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趙星慈一如以往,下班離開醫院後便開車直接前往教會參加讀經會。
在教會附近的空位上停好白色的小轎車後,她拎著包包下車,腳步輕快地往教會前進。
「星慈!」有人從後頭喊她。
趙星慈不用回頭,就認出了那個聲音。
「嗨!二哥!」她轉過身,朝向她走來的男人微笑招手,「你特別在這邊等我啊?」
平常她去教會之前,都會先回她父母家吃晚飯,但今天她比較晚下班,于是直接來教會。
「老媽瞧你沒有回家,擔心她的寶貝女兒有什麼事,所以派我出來看看。」趙星華對小妹笑道,替她接過手中的包包,「怎麼,今天工作很忙?」
「嗯。」趙星慈點頭。
唉!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兒,因此總是被父母當成長不大的小孩,擔心這擔心那的。這也是她想搬出來住的原因之一,她想過過獨立的生活。
「星慈,你也二十七八歲了,成天那麼忙,有沒有時間交男朋友啊?」趙星華問道。
「二哥,你自己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還來擔心我?」趙星慈瞄他一眼,幸災樂禍地笑道︰「只要我上頭還有你撐著,我就不必擔心結婚的問題。」
「活不是這麼說,女人一過三十,身價就沒那麼高了,但男人過了三十,反而更添成熟魅力。」他一副得意的模樣。
「隨便你怎麼說吧!」趙星慈受不了地搖搖頭,「二哥,如果沒其他的事,我要進教會里嘍!」
「好,快去吧!我得回去跟老媽稟報,她的寶貝女兒安然無恙地抵達教會。」趙星華拍拍妹妹的肩膀,正要轉身,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我差點忘記,下下星期日有個陶器展覽,我有兩張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本身是學藝術的,目前在某私立大學藝術系擔任講師,對于陶器、瓷器、玻璃等等創作藝術有十足的興趣。
陶器展?趙星慈偏頭想了想。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個藝術細胞,不但對陶器一竅不通,連對其他的藝術展覽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不過,念在他們兄妹一場,就當陪二哥打發時間吧!
「好吧!反正我也沒事。我先進去嘍!」
說完,她笑笑地朝二哥揮揮手,推開教會的玻璃門,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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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星慈醫生,趙星慈醫生,請到二樓門診。」中午休息時間,醫院的廣播響著。
員工餐廳中,趙星慈做了個鬼臉,放下筷子。
「我好不容易有一天可以準時吃午餐,不知道現在又有什麼事?」她無奈地對彭慧芬說道。
「奇怪,我們精神科又沒有急診,為什麼會忽然叫你過去?」彭慧芬也覺得很納悶。
「算了,反正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瞧瞧,你慢慢吃。」趙星慈從座位上站起來,收攏椅子,把餐盤端到回收處。
她快步走到二樓門診的櫃台。
「趙醫生,你總算來了!」護士小姐看見她,遠遠地喊道,仿佛松一口氣的樣子。
「怎麼回事?」目前是什麼情況,她還完全模不著頭緒。
「那位病人,他堅持要見你。」接著,護士小姐靠近她耳邊,低聲說道︰「他的情緒很不穩定,剛才還威脅說如果見不到你,他就要自殺,我已經先通知警衛了。」
趙星慈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名身材中等的男子背對著她,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候診的椅子上。
她跟護士點頭表示她來處理,然後走到那人的身旁,盡量放柔聲音地說道︰「先生,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人一听見她的聲音,猛地回頭站起來,扯住她的手說道︰「趙醫生,你一定要嫁給我,我不能沒有你!」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他嚇一大跳,趙星慈試著抽回被他拉住的手,卻怎麼也掙月兌不了。
她努力保持微笑,安撫道︰「先生,請你先放開我好嗎?放開我之後,我們慢慢談。」一看就知道那人精神上有問題,趙星慈忍著手腕上的隱隱疼痛,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她認出他是一名躁郁癥的病患。
躁郁癥的病人平時和正常人一樣,但一旦發病,會具有攻擊性,雖然神志一般都算清醒,不過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我不放手!我不放手!除非你答應嫁給我。」那人像小孩般耍賴道。
「你那麼用力地抓我,我怎麼敢嫁給你?」趙星慈眨眨眼楮,露出疼痛的表情。
身為精神科醫生,除了要具備專業能力之外,更要有演戲的本領,因為有些病患已經無法跟他講理,一定要用其他方式先安撫病人的情緒才行。
那人遲疑一下,稍稍放松手上的力道。
趙星慈對他鼓勵地微笑,從眼角瞥見醫院的兩名警衛已經到達那人的後方,趁著那人因她的微笑而閃神的那一刻,她飛快地抽回手,往後退一大步。
後頭的警衛同時沖上來,將他制伏。
「你騙我!」那人不停地掙扎,朝趙星慈大吼。
「先生,很抱歉,我不能嫁給你。」她正色地說,接著轉向護士吩咐道︰「你先幫他打一針鎮靜劑,讓他睡一會兒,然後試著聯絡他的家人,看他們願不願意讓他住院。」
其實她不是第一次遇上病人對她示愛,但在她婉轉拒絕之後他們總會知難而退,像這次這麼激動的病人過去倒是沒見過,她一開始也有點被嚇到,不過身為醫生的本能,馬上讓她鎮定下來。
「沒問題。」護士小姐說道,「趙醫生,你的手沒事吧?」
趙星慈揉揉被他捏紅的手,搖搖頭說道︰「還好,有點疼而已。我先回辦公室一趟,如果有什麼情況再通知我。」
這次的突發狀況總算是和平解決,但後續尚有許多問題需處理,她決定先回辦公室了解病歷,以備不時之需。
下午,方展羽出現在趙星慈的看診室。
「嗨!方先生。」趙星慈見到是他,專業的微笑中添了些溫度。她瞥一眼他的病歷,「距離你上次就診還沒到一個星期嘛!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因為他上回幫她解圍,所以這回再見到他,她不禁覺得多了一份親近的感覺。
她看看他身後,這次他是一個人前來。
方展羽正想說話,卻不經意地看見她露在白袍外頭的雪白手腕上多出一條些微發紫的紅痕。
他眉頭一皺,問道︰「那是怎麼回事?」
「什麼?」趙星慈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恍然大悟,「喔!你說這個啊!沒什麼,中午的時候有一位病患大鬧醫院,不小心弄傷的,其實它不如看起來那麼嚴重。」
「都發紫了,還不嚴重?」
凝視她手腕上的傷痕,他的心口不禁泛疼。
口拙的他總是想不到適當的言詞表達他的關懷,他來醫院,其實並不是為了復診,而是想見她,除了當她的病人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方式去接近她。
趙星慈錯愕地望向方展羽。剛才是她听錯了吧?她怎麼覺得他淡漠的聲音中仿佛有些懊惱?
「謝謝你的關心,現在請讓我回到醫生的身份,麻煩你告訴我,服藥之後,你的情況有沒有好些?」趙星慈抬起眼,和對待其他病人一樣,直視著他的眼楮。
忽然,她心中莫名地一跳,又立刻不著痕跡地把視線轉移到桌上的病歷表。
她有點不敢直視他的雙眸。
怎麼會這樣呢?她心中納悶。
她對其他的病人向來不會產生這種反應,但是他的眸子中似乎有一種光芒,讓她忍不住想避開,不過卻又覺得好……熟悉。
「我比較不會失眠了,但其他的癥狀還是存在。」方展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是嗎?」趙星慈強迫自己再度把視線迎向他,「其實藥物都只能治標,無法治本,最有效的方式,還是必須找出造成你壓力的原因。」
「我知道了。」方展羽點點頭,接著又突然問道︰「對了,你們精神科有義工嗎?」
「呃……有啊!」她對他突然轉移話題有些措手不及,「你需要義工的幫助?」
方展羽搖頭,「我隨口問問而已。」
趙星慈盯著他英俊的臉龐,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他的心思似乎比他的年齡成熟許多。
她疑惑,為什麼一個才二十四歲的大男孩,會如此深沉到讓人瞧不清他的心思?他的過去,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陰影?
拿起一旁的圓珠筆,她一邊在病歷上寫東西,一邊說道︰「我這次幫你換一些藥,應該有助于減輕你心跳快速、呼吸困難等癥狀。我自己也曾經有過自律神經失調,那真是很不好的經驗,希望你趕緊擺月兌它。」
「你也有很大的壓力?」他好奇地問。
在他心中,她的形象一直是完美的,就像遙不可及的天使,他從沒想過她也像凡人一樣,有著壓力與挫折,
「當然嘍!上回你不是說生活就是一種壓力?」趙星慈笑著回答,覺得他的問題很有趣。
她把寫完的病歷表交給護士小姐,又對方展羽說道︰「不過,在進入精神科之後,我要求自己學習放松心情,以正面的態度面對一切事物,否則,又怎麼能教別人紓解壓力,做個好醫生?」
「你的確是很好的醫生。」方展羽淡淡一笑,從護士小姐手上接過領藥單。
當初若不是因為她的出現,他不會見識到世界上還有美好的事物,當然也無法想象現在的他會是如何。
是她,將生命中的一點溫暖帶給他,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
「再見。」方展羽輕點個頭,往門外走去。
「對了!方先生!」趙星慈在後頭叫住他,「謝謝你那天晚上的幫忙。」
方展羽回頭,唇邊綻出一抹罕見的小小微笑,「不客氣。」
說完,他轉身離開。
「趙醫生,你有沒有看見?他笑起來好帥喔!」一旁的護士小姐眼楮一亮,跟趙星慈竊竊私語道。
趙星慈露出微笑,沒說什麼,心中徑自沉思。
他應該多笑的……他笑起來,就像寒冬大地里,綻出一抹春天的女敕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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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門診時間一到,趙星慈匆匆地走出辦公室,就在前往門診部,經過二樓的櫃台時,她突然錯愕地停下腳步。
只見幾名小護士帶著夢幻的眼神擠在櫃台旁,而被她們團團圍住的,正是一臉不耐的方展羽。
方展羽一看見趙星慈,立刻撇下那群滿臉仰慕之情的小女生,往她走去。
「你很受歡迎嘛!」趙星慈偏頭看了看那些緊盯著他不放的護士,對他笑道。
「我對她們沒有興趣。」他輕嗤一聲。
那些女人從他到達的那一刻起,便圍著他嘰嘰喳喳個不停,吵得他頭都痛了。
趙星慈看見他不以為然的表情,忍不住在心中搖頭。
原來他真的不喜歡女人……真是可惜,那麼帥的男孩,竟然是同性戀。
她注意到他身上穿著他們醫院義工的紅色背心,明眸好奇地在他身上轉了兩轉。
「你來我們醫院當義工?」她頗詫異,「哪一科的?」
「……精神科。」他有些不好意思,簡單地帶了過去。
他不願讓她再受到任何病人的傷害,而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待在自己目光所及之處。
為了這個決定,昨天他還差點跟張柏軒吵了一架,張柏軒和他抗議了許久,怕他耽誤個人作品展的進度,不過,既然他才是動手捏陶的人,張柏軒最後也拿他沒轍,只好隨他去了。
封閉自己的感情太久,他不懂得該如何表達心意,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靜靜守在她身邊。
「真的?那以後我們可以算是同事嘍!」趙星慈臉上帶著贊許的笑容。
大多數的人都不願意到精神科當義工,因為那比其他部門辛苦許多,有些較為嚴重的病患非常難纏,如果義工身體不夠強壯,或是不夠有耐心,是吃不消的。
沒想到這位看起來酷酷的帥哥竟然願意來精神科當義工,姑且不論他能做多久,光是這份心意就很可佩了。
她對他的好感立刻大幅增加。
「我還不清楚要做些什麼。」他說,她明亮的笑容溫暖了他的心。
「沒關系,我相信護士小姐們很樂意告訴你,盡避你對她們沒興趣。」她俏皮地對他眨眨眼楮,「我得去看診了,如果我中午有空,可以帶你認識一下環境。」
方展羽凝視著她走入看診室的背影,腦中縈繞著她方才眨眼楮的俏皮模樣。
她是不是對他說「對她們沒興趣」的這句話有些誤會?為什麼她剛才眨眼的表情,讓他覺得有點曖昧?
他對那些護士沒興趣,是因為她早已在他心中生根,他的心里已無法容納其他女人。
又看一眼已經關上門的看診室,他終于戀戀不舍地移開視線。
好吧!趁著她看診的時間,他還是回去問問那些聒噪的護士,他到底應該做些什麼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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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餓喔……
牆上的時針已經指在一點的地方,看來她今天中午沒辦法帶方展羽在醫院逛逛了。
趙星慈努力地遺忘咕嚕作響的胃,保持溫柔的微笑,傾听眼前這位病人痛罵她的前夫。
靶謝老天,她是她上午的最後一個病人。
當精神科醫生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可以觀察到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社會百態。像這位太太,只要讓她把心中怨氣抒發出來,她的病自然就會不藥而愈。
「……醫生,你也是女人,你說那個臭男人該不該死?」那位太太終于停下來喘口氣。
趙星慈在心中苦笑。她是醫生,又不是法官,哪輪得到她來說她的前夫該不該死?
「張小姐,我給你的建議是,干脆把那個男人忘記,不要讓他干擾你的生活,那樣劃不來。你想想,你在這邊氣得要命,他又不痛不癢,對不對?」她中肯地說。
「一點也沒錯!」張小姐想了想,拍一下桌子說道,「醫生,謝謝你,跟你談過之後,我覺得好多了。」她從位子上站起來,離開時還朝她微微鞠躬。
「別客氣!」趙星慈微笑地目送她出去。
看完最後一個病人後,她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護士說道︰「今天辛苦啦!我得趕緊去員工餐廳看看還有沒有殘羹剩飯,你也快去休息一下。」
說完,她稍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資料,拿著資料夾走出診間。
才打開門,一個人影突然擋住她的去路,趙星慈困惑地抬眼。
只見方展羽手中提著兩個便當,問道︰「你要在哪里吃午餐?」
「你幫我準備了便當?」她驚訝地盯著他手中的便當,他的好意讓她有點受寵若驚。
「嗯。」方展羽點點頭,沒多說什麼話。
「好吧!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去醫院的露天中庭吃。」趙星慈微笑道,心頭暖洋洋的。
他們醫院的中庭布置成一個綠意盎然的歐式咖啡館,可以供人歇腿聊天,她有空時總喜歡去那兒散步。
方展羽點點頭,和她並肩而行。
「你常常忙得沒時間吃午餐?」他今天一上午帶領掛號的病患前往各看診室候診,發現趙星慈的病人特別多,後來一位護士小姐告訴他,趙星慈是精神科最搶手的醫生,許多病人都是特別掛她的門診而來的。
「沒辦法,病人看不完。」趙星慈挑了一個位置坐下,不在意地聳肩說道,「雖然有時肚子很餓,或是很累,但想到能幫助病患回復正常,就覺得很值得。」
「你不應該忙得那麼累,沒有時間休息。」方展羽把便當遞給她,輕輕地吐了一句。
算他自私吧!他只在乎她的健康,無暇考慮到其他人是否需要她的幫助。
趙星慈不解地看他一眼。
他好像很關心她?說實在的,有時他看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她一直想找機會問他兩人是不是曾經見過,但是,不是現在。她的肚子已經餓得快扁掉了,不容她細想心中的疑惑,她揭開便當盒蓋,一陣飯菜香撲鼻而來。
「好香,我最喜歡吃排骨飯了!」趙星慈打開衛生筷,對他笑道,「那我們開動吧!」
方展羽沒說話,徑自吃起他面前的便當。
偶爾,他會偷偷看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趙星慈,然後又很快地轉移視線。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長久以來,她一直都只是深藏在他心底,一個無法觸模、秘密暗戀的美麗身影,如今,她卻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輕松愉快地吃著便當。
那就好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突然變得真實起來,他想相信,卻又不敢相信。
他低頭扒一口飯,嘴角再次不自禁地輕揚起。
雖然他們沒有交談,只是靜靜地吃著便當,但是他似乎可以嘗到一些甜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