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錢了……其實也不是沒有,而是她的包里只剩下七元六角人民幣,封雪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拿這七元六角做什麼。
無論是房租,水電費還是這個月的電話費,七元六角都不夠零頭,除了吃碗牛肉面,讓空了一天的肚子不至于那麼餓之外,她真的不知道這點錢還能做什麼。
首先浮上腦海的兩個字就是「借錢」,事實上在前幾次類似的情況下,她也是選擇了向朋友借錢。第一次向朋友開口時很困難,她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朋友卻出乎預料的爽快,借來的一千元錢也很快就變成酒和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第二次朋友有所遲疑,卻仍是借來了幾百塊;第三次開始借錢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其他朋友也像是串通好似的,有些說手頭緊,有些則干脆不接她的電話。
不管怎麼說,還是應當再試一試。
封雪從角落里翻出老舊的電話本,從第一個姓名開始打起,這次更離譜,有些人一听見是她的聲音就掛了電話,要不然就是那些借過她錢的人問她什麼時候才能還錢。唯一態度好點的,是佟冬梅,也就是她第一個開口借錢的那個朋友。
「雪,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就是遇到一個賤男人而已?既然分手了就重新站起來好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自暴自棄的生活?煙和酒真的能帶給你快樂嗎?正正經經地找份工作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錢我有,但已經不可能再借給你了,你利用的是朋友的信任,然而失去的,也是朋友的信任。」在嘆息聲中佟冬梅掛了電話。封雪從頭到尾一直面無表情,佟冬梅掛了電話後,她才沉默著將听筒放了回去。
這個結果是預料中的事。封雪撐著頭,拿起茶幾上的手機。半新不舊的家伙……但也能值兩個錢吧?
寒冷的風從忘記關上的窗戶中吹了進來,電話本呼啦啦地翻動著,封雪下意識地按住了它,看著食指和中指間露出來的字跡讓她愣了一下,那是記在電話本最後一頁的一個名字︰高寒。
隨著這個名字聯想到的是一個身材瘦弱、戴著丑陋的黑框眼鏡的沉默男生。封雪在心里把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兩遍,拿開手,將電話本壓平。用圓珠筆記錄下來的姓名和一串數字都有些模糊了,電話號碼封雪一次也沒有打過,說來別人也不相信,高寒曾經是她的男朋友,而且是第一任男朋友。
那是高中時候的事,高寒是高中同學,雖然同在一個班上,但封雪整整一年後才記住他的名字,可見這個男生之平凡。交往是在第三學期期中的時候,接下來新學期開學沒多久,高寒就提出了分手。封雪還記得自己當時很驚訝,不過卻非常干脆地同意了。她不懂愛情,對那個男生也僅僅是好感而已,就算听到分手的要求第一感覺也不是傷心,而是生氣。
再之後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高中最後一年,男生休學,從此沒有聯系也沒有听人提起過那個人,高寒兩個字被墊在了記憶最底層。封雪有些奇怪,現在看到這個名字時,自己竟然還能想起他的樣子。
這電話還能打通嗎……她嘀咕著,懶洋洋地再次拿起電話,一邊對照電話本上的記錄按下一連串的數字。讓她有些吃驚的是,電話里沒有傳來「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的提示音,響了三聲之後,電話被人接了。
「喂,你好。」男人的聲音清澈而柔和,封雪似乎在記憶中找到一點相似的影子,她卻遲疑了。
「你好。」男人又說了一遍,並沒有因封雪的沉默而提高聲音。
「那個……我找高寒。」
對方似乎是愣了一下,「我是,請問你哪位?」
封雪眨了眨眼,「你是高寒?你真的是高寒?」
「……對,我是高寒,請問你哪位?」自稱是高寒的男人也遲疑起來。
封雪吐出一口氣,語氣輕快地說︰「如果讓你猜的話,你肯定猜不到,所以還是讓我自我介紹好了。雙鶴高中,我是你讀高中時的同班同學,封雪。」
這次是高寒沉默了。就在封雪忐忑他會說不記得自己時,話筒里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封……雪?你找我,什麼事?」
「啊炳,你還記得我啊?」封雪興奮起來,她快速轉動著腦筋,「其實也沒什麼事,主要是很久沒見了,也不知道你好不好,可以出來見見面嗎?」打電話的目的自然是借錢,她不敢肯定對方一定會借錢給自己,但如果是在電話里開口借錢就一定會被拒絕。要當面拒絕一個人和在看不見對方的情況下拒絕一個人差別會很大,封雪非常清楚這一點。
「……為什麼?」高寒的遲疑也是預料之中的。
「就是因為很久沒見了所以要見面哪,這樣吧,你看你哪個時候有空?要不干脆就今天好了,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十二點半在暮英廣場的鐘樓下面見面,OK?」
「今天?可是我……」
「你知道暮英廣場的哦。記得不要遲到,拜拜!」封雪根本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就掛了電話。為了怕高寒有來電顯示又打電話過來,她干脆將話筒拿起放在旁邊。
「還好,今天運氣不錯!」她擊了一下掌,然後站起來,租來的屋子雖然凌亂,但能夠穿出門的外套就那兩件,其中之一就搭在沙發扶手上,很容易就找著了。這件外套已經是前幾年流行的款式,封雪把它穿在身上,對著穿衣鏡看了看自己。牛仔褲也破了個洞,露出一小塊肌膚,如果是夏季還沒得說,但冬季穿成這樣,難怪走在路上回頭率那麼高。她湊近鏡子,臉色蒼白的女人果然看起來會顯得憔悴,她想了想,模出一支口紅,口紅只剩下小指甲那麼長的一截,雖然與衣服的色彩並不搭配,封雪還是把橙色的口紅涂在了嘴唇上。
要是見了面,對方能不能認出自己?
這個疑問只在腦中停留了片刻就被她丟開了,不管他還記不記得她,只要願意借錢就好。
路過小飯館的時候,封雪壓抑住自己的饑餓,她打定主意,就算高寒不能借錢給她,也要讓他請吃一頓飯。能省多少是多少。
便場敖近是本市電信業務的總營業廳,很搞笑的是營業廳外面就有十個以上銷售各種手機卡、充值卡的小販,這些小販除了賣卡之外也收購二手手機,小偷偷了手機之後在這里銷贓也成了公開的秘密。來的時候封雪就在營業廳外面逛了逛,有三個小販的價格都出到了一百以上,雖然對于她來說保留手機也是多余,但她並沒有將自己的手機賣掉,實在借不到錢再說。
由于幾餐都沒有吃,封雪的低血糖反應很嚴重,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但餓肚子這回事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不是說多餓幾次就會沒感覺的。封雪抬頭看了看鐘,已經十二點過了,身下的木質長椅不但不能帶來暖意,還將她身上的最後一點熱量帶走。一對情侶依偎著從她面前走過,她看著女孩手里還冒著熱氣的煮包谷,幾秒鐘後收回了視線。也許她應當約高寒在某個茶廳或者水吧見面——在這樣想的同時,封雪看見了已不知注視了她多久的男人。
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有一張很平凡的面孔,臉很瘦削,黑色長風衣下的身軀也不見得有多強壯,封雪看著他領口處隱隱約約露出的毛線,幾乎立刻斷定他不是普通的上班一族,否則風衣下面就該是西裝或者襯衫了。她打量到男人的腳,皮鞋上濺了幾個泥點子,皮鞋的樣式也是很普通的,總的來說這個男人是從頭到腳的平凡,換作其他時候封雪都不會看他第二眼,但越來越走近的男人讓她抬起了頭,從那張猶豫的臉上,她找到了過去的影子。
她立刻笑著站了起來,「嗨,你是高寒吧?」她伸出手去,「我是封雪,還記得嗎?」
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看了她片刻後,緩緩抬起手來握住她的指尖搖了兩下。
「……你沒怎麼變。」這是高寒見面後說的第一句話,封雪無所謂地笑笑,然後說你也沒怎麼變。不過接下來似乎就有點冷場了。封雪的目的僅僅是借錢,她不知道其他還可以說什麼,而高寒也沒有說話的打算,收回手後就默默看著她,說來也是,叫他出來的是她,主動的人也應當是她才對。
醒悟過來的封雪露出笑容,沒話找話,「你是才下班嗎?啊,不是,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家里,那今天就是輪休?我運氣真好呢!」
斑寒還是不說話。盡避封雪記憶里的高寒同樣不喜歡說話,但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是不是為了能夠引起身為女朋友的她的注意,就算一個話題終了也會努力再找一個話題,此刻幾乎算是陌生人的高寒卻讓封雪有一種挫敗感。
封雪的微笑有點僵硬了,四目相對片刻後,她率先移開了目光,「……要不要一起吃飯?」她提議。通常一起進餐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而且她也真的餓慘了。
斑寒露出意外的表情,這次卻很痛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