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歌被門坎絆住,踉蹌著跌進小樓,一跌就是好大一跤。
她心中慌亂,眼楮被樓里的燈火刺得睜不開,感覺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便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抓。
抓住的瞬間,她吃了一驚,瞪大眼楮一看,竟是雙靴子。
南宮燁!
這會兒,她正姿勢卑微的趴在地上,雙手抱住他的腳,彷佛在乞求他的憐愛!意識到這一點,陸雲歌情不自禁哀號一聲。
南宮燁長腿抬起,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踢到一邊。「怎麼,一進屋就迫不及待想爬上我的床?」
他譏諷地瞇起眼,以為這女子會與眾不同,原來只是狡詐些,沒了旁人在場,就急著露出本來面目。
脊背撞上桌角,傳來的疼痛令陸雲歌蹙眉,這固然令她不快,但真正叫她生氣的,卻是南宮燁輕蔑的話語。
什麼叫一進屋子就迫不及待想爬上他的床?
她知道,像他這樣的男人總有數不清的「紅顏知己」圍在身邊,但並不表示每個女人都願意做他的伴,這家伙也太自以為是了!
陸雲歌氣得頭腦發昏,手肘拄住地,根本忘了爬起,只是仰起頭狠狠瞪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南宮公子,我是迫不及待想爬上男人的床,但你放心,哪怕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饑不擇食爬上你的床!」
她的性子向來溫和,從不與人爭強斗狠,這男人竟有辦法逼得她口不擇言,真是好本事!
對他原本就不堪的評價,如今又多出一條——令人討厭的自大狂!
「哦,是嗎?」南宮燁挑眉看她,非但不生氣,心底剛剛升起的不悅反而去了一大半。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女人不擇手段接近他,無非想從他身上得到榮華富貴,至今沒一個例外,眼前這小女子……竟口出狂言?
她要是真如自己所說,他倒不介意開開眼,怕只怕,有人口是心非!
南宮燁找了張椅子舒服的坐下,修長的右腿迭在左腿上,俊逸的唇角勾起一彎好看的弧線。
「妳平常都是這樣和人說話嗎?我就說呢,像妳這個年紀不急著嫁人還跑進府里來當丫鬟,原來是沒人要了!」
「誰沒人要了?!」陸雲歌快被他氣瘋了,真想沖過去踹他幾腳、咬他幾口,最好給他一記如來神掌,讓他躺個一年半載!
可是她不能,他是二叔的主子,是她進聚雲莊的目標!
再說……現在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的離魂掌,很可能出自他手,她可不想平白無故找死。
所以她要忍耐,不能有任何過激行為引起他的懷疑,不管怎麼說,節外生枝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但,她實在看不慣他盛氣凌人的樣子!師兄、師姐中也有不少人出身名門,他們身上雖有驕縱之氣,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狂妄、跋扈、自大!
偏偏她還要當他的丫鬟,明明不想做這份差事,但想到二叔和今後的便利,她又不得不違心接受。真煩!
腦子里混沌一片,陸雲歌咬住下唇,說不出心頭那是什麼滋味,南宮燁的臉龐卻驀地在眼前放大。
「你、你想干嘛?」她一驚,身子向後縮,心口撲撲亂跳。
居高臨下鎖住她漲紅的臉蛋,南宮燁低笑起來。
「難道是我說錯了?」他揚眉,再次挑釁她的忍耐程度。「若不是沒人要了,妳會想迫不及待爬上男人的床嗎?」
說實話,她怒氣沖沖的表情相當吸引人,尤其那雙烏黑閃亮的眼楮,讓人看了忍不住想逗她。
瞧!她咬著牙,一副噎著的樣子,想同他斗?盡避放馬過來,他一定奉陪!
呵,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頑劣的一面!
「你——」陸雲歌憤怒之極,小嘴張張合合幾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那是她的一時氣話,氣話豈能當真,典型的小人!
「南宮公子,就算我真沒人要,那也是我個人的事,不勞您費心!」她強忍住心頭的怒火,咬牙切齒地說。
嚇!做丫鬟的人,脾氣居然這麼大?想到這一點,南宮燁斂起臉上的笑,雙眸炯亮,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衣著雖然樸素,卻不見任何粗鄙氣息,仔細再看,甚至比他見過的絕大多數千金小姐都秀氣,尤其那張脂粉不施的臉蛋,初看平淡無奇,這會兒被橘紅的燭光一照,竟有一種淡淡的、耐人尋味的美……
今天這是怎麼了,居然會對一個陌生女孩有這麼多感覺?南宮燁一愣,臉色忽然變得非常難看。不過……目光仍停在陸雲歌身上,他告訴自己,是她的言行不同于尋常女子,才特別引起他的注意。
半晌,他終于看夠了,轉身向樓上走去。
「妳說的對,有些事不用我操心,但妳既然做了我的丫鬟,就該記好了,我這人喜歡安靜,不許妳在府里說長道短,更不許妳讓別的女人踏進小樓半步!」
後面那句話,是針對喜月今天偷偷模上他的床,前面那些則有警告的意味,或許在下意識中,他仍希望她和從前那些丫鬟不一樣。
陸雲歌卻被他丟下的話氣得差點跳起來。他當她什麼人,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嗎?
看著即將消失在樓梯盡頭的頎長身影,她大聲追問︰「既然你不喜歡女人,為什麼還要貼身丫鬟?我是說,用小廝豈不大家方便?」
「該妳知道的,妳自然會知道。」南宮燁腳步未停,轉身進了房間。
真是太目中無人了!
陸雲歌知道自己要離開聚雲莊其實很容易,只要邁開步子走出去就行。趁著現在還來得及,回解劍山莊請罪,讓師父另派高明,那樣她就不必忍受南宮燁的陰陽怪氣,也不必擔心二叔叫她勾引他的事。
在解劍山莊雖然不受重視,但師父對大家一視同仁,她從沒有被漠視、被鄙夷的感覺,而南宮燁,頤指氣使高高在上,她不敢想象,真要給他當了貼身丫鬟,還有多少氣等著她受!
情不自禁邁開兩條腿,一步步向門口走去。再一步、再一步就可以跨出小樓,不用再看南宮燁那副惹人討厭的自負嘴臉了!
這時,一直放心不下的陸廣茂借口送東西剛到小樓門口,正好看見自家佷女一副想逃之夭夭的模樣。他趕緊手一伸,將陸雲歌牢牢扣住。
當然,他也不想讓人發現他的不尋常舉動,帶上門,拉著陸雲歌來到小樓西側的一片竹林里。
「妳怎麼不識好歹,想逃?逃哪里去?」看看左右無人,陸廣茂甩開她,壓低嗓音驚問。
開溜時被自家二叔逮了個正著,陸雲歌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二叔,他脾氣好壞,我受不了。」她一開口,才發現嘴里咸咸的,大概剛才太氣憤的緣故,嘴唇被咬出血都不知道。
二叔?陸廣茂一驚,連忙用手捂住她的嘴。
「在府里可不能亂叫!」他低喝,不忘回頭掃視四周。
讓雲歌做莊主的貼身丫鬟確實存了私心,可他並不想搞得人盡皆知,陷自己于不義。
「唔,知道了。」陸雲歌囁嚅著,不是因為心虛,而是覺得郁悶,彷佛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揮之不去。
她想起在解劍山莊的日子,師父生性隨意,沒什麼架子,從不勉強弟子做什麼事,大家各干各的,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沒想到來到外面,連說句話、叫個人,都要小心翼翼,真是好不習慣!
陸廣茂這時也意識到自己過于緊張,松開手,清咳一聲道︰「雲歌,不是二叔多心,在府里做事難,二叔的總管位置又不穩,不小心不行啊……」
陸雲歌點點頭,表情悶悶的。她能理解二叔的心情,也知道他有難言的苦衷。但趕了大半個月的路,她的精力全花光了,覺得好累,實在沒辦法應對南宮燁。
「二、呃……南宮……」才開口,想起二叔叮囑的話,連忙將稱呼吞回,直接切入正題。「莊主他喜怒無常,我伺候不了,你還是讓我干別的吧。」說到最後,漂亮的柳葉眉微蹙著擰起,眉宇間淨是哀求。
「什麼?」陸廣茂又是一驚。「莊主都點頭同意了,妳想反悔?」他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吼起來。也不想想,他費了多大勁才把她弄進南宮燁的院落,她竟敢臨陣月兌逃?
看著二叔冒火的眼楮,陸雲歌心虛地咽了口唾沫,兩顆眼珠子直往邊上閃。「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想……呃……換個方式為你和莊主效力……」
開啥玩笑,她才不敢讓二叔知道,她其實是想逃回解劍山莊呢!
瞪眼看著陸雲歌紅透的臉頰,陸廣茂哭笑不得,真不知該夸她能隨機應變呢,還是訓斥她的欲蓋彌彰。
「嗯,二叔,你剛才不是也說了,南宮……呃……莊主一連換了十六個貼身丫鬟,佷女不才,肯定會成為那第十七個。」陸雲歌非常謙虛地下著結論,心里又偷偷加上一句——源源不斷會有第十八個、第十九個被換下,原因很簡單,世上沒人能和那種極端自大狂待在一起!
「說來說去,妳還是不肯干,是不是?」事到如今,陸廣茂不得不擺出長輩的威風。
「妳以為現在還有妳選擇的余地?告訴妳吧,雖然沒簽賣身契,但在這兒,除非莊主將妳掃地出門,否則別想離開聚雲莊半步!」
真不該讓雲歌去什麼名門正派,本事沒學會一點,金龜婿也沒釣到,臭架子倒學個十足,是他失策,考慮不周,唉!
「可是……」
「別說了,馬上給我回去,離莊的事想都不要再想!」抓住陸雲歌的胳膊,陸廣茂拖著她正往回走,吱噶一聲,小樓側面的窗戶被打開,燭光中映出一個削挺的身影。
「陸總管,是你在下面說話嗎?」清爽干淨的嗓音在夜色中緩緩蕩開。
陸廣茂臉色一變,連忙仰頭回話。「回莊主,是屬下,老夫人讓我給您送點藥過來,我正在交代雲歌莊里的規矩呢。」
交代規矩?在竹林里?南宮燁眸光閃動,繼續注視著下面的情勢。
「雲歌,這是老夫人從水月庵主持那里求來的靈藥,每天睡覺前別忘了替莊主熬上。」陸廣茂從懷中取出一迭藥包,故意大聲說著,將它遞到陸雲歌手里,同時沖她擠擠眼。
陸雲歌當然明白二叔的意思,此時再不情願也不能拆他的台,只好硬著頭皮接下藥包,又眼睜睜看著二叔向南宮燁到了聲晚安後,躬身退了下去。
想到自己即將淪落到給南宮燁欺凌的悲慘命運,陸雲歌站在那兒,進不甘、退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南宮燁凝視著她——
清風、明月、修竹、佳人,景色是很美沒錯,但如果佳人不解風情,像只呆頭鵝的話,就不是這個味道了。
從踏入書房起,他手上雖然拿了書,眼前卻不斷飄過陸雲歌的身影,他不是個容易受影響的人——想把她屏除在腦海外,但……想起她倔強的神情,他又不禁猜測,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來聚雲莊當個小小的丫鬟。
是家道中落,還是別有用心?或者……賣身葬父?腦中不知怎地跳出這個女人要賣身給他最常見的理由,南宮燁啞然失笑。
執掌南宮家近十年,凡事都在他意料中,實在無聊,就不知這個瞧上去有些不一樣的小女人,能否帶給他一些意外的驚喜?
心有點熱,有點亂,他走到窗前,不經意卻听到她和陸廣茂含混不清的聲音。
她進莊的目的果然不單純!明白了這一點,他推開窗出聲詢問。
陸廣茂的回答如他所料,而那個小女人的反應……
南宮燁眸色一深,從哪里找來的小笨蛋,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讓他不得不懷疑陸廣茂的智力。
是陸廣茂太自信,還是他看上去太好騙,或者……某人想出奇制勝?
嗯,有這個可能,不管怎麼說,她已經成功挑起了他的興趣,難得!
修長的指尖撫過窗框,南宮燁見陸雲歌一副要站到天荒地老的樣子,忍不住笑著開口。「妳打算在外面站多久,在竹林里過夜嗎?」
陸雲歌左右看看,直到南宮燁又重復了一遍,才明白他是對自己說話。
「當然不!」她馬上反駁,心里有種按捺不住的沖動,不管南宮燁說什麼、做什麼,她都要狠狠的、不留情面的斷然否定!
走了幾步,到了樓前,陸雲歌猶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已然沒了退路,終于伸手推開房門。
大廳里,南宮燁一身便裝,站著等她。
「時候不早了,用飯。」他簡短地吩咐。
「我不餓,要吃你自己吃。」陸雲歌將二叔交給她的藥包往桌上一放,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坐了下來,讓南宮燁有那麼一瞬間,誤以為她是自己請來的客人。
陸廣茂真叫她來當丫鬟的嗎?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錯,要不然她怎麼一點身為丫鬟的自覺都沒有?
「雲姑娘,妳家住什麼地方?離這兒遠嗎?」他實在很好奇想知道,她是哪里養出的活寶。
「我不姓雲。」陸雲歌直覺地反駁,猛然想起二叔的交代,又趕緊閉上嘴。
「妳不姓雲?」南宮燁狐疑地瞅著她。
「我從小案母雙亡,孤苦伶仃,是親戚收養我撫養長大的。」拋出自己是孤兒的事實,陸雲歌刻意模糊焦點,只盼南宮燁同情心泛濫,忘記追究自己的姓氏。
案母雙亡,孤苦伶仃,被親戚收養?身世這麼可憐的人,居然比他還囂張?
不過看她垮著一張小臉,好像他只要多問幾句,眼淚就會跟著掉下來似的,南宮燁雖然不信,也忍住沒有再追問下去。
奇怪,他的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軟了?
南宮燁哼了一聲,坐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茶。
見自己成功逃過一劫,陸雲歌悄悄松了口氣,她知道二叔一直對她很好,剛才這麼說是過分了些,但南宮燁追根究底的模樣,嚇得她口不擇言,只想早點轉移話題。
「來,吃吧。」南宮燁率先拿起筷子。
陸雲歌也不說話,悶頭吃了起來。剛才是賭氣,其實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以後……要是他說什麼、做什麼,對她有利的話,她不妨听著也就是了。
菜吃了沒幾口,南宮燁忽然放下筷子看向她,不是因為她口中窸窸窣窣的喝湯聲,而是她專注的樣子。
「妳姓什麼?」他問。
「陸。」話一出口,陸雲歌掛著湯汁的臉龐頓時僵住。
瞧她說了什麼!笨蛋,她上當了!陸雲歌恨不能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
「好巧,妳也姓陸。」南宮燁不疾不徐說著,嘴角噙著看白痴的笑。
陸總管想必抱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念頭,才找了這麼個乳臭未干的小女娃來伺候他吧。
「是啊……好巧……」陸雲歌支吾著嗓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心跳加快,小腿都抽筋了。
「呃……莊主,我趕了幾天路,很困了,想先下去休息。」她慌亂地起身,袖子一帶,差點打翻滿桌的碗盤。
避不了那麼多啦,她想見二叔!
轉過身,她跑到門前,伸手正要拉下門環——
「貼身丫鬟要睡在主子房外的小榻上,剛才在竹林里,陸總管沒交代妳嗎?」坐在原地的南宮燁並未起身。
耙暗中耍花樣,就算是陸廣茂的親戚又怎樣?到了他身邊,就別想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