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火星人
在黑暗與光明間來去,于是我知道生命的意義。
十一月的天空,陽光突破連日來的陰霾,一掃惱人的多雲陣雨。
好天氣催化著人們的好心情,不分男女老少,皆興奮著蠢蠢欲動的活力,有事沒事地紛紛往室外跑,只因為同一個理由——急著會晤陽光。
裴歆當然也不例外。
好不容易終于遇著晴朗和煦的天氣,裴家這如白鈴蘭般潔淨淡雅的二女兒裴歆,著一身便裝就出門辦事了;在家窩了幾天,心情仿佛都要發霉。
帶著輕松雀躍的心情,裴歆一路不疾不徐地往某家出版社前進。就在她要進人出版社時,一眼瞥見鄰家門口守著一只毛發卷曲的小狽;它圓亮的黑眼正盯著裴歆直瞧,瞧著瞧著,尾巴便輕輕搖晃起來了。
「嗨,狗狗!」裴歆朝小狽揮揮手。
狽兒嗚嗚地嬌嗚,便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乖狗狗,不許跟著我,你不能進屋去的,我馬上就出來了,乖乖在這等我哦。」說完,裴歆就走進出版社。
裴歆並沒對小狽「食言‘’,她果真只進出版社幾分鐘的時間,門口便傳出一串叮嚀的話語--
「裴歆呀,不要忘了交件時間哪……」爽脆的聲音像是要叫響整條大街。
裴歆皺著眉頭,含笑地點點頭、揮了揮手,然後輕輕關上門,把門後殷殷督促的聲音給拋在腦後。
出了出版社,站在暖暖的陽光下,裴歆蹲,一手模著候在門口的小狽,一手取出今早收到的明信片。她略過瑞士迷人的風景照,直接翻看明信片的背面,再次細細地看著大姐裴茗清秀的字跡。
妹妹們,我不在的日子,你們都好?
我和雅德來到琉森湖,倘佯在美麗的湖泊上,心里除了幸福,就是說不出的感動。
瑞士很美,雅德很溫柔,不敢相信愛情讓人競日醉醺醺!
雅德在CastleMeggenhorn天主教禮堂為我籌備了一個婚禮,我的身份就快要是「文太太」了。
愛你們的大姐茗
靶染了大姐的幸福,裴歆嘴角的笑異常嫵媚,被陽光曬得暖乎乎的臉龐,不自覺地散發著動人的神采。
「狗狗聞,這就是幸福的味道呢!」裴歆回想起大姐之前走過感情的風風雨雨,不覺為她現在的幸福興奮著。她歡愉地拿著明信片,在小狽鼻子前晃了幾晃,逗得小狽汪汪直吠,惹得主人一聲呼叫,小狽便依依不舍地奔開了。
裴歆輕呼口氣,她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心情不安分地騷動著——
瑞士的天空,因為有大姐和文大哥,肯定比眼前的藍天白雲更絢麗明媚吧。
真想飛到瑞士看看被幸福圍繞的大姐!
此刻,裴歆心中只有飛到瑞士這個念頭……突然,天空中的一個紅點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風箏!
像是受到風箏的牽引,裴歆走向對街的中正紀念堂。即使不是假日,還是有不少人趁著難得的風和日麗,在陽光普照的廣場上享受著日光浴。
裴歆眉懶眼低地在國家戲劇廳前的廣場坐了下來,和煦的陽光柔柔地撒在她的臉頰,讓她請懶地微仰著臉。瞧她舒適的姿態,活像午後曬著太陽的金吉拉。
時間,在閑靜的氛圍中一分一秒地漫步……
嗯,這就是「SOHO」族的好處!堡作時間彈性自在,不受約束……虛眯著眼的裴歆幾乎是以讓人羨慕的閑散姿態滿足地想著自己的生活形態。
自從大學畢業後,為了兼顧姐妹們的生活起居,裴歆就認分地當起sohu族,文化大學兒福系畢業的她憑著流利的英文優勢,兼職做起翻譯的工作,沒想到一晃眼,三年過去了,在兒童教育的出版界闖出點名氣後,翻譯已經成為她主要的經濟來源;不僅如此,她漸漸擴大翻譯書籍的類型和範圍,有模有樣地經營起她的「一人」工作室。
sohu的生活,裴歆已經甘之如飴。
唉!幸福原是這樣隨處可得!從從容容地曬著太陽,不也是一種幸福?!
知足常樂呢!
想著想著,裴歆的嘴角微微勾出迷人的弧線,滿足地嘆了口氣,伸著懶腰——
「小姐,不要動啊!」誰知突來的一聲叫嚷,讓她正要站起來的身子,就這麼地僵住了。
循著聲音回頭,裴歆看見一個年輕的大男孩正拿著鉛筆對著她比來比去。反射陽光的眼鏡遮不住大男孩笑得靦腆的臉龐,乍看之下,只覺他全身是稚氣的單純。
「你——叫我嗎?」裴歆揚聲問。
「是啊,再借你十分鐘,可以嗎?」大男孩問。
「你——在畫我嗎?」裴歆看著他擱在腳上的畫簿,懷疑地間。
「是啊……」男孩子的臉頓時紅通通。
看著這個稚氣十足的大男孩,裴歆笑笑,輕輕聳肩,便又坐回地上。
畫她?如果他看見她家大姐,才會教他驚艷得不畫都不行呢!
沒錯!裴家四姐妹中,裴歆溫柔嫻靜的氣質雖然不同凡俗,可是和明艷照人的裴茗一比,當下似乎就遜色不少。裴茗可是大家公認的大美女呢!
時間的步伐突然慢了下來,十分鐘像是馱在蝸牛的背上……
裴歆微微蹩了蹩眉,知道有個人盯著她,讓她渾身不自在,即使對方看來像是個無心機的大男孩。
「十分鐘了嗎?」她問,覺得仿佛已經過了好幾個鐘頭。
「嗯……好了,謝謝你!」
裴歆起身拍拍自己的衣褲後,又在原地愣了幾秒,忽地她轉身走向他。
「我可以看看你筆下的我嗎?」
「這……我不是畫家,所以……」大男孩紅著臉,啜儒著。
「沒關系,看看就好。」說著說著,裴歆已經探過身子,瞧著大男孩的「曠世巨作」。
不看還好,一看裴歆便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旋即又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忍俊不住地輕輕搖了搖手。
「對不起,……把你畫成這樣,我……、我……」臉上的紅潮一路燒到大男孩的耳根。
「不,沒關系,真的!」嘴上說不在意,心里也確實無所謂。事實上,裴歆不僅毫不介意,不知怎麼搞的,她還一勁地想笑。終于,實在忍不住了,她只好捂著嘴,笑得蹲下了身子。
「我叫顏旭,你好!」看著愛笑的裴歆,大男孩憨憨地拍了拍自己的頭,然後對她伸出一只大手。
「啊?延續?延續什麼?」裴歆好不容易收住笑,抬著水汪汪的眼目視著他。
「喔,是顏色的顏,旭日東升的旭,我的名字。」.
看著大男孩誠懇的態度,裴歆晶亮的眸子閃動友善的光芒,她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我叫裴歆。非衣裴,音欠歆。」
「對不起,你說……」顏旭搔著自己的頭問。
大男孩的這個動作又把裴歆逗笑了。「裴歆。非衣裴,音欠欲。」她重復地說。
羞赧一笑後,顏旭索性遞過自己的畫簿,讓裴歆寫下自己的名字。裴歆見狀,也大大方方地接過畫簿,在她的畫像旁寫下「裴歆’兩個字。
「原來這兩個字讀做裴歆。」顏旭用力地瞪著裴歆寫的字,喃喃自語。
「……是!讀做裴歆!」
裴歆的聲音明顯壓抑著笑,顏旭抬頭,直率的眼光也閃動笑意,友誼就在相覷而笑的兩人間滋生。
初冬的風揚起裴歆及腰的長發,也調皮地飛翻著顏旭的畫簿,裴歆瞞到那厚厚一疊已經「完成」的作品n
「你學畫多久了?」她問。
「其實沒學過,只是想畫,想留住眼楮所看見的感動罷了。」
「眼楮所看見的‘感動’?」
不知是被顏旭眼神中熱烈的光彩所吸引,還是對他的說法頗感興趣,裴歆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嗯,眼楮所看見的顏色、眼楮所看見的事物、眼楮所看見的形形色色的人……無論是什麼,都讓我覺得活著真好。」
裴歆歪著頭,研究著顏旭的表情——
沒錯!顏旭那雙躲在眼鏡後面的眼,的確充滿了對生命的喜樂和……感動?
是的,就是感動!
裴歆覺得,眼前這個健康的大男孩長相雖然不頂出色,可言語間的神韻就是有那麼點與眾不同。
忽然,飄揚在天上的風箏又抓住裴歆的注意力——一
「你看!我就是被它吸引來的。」仰著頭,裴歆指著風箏說。
「啊?那是……」顏旭驚奇地張著眼,那雙單眼皮的眼楮說明了他的興奮和困惑。
「風箏啊……你沒見過嗎?」裴歆細聲細氣的語訓中透著納悶。
「風箏嗎?原來連風箏也不一樣了!」顏旭激動地翻過裴歆的畫像,在下一頁的空白頁上畫上一個遠揚天際的風箏。之後,他遞過畫簿︰「裴歆,幫個忙,幫我寫‘風箏’這兩個字。」
「啊?」裴歆圓睜的眼楮打著兩個大大的問號。她實在很想問︰你是打哪來的?火星嗎?
「裴歆?風箏!」然而顏旭已經迫不及待地催促著。
「喔……」接過畫簿,裴歆又抬眼看了看顏旭,雖不解,但也應他要求在畫簿上寫了大大的「風箏」兩字。她緩緩遞回畫簿︰「我可以請問你,你從哪來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我?」顏旭愣了幾秒。「我剛從黑暗走出來!」他漂亮的嘴咧成一個開得不能再開的笑。
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讓顏旭的笑容像春風、像冬陽,帶走了裴歆剛剛的疑慮,她的視線竟然呆在他的笑臉上。
事實上,顏旭雖然不是帥哥俊男那一型,可是一舉一動卻散發著健康和熱力,很難讓人不注意他。
不多久,裴歆就驚覺了自己的失態,她拉回注意力,琢磨著顏旭方才的回答,眉頭微皺地問︰「黑暗?你說你從黑暗——什麼聲音?你的行動嗎?」沒想到話還未間完,一陣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只見顏旭匆匆忙忙拿起背包,掏了半天,掏出一只小鬧鐘。
「我必須走了。」他按掉鬧鈴,看了看裴歆便抱著畫簿,拎起背包,揮揮手後就轉身跑開了。
看著顏旭的背影,裴歆心中還在納悶著,這個大男孩是不是剛從火星降臨地球的火星人啊?她突然想起一個笑話——
罷下山的迷路登山客問︰請問這是哪里?
路人答︰地球。
如果顏旭剛剛這麼問,她肯定也會這麼回答。想著想著,裴歆又淺淺一笑。
「喂——裴歆,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星期我都會在這里畫中正紀念堂,有空可以來找我——Bye-Bye!」
裴歆看著愈跑愈遠的顏旭,听著他回頭大叫,她也朝他揮了揮手,臉上淨是好笑的表情。
遇見顏旭這男孩,真是一個奇特的經驗啊!
生活就是要這樣,需要偶爾來點不一樣的驚喜和刺激,調劑一下。
便場上的風,吹著裴歆的長發和衣袖,她發絲和裙擺齊飛揚;而她的一顆心,也仿佛要乘風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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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過紗簾,移上裴歆的睡臉。眉頭微蹩,她虛張開眼——
天亮了?!
翻了個身,抱著軟綿綿的枕頭,睡蟲還是緊緊黏附著裴歆,讓她懶洋洋地不想起床活動。
這種涼爽又有溫煦朝陽的十一月天清晨,真是賴床的好天氣!
誰知隔壁傳來三妹裴健跳繩的聲音,繩子「咻咻」地掃著地面,震得裴歆突然張開眼,她拍了拍牆壁——
「干嗎,二姐?」像一陣風般卷了過來的裴健打開裴歆的房門問。
「你不怕樓下抗議,這麼早跳繩?」軟軟的聲音說明了裴歆的困意。
「我心情好嘛,今天天氣不錯哦。」裴健縮回頭,關上門,又一陣風地卷走。
「天哪,才剛剛六點,這裴健發什麼神經啊,這麼早就起床運動了?」
裴歆咕噥著,不得已坐了起來,按了按鬧鐘,書桌上的斗魚落人視線——
「早啊,我的斗魚戰士。」
那尾紅艷艷的斗魚仿佛听見了裴歆的問候,緩緩擺了擺尾鰭,紅色的身影在玻璃缸中搖晃,攪得幾朵水草顫巍巍的。
紅色的斗魚——
紅色的臉——
裴歆驀然想起那張動不動就緋紅的臉,使得她又噗哧一聲笑。
奇怪了,這兩天自己似乎特別愛笑,是不是因為遇見這奇特的火星人?
想著想著,裴歆的耳畔立即回蕩著顏旭宏亮的聲音
這個星期我都會在這里畫中正紀念堂,有空可以來找我!
這星期他真的都會到中正紀念堂嗎?
若有所思的裴歆,緩緩轉頭看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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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裴歆的生活和以往沒什麼特別不同,從料理姐妹們的豐盛早餐,到自己簡便的午餐,然後再到姐妹們閑嗑牙的晚餐時間,除了這「吃飯皇帝大」的三件事之外,其余的時間,裴歆只從從容容地譯了三頁的文章,再隨性地听了幾片裴健新添購的碟,然後就沉浸在自己的閑書中。
書,真是裴歆如影隨形的朋友。她的房間不論是嵌牆式的書櫃或活動式書櫃,都充實地塞滿了多種不同類型的書,有企管、文學創作、哲學思想、生活智慧,甚至世界經濟趨勢都有,這顯示了她閱讀書籍的龐雜。
此刻,裴歆正窩在自己的小小一方天地,看著一本翻譯小說。
「姐,我可以進來嗎?」門外是裴健的聲音。
「不行。」裴歆以慵懶的聲音回應著。
「別這樣嘛!」裴健已經嬉皮笑臉地開了門。她知道二姐這口氣並不代表真的不準她進房來。
「都說不行了,你又不甩。」裴歆斜睨了裴健一眼,手卻在自己身邊的背墊拍了拍,示意裴健坐下。
裴健兩眼寫著撒嬌和感激,似一陣風刮進來,卷到裴歆書櫃前的厚地毯,在她身邊窩了下來,一把抱住裴歆。
「怎麼了?」裴歆愛笑地問。
「大姐要結婚了……」
「嗯,所以呢?」
「……她要搬出去和文大哥住嗎?」
「怎麼?舍不得呀?」裴歆看著裴健的眼楮問。
「嗯……」
裴歆愛憐地輕輕拍了拍她這調皮妹妹的手背。別說裴健舍不得,她和小四裴杏也一樣不舍。想想,四姐妹從多年前父母因飛機失事罹難後就一直相依為命、甘苦與共;一晃眼,姐妹四人都已是各奔人生新旅程的年齡了。離別在即,不免感傷,但是,人生無不散的筵席啊!
「是舍不得,但是我們要為大姐有了得幸福歸宿而高興才對。況且,大姐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不要我們,她、永遠都是我們的好大姐哪。」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離別日近,心里還是……」裴健索性將臉趴在裴歆的手臂上,藏起自己想哭的窘樣。
「傻瓜!還有我照顧你和小四呢。」
「你?可是總有一天,你也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而離開我們啊。」
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裴歆咀嚼著裴健的這句話。
說來奇怪,女孩子總是憧憬愛情、幻想穿著美麗純潔的白紗,而裴歆幾乎已經忘了自己也曾走過這個階段……那少女的白紗夢仿佛已經離她好遠好遠,遠到似乎不曾有過這樣的渴望。
她這樣的「心如止水」,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著想著,裴歆出神了……
「姐?」
「嗯?啥?」裴健的叫喚使裴歆回神。
「你不想再談戀愛嗎?別又告訴我你不想結婚喔!」
「三小姐管起我來啦?!」裴歆愛笑。
「沒錯,你這樣心平如鏡,怎麼了得?」裴健搖著頭夸張地說,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
「那依三小姐你的高見,我該如何是好呢?」她學裴健咬文嚼字。
「我知道有個人很想認識你呢!」話題引到這方向,裴健立即正襟危坐,一臉嚴肅。
「哦?是誰想認識我?」
「你還記得上次我同學的生日party,到家里來接我的那個俐齡嗎?她哥哥想認識你呢!」
「俐齡的哥哥?我們見過嗎?」裴歆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這個人的影像,不過卻一無所獲。
「也不算見過啦,只是那天他在車上‘驚鴻一瞥’,後來便頻頻問起你的事。」裴健夸張地渲染著這件事。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我有這麼大的魅力?」裴歆合上書,躺了下來。
「你現在才知道啊,你成天把自己關在家里真是可惜了。」裴健也跟著躺了下來。
「我不介意多結識一個朋友啊。」裴歆不疾不徐地說著。突然,顏旭的臉孔間進她腦海,他的話又在耳邊回響——
裴歆,很高與認識你!
想到此,裴歆抑不住噗哧一笑,獨自開懷著。
「你發什麼神經啊?」裴健一臉狐疑,探過上半身來問。
「小健,昨天我認識一個火星人、」
「火星人?」
望著裴健瞠目結舌的驚訝樣,裴歆喜滋滋地點了點頭。一
「去!我還剛從冥王星下凡咧!」
裴健躺回二姐的身邊,對這話題並不怎麼感興趣;然而,裴歆臉上的笑意卻更濃了。
就這樣,裴健拼命想著如何「撮合」二姐和俐齡的哥哥;而裴歆呢,則是回味著顏旭這奇特大男孩的一言一行,還有他那健康爽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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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裴歆已經在顏旭的旁邊瞧了好一會,看他一會兒專心在畫作上,一會兒滑稽地搔著頭,忽地又陷入沉思狀,她不禁莞爾,終于忍不住輕聲地打聲招呼。
只是,顏旭還是搔著頭,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
「嗨,火星人廠裴歆提高音量,又叫了一聲。
「啊?」猛一回頭,看見裴歆後,顏旭咧開一個驚喜萬分的笑。「裴——歆,你來了!看見你,真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嗯,今天風有點涼,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只要不下雨就好了,冷點沒關系。」顏旭回報裴歆一個「驚天動地」的笑容。「你來找我嗎?還是……有其他的事?」
似乎發覺自己問得太直接了,說了這句話後,顏旭不好意思地斂斂笑。
「是啊,來看你……」畫上感染了顏旭的靦腆,裴歆
不好明說自己是來找他的。其實,昨天晚上和裴健聊天,聊著聊著想到顏旭,裴歆就決定今天下午要到中正紀念堂走走,看看能不能真的踫上他——畢竟,他的謎底還未揭曉呢!
「這兩天畫得順利嗎?」她問。
「呵!」顏旭遞過畫簿,讓裴歆自己翻看他的作品。
裴歆一頁一頁地翻著,看著他筆下的建築、人物,還有……
「這是?」她指著一團看來像狗又像貓的東西。
「喔,我想應該是狗吧?汪汪叫的。」顏旭又擺出他的招牌動作——搔頭。
「啊?」貓狗不分嗎?裴歆傻眼。
經裴歆這一問,顏旭整個臉都紅了,他搓著自己的臉頰說︰「真的分不出是貓還是狗,因為毛茸茸一團
看著一臉窘狀的顏旭,裴歆取餅他手上的筆,在那「團」狗旁邊寫下大大的「狗」字。
「如果是汪汪叫,肯定是狗沒錯!」她指著自己所寫的字。「喏!」
「狗嗎?」顏旭驚喜地問。
裴歆笑著點點頭。
「你看,我該學的字多得數不清……不過沒關系,大家不是都說人生七十才開始,我現在才二十四歲,所以還算早,你說是不是?」顏旭又恢復朝氣蓬勃的樣子。
「是啊是啊!呢……你上次說,你來自黑暗,我們可以繼續這個話題嗎?」裴歆眼珠子輕輕流轉,接著又問道︰「你的鬧鐘幾點會響?」她擔心談話又被鬧鐘打斷。
「鬧鐘?」突然想起那次初見面的情景,顏旭歉然一笑,活像是代他的鬧鐘向裴歆道歉︰「對不起,今天不會了。」
裴歆放心地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在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坐了下來;顏旭抬頭看看天空後,也跟了上去,靜靜地在她身邊坐下。
顏旭伸直的長腿吸引了裴歆、注意力,看著他身上那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裴聯覺得顏旭的一舉一動,都比他實際年齡年輕許多。
他真的有二十四歲了嗎?
想著想著,裴歆發出一聲輕嘆。
「為什麼嘆氣呢?」顏旭咧嘴間。
「突然覺得自己好老,在你面前。」裴歆不去看他,眼楮直視著前方,幽幽地說。
「老?你?」
顏旭認真地打量起裴歆,從她小小畢子臉上玲瓏細致的五官,到她身後長及腰際的深褐色柔亮發絲……。顏旭的眼楮愈張愈大,他將視線調到裴歆的穿著,研究著她那因為七分袖鵝黃緊身上衣的襯托而顯得異常優美修長的頸部線條。
看得出來,顏旭真的很專心地研究者裴歆,他的視線來到她身上那件淺咖啡色的及膝裙和駝色長統靴,停駐在她最吸引人的小腿曲線上。
突然,他向她伸出手——
裴欲大驚,以為顏旭要模她的小腿,因而迅速地移了移她的腳,沒想到他只是握起拳頭,以手臂和她的小腿比較著兩人的膚色。
「你的皮膚真的比我白多了,你看!」
不知怎麼著,也許是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或者是他的舉動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裴歆只覺得顏旭這個動作讓她心頭小鹿亂撞,臉上因而一陣臊熱。
「你說你老,老實說,我不覺得;不過,我看不準女人的年齡。」顏旭接著正經八百地說出研究她的結論。
天哪!顏旭,他也真是老實啊!
裴歆啞然失笑,心頭小鹿亂撞的感覺瞬間遁形成不再為年紀感傷,只是有種想仰天大笑的沖動。終于裴歆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接著便驚天動地地笑了出來,笑得眼角沁出一顆眼淚,讓她不得不捧著自己的肚子,彎腰伏在自己的腿上痛苦地笑著。
天!苞這樣的火星人打交道,每天大笑三回合絕對成問題,怎麼樣也不會老,說不定還能返老還童呢!
「我……不老,我才……二十五歲。」裴歆困難地說出這句話。
「裴歆?」顏旭則不斷搔著頭,怎樣也想不透、又弄不清裴歆大笑的原因。「你一定是在笑我土里土氣吧……」他的臉又紅了。
聞言,裴歆笑得更厲害。她搖搖手,示意他先讓她笑個夠,請他暫時先不要說話。
「不是?那就是笑我傻里傻氣了?」役想到顏旭還是繼續猜著原因。
裴歆幾乎要笑岔了氣,她只好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然後拼命抑下自己的笑。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笑,她已經冒了一身汗,一陣涼風吹來,微微發冷,裴歆縮了縮身子。
「怎麼了?」
「笑過頭了,有點冷。」
顏旭立即抓過自己的外套遞給裴歆。
裴歆笑了笑,披上顏旭的黑色風衣,心里暖乎乎的,頓時有種奇異的甜美感覺襲上心頭。這種說不出的美好感覺,已經被她遺忘很久很久了……隱約地,裴歆內心有種奇特的心情在蘇醒著。」
「我們繼續剛剛的話題吧。」她說。
「我來自黑暗的話題嗎?嗯,其實,在我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後,我才又看見這個美麗繽紛的世界……」
裴歆愕然,訝異地盯著顏旭。
眼角膜移植手術?沒想到火星人竟然曾經是……盲人?難怪他說他是從黑暗來的!
裴歆審視著顏旭的表情,許久才開得了口︰「眼角膜移植手術?什麼時候的事?」
「差不多四個半月前吧。」顏旭若無其事地伸展著自己的肢體,雙手隨性地撐在地上,開始娓娓地說起自己的過往︰「在我國小一年級那年,出了一場意外,雙眼被破碎玻璃割傷眼角膜,之後,視力就漸漸衰退了……」
柄小一年級?所以,眼前看似健康樂觀的大男孩其實已經過了十多年的黑暗生活?
思及此,裴歆整個人怔愣地,僵住了!
「你仔細瞧,我的眼楮周圍還有很淡很淡的傷痕。」
裴歆依言審視著顏旭的臉孔,看著那些淺淺的傷疤,想象著當初那場意外對這張臉孔所造成的傷害。
「手術成功後,等到眼楮適應光亮,我的生活才又充滿了色彩,每天都有驚喜的事迎接著我。我很快樂,非常快樂,雖然我經常鬧出笑話,惹人頻頻注目。」顏旭看著裴歆嘴角那抹似心酸又似了解的微笑,輕描淡寫地解釋著重見光明這四個多月以來的心情。「總之,因為一對健康的眼角膜,我的世界因而完全改變了。」
裴歆靜默地回想著顏旭的言行,難怪他像個純潔的赤子,對什麼事都充滿驚奇。重抬光明更顯珍貴,難怪他的眼神不時閃動著生命悸動的光彩。
原來是這樣,一切了然!
火星人的謎底揭曉,卻是一段坎坷晦暗的生命歷程。人生的際遇,總是令人不勝唏噓啊!
「你等眼角膜等了十多年?」帶著感傷,裴歆柔柔地問。
「不是,期間曾做過兩次手術,但是都因為產生排斥而失敗了……這次,如果不是因為車禍帶走我惟一的妹妹,恐怕我還是生活在黑暗之中。我現在的生活是妹妹的生命換來的,所以,我除了為自己多看多學、更必須為妹妹精彩地活著。」
看著顏旭望著天空的神情,憂郁中帶著決絕的斗志,這二刻,他仿佛突然老了十歲,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裴歆的眼眶漸漸濕潤。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趕緊調回視線,大張著眼,忍住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時間仿佛靜止了,連風也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靜。
顏旭的腦海,是一幕幕家人面臨喪妹時的悲痛……
他永遠忘不了醫生對家屬宣布急救無效時,母親昏厥在他腳邊的無助而天人永隔的打擊乍臨時,父親極度壓抑的啜泣聲至今仍會在夜深人靜時盤桓在他的腦際……回蕩不去。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死別中最最無奈的哀傷!
「她叫顏瑛,才剛過完她的二十歲生日。花樣年華的她善良純真,雖然我幾乎已經忘記她的長相了,可是我卻一天不曾听不見她的笑,她愛笑,所以人緣極好。可是……誰料想得到,這樣美麗的生命,卻結束在一個酒後駕車的醉漢手里;而我,竟然因為自己妹妹的離去而開始了我的新生命……那天,我的鬧鐘響,不為別的,就是要陪爸媽去‘探視’妹妹,她……她……」
裴歆發現,顏旭的頰上緩緩淌著兩行熱淚,她伸出手,拭掉他的悲傷。
「生離已難舍,死別又何堪……喪失親人的哀痛,我懂。」裴歆哺哺開口。
七年前,雙親因為空難而喪生的哀痛畫面一直是裴歆努力想遺忘的,可是銘心刻骨的悲癇,似乎無視歲月日遠,感覺卻依然清晰,尤其在那些特別的節日,但爸爸、想媽媽,不只在午夜夢回時。
中正紀念堂的風,載著顏旭和裴歆的思親之情,沉甸甸、涼颶揚,不知該往何處寄情。不過。這樣無處寄的思親心情卻將兩顆心緊緊牽系住了,並肩坐著的兩人,體內沸騰著相同緬懷的血液,胸腔跳躍著相同的感恩節奏,因為感同身受。
然而,畢竟裴歆早已習慣堅強,她打破沉寂,長吁一聲後微微一笑,語調場著釋然的輕松。
「顏旭,在不知道你的故事之前,我還以為你是從火星來的異類呢!」
聞言,顏旭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亮。
「顏旭延續!」她若有所思。
「嗯?你說什麼?」
‘稱知道嗎?你的名字顏旭,似乎代表著不尋常的意義。」裴歆解釋著自己突來的想法。
顏旭的臉上仍是不解的神情。
「延續生命!延續光明!延續笑聲!延續快樂!」一句一字,裴歆說得分明。
顏旭不語,只是看著裴歆,看得出來他的心湖漾起的漣漪正慢慢形成波濤,眼中的光彩因而絢爛照人。
是的,沒錯,延續生命!延續光明!延續笑聲!延續快樂!
面對著裴歆,顏旭激動地猛點著頭。
呵,顏旭這傻乎乎的火星人,再度回到光明世界後不管前途未卜,不過他已經邁出成功的第一步。因為他認識了一個最珍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