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冷情將軍 第一章

十年後

「娘,京城到底往哪條路走呀?」

一個大約九歲的男孩站在雙岔路口,用他那稚女敕可愛的童音,略帶不滿的質問著。

「這個……這個嘛!其實娘進京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也不記得要往哪條路走。好像是這條,又好像是那條……唉!到底該往哪里走好呢?」

夏小荷抓了抓因為長途跋涉而沾了些灰塵的小臉,微皺著柳眉,看著眼前的兩條路,為難的說著。

寧夏生不爽的嘟起嘴,氣鼓鼓的俊秀小臉上,分明稚氣未月兌,卻有著叫人又愛又恨的超齡成熟。

他伸出食指指著夏小荷,大大的瞳眼眯成了一條縫。

「娘,這是你第一百次說不知道怎麼走了,咱們從一個半月前就離開河南,從初秋都走到中秋了,還走不到京城,這樣下去很糟糕耶!」

對于兒子人小表大的指控,夏小荷笑了。

雖然已是一個孩子的娘,但是她的笑容就如同她縴細瘦小的體態一樣,仍具有天真無邪的迷人氣質。

「沒關系的,反正孫大娘說了,只要咱們拿著這封信去,南將軍一定會收留咱們母子倆的。」

孫大娘是夏小荷母子在河南時,意外救起的一名婦人。

听說她在京城時,是前任大將軍南傲塵府中的廚娘,在她告老還鄉之前,掌管的可是府邸上下數百人的伙食,權力可大了。

孫大娘就是看夏小荷母子有一餐沒一餐的過,再加上黃河潰堤,兩人唯一的棲身之所遭河水淹沒,于心不忍,才替夏小荷弄了張推薦信,介紹兩人到京城南將軍府工作,以求有個遮風避雨之處。

想到此,夏小荷垂眼看著這九年來跟著她流離失所,就算三餐不繼也從無怨言的兒子,心中滿是內疚和不舍。

她打定主意,不能再讓兒子受苦下去了,只要能給兒子一個像樣的環境,即使心里百般煎熬,她也只得硬著頭皮再回到這個傷心地。

哀著兒子的頭,她感慨的嘆了一口氣。

「放心吧!夏兒,娘保證,這次一定能找到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不會再讓你跟著娘過這種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了。」

「娘,你又來了。」寧夏生眨眨清靈大眼,板起可愛的小臉,「我都已經滿九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反而是娘你,老是這麼迷迷糊糊的過日子,我怕咱們真的進了南將軍府里做事,也要讓人嫌棄。」

「夏兒,你可不要將娘給看扁了,你要知道,為了你,不管在南府是打雜挑水、還是洗衣劈柴,娘都可以勝任,只要你有好日子過就行。」她的瞳眼清亮,信心十足的說著。

寧夏生盯著夏小荷瞧,抿了抿小嘴後才嘟噥的念著,「娘,其實只要是跟娘在一起,到哪我都不覺得苦的,你不要說得這麼夸張好不好。」

夏小荷心頭流過一絲暖流,她伸出手撫著兒子掩不住帥氣的小臉蛋,為兒子的貼心感到欣慰。

「夏兒說得對,娘也跟你一樣,只要你永遠在娘身邊,娘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做牛做馬也甘之如飴。」

「好了啦!娘,你越說越惡心了。」

正處于半大不小的尷尬年齡,夏小荷的舉動讓寧夏生扭捏的撇開臉想轉移話題,他看著眼前難以抉擇的兩條路,像一家之主似的,擅自下了決定。

「好吧!就走這條。」

「走這條?萬一走錯了怎麼辦?繞回頭不是又得浪費時間?不如咱們還是在這里等一等,問問過路的人再說吧!」夏小荷沉吟著,她依舊舉棋不定。

「不行,我們就是這樣一路走走停停的,才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寧夏生固執的說。

「可是……」她還是有些不確定。

寧夏生叉起腰,指指夏小荷衣袖明顯被扯破的裂痕。

「娘,我說走就走!再拖下去天就要黑了,到時候睡在路邊又像上次一樣,被野狗追著跑怎麼辦?」

夏小荷想起上次那余悸猶存的恐怖經驗,若不是她拚死護著兒子,恐怕她的寶貝已經成了餓犬嘴里的大餐。

「那……好吧!」

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夏小荷只得听從兒子的意見上路。

寧夏生的決定是對的,兩人在近黃昏時刻,總算進了城門。

看到人來人往的寬闊街道,夏小荷興奮的直點頭。

「兒子呀!你的直覺真準,看來今晚咱們不用露宿野外了,等會兒咱們隨便找間廟借宿一晚,應該沒有問題。」

寧夏生世故的點點頭,邊走邊道︰「天都快黑了,那咱們得快點!」

母子兩人相偕走了一段路,雖然這條街不過是進了京城後的棧道,但雜沓的馬匹往來、路邊吆喝叫賣的聲音,可讓寧夏生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睜大眼,不斷對著周遭新奇的事物猛瞧。

他們路過一個香噴噴的肉包子攤前,他還為這引人垂涎的香味停下腳步。

這又圓又大,看來餡肉飽滿、香味四溢的包子,可是寧夏生平生所見的美食佳肴。

他不免多看了兩眼,小嘴不自主的抿了抿,原本空著的肚子更是不知不覺咕嚕咕嚕的叫得好大聲。

夏小荷看見了。

「夏兒,你想吃嗎?」

寧夏生眨了眨眼,很勉強才將視線移開包子,「不,娘,我不餓,我們走吧!」

孩子是自己的,他的心思夏小荷怎麼可能不清楚?

她清清喉嚨,小心的問著有些不耐煩的老板,「請問,這包子怎麼賣?」

「兩個銅板一個。」老板睨了睨兩人髒透的衣裳,沒好氣的回著。

夏小荷抓了抓頭,自懷里掏出一只跟兩人衣服相同,破舊到補釘處處的錢袋,小心的打開,朝里頭看了一眼。

錢袋里也只剩兩個銅板了。

她低頭看著兒子故作堅強的忍耐小臉,一咬牙,毅然決然的拿出這兩個銅板交給賣包子的老板。

「那,我要一個。」

寧夏生見狀,瞪著眼阻止,「娘,我說我不要吃了,反正咱們還有窩窩頭,吃包子做什麼?」

「噯,沒關系的,反正明天我們就到南將軍府了,到時候什麼也不用擔心了,對不對?」夏小荷想說些什麼來安慰兒子,「你知道嗎?听說這個南將軍現在雖然不當將軍了,但是買賣可是做得有聲有色,什麼布莊啦、米店啦!听說還有好幾間錢莊哪!生意做這麼大,咱們還怕沒飯吃嗎?」

「那些銀子又不是咱們的,關咱們什麼事?反正我說不行就不行,這兩個銅板得留著,萬一人家南將軍不收留咱們,咱們暫時還餓不死。」寧夏生還是用力搖頭,理智的提醒她。

「可是……」

「我就說不要了。」

寧夏生伸出小手,想自夏小荷手上搶下銅板,一個不小心,其中一個銅板自手中掉下來,一路往街道中央滾去。

小小年紀的寧夏生見狀,本能的拔腿就追。

這條入京的主要街道,雜沓的馬匹來往一向頻繁。

由于他貿然跑出來,一名駕著黑馬急馳的男子,看到一個小男孩蹲在路中間,嚇了一跳,喝斥一聲,急拉著韁繩,制止正在奔馳中的駿馬。

「夏兒,小心呀!」

夏小荷見情況緊急,哪還顧得了這麼許多,尖叫一聲就往路中央沖去,她不顧自身危險,緊抱著錯愕的寧夏生,母子倆縮成一團就等著馬蹄重重的往身上踢過來──

黑馬讓主人急拉著,高高的抬起前蹄,仰頭發出駭人的陣陣嘶叫聲。

馬上高大威猛、冷傲卓犖的男子,眼看煞不住,冷厲的雙眸一沉,執著韁繩的雙手索性一抖,再次喝斥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居然連人帶馬自平地縱身跳起,馬蹄揚起一地的黃土,驚險萬分的自夏小荷母子頭上一躍而過。

夏小荷心跳快要停止,她緊閉著雙眼,雙手牢牢護著兒子不放。

黑馬在躍過兩人後,便讓馬上的人控制停了下來,而跟在黑馬身後的隨從,也驚險的從夏小荷兩旁奔馳而過。

領頭的男子俐落的掉轉馬身,率領眾人走了過來。

身著的黑色大氅,顯示出男人尊貴不凡的身分,冷鷙的黑眸居高臨下的看著發著抖的夏小荷,好似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從沒發生過,馬上的男人一張冷若鋒刀的俊臉平靜如常。

寧夏生首先回過神來,他推了推夏小荷。

「娘……娘,沒事了,你放開我吧!」

夏小荷驚魂未定的抬起小臉,深怕兒子有事,急喘喘的模著他全身上下。

「老天,你沒事吧?你別嚇娘,夏兒,你有沒有事?」

寧夏生搖搖頭,尷尬的道︰「娘,我沒事,不過……你快放開我啦!這里人這麼多,很難看的。」

確定寶貝兒子沒事後,她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太好了,剛才這麼危險,嚇得娘頭發都白了。」

她帶著兒子起身,想起剛才九死一生的情形,忍不住念了起來。

「不過你也真是的,怎麼就這樣沖到路上?你知不知道這里可是京城,不比咱們鄉下,不能這麼跑的?這兒人心險惡,處處都是陷阱,娘當年可是吃了大虧才悟出這個道理的,你可得記住,在京城凡事都得小心,知道嗎?」

寧夏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知道了,娘。」

定了定心神,夏小荷這才抬頭看著端坐在黑馬上,猶如鷹般傲視群雄的男子。

忽地,她心頭一跳,愣了愣。

他──

好冷俊的一個男人呀!

這麼一個威風凜凜的男子,可是她平生僅見。

瞧他不過坐在馬上,但那器宇不凡的昂藏身軀,輕易就散發出唯我獨尊、不可一世的氣概。

尤其叫她心跳加速的是,他那一雙精睿威嚴的眼神,仿佛有瞬間吞噬人心的狂妄魔力。

再瞧他身後跟著的一堆人,也是盛氣凌人的模樣,夏小荷暗自猜想,這個男人一定是身分不凡的官家子弟。

南傲塵冷垂下黑眸,視線銳利的掃過杏臉如桃、明眸皓齒卻衣著破爛的夏小荷。

有那麼一剎那,對眼前這名小家碧玉的清純女子,南傲塵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當然不可能。

他眯起眼,冷冷的開口,「你們沒事吧?」

這聲音磁沉而深具男性魅力,听得夏小荷俏臉不自主一紅。

「沒有,我們沒事……」她結巴的應著。

苞在南傲塵旁邊的管事,也不免皺著眉說︰「姑娘,這里可是人車來往的道路,別讓孩子這麼跑,挺危險的,還好咱們少爺騎術精湛,否則你們母子怕不已命喪蹄下。」

「對不起……我們母子剛進京來找工作,什麼都不懂,真是對不起。」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而且對方看來有錢又有勢,夏小荷只能低頭猛賠罪。

南傲塵黑眸仍盯著夏小荷畏縮委屈的小臉不放,半晌,他不發一語的對管事輕點點頭。

避事會意,立刻下馬掏出數兩銀子來交給夏小荷,「這兒有幾兩銀子,就當替你壓壓驚吧!」

眼前白花花的銀子可讓夏小荷愣住了,她呆呆的接了過來,還來不及反應,就听得馬蹄聲四起,一群人又呼嘯的離開。

「娘,娘。」寧夏生眨著大眼,扯了扯夏小荷,不解的道︰「他們給咱們銀子做什麼?娘。」

夏小荷這才回到現實中。

她兩眼發亮,急喘著氣,數著手上的銀子。

一兩、二兩……老天,足足有五兩銀子哪!她這輩子從沒一次拿過這麼多銀子在手上,她該不會遇到貴人了吧!她手有些顫抖。

深怕銀子掉了,她急急忙忙拿出破爛不堪的錢袋,小心翼翼的將銀子裝入收好。

這舉動可看得寧夏生嘟起嘴來。

「娘,你怎麼把銀子收起來了?你不是常跟我說無功不受祿?為什麼咱們要平白收人家的銀子?」

「噯,這個嘛……」良心和現實正在交戰,夏小荷抓了抓小臉。「你不見剛才那些人差點撞到咱們了嗎?可能是自知理虧,才賠給咱們的,收下來當然無妨。」

「但我們又沒受傷,這種銀子咱們不能收的,娘,下次再看到這些人,一定要還給人家才行。」寧夏生一臉正氣凜然。

「噯,好,沒問題。」夏小荷隨口應著。

她當然不會再遇到這個叫人望而生畏、霸氣十足的男人!

模了模懷中的銀子,因禍得福的幸運,讓她差點開心的笑了出來。

看著冒著熱氣的包子攤,夏小荷口氣堅定而愉悅的說︰「走吧!夏兒,你不是想吃包子?來,娘買兩個,咱們一人一個吃個痛快。」

南傲塵領著眾家僕依舊快馬奔馳,一路朝著府邸前進。

風塵僕僕的進了府,他大氅還來不及月兌下,便直往大廳走。

南總管已經久候多時,一見南傲塵終于回來,老臉微惶的迎上,緊張兮兮的亦步亦趨。

「少爺,皇上在屋里已經等你整整一天一夜了,說什麼都得見到你才肯回宮。少爺,皇上幾次找你,也從沒這麼急過,你看會不會有什麼事?」

「無妨,我來處理。」南傲塵表情平然,大掌一揮,「你吩咐外頭的人,將我帶回來的東西拿進來,快去。」

「是,我這就去。」南總管點頭稱是,急步走開。

大廳里,一名器宇不凡、氣度尊貴的年輕男子坐在主位上,俊挺的臉龐盡是不耐煩的神色。

看見威猛的南傲塵走進大廳,不等他行禮,朱燁就陡地睜大眼,自座位上霍地站起身,熱切的走向前去。

「傲塵,朕望穿秋水,總算盼到你回來了。怎樣?東西找到了嗎?」

南傲塵不卑不亢的行了君臣之禮,而後平靜的道︰「臣幸不辱命,找到了。」

「太好了,東西呢?快拿給朕看看。」

南傲塵做個手勢,南總管手捧著一只雕工精美的盒子,恭敬的奉上。

朱燁接過手,打開盒子,一陣清淡的草香撲鼻而來,他取出里頭一株像是人參,頂端卻又生著血紅色花朵的奇珍異草,頻頻點頭。

「這就是秦太醫口中可以治愈母後多年疾病的參紅草?太好了,母後這幾天身體狀況越來越讓人擔心,朕還真怕你趕不及的話,母後恐怕……但總算沒事了。」

朱燁拿著藥草,終于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整個人輕松起來,他示意宮中侍衛快馬加鞭,將這株百年難得一見的草藥盡速送入宮中。

朱燁用力拍了拍南傲塵的肩,「好兄弟,真有你的,听說這參紅草生長在大漠荒涼之地,不易取得,你千里迢迢離京數月,總算替朕找到這稀世名藥。立此大功,要朕賞賜什麼給你?說。」

南傲塵一貫淡冷的臉上仍是沒有起伏,他只微躬著身。

「皇上,這不過是為人臣子應盡的本分,只要皇太後玉體安好,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了,瞧你這一板一眼的樣子,真是麻煩,現在是私下場合,你不用四平八穩的講得這麼嚴肅,朕不是已經恩準你只要無他人在場,就把朕當作昔日的拜把兄弟?怎麼你還如此食古不化?」朱燁恢復玩世不恭的本性,無奈的搖搖頭。

「皇上,如今你已貴為皇上,不管何時何地,君臣之禮皆不能廢,否則豈不落人口實?」南傲塵揚起嘴角,肅冷的表情趨緩。

「好了,你這個人呀!一輩子都是這麼不知變通,朕也懶得說你。」朱燁坐回主位上,示意南傲塵也坐下。「好兄弟,你離京這數個月,可想死朕了,明天晚上朕會替你擺個洗塵宴,說什麼你都得賞光,別借口拒絕。」

「皇上一片心意,臣不敢不從,待臣將這幾個月未處理的事情交代一下,明日過午隨即進宮赴宴。」南傲塵沒有理由拒絕。

「你還有什麼事要處理?別杞人憂天了,你養的這批手下能文善武,個個都是一時之選。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南家的生意都替你處理得井井有條,誰也沒誤事。」說著、說著,朱燁嘆起氣來,「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說起你那個妻子,朕就不免替你感到憂心。老實說,你離家這數個月,她是不是頗有微詞?」

朱燁指的是南傲塵五年前娶進門的妻子,也是當今宰相的掌上明珠歐陽妃。

提起這個女人,南傲塵那張原本嚴肅的俊臉,更顯冷絕。

「臣奉命行事,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豈敢心存不滿?更何況,她每逢秋末便會離開京城到江南,初春才會回來,我想她說不定已經出發了。」

「這樣也好,這麼多年來,你們一向各過各的,她離開京城,你也可以來個眼不見為淨。」朱燁皺起濃眉,深嘆了口氣,「不過傲塵,不是朕愛說你,你要是對她不滿意,大可以再討房侍妾進門,何苦如此為難自己?不但不跟她同房,連個女人都不要。」

南傲塵沉下眼,不在乎的道︰「女人不都這麼回事?再娶幾個也不會有差別。」

朱燁越想越替南傲塵委屈。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看看你,堂堂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五年了都沒女人伺候著,實在有違常理。這樣吧!朕替你作主,先找幾個女人每晚輪流替你暖被,看誰替你南家生了一兒半女,再納為侍妾,你以為如何?」

「皇上,我若要女人也不是件難事,只不過我現在無心在此,這事以後再說吧!」南傲塵淡然卻強硬的拒絕。

朱燁看著南傲塵,若有所思起來。

「你告訴朕,該不會還在為十年前那件事耿耿于懷吧?」

提起十年前的事,南傲塵越發面無表情。

「都十年了,也無所謂耿耿于懷。」

「唉!丙真如此,你到現在還在為周少鈺那混小子的陰謀自責,不等于親者痛、仇者快?便宜了這混帳東西。雖然朕跟你一樣,沒見過那名無辜受辱的女孩,但也同樣為平白枉死的她感到惋惜,只是說穿了責任根本不在你身上,你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朱燁嘆了口氣,搖搖頭。

南傲塵緩緩抿起堅毅的唇,目光深遠。

「皇上,就算臣再怎麼無法接受,十年前的事也都成了過往雲煙,不值一提。」

「當然,逝者已矣,談再多也無濟于事,但朕擔心的是這事的後遺癥。」

「什麼後遺癥?」南傲塵不解。

朱燁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回踱步。

「你告訴朕,你不踫歐陽妃是不是因為當初她實在太過愚昧,居然听信周少鈺的話,以為將那個僥幸活下來的女子推下懸崖,就可以替你把事情解決,所以心寒至今?」

南傲塵表情沉了下來。

「沒錯,歐陽妃狠毒的手段確實連朕都感到匪夷所思,但若退一步來看,她這麼做不也全為了你?你到現在都還不能原諒她?」

「我不踫她,不只是因為她不辨是非,不但無知到被周少鈺利用,還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痛下殺手而已。十年了,她不但對此事毫無悔意,甚至理直氣壯的辯稱是那女孩失足墜崖,她毋需為一個平民百姓之死負責。」

想起歐陽妃的所作所為,他神情益發嚴冷。

「以她當年十四歲的年紀,怎麼能心狠手辣的下這種毒手?我南傲塵發誓,情願斷了南家一脈香火,也絕不可能讓南家子孫叫一個不思悔過、心高氣傲又野蠻任性的殺人凶手為娘。」

「瞧你說得這麼義正辭嚴,唉!這一切都是朕對不起你,朕當年只能請太醫證明你也同時遭人下藥,還你清白而已,所有相關的人證全都死于非命,又找不到確切證據,無法讓周少鈺及歐陽妃兩人伏法,替你申冤。」朱燁無奈的嘆了口氣。

南傲塵眼神閃爍,抿了抿唇。

「皇上當年為救臣一命,一人在朝力拚大臣們眾口爍金,臣已覺愧對皇上,苟活至今,臣銘感五內,又豈敢有所遺憾?」

「但若是當初朕可以證明歐陽妃也涉及此事,父皇便不會執意下詔要你娶她進門,你也不會搞成這個樣子。」朱燁搖頭。

「先皇彌留之際,仍對臣終身大事念念不忘,臣只心存感激,不敢有所怨言,畢竟那幾年,臣確實飽受流言所苦,也許先皇認為,只要臣娶了歐陽妃進門,看在歐陽宰相的面子上,或許能消弭朝中所有對臣不利的指控。」不想回想過去,南傲塵收拾情緒,斂藏眼中激動的光芒。

「這倒是,先皇對你器重的程度可不比朕差,父皇絕不願見到你這麼一個人才,受到小人陷害而仕途受損。」朱燁走上前,拍了拍南傲塵的肩,「傲塵,朕答應你,只要朕在位一天,必定想辦法替你將周少鈺這混小子繩之以法,還你清白。」

「謝皇上。」

其實,關于事情的真相能否大白,南傲塵已經不在乎了。

他個人的名譽、自尊,早在十年前朝廷之上,那一場場難堪的據理力爭里,變得微不足道。

因為他唯一對不起的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人世。

看著南傲塵冷淡的臉,朱燁怎會不知好友的心事?

想他這名手下大將,戰場殺敵向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力拔山河氣蓋兮的雄渾氣魄,如今卻為了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令得原本個性就嚴肅的他,變得更加冷傲不群。

雖然貴為一國之君,但他也無法想像,這種丑事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會如何?畢竟,他可沒興趣服了雙倍藥後,再去強暴一名不過十一、二歲,身心俱未成熟的女孩子。

朱燁不舍的嘆了口氣。

「好了,你剛才不也說,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了?朕也不想再勾起你的傷心事。不過,好兄弟,你的事就是朕的事,不管你願不願意,朕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麼過一輩子,朕非替你作主不可,最起碼,得挑個你順眼的先傳遞南家香火才行。」

他的口氣有些強硬,南傲塵不置可否,沉默以對。

「別這樣,朕是為了你好,想當年朕既然能在滿朝文武百官面前力保你的清白,現在就沒有理由看你這麼折磨自己,這事就這麼定了,我得先回宮探望母後的病,明晚咱們再好好聊聊。」朱燁無奈。

送走了朱燁,南傲塵站在大廳許久後,才沉步走進位在東廂的書房里,自從娶了歐陽妃後,書房便成了他就寢及處理公事的地方。

書房里陳設雖然簡單俐落,但每個擺設、每樣家具,都是價值不菲的歷代古董,大戶人家風範可見一斑。

落日余暉自窗口斜射入內,他月兌下滿是塵土的衣服,露出一身習武人才有的雄渾肌肉,精壯結實的身體在夕陽的映照下,更顯結實有力。

他走進下人早就預備好的浴桶里,連日奔波的疲憊顯現在他倨傲不群的臉上,在熱水的浸泡下,渾身緊繃的線條逐漸緩和下來。

頭枕在浴桶邊緣,南傲塵卸下平日在人前的防備,閉目養神。

不自覺中,思緒又拉回十年前的那一個晚上。

一個小女孩如杜鵑泣血般的尖叫聲,開始不斷回蕩在耳邊,模糊之中,他似乎還可以看到她驚慌無助的求饒神情。

為什麼這個如泣如訴、淒厲哭喊的聲音,在這麼多年後,依然無時無刻折磨著他身為男人的驕傲?

他在戰場上殺過的人不可計數,為什麼獨獨為一名他壓根記不起長相的女孩之死,而內疚自今?

南傲塵用力抹著臉,試著抹去這一段不堪的回憶。

那女孩若還活著,應該也有二十出頭了吧?

莫名的,他腦中居然閃過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名女子。

為什麼?當那危險的千鈞一發之際,他居然覺得她驚恐害怕的神情,和十年前的那個女孩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他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

畢竟當夜他受婬心散控制,腦子里只有一團團灼燒的欲念,任何人事物看在他眼里,全是一片火紅模糊。

他只知對方是個發育未臻成熟的女孩子,又怎能確定什麼?

而且,這個女孩死了。

在他要和這女孩當面對質前,她已經被歐陽妃這個狠毒的女人推下山崖,尸骨無存了。

這個讓他南傲塵良心一輩子受到譴責的女孩,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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