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茵所在學校的名字,葉繁並不陌生。讀書時她就曾听說過這所學校的大名,私立高中,面積跟本市最大的大學有得一比,無論是師資力量、硬件設施還是教學質量都是市里的前三名。想來也很正常,業茵畢竟是業霄堂的女兒。
可是那學校雖然有名,具體位于哪里她卻並不清楚,只知道是郊外。她不敢問家里的那兩個人怎麼去學校,或是有沒有校車。業茵只是割腕,並沒有撞傷頭,玩失憶是行不通的。好在業氏夫婦絲毫沒發覺如今的業茵跟以前的業茵有什麼不同。那對明星夫婦對女兒一點都不了解——除了這一點葉繁找不到別的結論。
好在業茵並不缺錢用,葉繁在她的抽屜找到了為數不少的現金,于是第一次嘗試了坐出租去學校的經歷。
完全陌生的環境,應當讓她恐慌的,葉繁卻只是冷冷注視著周圍的一切。找到業茵的教室,像最普通的學生那樣坐在位置上听課,這一切都比她想象中的容易和順利多了。整整一上午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走近她身旁跟她說一句話,仿佛她這個人是完全透明的,雖然這讓葉繁慶幸,卻也讓她疑惑。
中午休息時間,葉繁沒有一點食欲,嘈雜的教室不是她願意待的地方,索性四下走走,當是了解一下這個出名的學校。
但在太陽下走了十分鐘後,葉繁就發現自己的選擇實在不明智。正午的太陽實在太毒了。
學校大有大的好處,讓她可以輕易找到一個清靜無人的地方。葉繁背靠著大樹的樹干坐下來,巨大的樹陰擋去了大部分熱氣,她伸長了腿,靜靜望著綠色樹葉之上的那片藍天,什麼也不願想。
原來透過別人眼楮看見的天空,跟自己看見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要是她還是葉繁,現在應當是在做什麼呢?
懊是在大街上晃蕩,找著那一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的工作吧?就算知道機會是那麼渺茫,還是要繼續找下去,然後在太陽落山之後回去,與父母對視一眼,不發一言地躲回床上,拉上帳子,將自己關在別人看不見的黑暗空間里。
現在,算是解月兌了吧。再不需要逼自己去面對,也不必再看見他們眼里一閃而逝的厭惡。
有了自己獨立的房間,就算仍是一室黑暗,卻能打開窗戶,讓那帶著暑意的風吹到臉上,跟帳子里那個又窄又小又悶熱的空間完全不同。
現在也能坐在樹陰下,看藍藍的天空。
要感謝業茵呢……盡避這個生命的存在,並不被原主人所珍惜。
「你怎麼會在這里?」
突來的聲音打破了此處的靜謐,葉繁微微側頭,望著入侵者。
江惟抱著一疊資料,本是打算抄近路回辦公室的,卻意外地看到樹陰下的少女。驚訝之余,卻是有些高興的,他以為沒有這麼快見到她的呢……
而且,除了依舊深沉如井的黑眸,她的氣色已比前兩天好多了。
葉繁扯了扯嘴角,目光又回到虛無縹緲的天空,冷漠的態度沒有讓江惟退縮,他微笑著走到葉繁身旁,輕輕問︰「天空很有趣嗎?」
「比你有趣。」
這次倒是換來了回答,卻讓他哭笑不得。
但江惟絲毫沒有介意。現在這種情況比起一開始,可是好多了。
葉繁並不想讓人打擾自己難得的寧靜,可是這人偏偏就是不走。她微訝地望著江惟絲毫不介意形象地坐到草地上,盤著雙腿,回望她的眼楮仍舊是溫和親切的,不知怎的,她就是一下子發覺了他的心情,「你今天心情很好?」
江惟卻是真真切切地驚訝了,不過他並沒有把這種驚訝表露出來,「是啊!」其實他每天心情都不壞,可是今天確實是很開心,「剛才接到妹妹的電話,她鋼琴過了九級。」意外的是,她居然能夠看出他的情緒來。
葉繁點一點頭,「確實是個好消息。」
還能夠讓家人引以為傲。
她看他一眼,「我以為老師都是很忙的。」可是這個所謂的心理輔導老師怎麼總是如此清閑?
「還好。」江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現在是午休,到辦公室外透透氣也不錯。」
「那你慢慢透氣吧。」葉繁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衣裙,「我就不打攪老師你了。」只是可惜了這個好地方,沒坐多久就得讓出來。
江惟注意到她的手腕仍是纏著紗布,想說什麼,終是欲言又止。不知為何,這兩次見到業茵,他都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總覺得面前的少女跟他記憶里的那個相差甚遠。有些人在經歷了某些事後,可能會性格大變,她也是這種情況嗎?
到底還是不放心,他說︰「業茵,你如果有什麼事,可以隨時到輔導站找我。」
葉繁回頭,扯了扯嘴角。
也許以前的業茵會有心理問題求助于心理老師,可是現在……還有必要嗎?
啊,真無聊呢。原本以為來學校總比待在那個所謂的「家」里好,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差別……課本里根本沒有新東西,講課的老師在上頭激情洋溢,她在下面听了卻只想睡覺。
不如蹺了下午的課,到外面走走去。
只是沒想到進學校容易,想再出去就難了。葉繁走到校門口時被門衛攔住了,說是要什麼班主任證明,還要學生會同意……哪來這麼麻煩啊?
反正閑來無事,葉繁就把學校逛了個遍,就算听見下午的上課鈴聲也只當沒听見,好在這學校大,而且正是一天中太陽最猛的時候,學校里沒什麼老師經過,不用擔心被人發現她逃課。
不知不覺的,葉繁就走到圍牆下來了。看來平時這里也沒什麼人來,花壇里除了薔薇,也長滿了雜草。葉繁躬身仔細看了看花壇里的植物,其中一種很是眼熟,事實上這種野生的花卉很常見,鈴狀的花骨朵看起來有些柔弱,但其實擁有很頑強的生命力。很少有人能叫出它正確的名字,總在傍晚時分開放的花朵……
听見腳步的時候,葉繁迅速回頭,愕然對上一雙同樣愕然的眼眸,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是的,他給葉繁的第一感覺就是「年輕」,那種生機盎然朝氣蓬勃的生命力,從他晶亮的雙眼深刻的五官甚至身體的每一處清清楚楚地透露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里……」男生驚訝的話月兌口而出,然而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又漲紅了一張臉。
啊……是班里的同學嗎?葉繁微微皺眉,可是之前也沒特別留意班里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看見她一臉驚訝的男生是誰,又該不該招呼。
葉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看見男生捋了捋明顯不符合高中學校規定的齊耳卷發,眼神也迅速變冷。
「真是倒霉!」男生喃喃自言地說,也不理會葉繁,一腳就跨上花壇,看樣子是想從這里爬牆出去。
被他踩在腳下的無辜植物讓葉繁的心里一痛,她狠狠瞪著那個渾然不覺的男生,一把將他扯下花壇,捏緊了雙拳,向來冷淡的雙眼射出熊熊怒火。
男生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穩住身後,立刻大罵出聲︰「該死的你在干什麼……」話未說完,望向葉繁的臉卻變得滿是驚訝,似乎非常吃驚葉繁的行為。
「你生什麼氣啊?」該生氣的人是他吧?如果不是此刻太驚訝,如果做這種事的人不是她,他肯定會——
葉繁吸了一口氣,神情漸漸恢復平靜,只是一雙眼里仍有些許敵意,「你踩著花了。」
「啊?」司南傻住,他望著眼前明明很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少女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花壇里被他剛才無心的行為踩得奄奄一息的植物,霎時沒有了怒意,只是心里感到奇怪。
「終于想通了?」
「什麼?」這次輪到葉繁不明白了。
「你不是一直很高傲看不起人嗎?怎麼現在願意理會我這個一無是處的人了?」司南挑起眉,似笑非笑。但當他看到「業茵」左手腕上的紗布,想到學校里的那個傳言,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
「你自殺的事,是真的?」
他的話葉繁基本听不懂,不過最後一句問話,她倒是明白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答反問︰「你也是高二(一)班的?」
「哈哈,不是吧?你的頭殼壞掉了?」震驚之余,司南瞪著一臉認真問他的女生,不知怎的,心髒一下子收縮發緊,似乎連胸口都開始疼了——「你別告訴我,你連我是誰都忘了?」
葉繁笑了一笑,卻是很冰冷的,又像只是開了一個玩笑,「是啊,不光是你,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哼!」司南好不容易將目光從面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拉離,再一次跨上花壇,不過連他自己都沒發覺,這一次,他很小心地沒有踩著花草了,「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趕著出去,你別擋我的路。」
「喂。」葉繁叫住了他。
「干嗎?」司南趴在牆頭,一臉的不耐。
「幫個忙,帶我一起。」
男生瞠目結舌的表情看起來很好笑,「你、你也想逃課?」
現在早就上課了吧?她根本已經算逃課了。
葉繁笑了一笑,伸出手,「拉我一把。」
司南怪異地看了她半晌,然後才慢慢地伸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