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向莞爾心情頗佳地回到自己租住的大學城公寓。她把自己在「南方公園」亨制的食物打了包,準備帶回家向小泵姑炫耀一下。看吧,沒有小泵姑親自手把手教她,她照樣可以燒出非常不錯的菜色來哦!
她拎著白色塑料飯盒走在黑暗的走廊里。聲控燈壞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模黑往前走。
突然間,腳下踢著了什麼。她身子向前傾斜,險些跌倒。
「啊!」她低呼著,手扶牆面總算站穩了。
與此同時,那絆倒她的「事物」也低低地叫了一聲︰「好痛……」
「裴英倫?」她立刻認出這聲音,驚訝極了。現在已是夜里十點多了,裴英倫坐在黑漆漆的走廊里干什麼?
「你踩到我的腿了。」他低聲咕噥。
听聲源,他應該是靠牆坐著,向莞爾瞪大眼楮拼命朝他的方向看,片刻後,終于在一片純然的黑暗中找到他的眼楮。
那雙眼楮里閃著寂寞的光,莞爾心中一緊,向自己發過誓要對他冷淡的,可是此刻卻忍不住必心泛濫。
「你怎麼坐在這里?為什麼不進屋去?」她湊近他問,然後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禁微微皺眉︰他喝酒了?有心事?「我坐一下,有些事情要想。」
「出了什麼事?」他了無生氣的聲音令她心疼,「你喝醉了吧?」她上前要扶他起來。
「沒有。」裴英倫緩緩搖頭。他自己的酒量自己很清楚,之所以從餐廳回來後不願意回家,而選擇坐在黑漆漆的走廊里發呆,是因為方怡然的婚訊——令他感到難受了。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對方怡然還有余情,也許,已沒有了吧?只是,他與方怡然交往了整整三年,感情也不算差——在這段漫長的日子里,兩個人都沒有沖動地把結婚提上議事日程。而現在,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就想結婚了。
兩相對比之下,他覺得自己輸得很難看,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難道他是給不了女人幸福和安全感的男人嗎?難道他只是徒有其表的膚淺家伙,以至于每個女人在短暫地對他著迷之後,最終都會清醒地離開?
方怡然是如此,向莞爾……也是如此。
此刻夜深人靜,黑暗走廊中,他凝視著向莞爾透著關切神情的臉龐,心頭苦澀,又覺得有一絲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在意什麼,是方怡然的婚訊,還是這幾天來面前這個女孩的不理不睬。
總之,他是個差勁透頂的男人吧?到頭來,女人們都走了,沒人愛他。
他苦笑,覺得心里陣陣發冷,「向莞爾,你進去吧,不用陪我。」他啞聲道。
「不行。」她搖搖頭。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她哪里放心得下?顧不得慪氣了,也顧不得扮酷了,她連忙在他身旁坐下來,關心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公司挨老板罵了?」
「沒有。」他搖頭,心中郁悶稍減。第一次發現,她孩子般單純的問話也能令他覺得安慰。
「那麼……錢包被偷了?」她絞盡腦汁,「還是手機被偷?」
听到這話,裴英倫忍不住無聲地笑了,這傻丫頭,虧她想得出來。
「我沒事了,你進去吧。」他指著自己的臉,「你看,我笑了。」
「可是,眼楮好傷心。」她幾乎是立刻就接口。
裴英倫愣住了。他沒有想到,此刻會從這個他認定了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嘴里,听到如此令人心暖的話語。
他以一種近乎陌生的目光打量著黑暗中的向莞爾。以前從來沒發現,她這麼漂亮,眼楮里有溫泉一般的暖意流瀉,令他心頭柔軟。
「你……」異樣的情愫襲上心頭,他不知該說什麼了。身旁這女孩的存在,突然變得巨大起來;他覺得渾身不自在,胸口隱隱發熱。
「我擔心你。」她坦白地說。
「我真的沒事。」他淺淺地嘆了聲,「只是……她要嫁人了,我心里不太好受。」他說出來了。
「她?」向莞爾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你女朋友?」
「應該說是前女友。」他苦笑著修正她的用詞,「我們在一起三年,從沒想過要結婚……」不知是不是這黑暗令他感到安全,生平第一次,他和向莞爾說了好多話,說他和方怡然的相識、相戀到最終分開,說他心底無力的挫敗感和那一絲絲尚未消解的妒意。
以前,他從不認為向莞爾會是懂他的女人。見她第一眼,他就在心底固執地認定了︰他和她不是一路人,不可能會有共同語言。
可是今天晚上,在她面前,他卻放心地打開了話匣子。因為這女孩令他感到溫暖。
他說了足足半個小時。說完了,重重吁了口氣,像要排出胸腔中所有的郁悶似的問她︰「問題都出在我身上吧?是我的個性有缺陷,所以留不住女朋友,是不是?」
「怎、怎麼會呢?」向莞爾用力搖頭。雖然裴英倫可以算得上是個驕傲又冷漠的家伙,不夠溫情,也不那麼體貼。可是,他也有他的好啊!要不然,她怎麼會痴心地迷戀著他六年都不曾改變呢?「我就覺得……我就覺得你很好啊,也許有很多女人喜歡你,只是你沒發覺而已。」她結結巴巴地安慰他。想到自己也是喜歡他的人之一,她臉紅了——幸虧黑暗中他看不見。「怎可能?」他自嘲地搖頭,「那些只是一時迷戀,不會長久的。」經歷過數段半路夭折的戀情後,他無法不懷疑自己愛人的能力。他是具有某種會把戀愛攪黃的天賦嗎?
「也可能……有人一直愛著你,愛了很久都沒有改變過呀!」向莞爾的臉更紅了,怎麼越說越像是在說自己?
他啞然失笑,「難道是你嗎?」
她驀地頓住神色,心中狂跳。狹窄黑暗安靜的走廊里,氣氛突然曖昧。
奈何他沒發現她的情緒變動,繼續說道︰「別傻了,你現在喜歡的是別人,又不是我。」說出這句話時,他覺得自己並不由衷。可是又能怎樣?向莞爾正在追求老板——這是事實,他不樂見,但得接受。
「如果……」此時此刻,向莞爾幾乎可以听見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這是老天賜給她的機會嗎?如果現在表白,告訴他她仍然喜歡他,可不可以?
她舌忝了舌忝那突然干燥起來的唇瓣,感到自己雙手因緊張而不住顫抖。于是,她用力地握緊自己的雙手,用顫抖得有些模糊的聲音問出︰「如果、如果我說,我……沒喜歡過別人呢?」
「什麼?」他一愣,沒听懂她話里的意思。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一直都——」她緊張得快要昏過去了,手心滿是汗,「如果我一直都喜歡……」
就在這關鍵時刻,向莞爾家的房門突然被拉開了。明亮的光線直直射入走廊,一頭短發的俏佳人探出頭來大叫︰「莞爾,你怎麼坐在地上?」
「小泵姑?」向莞爾嚇了一大跳,連忙站起身來,慌亂地拍拍,「沒、沒事,我只是休息一下。」
裴英倫也尷尬地站起身,沖向莞爾的「小泵姑」點頭示意。他一直知道對門住了兩個看上去年齡相仿的女孩,卻不知道原來她們是姑姑和甥女的關系。
「喲,你們在聊天呢?」小泵姑睜大美目,眨啊眨,表情無限單純,「走廊里黑壓壓的,聊什麼這麼有趣?」她別有深意地看了向莞爾一眼,「我可以加入嗎?」
裴英倫有些尷尬,「我其實正要回去。」他連忙掏出鑰匙開門,再看一眼向莞爾,當著她「小泵姑」的面,他不得不淡漠地沖她點了下頭,「下次有機會再聊。」
「嗯。」向莞爾也回以淡然的頷首。一旁小泵姑拿怪異的眼神瞅著她,令她覺得渾身都毛毛的。
丙然,裴英倫剛一走進屋內,房門落鎖的同時,小泵姑便一把扯住她袖子將她拉回自家客廳,低叫道︰「你瘋了嗎?你和他之間才剛有點進展,你又打算前功盡棄了是不是?」
「什麼啊?」向莞爾完全模不著頭腦,「我和他明明就聊得很好啊,我還要怪你突然殺出來壞了我的好事呢!」
「好事?」小泵姑把肩一環,仰頭用鼻孔對住她,「哦?你倒說說看,什麼好事?」
「我……我正打算要向他表白。」她的聲音逐漸小下去,眼望著地板。
「啊炳,我就知道!」小泵姑的表情很激動,像抓到了現行犯,「莞爾同學啊,我跟你說過什麼?不要操之過急,要扮酷,要表現得好像你愛別人都愛得半死、可就是獨獨不愛他——這些你全忘了?」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可是、可是我真的覺得剛才我有機會表白成功啊!」向莞爾急了,怎麼也要為自己辯解一下,剛才裴英倫明明就和她聊得很深入啊!
「好,他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小泵姑往客廳里的充氣沙發上一坐,洗耳恭听。
「他說他以前的女朋友要結婚了,他很不開心,于是我就……我就安慰他咯。」
「然後呢?」小泵姑眉峰一挑,表情很像在冷笑。
「然後,他說我已經不喜歡他了,我就想乘機和他表白……」她有些心虛地覷著小泵姑。
「你真是笨死了!」一個抱枕狠狠砸來,擊中向莞爾的腦袋,又「咚」的一聲彈到地上。小泵姑窩在沙發里大搖其頭,「他正在為別的女人傷心,你這時候上去湊什麼熱鬧?你是白痴啊?就算他接受了你,也是因為一時寂寞或者因為忘不了以前那個,你是那個女人的替代品哎——這麼不爭氣的角色你也願意演?」
「可是——」向莞爾有些委屈地爭辯,「我真的感覺他有點喜歡上我了啊……」
「你的感覺從來都是錯的,我的感覺才是對的!」小泵姑很獨裁地說,「好啦好啦,你听我的,慢慢來就對了!男人對于太快到手的東西,是絕對不會珍惜的。」她說得好像自己很在行。
「哦,知道了。」小泵姑氣焰高漲,被壓迫的向莞爾只好悶悶地點頭。
小泵姑滿意地點點頭,「這才乖嘛。」她很享受掌管別人愛情命脈的過癮滋味哦。眨了眨眼,她看見向莞爾手里的白色塑料飯盒,「咦,這是什麼?」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
「今天我在南方公園做的。」向莞爾打開飯盒,遞給小泵姑,「看,芝士海鮮燴飯。」
小泵姑接過塑料飯盒,半信半疑地打量著里頭色澤鮮女敕的菜色,「咦,看起來還蠻像那麼一回事的嘛。」
「本來就是那麼一回事啊。連老板都說我菜做得不錯,可以留下來繼續干了。」向莞爾帶著驕傲的語氣匯報成果,「所以以後,你要多多來南方公園捧莞爾大廚的場哦!」
「說了我不去那個地方的。」小泵姑撇了撇嘴,伸指拈起一粒飯粒放入嘴里。過了兩秒鐘,她表情一變,「奇怪。」
「什麼奇怪?」太好吃所以奇怪?向莞爾滿心期待地望著小泵姑。
「這飯根本沒有味道。」小泵姑說,「是白飯嗎?」
「什麼?」這可不是她意料中的評價噢!向莞爾連忙走過去,也用手拈起幾粒飯粒,「會不會是鹽巴沒有拌勻?」
「不會。」小泵姑轉眼間已經吃了好幾口了,「每一口味道都很淡。」她咽下嘴里飯團,給出評價,「芝士融化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海鮮也燒得很女敕,唯一的問題是沒有放鹽。」但是,憑著一盤沒有放鹽的燴飯也能征服老板挑剔的味蕾,這實在匪夷所思。
「好奇怪……」向莞爾也困惑了,「真的忘了放鹽,一點也不好吃,老板為什麼會願意讓我過關呢?」她站在原地一個人琢磨,自言自語嘟嘟囔囔。確實,這太奇怪了嘛,老板雖然是大好人,但也不應該好到原則盡失吧?
小泵姑「蹭」的一下從沙發里站起身,扭扭腰,打著哈欠往自己臥室里走,「要去睡了哦,晚安!」莞爾同學就是這麼笨又這麼執著,她才懶得陪她熬夜。
小泵姑走進臥室,關上門;背抵著門板,輕輕吁出一口氣,無聲地笑了。
那家伙……真是一點也沒變,這麼多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