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你妄論是非,不實之言,橫加挑撥。」
她一驚,眼見黃幡又起,忙起了結界抵擋,暗紅之色,卻被黃幡穿透,末梢的金鈴,又快又準地擊中她的右頰。
「二打你心存惡念,步步為營,偽善之極。」
她已無法開口,從嘴角一直劃到耳根的傷口,已令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黃幡繼續落下,將她從半空打落,伏在地上,毫無招架之力。
「三打你修道不專,濫用巫術,謀事害人。」
眼見黃幡又要落下,她閉眼,心知自己無論無何也無法躲掉。總算見識了原朗的修為,拋卻平靜外表的他,骨子里,比她更加狠絕。她要達到此等境界,還天遠地遠。
可惜,這樣的了悟,來得太晚。
「原朗,夠了!」見原朗打紅了眼,毫無罷手的打算,回神的嚴落沖到他身邊,緊緊拽住他的手,「再打下去,她就要死了!」不是他同情燕離,這種惡毒女子,死有余辜。只是不願見原朗失手殺了她,又白白背負起一條罪名。
原朗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燕離,手一抖,丟掉黃幡,金鈴入手。
「原朗……」暗娘雙眼半睜半閉,低聲呼喚。胸前的傷口創面因她的喘息,從刀柄處,又有縷縷鮮血滲出,「好冷……」
原朗雙臂一收,將她完全席卷入懷,摟得更緊。
陣陣灼熱傳來,焚燒她的肢體。冰火相遇,交戰在她體內,本該痛苦,她卻貪戀了這樣的溫度,不自覺地又往里縮了縮,喃喃自語︰「終究是來了,我逃不掉的……」
相同的位置,那一箭,刺穿了她的身體,她沒有死去;這一刀,她親手而為,插入了自己的心髒。
「你不用逃的。」原朗捧起她的臉,貼近自己的面頰,放柔了聲音,「我在你身邊,我會救你,守著你……」
不是沒有感覺,她周身鬼氣漸濃,鬼差已近,就在她身邊徘徊。他要自己強作鎮定,萬萬不可亂了心神。
「別——」她掙扎著開口,「記不記得,我曾求過你一件事?」
原朗的身形僵住。
「是了。」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想起,她微微笑了起來,勉強抬起手,模他繃緊的面容,「我說過,有朝一日,我再被鬼差拘魂,請你袖手旁觀,不要再費心救我。」
「你要我眼睜睜地看你死去?」任由她冰冷的手在自己臉上游走,原朗顫聲開口,「我做不到。」
嚴落一拳擊在木台旁的柱頭上,楚無雙捂著嘴,別過臉,已不忍再看。
「別當我是在賭氣。」胸口一緊,她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我不想與你心意相通,身體卻互相排拒;想與你相守,卻不是以這種不人不鬼的身份,害你日夜擔心……原朗,原朗,若有來世,還一個正常的我,不是凶煞,不是福薄命薄的暗娘,我可以名正言順地伴著你……」
听他斷斷續續言語,原朗閉眼,又緩緩張開,硬了聲音,逼自己開口︰「下一世,我到何處尋你?」
「下一世,我來尋你。」知他已默許,她忽然拉過他捧著自己面頰的手,出其不意,狠狠地咬住。
原朗皺眉,卻是一動不動。
直到咬開了他的皮肉,在手背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她才松口,唇邊的血跡,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
抓緊了他的手,望著手背上的紫紅傷口,她疲憊地笑著,低低言道︰「有了印記,無論無何,我都可以認得你了……」
「原朗——」嚴落喚他,暗娘的神志渙散,他已感覺到鬼差在拖她體內的魂魄。
有人在拉她,催促她動身,可是她還不能走,有件事,她還得做。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眼前的人,已開始模糊,唯有緊緊抓住的那只手,使她知道,原朗就在她的身邊。
「我原諒你了……」她的唇邊漾出笑容,安詳平和。隨即,她艱難地抬頭望天,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大聲呼喊出來︰「听見了嗎?我原諒他了,前世所欠,他全都償還完了,完了,兩不相欠……」
寂靜無聲的夜,這樣的聲音,不斷在院中回環。
「若我再世為人,沒有諸多冤孽,無論你是人、是仙,我都來尋你……」
淡淡的尾音猶在,緊握他的手,驟然放開,軟綿綿地垂落地面。
重瞳之目,光彩異常,瀲灩激蕩,最後印下的,是他的面容身影,就這樣,一直不肯合上。
遠遠地,望著從奈河橋上依次走過的鬼魂,他在尋找熟悉的身影。
「原朗,只要她還未喝孟婆湯,你仍舊可以拖回她的魂魄。」立在他身後,嚴落再次悄聲提醒。
「我答應過她的。」原朗搖頭,輕聲說道,終見那抹倩影,白衣如雪,乖順地接過孟婆湯,一飲而盡。
「她忘卻了前塵往事,墜入輪回,不會再記得你了。」嚴落嘆息。
「她說過,下一世,她來尋我。」原朗抬手,凝視手背上已成暗紅的齒印,「我等她。」
來這里看她,不為阻止,只是來送她,要她一路走好。見她安然過奈河橋,他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轉身,離去,走近一片白霧蒼茫,他自此了無牽掛,剩下的,是她的承諾,而他,信她。
走過一半奈河橋的女子,不知何故,忽然抬眼望向對面離去的綽綽背影,粲然一笑,宛若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