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是不一樣的啊!這句話,被月聆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是的,不一樣——但即使說出來又怎樣呢?誰都知道愛情和賽車不一樣,藍颯比她更清楚這一點;可是,他已經做出決定了啊!在賽車與她之間,他已經選了她了!
她應該高興才對,她不應該插嘴管他的私事,可是……心頭就是覺得好沉重,好內疚。
藍颯是為了她而放棄賽車的,她背著這個包袱,以後要怎樣愛得心無芥蒂、愛得坦然自如?
「藍颯……」深邃黑暗中,她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她分明听見了,他心底有遺憾的嘆息淺淺逸出。
她低低柔柔地喚︰「吻我……」話音未落,微顫的唇瓣主動湊上,尋找他的唇。
藍颯大笑,當然很喜歡她的主動。他捧住她的臉,反客為主,愛意滿懷地親吻了好一會兒,才微喘著退開。勾起手指,輕刮她燙熱的面皮,「好了,停止。今天晚上也不打算回寢室了嗎?」
他問這話原本是開玩笑,他沒那麼低級,不可能剛和她確定戀愛關系就踫她。然而,她認真地回答︰「不行,今晚……我想抽空回家一趟。」
「哦?」藍颯微愕了半秒鐘,然後點頭,「好,我送你。」
晚上八點,杜月聆回到杜家別墅。
豪華的三層大宅,居然只有底樓的大廳里亮著燈。看來她在住校的這段日子里,家里很冷清。
杜月聆接過女佣雙手捧上的毛絨拖鞋,蹲身換上,然後朝著燈光昏黃的小餐廳里喊︰「爸,媽,我回來了。」
話音未落,從餐廳里走出一個穿玫紅色絲綢套衫的中年美婦人,頭發燙得很卷。她就是杜月聆的母親黃絹。她抿著紫紅雙唇,表情不冷不熱地看著女兒,「回來了?你不是說要做那個什麼志願者,最近幾個月都不能回來嗎?」
杜月聆有點尷尬地咧了咧嘴,「不會啊。一有空就回來洗個澡,吃個飯嘛。」
「哦……」黃絹語氣夸張地拖了個長音,「我還以為那個什麼F1包吃包住包洗澡,你樂得都不想回來了呢。」
「媽……」她輕叫,知道母親又在刀子嘴豆腐心了。這不,母親嘲諷歸嘲諷,一轉身就迫不及待地吩咐佣人多加幾個菜,還叫佣人把家里的血燕找出來炖上給女兒補補。
「快去洗手吧,吃飯了。」黃絹瞥了女兒一眼,眼圈有些泛紅。怎麼不心疼呢?幾個月沒見這丫頭了,竟然曬得這麼黑。當初,她原本是死活不同意女兒去做那勞什子志願者的,他們家又不缺錢,又不缺人脈,月聆想要社會實踐經驗,大可以到她父親的公司里去實習,玩什麼F1?那麼野蠻的東西,哪里適合月聆這樣的千金大小姐?
不過,女兒大了,她也管不了了。她哀嘆著走回餐廳,見自己的丈夫正坐在桌前看報紙,神情很專注。她頓時心里氣不打一處來,開口挑釁︰「喂,你是死的啊?女兒回來了,你稍微有點反應好不好?」
杜廣榮略略抬頭,眼光越過報紙的邊沿瞥了太太一眼,「回來了,很好啊。」
「好什麼啊?」黃絹高聲叫起來,「真不知道你這個爸爸是怎麼當的?女兒現在每天大老遠地跑到嘉定去工作耶!累得半死,還曬得那麼黑,你當初勸過一句沒有?」
杜廣榮依舊是神情淡定,「她自己高興就好。」
黃絹氣憤地把碗朝桌面上頓了一下。她的丈夫簡直是個活死人,一天天的只知道賺錢,在女兒的教育上一向采取放任自流、不聞不問的態度。正因為有個這樣的爸爸,月聆現在才越來越難管教!
十分鐘後,杜月聆洗完了手走進小餐廳,看見寬大桌面上擺滿了豐盛誘人的菜色。她的父母各自坐在長桌的兩頭,像兩個陌生人似的互不理睬。
她在心底輕輕嘆了一聲,拉開椅子入座,「爸,媽,吃飯了。」
「吃飯吃飯。」黃絹執起筷子,夾了塊藥膳排骨放進月聆碗里,嘴里念叨著,「天天吃盒飯,怎麼會有營養……」
月聆心口一軟︰母親雖然總是罵她,可是,她也是最愛她的啊……她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水氣;胸口升起愧疚的情緒,令她食不下咽。
現在,該如何開口解釋自己回家來的真正目的?
月聆的雙眼落在離自己最近的一盆魚肉上,深吸一口氣。
「媽。」她輕喚,抓著桌沿的手有些發抖,「我想……從家里拿點錢。」
「啊?」黃絹叫起來,不過沒生氣,臉上反倒浮現出驚喜的神色,「現在知道學校里日子不好過了吧?」她有些得意,「說吧,要多少?五千夠不夠?」當初她硬要塞給女兒生活費,這丫頭還不屑要哩!
月聆的頭垂得更低了。的確,那個數字,令她難以啟齒啊……
「五、五十萬。」她聲若蚊蚋地說。
此言一出,她的父母都愣住了。
餐廳里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下都能听見。
片刻的沉默後,黃絹首先出聲︰「你要那麼多錢干什麼?」她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月聆不知該怎麼說,急得漲紅了臉,「我……想幫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黃絹目光銳利地逼視著自己的女兒。
「就是……就是很好的朋友。」
「男的?」幾乎是篤定的口吻。
杜月聆脖子縮了下,沒敢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但下一秒鐘,只听「 當」一聲巨響,母親已經把手里的瓷碗憤怒地砸到了地板上,「你在外面認識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男人?他叫你回家來要錢?當初你鬧著非要去住鮑共寢室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麼?叫你別跟班上同學走太近,那些人和你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你到底听進去沒有?!」她氣得雙手發抖。
長桌另一端,杜廣榮的表情也凝重了。五十萬呢,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女兒認識了怎樣的男人,需要借五十萬?
「媽!」杜月聆著急地辯駁,「他……不是亂七八糟的男人!也、也不是班上的同學,他是一個很有潛力的……賽車手!」她臨時把「修車工」三個字吞回肚里。依著母親的性子,听到「修車工」這個字眼不氣得暴跳如雷才怪呢。
「賽車手?!」黃絹眉一凜,更生氣了,「你跟那種粗魯的男人搞在一起干什麼?什麼樣的賽車手會連五十萬都沒有,還需要向女人借?小白臉嗎?!」想也不用想,女兒一定是被壞男人給騙了!
「媽!」杜月聆也忍不住了,「藍颯只是一時缺少機遇!他是很好的人,他以後一定會成功……」
「你這死丫頭,太讓我失望了你!我養你這麼多年,就教會你拿家里的錢去倒貼男人?」黃絹氣極,站起身來大步跨出餐廳往樓上走去。
「媽!」杜月聆在後頭追著喊,可是母親沒有回頭,只冷冷扔給她一句︰「別叫我媽。」
月聆雙腿一軟,呆呆跌回椅子里,心里又難受又愧疚。她是個差勁的女兒,一回來就把媽媽氣著了……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辦?藍颯需要這筆錢,上次他說過,只有有了贊助費,他才可能成為車手。
而她……喜歡藍颯,喜歡開車的藍颯。她喜歡他對賽車的執著和痴狂,她不要他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夢想。今天傍晚在賓館時他說出的那些打算放棄的話,她再也不要听到。
可是,沒有錢,一切都是白談。藍颯即使留在車隊,也只是做著檢修賽車的基礎堡作而已。這對他不公平,他明明有那個實力,可以攀得更高些的!
餐廳內,氣氛尷尬而寧靜。女主人氣得上樓了,兩個女佣躬身走進來,表情木然地蹲子收拾地板上的碗筷殘骸。
杜月聆緩緩將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父親,「爸……」她輕輕地、懇求地喚了一聲。
杜廣榮立刻起身,扔下一句︰「丫頭,跟我到書房來。」
杜月聆戰戰兢兢地隨著父親走進書房。房內的冷灰色調裝潢,更令她心中忐忑不已。一直以來,她不懂自己的父親,在這個家里,他很少說話,更懶得管自己女兒的事。她要念本地大學,他同意;她要做家教賺生活費,他同意;她去應聘F1志願者,他也同意。對這個獨生女兒,他只負責給錢,從不發表意見。
這一回,父親會怎麼做?
她傻呆呆地杵在門口,不敢跨前;杜廣榮步態悠閑地走到寬大書桌後,拉開某一格抽屜,從里頭取出一疊紙張。
「剛才你說,那小子叫什麼名字?」杜廣榮抬頭問她。
「啊?」月聆愣了一下,直到看見父親把鋼筆的金尖蘸入墨水中,她才恍然意識到︰爸爸是要寫支票給藍颯嗎?
「他、他叫藍颯!」她又驚又喜,一顆心快要蹦出胸腔。
「藍、颯。」杜廣榮在支票簿上寫下這名字,筆尖一頓,沒抬頭,隨意地道︰「金額我寫一百萬吧,五十萬算是你求來的,另有五十萬算我私人贊助。」他撕下那張支票,往桌面上一拍,「叫他盡快拿去兌現。冠名的事,讓車隊經理和我的助理另約時間談。」
「爸……」杜月聆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一百萬哪……藍颯有錢了,有機會成為車手了!她眼眶紅了,雖然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無條件地支持她的決定,但此刻她只顧著激動,無暇再想更多了。她伸出顫抖的手,探向那張墨跡未干的支票——
而支票的另一角卻被人以指壓住。
「等一下,丫頭。」杜廣榮眯起眼,望著女兒的目光柔和,寵愛中閃爍一絲精光,「一個女孩子家身上不要帶那麼多錢。這張支票,明天我差秘書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