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愛轉錢坤 第9章(2)

那女人……是誰?

走進主題公園的大門已經好久了,關雅彥仍是忍不住頻頻地回頭張望。那穿著舊款禮服的女子傻呆呆站在公園門口的石獅子旁邊,閉眼流淚。

難道她是從神經病醫院里跑出來的嗎?方才莫名其妙就熱情有力地拉住他狂奔,然後像個白痴似的跌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再然後很凶猛地把個什麼奇怪的東西丟進獅子嘴里——如果這些都還不算夸張,那麼,最要命的還在後頭呢——她竟然主動湊上前要吻他?!

必雅彥猛地神色一凜,怎麼回事?回想起方才她淌著鼻涕想吻他的那個畫面,他的心房……竟然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他用力地吁口氣,想疏解身體的緊繃感。這時,身邊的何琢瑩湊了上來,用涂著粘膩唇彩的紅櫻唇,輕輕啃咬他的耳垂,「雅彥,謝謝你給我的驚喜,我很喜歡今晚的焰火,感覺好浪漫呢……」

什麼?她竟以為今晚的焰火表演是特意為她舉辦的嗎?天,真是夠自作聰明的了。關雅彥伸手抓了抓過于密實的上衣領口,突然之間,身體的緊繃感消失,煩躁的感覺襲上心頭。

忍受著手臂上滿是汗意的纏繞,他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奇怪女子先前站立的地方——

門口處,造型威武的石獅子仍在,女人卻已經走了。

必雅彥輕吁口氣。不知為什麼,他有點失望。

斑架道路上,藍綠色的計程車飛馳著。

夏悠涼頹然地靠著後排椅背,閉著眼。窗外天色逐漸轉為深深的濃黑,一如她的心,疲憊地被絕望佔滿。

前排司機見她臉上掛著殘余的淚跡,也識相地放棄和她搭話了,只是靜靜擰開了收音機。

七點半了,AM調頻里播放本市新聞,一個男子用嚴肅的聲音播報︰「本市房地產大亨展鵬的獨生子,今年二十九歲的社交新寵展暉,于今天傍晚六時六分在市郊家中游泳池溺水身亡。由于溺水時周圍並沒有任何看護和救生員,因此受害人被發現時,心髒已經停跳約數十分,後經送市醫院搶救無效,于傍晚六時四十七分正式宣告死亡。本欄目組也希望借此事件提醒各位市民,夏季是游泳溺斃事故的高發時段,各位市民在游泳時一定要做好防御工作……」

什麼?!展暉他……夏悠涼猛地用手捂住嘴,強自抑下忍不住溢出口中的嗚咽,他果然……還是選擇逃到那個不為人知的荒蕪世界中去了嗎?所以,在現實的世界里,在大凡人的眼里,他……該是死了。

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夢來的,只是隨著靜止的時間再度恢復前進,那掉入時間縫隙中的記憶被填平,她和雅彥的愛……也一筆勾銷了。

一年後

晴朗朗的炎夏,天空蔚藍,陽光又亮又熱,像發條橙一般烤著大地。

這麼熱的天氣,正午十二點大太陽最囂張的時段,戶外活動本來就令人談之色變避之不及,而像夏悠涼和X先生這樣坐在星巴克的戶外綠椅上喝咖啡談天,則更是匪夷所思了。

夏悠涼神情懶散,之所以叫面前這個男人「X先生」,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因為——這一年來她實在相過太多次親,而沒有一個能令她記住,于是她就在心里默默地給每個男人加上首字母編號,由A到Z,只要唱一唱字母歌,就數得出她糟糕的相親經歷。

今天這個X先生,和她是初次見面,人長得敦厚老實,才三十來歲頭頂發線就有一路往後走的趨勢,看得出是必須要靠相親才能找到女朋友的那類男子。

不過,夏悠涼很肯定,這個X見過她一次,就不會打算再見第二次。

因為,在接下來的三分鐘里,她會自然流暢地說出以下這段話︰「X先生,听說你是名校畢業的碩士生吧?在外企也做了這麼多年,想必房子和車子早就已經齊備了哦?你知道,現在這個社會競爭很激烈,女生在職場上要打碎玻璃天花板往上升很難,所以我的打算是結婚後立刻辭職做家庭主婦。要實現這個願望,結婚對象的條件很重要,除了還房貸和養車,還要養得起老婆才算合格的現代都市男性,你說是嗎?」

然後,如果不出她所料,X先生的眼角會微微抽搐,他那光溜溜的寬闊前額,會因為泛出汗意而更加反光。

如果直到這時候他還堅強地忍著沒跑的話,她還會追加一段致命的,「我知道很多男性會要求太太擅長家務,如果是做全職主婦的話更得家務全包。不過我完全反對這種觀點,我覺得男人把女人娶進門就是要用來寵的,家務的話可以雇人做,不然先生做也可以,太太不會做不想做就不要勉強。」

按照她的經驗,听完這一句話,多數男人會口吐白沫,嚴重一點的還會當場起立逃跑。

但是——要是這樣X先生還不走的話,她當然也不介意繼續和他聊︰「X先生喜歡名牌嗎?我可是很喜歡哦,最愛就是ESCADA。啊,對了,最近PLAZA66又進了一批新貨,我們一起叫車子過去看一看可好?不過他們那里有幾家銀行的卡刷不出,X先生您應該在多家銀行都有辦卡吧?嗯,這樣就不怕了。」

听到這樣「熱情有勁」的邀請,即便是聖人也逃得無影無蹤了。

丙然,十五分鐘以後,夏悠涼輕松解決了X先生,獨自一人離開星巴克,在炎熱泛白的水門汀街道上閑晃。

她覺得自己的悟性很好,忘性很大。這一年來,她沒有再想起關雅彥和展暉,或那棟別墅里的任何人。

醒了就是醒了,忘了就是忘了。她不能強迫雅彥把她記起來,他與她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本就不應該走到一塊兒。也許只有在異次元空間里,沒金錢世俗打擾,他這樣的富家子和她這樣的平凡女才可能有交集。可現實不比理想,她知道自己應該待的位置——離他遠遠的。

她也知道雅彥應該待的位置。這一年來她經常在電視上看見他和本地名媛何琢瑩分分合合的消息,目前最新的版本是他們又復合了,而且愛得如火如荼,正在籌備婚禮。想必到時候百萬富翁主題公園又會被拿來舉行世紀婚禮了呵。

只是,她這樣的小蝦米拿不到邀請函,沒法去觀禮了……想到這里,她眼色一黯,突然覺得鼻頭濕濕的,喉間澀澀的。

她想,她只是感冒了,不是想哭,不是傷心。

夏悠涼揉揉眼,順便也揉掉心頭的負面情緒,昂起頭,繼續往前走。

路過街角的一家花店時,她順手買了一束沾水的小白菊。她忘性再大也記得,展暉是在去年夏天的這一天離開的。

有些遲緩的腳步,頓了幾頓,終于還是朝著百萬富翁主題公園的方向移動而去。

悠涼告訴自己,她並不是太想見關雅彥才去的,只是想對已在另一個世界的昔日伙伴道聲「一切安好」。

「關雅彥!你這什麼意思?!」

斑級泰國餐廳「FACE」的紅色包房內,一杯冰水被潑到男人臉上,英俊黝黑的男子伸出手來,緩緩抹掉臉上水滴,原本還算平和的笑容里,淡淡浮上一抹發怒之前的陰沉。

「琢瑩,鬧夠了嗎?」他輕輕一撇唇。嗓音低沉,像安撫使小性子的情人。

傍他這麼一叫,何琢瑩頓時紅了眼楮,「你太過分了!什麼叫‘絕對不會和我結婚’?現在消息都放出去了,全市的記者都知道了你才說不想結婚?你叫我怎麼辦?!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面子該往哪兒擺?」

「琢瑩,噓……」雅彥將手指壓上唇瓣,望著女伴的眼中已全是冷漠,「我就是太給你面子,才一直對記者保持沉默。琢瑩,記得嗎?我們分手了,一年以前就分手了。」他好心地提醒她。

何琢瑩的俏臉驀地漲紅,尷尬了,「我、我沒同意分手,全是你單方面想……」

「琢瑩。」雅彥微微加重聲音,「當一個人單方面想分手,而且正式提出分手,那麼——這段關系就叫結束了。你不能再強迫我和你交往,而事實上——你已經強迫了一年了。現在我說,夠了,明白嗎?」自始至終,他的聲音都平穩溫柔,但語氣中的堅定,不言自喻。

說完了這席話,他不再留戀地起身,傾身迎向呆愣的何琢瑩,在她的額頭上印下最後一個吻,「乖,別再和記者亂說話,我不想再听到什麼我們要結婚之類的愚人節笑話在這個城市里傳播。」

「等等!雅彥!」何琢瑩氣急敗壞地抓起桌上的餐巾扔他,企圖挽留他決絕而去的勢子,「雅彥你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對我很好!你很愛我的!」

必雅彥沒有回頭。是的,他變了,自從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多年至交好友展暉被溺斃在自家游泳池里,他突然明了了自己的生活一直是多麼的不愉快。

那天過後,他立即向何琢瑩提出分手,這輩子從沒這麼堅定過。因為好友的悲劇讓他看到︰人生苦短,他要活得快樂,活得自由。

何琢瑩糾纏了他整整一年,但有一個詭異的夢境,卻是比他煩人的舊女友更頻繁地……出現在他每一夜的睡眠中。

在夢里,那女孩一直和他在一起。他覺得背上有火燒火燎的痛,然後就听到那女孩在哭泣,感覺到她輕柔的指月復緩緩游弋在他背部傷口處,憐愛地、溫柔地輕撫,叫他幾乎忍不住要愛上那踫觸。

後來,她用一把銀亮的瑞士軍刀,輕輕地、帶著顫抖地劃過他的背部肌膚。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只覺得那夢境中的痛,在現實中仿佛感同身受……

同樣的夢重復做到第一千零一次,感覺都會變得詭異起來。在夢里,他漸漸地對那女孩感興趣,漸漸迷戀她的陪伴,漸漸愛上她的氣味和存在感,甚至偶爾在白天,都會恍惚地想著她。

他一直有個願望,想看看那女孩的樣子。

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想著昨夜的夢境,關雅彥走出FACE餐廳,在路邊打電話召司機開車前來,送他前往百萬富翁主題公園。

今天是好友展暉離世一周年的忌日,他想一個人靜靜地懷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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