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杜,又出去溜狗啊?」鄰居古老太看見一身臃腫的江渡雲出門,皺紋多得像菊花似的臉上笑得眼楮都找不著了,僅余的一顆門牙因為笑臉在嘴邊顯露出來。
江渡雲被冷風一激,打了個寒顫。她對著古老太呵呵地笑了兩聲,應道︰「是啊。」鎖了門,她緊了緊手上的鏈子,「旺財,安靜點!」
名叫旺財的巨型大狗因為出門而興奮不已,又跳又叫,江渡雲不禁再一次懷疑以前老爸老媽究竟是怎麼教養這條狗的,沒見過這麼喜歡裝小可愛的……狼狗。
如果她現在穿的這身衣服出門被別人笑,江渡雲一點也不會奇怪,其實她也不想穿成這樣出門,特別是在這麼冷的天,誰叫她怕冷怕得要死呢。但每天晚飯後,帶旺財出門溜彎兒,卻是雷打不動的,就算想偷一天的懶都不行。搬來之後,如果說有什麼是讓她感到後悔不該來的,就是這「旺財」!
第一次跟它照面,江渡雲就給嚇了個半死。從小她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小強一腳踩扁,遇到耗子就當沒看見,偏偏就是這狗,再小的她都怕,人家說杜賓可愛,她卻是看見電視里出現的杜賓才不會雙腿打顫,江母都感嘆過︰就你那屬相,也不該栽在狗的手上啊。
江渡雲只能自我解嘲︰沒準兒,其實我該屬貓。
可不論江渡雲到底屬什麼,在落雲的家里,論先來後到的話,她也只能被比下去。
有時都令她嫉妒,因為明顯老爸老媽更寵這條笨狗,而不是她這個女兒。不過呢,她來到這里,最開始是看都不敢看旺財,被熱情洋溢的旺財以口水洗禮,差點昏死過去,但她戰戰兢兢地跟笨狗接觸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其實這狗根本膽小得要死,鄰里隨便一只寵物狗都可以嚇得它夾著尾巴做狗。所以現在要她怕它,還真的,很難。
其道理就像你發現一只老虎不過是紙糊的一樣。
听見主人的招呼後,旺財回頭看了江渡雲一眼,原地轉兩圈,然後坐下。江渡雲看著它,無奈地搖了搖頭。果然是只笨狗,她只是讓它安靜點,又沒讓它坐下。當然,她承認,她根本一開始就不該奢望讓這只笨狗听懂她的話。
因為靠近湖邊,這里的空氣比其他地方更加潮濕,石頭砌成的扶欄上長滿了青苔。論居住條件的話,現在這里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大城市。很小的時候,江渡雲曾在這里住餅幾年,後來隨父母搬到城里,算起來離開也有十幾年了,令人吃驚的是,這古老的房子以及四周的景色都沒什麼改變,就算到離此最近的小鎮步行也要近半個小時,幾乎沒有年輕人願意到這里來居住,所以說,她是絕對的異類。
江渡雲牽著笨狗旺財,信步踏上了黑黝黝的瀝青路。旺財興奮得一個勁兒地往前沖,方向則是鎮上,江渡雲跟它拼了一會兒力氣後,干脆放棄浪費精力,牽著繩索任它把自己拉著走,反正她只是需要加快點步子而已。
由于旺財太過于興高采烈,原本半個小時的路程竟然只花二十分鐘就走到了。小小的鎮上已有人家亮起了燈光,在這朦朧的冬夜里,桔色的燈光讓人心里暖暖的。路邊有賣燒烤的小攤,紅紅的火光快樂地舌忝噬著燒烤架上的食物,帶來一陣陣誘人的香氣。原本就急急往前沖的旺財受到這氣味的誘惑,跑得更歡,將無可奈何的江渡雲徑直拖到燒烤攤邊。
小攤老板羅二叔看見這一人一狗,揚起親切的笑容,「杜杜,今天又帶你家旺財來了啊?」
江渡雲躬身拍了拍旺財的頭頂,抬頭沖羅二叔笑笑,「是啊,這家伙每到這個時候就鬧著要出來,其實就是沖你這燒烤來的。」錯誤的開始是她某一次在這里烤了一串燒烤來吃,又心血來潮地喂了笨狗一點,誰知這一開始,她的荷包每天就得額外地出血,旺財每次一到燒烤攤前,必定大叫著不肯離開,非得她花五毛錢烤串竽頭給它吃不可,到最後演變成以前固定的散步路程加長,而鎮上也成了她和旺財每天必來的地方。
羅二叔呵呵地笑,他動作熟練地拿起一串竽頭放在火架上,刷油,上醬,抹茴香粉,「還是老習慣,少要辣椒對不對?」
「嗯。」江渡雲一邊答應著,一邊習慣性地看攤架上擺放的其他食物。這里的燒烤種類跟市區的差不多,從雞腿鱔魚片火腿腸到豆干金針菇韭菜應有盡有,就連一向少人問津的大蒜也串了一串備在旁邊,江渡雲就一直納悶,怎麼這東西還真的有人願意烤來吃?
由于大多時候都是吃過晚飯才出來,所以江家真正光顧羅二叔最多的,是笨狗旺財,而且從來都是它吃,江渡雲付錢。
想到這里,江渡雲又望著旺財,此刻它正心急火燎地守在羅二叔腳邊,眼巴巴地望著羅二叔,轉過來又轉過來,看得江渡雲是又好氣又好笑。
「喏,好了。」不一會兒,羅二叔將烤得噴香的竽頭遞給江渡雲。
渡雲付了五毛錢,接過竽頭,不出所料地瞥見旺財湊到她的腳邊來,「汪汪」兩聲,又坐下———這是江渡雲每日花五毛錢給它買燒烤得來的唯一成就。這一點上,與其說是旺財笨,還不如是它。因為江渡雲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會有狗是「笨」得連「坐下」都不會的。現在有了喜愛的食物做獎勵,旺財也終于學會了「坐下」。
江渡雲眼珠一轉,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將竽頭給乖乖坐下的旺財,仍然將拿著竽頭的手抬得高高,「來,旺財,作揖。」
「汪!」這是旺財的回答,它也意識到主人今天沒那麼容易把食物賞給它,便站起來,前腿一下子搭在江渡雲身上,而江渡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一退三尺遠,手里的竽頭也掉在地上,樂得旺財立刻舍她而就「竽頭」,一只爪子壓著竹簽,四個竽頭一口一個,幾乎嚼都未嚼,就全部吞進肚里。
等江渡雲反應過來,地上就只剩下光溜溜的竹簽了。她瞪著眼,立刻一拉手里的鏈子,「嘿!你小子不想活了是不?居然敢嚇你的衣食父母……」將一臉不解的旺財拉到面前後,江渡雲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旺財開罵︰「笨狗,知道這竽頭是誰買給你的嗎?是我!明天,不,以後你都不要想拖我出來給你買燒烤了,笨狗,好的不學,學人家天天一串燒烤,哪有狗吃燒烤的,嗯?」
「汪汪!」如果旺財能說話,只怕要大呼冤枉了。面對其身不正的主人,它只好傻呆呆地又擺出老姿勢———坐下。
「不是坐下,笨狗!」江渡雲被氣個半死,一人一狗對視良久,最後只能是江渡雲自認倒霉。
「死笨狗,臭笨狗,遲早剮了你炖來進補,反正大冷天的。」這威脅的話說得太沒氣勢,明顯對旺財沒用。江渡雲口中「沒用的笨狗」見主人的怒火平息了幾分,立刻興高采烈地撲了過來,在她腿間繞來繞去。
江渡雲更是心軟,「好啦好啦,少撒嬌了!走吧!」正想牽了鏈子繼續往前走,旺財卻使勁蹬著地下,說什麼也不走。
怒火又開始噌噌地往上冒。江渡雲豎起眉梢,縴縴玉指點上旺財的腦門,「你你你,你這家伙……」這狗不教訓不行,「今天你燒烤也吃了,街也溜了,還想怎麼著?信不信我真把你剁了炖湯?」
威脅的話听太多,旺財才不相信她那套,不走就是不走,「唔……」出聲兒可憐巴巴的,活像被欺負的小媳婦。
奇怪,平時的旺財再皮,也沒像今天這樣過。
一人一狗杵在人行道中間,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回頭。這狗體型夠大,而主人嘛……雖然鼻子被凍得紅通通的,裹在厚厚羽絨服下的身子也在簌簌發抖,小小的臉卻真的很可愛。
就在江渡雲撓首抓腮弄不明白旺財在為什麼犯倔的時候,不遠處傳來的狗叫聲讓原本死死撐在地上不願挪窩的旺財一下子站立,雙耳豎起,眼楮閃閃有神。江渡雲還沒回過神來,旺財已棄主而跑,兔子撒歡兒似的向傳聲過來的地方沖去,而慢了半拍的江渡雲就這樣趔趄著被拖了過去,等她氣喘吁吁地站穩,才發現根由原來是一只狗美女……呃,應當是狗美女吧?江渡雲瞄了自家興奮得又蹦又跳猛搖尾巴獻殷勤的笨狗一眼,心里揣測。
難怪今天出門的時候,旺財在家里撲騰的……「小子,你什麼時候跟人家勾搭上的?」江渡雲一邊苦笑著對旺財說,一邊打量那只不認識的狗。當然,旺財眼里的「西施」在她眼里也不過是只普通的狗。似是感覺到江渡雲的注視,那只花白相間的狗回過頭來,沖江渡雲汪汪汪就是三聲。
江渡雲嚇得一哆嗦,終于遲鈍地想起面前這個看似比旺財溫和百倍的小動物,正是她的天敵———狗!而且是陌生的狗!
隨著江渡雲一退三尺遠的動作,旺財也差點被鏈子勒背氣去,轉過頭看看主人,又不敢對主人凶,只是可憐地嗚嗚哀叫。
听見旺財的叫聲,那只小狽也越發叫得厲害了,站在巨狗旺財的身邊,喉間發出胡嚕胡嚕的聲音。
要是她沒有良好的公德心就好了,直接甩了鏈子回家,等那笨狗浪漫夠了自己模回家去。可她不敢,江渡雲非常清楚膽子小得要死但外表相當能唬人的笨狗會給第一次見它的人造成什麼樣的心理沖擊。她可不想在明天的報紙上看見什麼主人沒照看好寵物,狼狗街上行凶之類的報道———當然那很可能只是旺財跟人撒嬌的結果。
江渡雲只能臉色蒼白地將手抬平,手里的鏈子不敢松,離那對狗情侶有多遠是多遠,好在狗狗們很快將注意力從她身上移走,繼續卿卿我我。
口袋里忽然震動起來,江渡雲終于暫時收回監視的目光,手忙腳亂地將手機從衣袋里掏出來。其實也沒晚太多嘛,老爸老媽就打電話來催了。
也沒仔細看來電顯示,江渡雲單手用拇指掀開手機翻蓋,注意又回到旺財身上。
「我一會兒就回來,就這麼點距離,擔心什麼啊,而且不是還有旺財嘛。」雖然這狗其實不頂什麼用。出門之前老爸就一再?嗦讓她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家,可她真不認為這個民風樸實的小鎮有什麼危險的。而且要真擔心的話,他們干嗎不帶笨狗出來遛彎兒,一個比一個更懶地待在家里啊?
沉默的電話讓江渡雲有些疑惑,不過也沒有深想,「喂,是老爸還是老媽?哎,不管是誰,反正我掛了啊……」
「杜杜。」
江渡雲確實得承認,在听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她震動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或者說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意外地听到那個人的聲音。
陽關徹。
那一瞬間江渡雲覺得有些好笑。明明跟那個人接觸的時間不算長,分開也不是一日兩日,為什麼一听到那個聲音,就算只有兩個字,還是立即就認了出來?
一時間恐懼啊緊張啊旺財啊什麼的都從腦子里退去了,只覺得吹到臉上的風清涼清涼的。
不是什麼都結束了嗎?一切的一切,不是都給留在那個城市了嗎?
那此刻,在電話那端,用柔和的聲音叫她杜杜的人,又是誰?
她啞在那里,握著電話,呆呆的。
「杜杜,」電話里的人繼續溫柔地叫她,「是我……杜杜,是我。」
江渡雲還是呆呆的,她不知該如何去反應,這個已經決心忘記的人,用溫柔又帶著一點酸楚的口吻叫她名字時,該怎麼去回應?
「……我想見你。」那聲音像嘆息,就這樣不經意似的輕風一般吹了過來。記憶里那個人從沒有這樣輕婉又帶著點委屈似的說話,怎麼听也不像那個人啊,可是她知道是他,而這一切……不是做夢。
王八蛋!你以為你是誰啊!
張口欲出的咒罵,卻是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來,睫毛輕輕扇動,卻是把自己都嚇一跳地從眼里滾落兩腮的滾燙淚水。
那麼久的忍耐,那麼久的委屈,連最憋悶的時候想找個人來狠狠揍上兩拳的怒火,原來等的,也不過是這麼幾個字而已啊……
「杜杜,我想見你,我想見你,你听見了嗎?」那人卻越吼越大聲,像是終于找到一個發泄口似的。
江渡雲閉上眼,淚水撲簌簌地滴落。
片刻,她又睜開眼楮,胡亂抹去臉上的水痕,聲音平靜又自然,就像接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電話而已,「是你啊……真意外呢,你怎麼有我的電話?」原來的手機號早就改了,陽關徹不應當知道,因為連他的妹妹況曉竺,也不知道。
像是被她鎮定的語氣嚇住,過了好一會兒,陽關徹才回答道︰「我找到你的朋友……是他們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