今年秋天,我上大學了。
斑考的成績並不十分理想,我填報了一所本科線內的藝術院校,選了听起來很有意思的戲劇文學系。結果,向來沒有考試運的我,這次居然很幸運地被錄取了。
開學的第一天,我走在新校園最寬廣的一條大道上(有趣的是,這條大道雖然叫做「光華大道」,卻一點兒都不光滑。)。看著黃葉鋪滿一地,踩在腳下發出干而脆的響聲。沒想到,秋天才剛開始,淒涼的味道就這麼深重了呢。
在這樣的氣氛里,我的同學們大多臉色憂郁。他們都是搞藝術的孩子,而藝術的本質就是憂郁吧。太快樂的藝術,想必是很難成功的。
而我,卻一直很快樂。因為老姐答應我,只要考上大學,就可以做兩件事情︰一是寫言情小說,二是談戀愛。
所以我決定,等到寢室里買了電腦,我就要開始——寫文了!現在的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在日記本上涂一些瑣碎的文字,或者潦草地畫一畫男女主角的樣子。處女作醞釀中,敬請期待喲。
至于談戀愛嘛……嘻嘻,其實,我已經在戀愛了——很用心的哦,可不是玩過家家酒。
只是,被我愛上的那個人,或許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呢。
秦瑤二○○X年九月二十一日
PS.這是私人日記,偷看者大學四年內交不到男朋友!
清晨六點,布置得溫馨柔美的粉紫色調的少女臥室里,咯咯雞鬧鐘震天響起來。「咯咯咯,咯咯咯……」這是催命的叫聲。
而陷在綿軟被褥里的秦瑤還在賴床。其實,她已經被吵醒了。她也知道今天是星期一,而半個小時以後,她就要搭乘地鐵去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回到她可愛的校園里去。
在報考大學時,她特意選了一所本市內的高校,因為這樣就能每個星期回家一趟——把寢室里的髒衣服帶回家洗,把家里的零食帶回學校吃。可是這樣一來,每個星期一的早晨,就成為一種酷刑。向來最愛睡懶覺的她,被迫要在天剛蒙蒙亮時起床出門,真是痛苦。
「啊——」秦瑤大喊一聲,雙手用力把棉被一掀,終于坐起身來。然而,傻呆呆地坐了三秒鐘之後,她又閉起眼楮,「咚」的一聲,整個身子向枕頭的方向歪倒了下去。
所謂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這個道理。好困,好困……討厭的星期一,討厭的學校,討厭的鬧鐘!她還想睡覺啊!
奈何這時,卻有人要不遂她的意了——鬧鐘的雞叫聲剛停,敲門聲便緊跟著響了起來,還夾雜著姐姐秦珂的暴吼聲︰「小瑤,快點兒起來!你今天早上第一節有課!」
秦瑤躺在床上扭動身體,哀號著︰「別管我,我要逃課啦……」大學又不經常點名,睡覺比較重要,逃課當然是家常便飯。
「不可以!快起來,你姐夫已經把車開出來了,他會送你去地鐵站。」秦珂索性推開門闖進來,沖到妹妹床前,一把扯下她蒙頭的棉被,「我老公為了你這麼早起床去熱車,你敢再睡一秒鐘試試看?」口氣輕柔卻透著威脅。
秦瑤不情不願地坐起身子,小聲嘟囔︰「你就知道心疼老公,都不心疼我。」的確,自從姐姐結婚以來,她這個做妹妹的就徹底被忽視了。每次看到姐姐和姐夫兩個人像連體嬰兒似的粘在一起卿卿我我,她就忍不住自憐地想︰什麼時候,她也可以和「他」這樣親密呢?什麼時候,「他」能真正注意到她,而不只是把她當作好哥們兒家的親戚小妹妹?
呵呵,又在做白日夢了。她心里的那個「他」,可是貴人事多忙得很,想必早就忘了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頭了吧。
「發什麼呆?你圓寂了哦?」一件碎花襯衫和一條棉布百褶A字裙丟到秦瑤頭上,打斷了她的自憐情緒,「快穿衣服,我去幫你把早餐包起來,來不及了,路上吃吧。」秦珂說完就轉身出了臥室。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她那張毫不留情的嘴卻依然十年如一日地毫不留情。
一刻鐘後,秦瑤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換好了衣服,背上馱著個碩大的書包,手里拎著早餐袋出了門。她臉蛋紅撲撲,眼眸晶晶亮,梳著兩條如松鼠尾巴般蓬松的長辮子,這模樣看起來既可愛又卡通。
一直以來,都是姐姐叫她穿什麼,她就穿什麼。所以,她絕對不是故意要走純情路線的哦,只是衣櫥里塞滿了女圭女圭衫和色調粉女敕的花邊短裙,別無選擇的她,只好繼續裝可愛下去。
姐夫唐仲行倚在門口的車庫前等她。結了婚的他,依舊蓄著遮眉長發,俊朗帥氣。看見秦瑤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爬出來,他忍不住笑了,「帶這麼多零食干什麼?想吃可以在學校里買啊,這樣太重了。」他接過秦瑤的大背包,把她塞進車里。
「我帶去給室友一起吃啦。她們大都是外地的,平常回不了家;我要讓她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嘛。」秦瑤系好安全帶,扭頭沖唐仲行一笑,「謝謝姐夫,這麼早還要麻煩你送我。」
「這是什麼話?一家人吶!」唐仲行憐愛地撫了撫秦瑤的頭。撇去愛屋及烏這個因素不談,他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因為她的可愛之處絕不僅僅是長得漂亮而已。她很懂禮貌,被姐姐教得很好,而且非常善良純真,沒有心眼。
這麼可愛的丫頭,到了大學里,想必會有一堆男生們為她打破頭了。唐仲行笑笑地想著,把車子駛上高架。這時候,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他將耳機掛在耳朵上,「喂?」
「總監,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清淡淡的女聲。唐仲行愣了一下,然後認出這個聲音來自于公司里的一名女職員,叫做譚芸蕙的。可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卻發現上面有三個字在跳動——肖亞諾。
唐仲行立刻皺起眉頭,在心中嘆氣。
肖亞諾,「弗洛森」的財務副總監,單身帥哥一名,也算是他小唐的多年酒友兼好兄弟了。年過三十還沒結婚,是因為人家的外號叫做「肖公子」——只因愛慕他的女人實在太多,他便春風得意,大大地起來了,抱定不婚主義不肯松口。
而此刻打電話過來的譚芸蕙,則是肖公子的私人助理兼現任女友,一個沒什麼特色的中等美女。肖公子之所以會選她,八成是因為吃窩邊草比較不費力。
想到這里,唐仲行沒好氣地問電話那頭的譚芸蕙︰「怎麼是你?肖公子他人呢?」
一听到「肖公子」三個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秦瑤,神情突然繃緊了。她用手偷偷抓住身上的安全帶,屏息傾听著。
「他昨晚喝醉了,現在還在睡。總監,今天我們都晚到一點兒可以嗎?我擔心他待會兒醒過來頭會很疼,沒辦法開車。」譚芸蕙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這一點令唐仲行很佩服,對于一個即將生擒黃金單身漢的女人來說,她的表現可謂冷靜至極——或者說得難听一點,是太有心計。
不過,這個女朋友是肖公子自己選的,別人沒有置喙的余地。唐仲行撇了撇嘴,「這種事情不需要向我報告,我又不是你的直屬上司,如果肖公子他自己覺得遲到沒問題的話,我當然沒什麼可說的。」他一直不喜歡譚芸蕙面對他時那種接近討好的態度,這個女人那麼急切地想打入他、大唐和肖公子的三人小圈子,自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肖太太的寶座提前收入囊中。其實,她的那些伎倆都毫無意義。唐仲行十分清楚︰肖公子心里頭裝著的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譚芸蕙。
幣下電話,唐仲行一轉頭,卻見到秦瑤的臉色郁郁寡歡。
「怎麼了?」他問。這小丫頭剛才還笑嘻嘻的,這會兒突然就變臉。
「沒什麼啦,只是……起得太早了,現在頭有點暈。」秦瑤垂下眼,囁嚅著。
「哦。」唐仲行點點頭,關切地道︰「下次晚上別再熬夜看小說了。學生嘛,念書比較重要。別學你老姐,她是夜貓子。」
「嗯。」秦瑤很乖地應聲,沒讓精明的姐夫發現她眼底的落寞。也是,她的心情那麼卑微,誰會發現呢?誰會相信呢?誰又能想到19歲的她,竟然偷偷地喜歡上了一個年紀比她長一旬的白領男子?
是了,她暗戀的那個人,正是叫做肖亞諾。他是姐夫的大學學弟,如今的同事好友,非常英俊又愛笑的一個男人。那張臉和那雙眼,她看過一次就不能忘,深深烙在心口的位置,像胎記那樣鮮明。
秦瑤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肖亞諾時的情形。那是一年多以前,她因為闖了大禍而被揪到「弗洛森」集團的頂樓會客室里,那時還不是她姐夫的小唐好言好語地安慰她,而這個被人稱作「肖公子」的俊美男子,則是在她即將離開之際,小小地跟她嬉鬧了一下。
當時,他把手搭上她的肩頭,戲謔地笑著沖她眨眼,「小泵娘長得很漂亮哦。」那只修長的手輕撫她的肩頭,只是零點零一秒的短暫停留,卻讓她如同被火燙到一樣驚慌失措。在那一刻,她甚至不敢抬頭看這個男人好看深邃的黑眼楮,便像傻瓜似的紅了臉,低頭逃出門去。
從那一天的那一秒鐘開始,她確定自己戀愛了——一個人的單戀,沒有他的參與,傻乎乎的,也很孤單。然而每晚的夢中,都會闖入那個叫肖亞諾的男人的影子,身著灰白西裝,戴銀邊眼鏡,有微卷的黑發和帶笑的眉眼。再後來,白天閑下來的時候也會不時想起他;在課堂里做習題、背單詞的空隙,常會突然就神情恍惚起來,把他對她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在腦海里倒帶千萬遍,久久地回味。
就這樣,她迷戀上一個只和自己打過一回照面的男人,而那男人甚至記不得她的名字。秦瑤自己也知道︰這種感情非常幼稚,她只是膚淺地喜愛他出色的外表和瀟灑的氣度罷了。可是,就是這樣幼稚而不切實際的迷戀——她停不下來,沒辦法戒掉。
後來,小唐和姐姐開始戀愛了;圈子里的朋友一起出來玩的時候,她也得以陸陸續續見了肖亞諾幾次。肖亞諾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心思的,他把她當小妹妹,對她很溫柔,時不時地也愛逗逗她,故意惹她生氣;可是她呢——每次和他說話,與他對視,都緊張得手心沁汗。她怕自己會舌頭打結,被他取笑;更怕自己會臉泛紅潮,惹他懷疑。
有那麼幾次,他們單獨在一起時,她望著他俊朗而深刻的容顏,一個沖動之下,險些就要向他告白了。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她自己就先笑了起來。的確,19歲的思春期小女生喜歡一個年過而立的、事業有成的、換過女友無數的情場老手?呵呵,這樣的告白,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而且,如果老姐知道了,一定會把她罵到臭頭的。姐姐至今對大多數男人沒好感,而像肖亞諾這樣面容俊俏、口甜舌滑的公子哥,則是她最不感冒的類型。
所以……還是不要了。她只要默默地單戀著他就好,沒有別的奢求,也不敢有。
「小瑤?」唐仲行的喚聲在耳邊響起。
秦瑤猛地一抬頭,「啊?到了嗎?」她連忙向窗外張望,果然看到綠底紅字的地鐵標示就橫亙在眼前。
「到很久了。小瑤,你再不下車,交警要開我罰單了。」唐仲行笑著道,「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沒……沒想什麼,我只是……發呆。」秦瑤紅著臉回答。
「好了,快下去吧。周末要回家記得提前打電話,我去接你。」身為姐夫的這個男人很有自覺性,冒著被開罰單的危險也下了車,幫著秦瑤把書包扛到地鐵的入閘口,再替她買了票,送她入站。
「嗯,知道了,姐夫再見!」秦瑤揮手。
「再見。」
唐仲行回到自己停車的地方,不意外地發現車窗上被人貼上了一張罰單。他嘆了口氣,掏出手機打給老婆訴苦︰「老婆,我又被罰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堂堂大男人,對著手機講了很久,還不時壓低嗓子不知說些什麼曖昧的話語,引得路人側目。
而電話那端的秦珂似乎也很會哄老公。她沒說兩句話,唐仲行就立刻低笑起來,柔聲應道︰「是,你欠我一次。」
至于秦珂到底欠了他什麼,讓他這麼高興——外人就不得而知嘍。
必上了蓮蓬頭,又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肖亞諾渾身濕答答地從浴室里走出來,第一眼就看到譚芸蕙挺腰端坐的背影。她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坐在梳妝台前化妝,手里抓著HYPNOSE睫毛膏。
肖亞諾撇了撇嘴,走過去坐在床頭,「剛睡醒?」他問著,聲音里沒什麼感情。
「是啊。」譚芸蕙回過頭來,沖他甜甜一笑。
肖亞諾又問︰「剛才沒電話找我?」
「沒有啊。」譚芸蕙回答得非常坦蕩,還奇怪地揚起眉,「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肖亞諾應著,站起身來,走到壁櫥前穿衣服。他套上卡其色襯衫和同色系長褲,又抽出一條赭色絲制領帶系上,明知道身後那個女人在盯著他看,他動作卻故意慢吞吞,一板一眼地仿佛在享受穿衣的過程。
直到女人的一雙藕臂如同水蛇一般纏了上來,繞住他的頸項,「小唐說……我們今天可以遲到一點。」曖昧低回的女聲含著暗示的意味,剛涂上盈亮唇膏的嘴唇在他的耳垂上摩挲。
肖亞諾沒有推開她,只是微微皺起了眉,「下次,不要自作主張打給小唐。」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口︰小唐很討厭不熟的人叫他「小唐」。
「我是見你昨晚喝得太醉,怕你開車不安全嘛。」譚芸蕙停下挑逗的動作,委屈地、嬌柔地說著,「而且,小唐也沒有生氣啊,他說只要你覺得OK就OK了。」
肖亞諾嘆了口氣。當初會選這個女人作為交往對象,是因為覺得她夠懂事,也夠听話,是個令人滿意的好助理。可是一旦助理升級成了女友,一切就都不同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譚芸蕙變得不再聰明了?這些並不高明的小手腕,看得人心煩。
又或許,是自己喜新厭舊的本性又發作了吧?和譚芸蕙正式交往近半年,已創下他和歷任女友之間走得最長的紀錄;可是現在,他……有些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