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帳篷里亮著燈,尉青荷神色慘白的被丟在椅子上,看著一臉陰霾的殷遠城,努力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事,讓他如此憤怒。
起來的時候是晌午,他不在,這應該惹不著他;之後她去找了赫老大及和親隊伍的士兵,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再後來,顧宣找上門,她就跟著顧宣一起出營去救安雅了……
哦,她明白了,問題就出在她擅自出營這件事上,替她備馬的士兵曾經說過,他不準她出營,她違背了他的命令,讓他在士兵面前下不了台。
對,肯定就是這樣!
尉青荷心虛地低下頭,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她承認挑戰他的權威是不好,但今天事出有因,他也不能全怪她啊,更何況,就算在他的營地中,他也不能這樣霸道,限制她的自由!
見她躲開自己的目光,殷遠城認定她心中有鬼,胸口的怒火驟然高漲。
真不敢相信,為了她,他一大早就率兵出營,尋找指使縱火的幕後真凶,她倒好,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用這種事來回報他!
站在營帳中央,殷遠城強忍住胸中的怒氣,目光死死盯住尉青荷。「說,我待妳哪兒不好,妳非要和人私奔?」
私奔?好熟悉的詞……等等!說她和人私奔?尉青荷愕然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瞪著殷遠城。
「難道不是麼?」殷遠城冷厲的視線瞪著狀似無辜的尉青荷,口氣相當不善。「我吩咐過好幾遍,不準妳騎馬,妳呢,三番五次和我作對不算,今天竟然還帶著個大男人一起闖出營去,妳說,這不是私奔又是什麼?」
尉青荷隔了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怒氣和問話從何而來,天啊,他以為她和顧宣有私情,才會做出這樣失控的事!
再度抬起眼簾,尉青荷看著面前這張鐵青的臉,以及漆黑瞳眸中散發出的熊熊怒火,心中非但不害怕,甚至還為他對她的獨佔心態,感到一股備受寵愛的甜蜜。
「你誤會人家了啦,我才沒跟人私奔呢,我是……」
她盈盈笑了起來,臉蛋上也有了血色,然而話說到這里,聲音卻忽然停住。
接下去該怎麼說,總不能說安雅和另一個身分不明的人私奔了吧?暫且不說那只是顧宣的猜測,就算真的被證實了,她也不能說啊,尤其是對他!
望著她秋水般晶瑩的眼眸,就算殷遠城此時心中狂怒,仍控制不住地產生了火熱、渴求的感覺,像被她吸住了一樣。
「而是什麼?」他因她的話而揪心,眼楮鎖住她秀氣的臉蛋,手卻停了下來,嗓音也不由自主放緩。「我說過,妳有事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為妳處理一切,我不希望妳有任何事瞞著我。」
細細品味話中的意思,尉青荷心中感動,但她不敢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因為她怕擔不起這個風險,所以只好垂下眼簾,無言地望向地面。
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殷遠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天殺的,她為什麼不說話,她為什麼不解釋,不向他求饒?她難道不知道,只要她求他,他就會無條件原諒她?可她,為什麼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什麼都不肯說,是不屑麼?
難道在她眼中,他殷遠城竟如此不可信任?
這個想法讓殷遠城心中陣陣刺痛,他突然放開她,胸口卻嘔得只差沒吐血。「看樣子我說的一點也沒錯,妳是存心跟他私奔!」
將他痛苦的表情看在眼里,尉青荷實在于心不忍。「我並沒有欺騙你,我和顧宣不是私奔,而是……有事……」她已經盡力說出事實的真相了,接下去的話,不是她能胡亂說的。
彼宣?听到這個名字,殷遠城的腦子忽然清醒起來。他不就是那個失蹤了好幾天的和親隊隊長麼?他怎麼跑到這里來了,而且正好在他外出的時候?
他瞇起眼楮,上上下下打量尉青荷。
「有事?有什麼事?把我當什麼,傻瓜麼?妳心里有別人一直瞞著我,妳怕我不知道?那天在火場我就懷疑妳的舉動,妳尋死覓活,為的就是他吧?」
老天,他口口聲聲說喜歡她,怎麼就不肯相信她的話呢?因為殷遠城輕蔑的態度和傷人的語句,尉青荷終于動怒生氣了。
「好!我就是跟他私奔了怎麼樣,我又不是安雅,不用你管!」她惱怒地揮開他的手,從椅子上蹦起來。
「真的?」他眼角一跳,眸光倏地變暗。
尉青荷嚇得後退一步,可她馬上恥于自己表現出的軟弱,于是將頭一抬,硬聲道︰「是又怎麼樣?」
「哈哈,妳終于肯說實話了!」殷遠城狂笑一聲,雙手握拳,身子卻不堪重負似的晃了晃。
他想怎麼樣?要殺了她麼?
看著他的手掌緩緩抬起,尉青荷本能地閉上眼楮,壓根忘記閃躲……
砰地一聲巨響,尉青荷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奇怪,她身上怎麼沒有半點疼痛的感覺?
不會吧?金鐘罩?她什麼時候擁有這種神奇的外家功夫了?
詫異間,她睜開眼楮,這才發現自己身後的那把厚重的楠木椅子,被他大卸成了八塊。
看著血滴一點一點從殷遠城手掌中滲出,尉青荷終于知道,他,就算是在盛怒中,也舍不得傷她一絲一毫!
尉青荷有些後悔用那樣的話刺激他,急聲道︰「你別生氣,我說和顧宣私奔是假的,那只不過是我在賭氣,你千萬別當真。」
「假的?賭氣?」殷遠城挑眉一笑,臉上的神情是說不出的失望。「好吧,就算我相信妳,那麼妳告訴我,什麼才是真的?是什麼事情讓妳罔顧我的命令,和他私自出營?」
問這話的時候,他表面上聲色俱厲,心卻在狠狠的痛著,這幾天在和尉青荷的接觸中,他做了許多從未做過的事。
就像現在,他甚至想,只要她能給他一個理由,他願意裝聾作啞,相信她沒有跟別的男人私奔!
尉青荷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了沉默不語。
不是她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她不敢看他的眼楮,那會讓她有強烈的罪惡感!
側眸盯著她看了良久,殷遠城沒得到任何回答,心頭的怒氣雖然不斷上涌,但他發現,即使知道她和別人有私情,即使知道她要和別人私奔,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她。
是啊,他喜歡她,感覺是那麼強烈,強烈到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他也甘願付出,想得到的只是她的柔情、她的愛意……
不!他不能這樣放縱自己,他是羅皓國至高無上的王,翱翔在北方天空上的雄鷹,眼前這個小女人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囂張!得給她點教訓,讓她知道欺騙他、忤逆他的下場!
想到這,殷遠城沉下臉。
「我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說,為什麼要和那個男的一起出營?」再一次,他伸手鎖住她的下顎,逼她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
對上他森冷的目光,尉青荷瑟縮了一下,卻還是重復著那個模糊不清的答案。「是……有要緊的事。」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殷遠城臉上的表情難看之極。
「要緊的事?」他喃喃念著,忽然冷笑起來,一把將她扯進懷里,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輕吐。「想不想知道,我想怎麼對付妳?」
尉青荷的身子微微一顫,感覺他冰涼的手指已然侵到她的後頸,滑入她的衣衫里……
他終于選擇要用暴力的手段對付她了麼?尉青荷閉緊眼楮,咬住慘白的嘴唇,一顆心卻比他的手指更冷。
將她消極的反應看在眼里,殷遠城受挫的感覺再一次塞滿胸腔。
多少女人使勁渾身解數,都求不到他傘點溫存,而她,這個命中注定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竟敢將他的觸踫當做忍受!
他真想一把擰斷她的脖子,但……看著自己青筋突現的手掌,他惱怒自己明明下決心要教訓她的,可事到臨頭,卻無法不顧及她的感受。
他驀地放開手,冷哼一聲。「我是喜歡妳,拿妳沒辦法,可妳看著好了,對付別人,我有的是法子!」
丟下這句話,他徑自甩開門簾走了出去。
對付別人?
乍听之下,尉青荷有些胡涂,可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天,他是想去逼問顧宣!
尉青荷大驚失色,連忙沖出帳外,想追回殷遠城。
今天她已經害得顧宣無故挨了一鞭,她不能再讓他受罪了!
奔出帳篷,不遠處那道高大的身影,正踏著濃重的夜色前行,眼看著就要轉過一道彎。
「殷遠城,你回來!」
心中焦急,尉青荷想也不想地拉開嗓門。雖然在行動上一直和他保持距離,但在心底,她不可否認,她對他的感覺是親密的。
听見她的呼喚,前方的身影陡然一僵。
她終于開口叫他的名字了,但……卻是為了讓他放過另外一個男人!
極度的憤怒讓他恢復了往日的果斷,殷遠城頭也不回,再度邁開步伐。
「殷遠城,你等等,你听我說,顧宣是無辜的!」見殷遠城不理會自己,尉青荷越發著急,快步追了過去。
一聲「顧宣」,像鞭子一樣抽得殷遠城心在滴血。
此時的他面色鐵青,腦海中浮現的都是自己在追她時,她和顧宣並駕齊驅的情形。
他把帝王的尊嚴踩在腳下求她回頭,而她,給他的卻只有欺騙!
不!他受夠了,不听她的謊言、不听她的解釋,不要被她牽著鼻子走,不要忘了他是殷遠城!
「孟勒,你看好,不準公主離開帳篷半步!」
見孟勒站在遠處觀望,他冷冽地吩咐。
接到王上的命令,孟勒趕緊跑過來,魁梧的身子在路邊一站,鐵塔般擋住了尉青荷的去路。
「公主,請回。」
回去?開玩笑,沒見殷遠城連赫老大那種悍匪都有辦法叫他開口,何況顧宣?她不敢想象,她要不去求情,顧宣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罷才在營帳里,她對他的態度或許是不夠好,但現在……就算她想說出安雅的事,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下開口啊!
深吸幾口氣,她鼓足氣力朝著殷遠城消失的方向大叫。「殷遠城,你回來,你想知道的事,我全都告訴你!」
回答她的,卻只是蕭索的暮色相不停嗚咽的夜風。
失落的惆悵讓她揪痛,她知道,她相殷遠城雖然時常不對盤,冥冥之中卻有一種緣分將他們牢牢拴在一起。
面對他的誤會,她怎能平靜無波,但她此時無法思考太多,因為有另一個更讓她揪心的事情擺在面前--那就是顧宣即將面臨的處境。
「讓開,我要去找王上!」因為時間緊迫,她沒工夫解釋太多,只能對攔在身前的孟勒下著簡短的命令。
「公主,王上有令,要您回帳篷去,屬下不敢違抗。」
孟勒看著她,聲音硬梆梆的,擺明著對這個屢屢給王上找麻煩的安雅公主一點兒好感都沒有。
尉青荷微怔,隨即有些惱怒。「閃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恐嚇。
「君令如山,恕末將不能遵從。」
「你給我讓開!」尉青荷心急如焚,抬手一掌,飛快地朝孟勒身上的四大要害攻去。
她不想傷他,只是要他讓開一條路!
看苦她突如其來的攻勢,孟勒一時愣在那里。
反擊?想到尉青荷的公主身分,他不敢造次。
讓開?違背王上的命令,他更不敢。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尉青荷的拳頭招呼到自己身上,將自己震飛出去,落在一丈開外的地上。
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把人高馬大的孟勒打飛,尉青荷趕緊跑上前扶起孟勒。「孟將軍,你沒事吧?」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黑影掠過,緊接著背上一麻,整個人就不能動了。
尉青荷傾斜的身子眼看就要向前跌倒,一雙有力的大手及時接住了她,然後她被翻轉過來,抱在來人懷中。
見是殷遠城,尉青荷驚喜地笑了。「你終于還是理我了!」
殷遠城則瞪眼瞅著她,濃眉緊鎖。
此時此刻,她還笑得出來?如果她害怕了,苦苦哀求請他原諒,他或許會忘記這一切,選擇相信她的話。
可是,她沒有。
哦,他知道了,她是在得意,得意他像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一樣,任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王上,恕屬下無能!」孟勒這時也從地上爬了起來。
尉青荷愧疚地看他一眼,回頭正想開口為顧宣辯解,沒想到殷遠城目光一凝,出手點了她的啞穴。
他受夠了,受夠了她開口閉口就是「顧宣」,這不但讓他討厭,更讓他生氣!
「本王有眼楮,顧宣是不是無辜、是不是清白的,不需要妳來告訴本王!」他冷冷地說,低沉的聲音中散發出冷傲的氣息。
原來是她誤會了!尉青荷終于松了口氣,就是說嘛,他怎麼可能折磨顧宣呢!
筆意漠視尉青荷臉上流露出的欣喜,殷遠城抱著她面無表情地走回帳篷,將她甩到床上。
「妳在這里給我好好待著,我點了妳的穴道,是對妳的懲罰。現在我就去問顧宣話,如果真如妳所說是要緊的事,回來後我自會替妳解穴。」
「如果妳欺騙了我……」他?起毛毯一抖,將尉青荷全身蓋住,嚴肅冷然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就不知妳是否承受得起我的怒氣!」
這的確是個滿難受的懲罰,尉青荷情不自禁的想。
就這麼不能動彈的躺在床上,說不了話又睡不著覺,只能提心吊膽等著他詢問顧宣的結果。
如果顧宣性子軟弱,說出來也就算了,要是顧宣死不開口,他會不會把顧宣一把掐死?
想到這,尉青荷不禁瞪大眼楮哀求地望著他。
殷遠城卻不為所動,轉過身用力甩開門簾,大步跨了出去。
長夜漫漫,外面不知敲過幾更,風透進來,燭光上下跳動,發出劈啪的聲音。帳篷里空蕩蕩的,尉青荷望著豐掩的簾門,茫然的目光沒有焦點。
她在擔心殷遠城,更擔心顧宣。
毆遠城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是顧宣死不肯招麼?
想到緊張處,尉青荷只覺得心口一片冰涼,整個人都處于驚疑的狀態中。她不知道該拿什麼面目去見顧宣,當然,如果顧宣還有氣在的話。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寧可面對殷遠城沖天的怒氣,也不願像現在這樣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
夜極深,燃盡的火燭留下一灘燭淚,尉青荷的視線融在濃濃的黑暗里,什麼也分辨不出,就像她未知的將來。
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她沮喪地想。
不過……也沒有她想的那麼糟吧,她不是連情變這種事都挺過來了?只要咬咬牙,天底下沒有走不過去的路。
有時候想想,命運也真會捉弄人,讓她在一連串誤會中與殷遠城相識相交,經過今天這場風波,知道她並不是安雅公主的殷遠城,不會再對她有任何興趣了吧?
讓一切回到起點,這本該是一件令她高興的事,可不知為什麼,在她心底竟泛起一股意料不到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