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每個人看她的表情都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雖然仍是在對她微笑,但是卻僵硬得很,仿佛在笑容下掩飾了什麼似的。
從樓下的前台小姐,到電梯里遇到的職員,再到劉秘書,直到進了總裁室,看到放在辦公桌上的報紙,她終于找到了答案。
難怪了,今日的頭版頭條,是悲情女呼吁輿論支持,聲討想要獨霸家業的狼心賊子,矛頭指向的,自然就是她裴文。
裴巧雲連這樣的辦法也想出來,直接將一樁家庭財產糾紛擺上台面,代表著什麼?
「裴小姐——」電話里傳來劉秘書的聲音。
「什麼事?」按下分機,裴文問。
「童律師現在在外面,要他進來嗎?」
「讓他進來。」
罷說完這句話,門就被推開,粉面含羞的劉秘書領著童記禮走進來,直直看著他出了神。
丙然是童記禮,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魅力無邊。
端坐在椅子上,裴文欣賞著平時做事一板一眼的劉秘書瞬間化身懷春少女,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為一點都不得體。
輕聲咳了咳,好心提醒她,裴文開口︰「劉秘書,你可以出去了。」
「哦——」尾音拉得很長,劉秘書忍不住再看了童記禮一眼,才依依不舍地退出去。
「記禮,你這段時間好像很有空?」裴文將報紙扔在一旁,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整理好了的文件。
「文文,你打算還忍到什麼時候?」沒有回答裴文的話,童記禮坐在她面前,看著好整以暇的她。
「你看了報紙了?」童記禮的口氣,倒好像裴巧雲在報紙上說的那個人是他似的。
「網上的傳播速度永遠是最快的,今天早上上網一點擊,好家伙,各大網站都是在討論‘順宏國際’到底誰才是真命天子。」童記禮敲了敲桌子,頓了頓,問裴文,「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說實話,我覺得很無聊。」瞥了一眼報紙上裴巧雲的照片,裴文平靜地說。
「你倒很大度。」童記禮很不屑地哼了一聲,「居然還可以扯到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才會顛倒是非地幫你,虧她想得出來。」
「記禮,你的花邊消息報紙上哪天不是登上一兩回,只不過這次的主角換成了我而已。」
「文文,我看你這一次要有心理準備,裴巧雲這架勢,擺明了是要鬧上法庭,如果到時候法庭傳訊,你想低調都不行了。」
「隨她吧。」裴文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我現在不想管這些事情。」
看裴文的動作,童記禮注意到她略顯疲憊的面容,有些擔心地問她,「文文,你沒事吧?」
「沒事。」裴文對他笑了笑,要他寬心,「一個人懶散久了,忽然要適應快節奏的生活,確實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調整過來。」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凡事還是要一步步來。」童記禮安撫性地拍拍裴文的手,明白要她接手「順宏國際」本來就為難了她。
「我知道。」點點頭,裴文垂下眼簾,看著面前文件首頁,工工整整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問童記禮︰「記禮,你說我請一個特助好麼?」
「是你的意思,還是陳洪文的決定?」
「我。」簡短地回答,裴文站起身,「誠如你所說,公司現在人事變動太大,很多的人,我都不認識。表面上,他們對我很尊敬,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明顯地偏向洪文一邊,所以,我想找一個自己的人。」
「這樣也好,有人選了嗎?」童記禮考慮了一會,問她。
「有。」裴文將那份文件推到童記禮的面前,示意他自己看,「這是一份企劃案,請你幫我找位專業人士評估一下,確定里面的含金量到底是多少。」
「陸家喻。」慢慢念出寫在企劃案上的名字,童記禮看了一眼裴文,「你想要找的人,是他?」
「你不贊同?」
「文文,不是我拿有色眼光看人,你真的決定找他嗎?即使你願意,也不見得他肯。」說實話,他對陸家喻沒有什麼了解,但是也知道他現在是和裴巧雲站在一起,恐怕對裴文,沒有什麼好感。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想請你幫我調查一下他在家美電器工作的情況,可以嗎?」
童記禮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當然可以。」
她明明就已經決定了,偏偏還要用這樣「誠懇」的態度來請求他,他還有拒絕的權利嗎?
「謝謝。」喬予浩接過簽收單,禮貌地道謝,正準備走,不經意地看見扔在一邊電腦上的報紙。
——「裴氏家族再起風雲,順宏國際是否江山易主」。
裴?熟悉的字眼令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不知道為了什麼,潛意識里,他拒絕將她和報紙上的新聞聯系在一起。應該和她無關的,那樣一個恬淡的人,實在是不適合卷進任何糾紛。
心中這樣想,手,卻伸了出去,想要再看清楚些,不料有人先他一步,拿起報紙翻閱,還連連嘆息︰「真不知道這事究竟要鬧到什麼時候……」
在他面前攤開的報紙,令他清清楚楚看見了放大的照片,上面的女子,衣著華麗,濃妝艷抹。
——不是她。
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喬予浩收回手,搖搖頭,笑自己太過多疑。
他將簽收單放進自己的包里,轉過身,走到電梯前,隨著別人一起等候。
眼楮盯著指示燈,看著它一格一格地閃爍,不經意又想起她的笑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電梯下來,大家都一起向里涌,他默默地等在一旁,最後一個進去。
警告的鈴聲響起來,提醒已經超載。
喬予浩回頭,大家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一致看向離門口最近的他。
抱歉地笑了笑,他很識時務地退出來,眼看著電梯門在他面前合上,繼續向下移動。
不遠處還有一部電梯,他走過去,摁下鍵,耐心地等候。
「先生,這是我們公司總裁專用電梯,您不能使用。」走過來的一位小姐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客氣地對他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喬予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準備走開,電梯門卻在這個時候應聲而開。
無法避免的,他和里面的人,就這樣直接地打了個照面。
笑容凝結在臉上,心髒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什麼都听不見,什麼都看不見,眼中僅有的,是穿著不同于尋常的顯得高貴正式的裴文和站在他身邊的帥得不像話的男人。
「裴小姐,童律師——」那位小姐恭敬地叫道。
「喬予浩?」裴文驚訝地盯著他,詫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童記禮的反應是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饒有興味地來回在二人之間逡巡。
裴小姐、裴文、裴氏、總裁、順宏國際……所有的詞匯在喬予浩腦海中慢慢匯聚,最後得出一個所以然。
沒有理會面前的人,他手忙腳亂地翻出包中的簽收單,鮮紅的印章,「順宏國際」四個字清楚地蓋在上面,刺痛了他的眼楮。
——「裴氏家族再起風雲,順宏國際是否江山易主」。
這里是順宏國際,她是裴小姐,而那個男人被別人喚作「童律師」,這部電梯是總裁專用,誰是總裁,還不明白嗎?
「喬予浩,你沒事吧?」見他忽然刷白了臉,裴文擔心地走到他面前,剛想要拉他,沒料到他向後退了一大步,避過她的接觸。
「你——」他的反應太過奇怪,就好像他們是陌生人,仿佛他們這一年多來從未認識一般。
喬予浩盯著停在自己面前的手,細白柔女敕,和自己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樣。她那一身名貴的套裝,與自己身上穿著的低廉的工裝完全是雲與泥的差別。
有什麼東西,忽然在心底熄滅了。
「喬予浩——」見他眼中的神采忽然黯淡下去,裴文的心,忽然亂起來,她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他卻退得更遠。
「對不起,我、我該走了。」
「不準走!」受不了他對她疏遠的態度,裴文的音量忽然拔高,高亢地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是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喬予浩在听到她這句話之後居然拔腿就跑,活像後面有什麼厲鬼在追似的。
僅僅呆愣了一秒鐘,在大家還沒有回神之際,順宏國際的總裁、裴氏家族的繼承人,居然丟下在公司全體女職員心目中渾身鍍金、帥得冒泡的童大律師,就這樣不顧形象跟在一個毫不起眼的男人身後猛跑起來,真是嚇傻了一干人等。
「站住!你給我站住!」
怒氣沖沖地叫著,裴文跟在喬予浩的身後,沿著樓梯一路向下追,一層又一層,毫不放棄。
「喬予浩,我叫你站住!」
不再是平常溫和的語氣,此時的她,幾乎可以算是在咆哮。
可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再對她靦腆地微笑,不再對她體貼地關懷,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將她當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不習慣,她實在是不習慣極了。
貓捉老鼠的游戲,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玩過,現在耗費體力來追一個大男人,實在難為了她。
裴文把著扶手,奔跑間抽空向下望了望,和她相隔一層半的喬予浩對她的叫聲充耳不聞,還越跑越快,根本就是在三級跳,存心要甩了她。
男人和女人的體力,果然相差巨大,她已經氣喘吁吁,下面的人還精力十足,看不出倦意。
眼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腳下的高跟鞋又妨礙了她的舉動,裴文翹起一只腳,麻利地月兌下鞋子,趴在樓梯上,對準了縫隙,等眼前人影一晃,她用了全身的力氣,猛地一扔。
一聲悶響之後,有人踉蹌著跌向牆角,捂著腦袋不住地揉搓。
「跑啊,怎麼不跑了?」一瘸一拐地走下來,拾起一旁的鞋子穿上,裴文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扶著因為奔跑隱隱作痛的月復部,狠狠地問那個被自己砸中的人。
她很少發怒的,但是今天,喬予浩是真的把她惹毛了。
听見她在質問自己,喬予浩放下捂著頭的手,瞥了裴文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你到底怎麼了,說話啊!」她千辛萬苦地追上他,可沒有設想和他來個相看無語的局面。
「我——」喬予浩憋紅了臉,張大了嘴,最後出口的卻只有這一個字。
「你、你、你,你會說的,難道就只有這個嗎?」有些氣他,有些惱他,呆瓜木頭,果然是不解風情。
「對不起。」她略比平常高的音量,已經讓他覺得她在生氣,喬予浩忙不迭地道歉,「是我不好。」
「我要你解釋。」爛好人一個,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
「解釋?」喬予浩模了模後腦勺,有點弄不清楚,小心翼翼地看了裴文一眼,「解釋什麼?」
「你不知道?」裴文瞪了他一眼,「好,那我來提醒你,為什麼見了我要跑?」
她果然提醒他了,喬予浩的心,向下沉了下去。
「不要不說話!」見他又避開她的眼楮,沉默不語,裴文向前跨了一步,直直站在他面前,拉住他的臂膀搖晃,「我要你給我一個理由,究竟是為了什麼,你要跑?」
她自己明白,自己淡漠的性格,不是討喜的那一種,別人的看法,她無所謂,但是喬予浩,她在乎,出乎尋常的在乎!
「喬予浩——」肩膀在微微顫動,裴文抬起頭,看著他,「你討厭我了嗎?」
她的眼神,充滿了指控,讓他看起來好不忍。他怎麼會討厭她,怎麼會?本來是要拉開她搖晃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搭上了她的肩膀,輕輕拍打,變成了一種無聲的安撫。
「不,我沒有。」他急切而又笨拙地解釋著,想要讓她明白,自己並沒有她所說的那種意思。
「那是為了什麼?」他的回答讓裴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卻仍然沒有給她合理的答案。
——何必要追問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