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興玉村離開之後,齊天祐開著車子,駛上高速公路。
「我們現在要去哪里?」他問。
「你在興玉村有沒有任何收獲?也許是某個畫面,或者是其他的想法?」衛雨棠看著他的側臉,問道。
齊天祐搖搖頭。「很抱歉,我想大概是沒有,唯一的收獲就是惹一肚子氣。」
衛雨棠聞言,不禁莞爾。
「我都不氣了,你氣什麼?」她望向窗外。「你爸爸對我一直有成見,只因為我家以前是開面攤的。」
齊天祐沉默半晌,突然開口問道︰「以前,我們很相愛嗎?」
衛雨棠被他問得措手不及,俏臉竟然紅了起來。
「我想……應該是吧!」她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會處于這種荒謬又尷尬的情境。
她所愛的男人竟然問她他們是否相愛。
「我想也是。」仿佛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齊天祐點點頭。「如果我沒有失去記憶,我們現在會在做什麼?在我前往日本念書之前,我們一定有個什麼計劃吧?」
「有啊!」衛雨棠的視線望向前方,用一種懷想的口氣說道。「我們說好,你從日本回來之後,會先找一份工作,等我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然後,我們要一起開一家小店……」她笑了笑。「不過,當時我們從沒想過會開婚紗店就是了。」
「是嗎?可是你現在把店做得有聲有色啊!」齊天祐勉強撐起笑容。剛才,他瞥見她述說往事的神情,那種融合甜蜜、緬懷與惆悵的神情,讓他心頭驀地一絞。
嚴格說來,她對他來說仍是個陌生人。
除了她寄給他的那些電子郵件,還有這幾次的見面以外,他對她一無所知。
但是她卻讓他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親近熟悉,在他印象中,沒有其他人能給他這樣的感覺。
即使現在他的記憶中找下到衛雨棠這個人,但那種心靈相屬的感覺卻依稀可尋,這讓他更對她感到內疚。
衛雨棠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想到齊萬福剛才對他說的話,于是說道︰「你爸爸說的沒錯,如果你沒有失去記憶,你只會是個小職員,絕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爬到大企業總經理的位置。」
「但是,如果我沒有喪失記憶,或許會過得比當總經理更快樂。」齊天祐雙手握著方向盤,轉頭深深凝視她一眼。
衛雨棠怔愣地凝視著他,他的話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是在說,跟她在一起比較快樂嗎?
齊天祐感覺到她的視線,偏頭看她一眼,笑道︰「你直盯著我看做什麼?」
「沒事。」衛雨棠搖搖頭,視線仍然停留在他的臉上。
她不打算追問他剛才話語的涵義,他們的一個月期限才剛開始,她不想現在就逼他做決定。
「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最先的問題。我們現在到底要上哪里去?」齊天祐說。
「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去看星星,好不好?」衛雨棠看看無雲的天空,提議道。
「看星星?」齊天祐看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才下午三點多,想看星星會不會太早了點?」
「不會。我帶你去一個很棒的地方,那是我們的秘密花園,以前我們常在那邊看星星。從這邊開車到那里,差不多也天黑了。」衛雨棠說道。
「好啊!我們就去看星星。」齊天祐笑道,突然感覺自己年輕許多。
他已經不記得上一回看星星是什麼時候了,跟衛雨棠在一起,他莫名其妙的感到非常放松,那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而衛雨棠的倩影,就這樣一點一滴在他心頭重新扎根。
接下來的日子,衛雨棠帶著齊天祐前往許多充滿他們回憶的地方,吃著曾經共享的美食,听著曾經喜愛的音樂,他們不但周休二日都相處在一起,齊天祐甚至會偶爾抽空與她共進午餐。
另外,他依然每天都會收到衛雨棠寄給他的電子郵件。
很快地,三個星期已經過去。
這天的中午,齊天祐再度出現在衛雨棠的婚紗店。
「最近常看見你喔!」坐在櫃台的邵紫瑄看見他進來,起身打趣道,然後指指衛雨棠的工作室。「雨棠在里面趕設計稿,你自己進去找她吧!」
齊天祐朝邵紫瑄點頭致意,逕自走進衛雨棠的工作室。
衛雨棠背對著他,埋首在一大堆紙張里。
他靜靜地站在門邊,看著她柔美的背影,融融的暖意在他心頭逐漸蔓延。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發覺她和藤田杏子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衛雨棠不是嬌弱無助的玻璃女圭女圭,她充滿熱情與韌性,那種鮮活的生命力,深深吸引著他。
當然,他也無須拿她們兩人來做比較,因為在他心中,她們所佔的分量,早已分出高低。
問題是,他所背負的責任與他所處的環境,能夠允許他听從自己的心嗎?
「雨棠。」他輕輕喊道。
衛雨棠猛地轉頭,在瞧見他的那一剎那,臉龐上立即綻放美麗的笑靨。
她很快地走到他面前,微笑地說道︰「天祐,你又蹺班,不怕老板炒你魷雨?」
「在那間公司,我就是老板,所以想找人來炒我魷魚都找不到。」齊天祐朝她眨眨眼,笑道。
「那麼,大老板,你來我們這間小店做什麼?」衛雨棠雙手環胸,明知故問。
最近他常來找她,有時候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因為她偶爾可以感受到她曾經擁有的溫柔。
那讓她很容易陷入危險的幻想,幻想著他們正在戀愛,幻想著他終于回到她身邊。
「我來這邊,是想請問你願不願意賞臉跟我共進午餐?」齊天祐說道。
「非常樂意。」衛雨棠笑著跟他一起走到外面,心中酸甜交雜。
眼看著他們只剩下最後一個星期,若他真的還是想不起她,她也只有依照約定與他各走各的路。
可是……她看一眼他挺拔的身影……教她如何舍得啊?
齊天祐帶著衛雨棠走進一家高級西餐廳,跟帶位的服務人員報上姓名。
「你今天真是大手筆。」當他們跟在服務人員身後,前往事先預定好的位置時,衛雨棠驚訝地說。
他平時來找她用餐,也只是在婚紗店附近的小飯館隨便吃吃而已,因為齊天祐還得趕回公司上班。沒想到,他今天會帶她到這種高級餐廳,甚至連位置都先訂好了。
「是我自己想吃,順便找你作陪。」齊天祐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聳肩說道。
衛雨棠瞥他一眼,懷疑他話中的可信度。
她不認為他有那麼情緒化,是會心血來潮地想吃某樣東西便拋下工作的人。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餐廳的包廂,完全沒有注意到盯著他們背影的訝然目光。
在等待上菜的時候,齊天祐舒適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衛雨棠則靠在桌緣,兩手撐著下巴,兩人隨意地聊著天,從外觀看來,分明就像一對情侶。
「你還吹口琴嗎?」衛雨棠突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什麼?……還吹啊,怎麼樣?」齊天祐一時跟不上她的思緒,頓一下才說。
「明天晚上你有沒有空?」她問。
「七點以後有空。」他想了想,說道。
「那我七點去你公司找你,別忘記準備好口琴。」她說。
齊天祐不知道她葫蘆里賣什麼藥,但仍毫不遲疑地點頭答應。
他倒還挺喜歡這種期待明天答案揭曉的感覺,而衛雨棠則專門替他制造這樣的期待。
侍者上菜之後,他們兩人開始愉快地享受一頓愜意可口的午餐,沒有人提起他們的一個月之約即將屆期,也沒有人注意到包廂外頭窺視而算計的視線。
棒天晚上七點,衛雨棠很準時地出現在藤田企業的公司大廳。
她走到服務櫃台前,才剛要開口詢問齊天祐辦公室的位置,便瞧見齊天祐從電梯走出來,並在看見她時對她微笑招手。
衛雨棠笑著走上前。
「你很準時嘛!」齊天祐和她一起走進電梯時說道。
「當然,這是我的好習慣。」衛雨棠微笑道。「你的公司很氣派啊!連電梯里都鋪大理石。」
齊天祐看看電梯四周,說實在的,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電梯所用的材質。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說道︰「這不是我的公司,我也不過是公司里的員工而已。」
衛雨棠沒再說話。
出了電梯之後,齊天祐帶著她往辦公室走去。然後,齊天祐打開他辦公室的門,讓衛雨棠先行進入。
衛雨棠剛踏進去,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里頭昂貴的裝潢或是寬敞的空間,而是辦公室角落大茶幾上所擺的粵式點心,和一旁水晶花瓶里所插的紅色玫瑰花。
她驚喜地回過頭,對上齊天祐帶笑的黑眸。
「我想你一定沒有吃晚餐,所以先準備好。」齊天祐關上辦公室的門,領著她到茶幾旁的沙發坐下。「這些是剛才請飯店外送過來,還是熱的,快吃吧!」
他的體貼令衛雨棠心中感動,她拿起筷子,開始享用起來。
齊天祐坐在她身旁,看她的時間比吃東西的時間多,黑眸中除了溫柔之外,還隱藏著幾許陰影。
他現在的處境,就如同當初他預料的一般,陷入極度兩難的掙扎。
「都我一個人在吃,你再不動筷子,小心都讓我吃光嘍!」衛雨棠側過頭,對他說笑道。
她一直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也嗅出那種山雨欲來的氣氛,但她選擇用笑容掃開那種沉重的壓力。
或許齊天祐自己沒有察覺,現在他對待她的方式,和對待情人的方式沒有兩樣,甚至從他眸中,她可以看見熟悉的情愫。
她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喚回他的記憶,在過完最後一秒前,她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我不餓,看你吃東西也是一種享受。」齊天祐微笑道。
衛雨棠放下筷子,從沙發上站起來,伸個懶腰。「我吃飽了,最近胃口被你養大不少。」
齊天祐但笑不語。他倒覺得,她即使再豐滿些也還是很好看。
衛雨棠用紙巾擦擦嘴角,然後問道︰「你有沒有帶口琴來?」
「有,在這里。」齊天祐往辦公室另一邊的小癟子走去,然後將櫃子打開。
「啊!」跟在他身後的衛雨棠輕呼一聲,在他要關上櫃子時伸手阻止他。
她在櫃子前面蹲下,從里頭取出那件水藍色條紋的毛衣,雙手微微顫抖。
「你還保留著它?」她將毛衣抖開,像寶貝似地檢視著它。「你將它收藏得很好。」
「因為這是我最鐘愛的一件衣裳,雖然以前我一直不明白原因。」齊天祐在她身後靜靜說道。
衛雨棠看著毛衣好半晌,忍不住將毛衣擁入懷中,她這三個星期努力壓抑的復雜情緒,如澎湃的浪濤威脅著將她滅頂。
她緊閉著雙眸,整齊雪白的貝齒咬住下唇,試圖強迫自己恢復平靜。
「雨棠……」看著她縴柔僵直的背影,齊天祐忍不住上前觸踫她的肩膀。
猛地,衛雨棠轉身撲進他的胸膛,將臉埋入他的肩窩,雙手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啜泣從齊天祐的頸間傳出。
齊天祐很自然地摟住她因啜泣而顫抖的身子,心頭狠狠一扭。從他們重逢以來,他沒有見她哭過,她總是那麼堅強勇敢地面對他的失憶……如今,他才發現她的淚,足以撕扯他的心。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第一次那麼靠近。
衛雨棠發間的幽香盈滿他的鼻端,玲瓏有致的嬌軀與他的身軀緊密貼合。
齊天祐沒有開口,輕撫著她的背脊,一種強烈的沖動促使他在她發際印上一吻。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我們?」衛雨棠哽咽的聲音從他肩窩悶悶地傳來。
那種無奈傷心的語氣,令齊天祐心頭一擰,收緊摟著她的雙臂,心中有同樣的感慨。
老天既然讓他忘了她,又為何要讓他們重逢,而且讓他再度愛上她?
他已經不在乎過去的衛雨棠是什麼樣子,因為他已經愛上了現在這個在他懷中的衛雨棠。
或許,就是在那天她昂首面對他爸爸言詞攻擊的時候開始,他看見了她的柔韌堅強,也看清她是多麼愛自己。
要一個年輕女孩去承受別人的粗魯對待,而且是在多年後的今天,明知還會繼續遇到同樣的情形。可是她非但沒有退卻,反而主動邀他一起回去,這樣決定的背後,需要多深的情意去支撐?
他再度親吻她的額頭,然後是臉頰,最後,他支起她的臉蛋,溫熱的雙唇貼上她的粉唇。
衛雨棠所有的自制力終告決堤,她絕望地攀附著他,狂烈地回應他的吻,仿佛他是汪洋中唯一的依靠。
她記憶中的滋味呵……
淚珠自衛雨棠閉起的眼角滑落,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憑著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現在她再也止不住哭泣。
一滴淚珠滑至他們貼合的唇間,兩人同時嘗到淚水的咸澀味道。
他們的吻似乎永無止盡,太多復雜的情緒包含在內,令他們感到沮喪而無力。
直到衛雨棠感覺自己快要窒息,齊天祐才將她放開。
兩人急促的喘息流蕩在室內。
「我不應該這麼做的……」齊天祐跌坐到旁邊的辦公椅上,一手扶著額頭,語氣中听不出是懊悔還是困擾。「我在把事情弄得更復雜,對不對?」他抬頭,看著衛雨棠苦笑道。
她臉上的淚痕未干,雙唇被他吻得艷紅,孤單俏立在原地的模樣,令他不舍又愧疚。
他到底是發了什麼瘋?
為什麼要在自己無法下定決心給她承諾的時候吻她?
衛雨棠往前走,與他之間隔著一張辦公桌,雙手撐在桌面上。「你知道當初我在編織那件毛衣時,流了多少淚?因為我怕我會失去你。所以,我努力地編織著每一針,希望這件毛衣可以為你帶來溫暖,可以讓你不要忘記我。」
齊天祐動容地從椅中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將她攬在心口。
「可惜,天不從人願……」衛雨棠繼續說道。「當我提出那一個月之約時,你知道我心中是怎麼想的嗎?我在想,我好自私,你明明已經有很好的生活與前景,我卻還硬要再次擠入你的記憶中。可是,我沒辦法放手……天祐,我好想你,我……」
她接下去的話被他的唇堵住。
這一次,他雙手捧著她的臉蛋,緩慢地,帶著令人心醉的呵護與情意,輕吮她的唇瓣。
然後,他摟著她,把臉貼在她的額頭上,閉起雙眼,品嘗著她在他懷中的感覺。
許久,他才逸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如果沒有再次遇見你,我或許可以心無掛礙地和杏子結婚,順利成為藤田企業的繼承人,過著我本來以為我想過的生活。但是,我將永遠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永遠不知道曾經有個女孩,為我付出那麼多……」
齊天祐握住她的雙臂,稍稍將她推開一些,好讓自己能夠直視她的明眸。
「雨棠,我愛上你了,雖然我沒有恢復關于你的記憶,但我完全可以了解當初我為什麼會愛你。」他的黑眸緊緊鎖住她的眸,表情認真地對她說道。
衛雨棠心跳快到仿佛要爆炸似的,她靜靜凝視著他,粉唇微微顫抖,圓亮的眸子瞬間布滿水氣。
她可以感覺到最近他對她的好,但沒想到他會說出來。
「可是,我不能輕易毀婚。在日本的上流社會,還是相當保守,我和杏子的婚約大家都已經知道,若是我毀婚,對于杏子或藤田企業,都是非常大的傷害。」齊天祐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望進她的眼底。「雨棠,你能明白我的難處嗎?能明白嗎?」
衛雨棠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的皺摺。
她心痛、不舍,但是她明白。
「天祐,你給我的遠比我所預期的多太多了。」她垂下眼,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眸中的痛。「你愛我,不是嗎?我從沒奢望過還能再度擁有你的愛。」
齊天祐無語。她的體貼懂事,讓他更加難受。
「天祐……」衛雨棠將臉貼在他的胸膛,雙手不听話地在他的背上游走。
「什麼?」他問,她輕柔的撫觸像是最煽情的挑逗,引燃他的。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她輕聲地說。
「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做到。」齊天祐說,試圖忽略體內逐漸蔓延的燥熱。
衛雨棠登時停下手上的動作,俏臉帶著一絲可疑的紅暈,抬頭問道︰「真的?」
「當然。」他因為她移開在他背上的手而感到一陣失落。
衛雨棠突然牽著他走到沙發旁。然後,令齊天祐驚訝的是,她開始解開他襯衫的鈕扣。
「雨棠!」他抓住她正在解鈕扣的手,錯愕地看著她。
「你不是說只要做得到,都會答應我?我只想要擁有你一夜,一夜就好。」她在他耳邊低喃。
她知道,他們不太可能有未來了。但至少,在日後孤獨的夜晚,她有這麼一夜可以回憶。
齊天祐松開抓著她的手,俯身親吻她。
他原本要拿的口琴依然躺在打開門的小癟子里,然而之後的一整夜,它還是沒有被拿出來。
他們的纏綿熱情中帶著苦澀,還有幾縷無奈神傷。
直到清晨,他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彼此懷中,由齊天祐送衛雨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