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公子,我來引見。」何夫人笑容滿面,對原朗頷首,望向燕離,「這位是燕離燕姑娘,她法術高強,我家老爺不惜重金才將她請回,這段時日,她當真是幫了我不少的大忙。」
「何夫人謬贊。」燕離淺淺一笑,在原朗對面入座,「我這區區小道,怎比得上深藏不露的原公子?」
「燕姑娘過謙了。」原朗淡淡回應,「既能驅鬼降妖,所成道行,自是不淺。」
何夫人何等精明,短短言語,已使她察覺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涌,當下便轉移了話題︰「原公子,在府上住得可習慣?」
「夫人傾心以待,並無不適之處,」地面有氣流暗暗涌動,直向他這一方而來。原朗的足尖,在原地畫了一個小圈,猛地下壓,氣流當即逆轉。他抬眼望去,看見對面的燕離神情未變,只是嘴角微微動了動。
「原公子是貴客,不以禮相待,豈不是顯得不夠誠心?」何夫人頓了頓,目光在原朗臉上逡巡,看不出他的喜怒,她試探性地開口,「不知公子何時為其生作法事?我想,此事宜早不宜遲,拖了這麼久——」
「我早說過,要等何少爺的身子恢復後,方能行趨鬼之術,否則外力強加,何少爺體虛,非但厲鬼,連他的魂魄,都會被震出體外。」原朗答復,只想要何夫人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沒錯,何其生是死不了,但這並不代表,可以任意施法。
腳底的氣流又涌動過來,他狀似不經意地伸腳,又將其壓回去。
地磚下,氣流來回,二人已交手數回。
「你用這個理由,推諉過我很多次了。」何夫人臉色一變,終是沉不住氣,又不便發作,只能隱忍,「原公子,你不會是另作他想,有了別的心思了吧?」
原朗目光一沉,望向何夫人,冷冷的眼神竟讓何夫人不敢正視,「夫人,你機關算盡,我若是真有別的心思,你小小的何府,能困住我嗎?」
言罷,他起身,右足微點,毫無預警地,地磚爆裂開來, 里啪啦地成一條直線炸向燕離。
何夫人蒼白了臉,和身邊婢女一起,驚叫連連,匆忙躲避。
燕離連人帶椅向後飛去,面向飛來的無數碎磚,她從容以對,張開五指在眼前一劃,近前的磚塊在她眼前不到一指的距離處硬生生地停下,瞬間化為粉末。
冷眼旁觀何夫人的狼狽模樣,再看向原朗離去的身影,她拔下頭上的銀簪,望著銀簪尖端處那抹暗紅,唇邊泛起陰冷的笑意。
跑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剎住腳,小應拍拍胸口,雙手撐著膝蓋,不住地喘氣。
好險好險,沒想到平日溫和如玉的公子,發起火來居然如此暴戾。看那堆流星一般的碎片,長了眼楮一樣地飛過來,他當機立斷,拉了暗娘就閃,也不知後事如何。
不過听里面的驚叫連連,即使他們奔到一里之外仍不絕于耳,想必狀況異常慘烈。
鮑子果然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哪。
見小應氣喘吁吁,累得不行,暗娘接過他手中的傘,站到陰涼之處,忍不住開口問小應︰「他經常這樣嗎?」
「誰?公子?」小應搖搖頭,「不,幾乎沒有。」
至少,從前沒有——小應小聲嘀咕。要說有,大概也是在遇到暗娘之後,才會變得這麼喜怒無常。
「你說什麼?」見小應嘴皮張合了幾下,不知他在自言自語什麼,暗娘問他。
「沒什麼。」小應歇了一會兒,好歹緩過氣來,站直了身子,「我們得快點回去,要是被公子發現我們偷溜出來,就糟糕了。」
最近公子的心情似乎不佳,還是不要惹他生氣,自找麻煩比較好。
「小應?」
丙然不能多想,听,連幻覺也出來了,他竟然覺得公子在叫他。
「小應!」
不會吧?哪有這麼巧,就遇上了?小應癟嘴,瞧了瞧暗娘,有些不死心地問她︰「你也听見了?」
暗娘點點頭,瞥了一眼他的身後。
好吧,自己騙自己都不成。小應泄氣地轉過身,看見原朗正從那邊的小徑慢慢向他們走過來。
「公子——」小應暗叫倒霉,忙堆砌了滿面笑容,因為緊張,手也僵硬起來,居然不停使喚,明明要招手,誰知看起來就像在掄大錘一樣,「早啊……」
話一出口,他就想狠狠揍自己一拳——日頭當中,都已是晌午了,他還早什麼早啊,笨!
原朗站定在小應的身前,眼光掃過他一臉心虛的樣子,看向他身後的暗娘,「怎麼想起來這兒?」
啊?小應揉揉鼻頭,瞟了一眼暗娘,不知道他這句話,究竟是在問他,還是在問暗娘?
「我有些悶,便叫小應陪我出來走走。」暗娘答話,解了小應的圍。她望著原朗恢復日常的平靜面容,全沒有了先前的風暴痕跡,「不會是連這點自由,你都不給吧?」
她的臉色不好,眼神倔強甚至是挑釁的。一日之內,她的態度轉變之大,令人措手不及。
她果真如此恨他嗎——在得知了真相之後?
他心情,其實也很亂啊……
「小應,你可以走了。」原朗看了一眼在旁邊當隱形人的小應,如此說道。
惴惴不安的小應得令,立刻走人,敏捷如同狡兔。
只剩下他們二人,明明有很多的話想要與她講,此時卻相對無言。
暗娘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不想與原朗沉默地對視下去,她轉身就走,步入陽光之下,昏眩襲來,她忙壓低了肩頭的傘,加快了腳步。
身後有人跟隨,始終保持幾步之遙,若即若離。
她的步子,漸漸慢下來,終是沒忍住,回頭看他,「原朗,我求你一件事。」
求?好凝重的字眼。被壓低的傘面擋住了她的容顏,使他看不見她此時臉上的表情如何。
「有朝一日,我再被拘魂,請你袖手旁觀,不要再費心救我。」要硬生生地說出這句話,真的好難,但怕自己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從前想活下去,是因為原朗;如今俯首認命,亦是為了原朗。
好個袖手旁觀!她的意思,是要他眼睜睜地看她死去,不準他施以援手。這是她對他的懲罰嗎?即便是死,她也絕不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暗娘,你恨我,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嗎?」不了解他的怨深幾許,他只能苦澀地問她,心一點點地沉下去,張開雙臂,想要真實地再感受她的存在,忽然記起,自己的踫觸會令她承受灼痛之苦,抬高的手臂停在半空,最後捏緊了拳頭,無力地垂下。
暗娘咬了咬下唇——望著腳下的影子,本是舉高的手臂,又慢慢地落下。
是因為她決絕的話,他無法贖罪,成仙之路,已是不通,所以,他連擁抱,都吝嗇于給她一個了嗎?
恨他嗎?應該是恨的。不論那個一時興起的惡作劇,是有心還是無意,累她如此,他都難辭其咎。
「暗娘——」他喚,上前一步。
「別過來。」她說,退後一步,不讓他近身。
「人家都叫你不要過去了,你又何必再自討苦吃?」
突兀的聲音響起,原朗和暗娘抬眼望去,只見燕離自庭院的那一頭現身,遠遠地站著,卻不上前。
「真巧,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原朗掃了她一眼,短短一瞬,卻足以令燕離感覺他目光的犀利無比。
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只可惜,她這個人從來都不屬于那種乖乖听話的類型。
既然已是一團混亂,她再攪和一下,又有何妨?
「你不是找我要東西嗎?」燕離提高了聲音,攤開手,一尊白玉觀音像,靜靜躺在她的掌中。見原朗驚喜的模樣,她笑了笑,掌心突然合攏,包成拳頭用力向前拋去,「我現在不稀罕了,還你!」
東西自她手中飛出,卻不是拋向原朗,而是丟向與他背道而馳的方向。
原朗臉色遽變,要去奪,已是來不及。他迅速出手,淡藍的光芒由指間而出,從半空急速向下墜落的觀音被一層淡淡的光弧包裹,平緩下來,慢慢地被放在地上,完好無損。
「昔日故人所贈,你果然視若珍寶。」燕離刻意說道,順便瞟了一眼暗娘,有些遺憾,她被傘擋住,不知她听了這番話,神色如何,此時做何感想?
在她看來,耗費靈力去護那樣一個無關緊要的東西,根本沒有必要。
原朗的衣袖,拂過觀音的容顏——很輕很輕,隨後,他才抬頭,看向燕離。
「物歸原主了,下一次,我不會再手下留情。」燕離看了暗娘一眼,語帶雙關,似在說那尊白玉觀音像,又仿佛是在說人。那樣的眼神,太逼人,即使隔著傘,暗娘仍能感覺兩道目光緊緊將她鎖定,仿若她便是籠中困獸一般。
原朗緩緩起身,側身擋住暗娘,不經意的舉動,阻隔了燕離的目光,「我記下了,也會時時提防。」
燕離笑了起來,轉身離去,過了片刻,她自信滿滿的聲音傳來——
「百密一疏,原朗,你可莫要失誤,否則一切,都難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