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試試嗎?
心情起伏,上下回落,捫心自問,找不到確定的答案。最初拒絕她的決心開始動搖,取而代之的,有那麼一點點幻想,有那麼一點點奢望……
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晃,經過一家婚紗店,櫥窗里一張很是精美的巨幅婚紗照引起他的注意。停下腳步,認真欣賞起來,看著、看著,他不由得彎起嘴角,情不自禁地笑了。
——如果裴文穿上婚紗,一定很美吧?
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搖搖頭,舉步剛要走,瞥見正從婚紗店出來的一對說說笑笑的男女,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正要別過臉,打扮入時的女子已經看見了他,高聲叫道︰「喬予浩!」
喬予浩僵硬著身子,尷尬地看著女子挽著那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款款走來,停在他面前。
這麼高的分貝,如果再假裝自己沒有听到,就過于牽強。他勉強擠出笑容,跟他們寒暄︰「敏珍,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了,大概兩三年了吧。」孫敏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麼,你還是在弄那些花花草草?」
「我——」對她居高臨下的問話有些不適應,喬予浩囁嚅著,「開了一家花屋。」
「花屋?」孫敏珍拉長了聲音,有幾分不屑,拉過身邊的男子,她介紹道︰「這是馮先生,我的未婚夫。」
「這是我的名片。」男子拿出名片夾,給了喬予浩一張名片。
喬予浩接過,只看見上面寫了經理等密密麻麻的頭餃,抬頭看了看孫敏珍,有幾分意外,「你要結婚了?」
「當然。」孫敏珍顯然很得意,「就下個星期,還準備回家擺一次流水宴。」
「恭喜你。」喬予浩對她說。
孫敏珍瞄了喬予浩一眼,「反正要回家,到時候你也來參加好了。」頓了頓,她又開口,「雖然喜帖早就發出,但是多一個人,也無所謂。」
她的話,很明顯的輕蔑語氣,連他身旁的男子也覺得她有些過分,輕輕拉了她袖子一下。
「如果有女朋友,也記得帶上啊。」孫敏珍似乎說上了癮,完全停不下來,「對了,你現在,可能還沒有女朋友吧——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假惺惺地說著,覺得自己說得很準,不由得掩嘴輕笑起來。
「我——」
「予浩——」
喬予浩剛想要回答,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同時,一只手繞過他的臂彎,懸在他的臂膀上,「怎麼不等我?」
孫敏珍止住笑,盯著喬予浩身邊忽然出現的女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飄逸的長發,白淨的面容,一條淡綠色的紗巾斜斜地圍在脖子上,配她身上同色系的毛裙,恰到好處。
什麼時候,喬予浩這個二愣子,居然認識了這麼有氣質的女人?
「你——」剛要開口問,身邊的未婚夫卻已經丟開她的手臂,徑直走到那個女人面前,語調激動地有些不成樣子,遞出名片交給她。
「裴小姐,很榮幸見到你。」
裴文接過名片,淡淡地掃了一眼,看了不遠處已經呆若木雞的孫敏珍,才開口說話︰「原來是馮經理,幸會。」
「裴小姐這是——」目光在兩人交挽的手臂間逡巡,猜測著他們的關系。
「馮經理的未婚妻不是剛才已經問過了嗎?還是需要我再解釋一下?」裴文一邊回答他,一邊偷空看了一眼僵硬地像塊化石一般動也不動的喬予浩,倒還有趣。
「不用了。」精明的生意人永遠都知道見風使舵,裴文的意思,他怎麼會不明白?「那麼,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裴小姐和喬先生參加婚禮呢?」
「不——」喬予浩剛想拒絕,裴文卻忽然轉過頭,警告性的眼神令他不自覺地吞下到口的話。
「予浩的意思是,不用說了。」裴文笑盈盈地接口,「到時候,我們一定會送上一份大禮祝賀二位百年好合。」
「太好了。」好不容易邀請到這位目前順宏國際的掌舵人,生怕她反悔,男子還好心地建議,「我到時候會送喜帖到府上。」
「不用麻煩了,予浩不是和馮先生的未婚妻是舊識嗎?到時候他帶我去就行了。」她禮貌地拒絕,「馮先生是信不過我嗎?」
「當然不是。既然裴小姐這樣說,那就沒問題了。」男子干笑著後退,拉起還在發愣的孫敏珍,匆匆離去。
「那是誰?」看著遠去的人影,裴文點點下巴,問喬予浩。
「誰?」喬予浩愣愣地回答,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她和他接觸的手臂之上。
「不要裝蒜了!」裴文抽回手,瞪著他,「我問那個欺負你的女人是誰?」要不是順道路過,看見喬予浩被別人批得一無是處,他又一個老好人脾氣,半分怒氣都沒有,實在叫她看不下去,才會跳出來替他聲張正義。
「欺負?」喬予浩愣了愣,終于明白她在說什麼,「沒有那麼夸張,敏珍的個性是那樣的,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弄不懂他死腦筋究竟在想什麼,那麼一個沒修養的女人,他居然還替她說話,想起來,心里面不禁有點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你介意什麼?」喬予浩屏住呼吸,好專注地問她這個問題。
她的回答,是轉過身,不理他。
「敏珍,是我以前的女朋友。」見她不理他,以為她真生了氣,一時間慌亂起來,解釋的話也就月兌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刻意加重了「以前」兩個字。
「為什麼分手?」她終于轉過來面對他,卻開口問他這個問題。
「她嫌我只知道養花,沒有出息,配不上她……」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
正是有失敗的經驗,所以他了解,一個像他這樣胸無大志的男人,即使喜歡裴文,也沒有資格和她相提並論。
「分手了,也好。」注意他很懊惱的表情,裴文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突然感激起那位唾棄喬予浩的敏珍,拱手相讓了這樣一個好男人。
「什麼?」不明白她的意思,喬予浩疑惑地詢問。
「沒什麼。」她的心情,忽然愉悅起來,拉起他粗糙的大掌,仰高臉龐,盯著他,「再過幾天,我就要出庭了。」
他點頭,對她的接觸,仍然不太習慣。
「如果——」她凝視他的眼楮,「我變得一無所有,你會不會接受我?」
她的表情好認真,認真到他相信只要他點頭,她就會真的變成她所說的那個樣子。
「好了啦——」看他比自己還要緊張的樣子,裴文笑起來,「就算我願意,童記禮也不會由著我的任性毀了他的金字招牌。」
「哦。」他松了一口氣,心里卻隱隱有些失落。原來她是玩笑話,差一點,他就要當真了。
一無所有?對于她來說,即使要散盡家財,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啊……
「你,會來旁听嗎?」
「我——會去。」小小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了內心的意志,答應了她。
這樣的回答顯然取悅了她,從她欣喜的笑容,他就可以看得出來。
「那就這樣說定了。」她拍掌,「等我庭審完了,我們就一起走。」
「走?走哪去?」
「你忘記了嗎?」她居然調皮地對他眨眨眼,「就在剛才,你的前任女朋友和她的未婚夫邀請我們去觀禮啊。」
兩個星期的時間不算長,但對于童記禮來說,已經完全足夠。所以,在法庭上,裴文一點都不緊張,結果在意料之中,沒有什麼懸念。
瞥了一眼身邊端正坐著的童記禮,她的目光,開始在庭上逡巡,掃過那個緊張的律師、忐忑不安的裴巧雲、面無表情的陸家喻,最後偷偷地向後瞧了瞧,在旁听席上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揚。
衣角被輕輕拽了一下,隨後是童記禮在低聲提醒她︰「這里是法庭,收斂些。」
好吧,她知道,要嚴肅。轉過頭,端正地坐好,看了身旁低頭整理資料的童記禮,悄悄地問他︰「你說,這場闢司輸了,裴巧雲會怎麼樣?」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連和你打官司這麼愚蠢的行為都可以做出來,以後,恐怕是瘋定了。」童記禮推推眼鏡,一臉同情。
童記禮果然是童記禮。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或明或暗褒獎自己一番。裴文想笑,冷不丁被童記禮撞撞腰,看見法官已經出來,她連忙收斂笑容,隨大家一起起身致意之後再坐下。
「有關裴氏夫婦遺產糾紛案,本庭現在宣判結果如下︰原告要求繼承裴氏夫婦遺產及擁有順宏國際股權的理由不成立,當庭駁回。裴氏夫婦名下所有動產及不動產,均由被告繼承。」
再次起身,目送法官退庭,裴文轉過臉,不去看裴巧雲恨不得將自己撕成碎片的猙獰模樣,面向童記禮道︰「她還可以上訴。」
「上訴?」童記禮輕蔑地撇撇嘴,「只要我還是你的律師,她就算是上訴一百次,結果也是一樣。」示意助手收拾好東西,他張開雙臂,給了裴文一個大大的擁抱,「文文,祝賀你!」
「有什麼好祝賀的?」她笑,伸出手,回擁他,「謝謝你。」拖延了一年多的事終于解決,心里頭卻還是沉甸甸的。財富對她如何?地位對她如何?顯赫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好處,父母反目,親人成仇,甚至她喜歡的男人,也因為她的身份而躊躇不前。
「今後有什麼打算?」松開她,童記禮看了一眼還坐在旁听席上的男人,揶揄地開口,「不會和你心愛的男人浪跡天涯吧?」
——如果他願意。她在心里回答,嘴上確實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今後太遠,我想的,是現在,如果方便,作為我的律師,你是否可以去應付守在外面的那幫記者,掩護我安全離開呢?」
「文文,你是今天的女主角。」童記禮一本正經地提醒她。
「可是他們想要的,是你童大律師的八卦新聞,我可不想成為最新的緋聞女主角。」他早就已經煉就了金剛不壞之身,而她,可不願意陷入狂風暴雨不得安寧的傳媒臆測中。
裴文微笑地目送童記禮離開,瀟灑自若地去應付待會兒那些狂轟亂炸的問題,她走向旁听席,那里,只留下了一個自始至終在關注她的男人。
「嗨!」她坐到他的身邊,伸出手,用最正常的語氣開口,不急不徐,「認識一下好嗎?我是裴文,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我,是喬予浩。」
熟悉的場景,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初次像遇的時刻,她問他,他回答。不同的是,這一次,久違的笑容在她臉上洋溢開來,純美而自然;而他,在她將手伸向他因為緊張而濡濕的掌心時,情不自禁地,慢慢收攏了五指,將她包容其中……
——也許,這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一輛小型貨車在鄉間小路行駛,在凹凸的地面上略微顛簸著拐了幾個彎,最後停在一片空地上。
裴文推開門,下了車,淺黃色的駝絨敞領毛衣,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的旅行鞋,整個人顯得清爽干淨。她向前走了幾步,站到田埂上,望著眼前一片綠意昂然,嘴角不由露出了笑意。寧靜的鄉間美景,完全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有城市永遠缺少的自然和諧。
提前一天,她打包好行李,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喬予浩的面前,看他瞪著她行裝俱備的驚愕模樣,就知道他早已將他前任女朋友邀請他們參加婚禮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也好,他忘了,她可沒忘,當場拿出很少有的雷厲風行的速度,將花屋的所有事務交給連聲叫命苦的小蒙,幾乎是半強迫地將喬予浩拽出門,上車走人。
閉上眼楮,裴文深深呼吸田野之間獨具的麥田香氣,片刻過後,她才轉過身,走向一旁靜靜看她的喬予浩,盯著面前一幢藍白相間的兩層小樓,笑了笑,問他︰「你家?」
喬予浩點點頭,算是回答。鎖上車門,提起她的行李,正要向前走,冷不防,她的手伸過來,穿過他的臂彎,挽住他,與他並行前進。
喬予浩捏緊了拳頭,手臂繃緊了一下,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幾乎踉蹌的腳步重新調整好,才又恢復正常的步伐。
還是會不自在,卻不再像當初那般緊張不知所措,僵硬如同一尊石像。他偷偷看了坦然自若的裴文一眼,這樣親密的舉動,最近越來越自然,不知道是她適應了,還是他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