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歲月匆匆。吳涯來關府已近四年。
四年的時間里可以讓所有事情全改了樣,也可以讓一位懵懂無知的少女蛻變成亭亭玉立的甜美姑娘。
必展鷹走出書雲齋,眼角捕捉到一閃而逝的儷影,習慣性地眉頭又皺起。
那是涯兒,她準是又回房拿賭本,然後到娘那兒賭錢。
唉!他無奈地嘆氣,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性子一點也沒變?人是抽高了,體態也勻稱了,模樣月兌了稚氣變得柔美,若是不動不說話,可也算是個美人。可惜那愛玩的心性一顯露,便完全壞了她嫻靜的美感。
到底問題出在哪兒?他納悶地問自己。
自他願意放段不再事事對她挑剔,他發怒的次數已少,兩人的關系也平和許多,怎麼她就不會為他想想,好好培養女子該有的溫柔?
見她成日跟個孩子似的,陪娘親四處游玩,她該不會想就這麼過一輩子吧?那他又算什麼?想到此,他心中一陣煩躁。
不想了,這死丫頭本來他就不想要的,他管她怎麼安排自己往後的日子?反正他跟她只有一紙婚約做牽絆,什麼也不算數,他何苦自尋煩惱?
不如去蘭桂坊吧!他走往馬房。
那里的當家花旦水仙,是位溫柔可人又氣質出眾的女子,雖說身在勾欄,但琴棋詩畫,樣樣精通,像這樣的女子才能使他滿意。
「二少爺。」關二在馬房前攔住他。
「咦?大哥從京城回來啦?」關展鷹瞧見陪關展鵬去京城的主事關二,再望向馬旁,神情不解。「怎麼不見大哥的馬,『烏蹄』?」
必二搖頭。「大少爺吩咐,這回他沒那麼快回來,請二少爺接手打理家里上下。」
必展鷹皺起眉。「你這是什麼意思?大哥不就是慢點回來,干麼要我接手?」
「二少爺,大少爺說這次真的會很慢很慢才回來,請您一定要下功夫接手。」
「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必二的表情瑟縮了一下。「大少爺說……最快兩年。」
「你說什麼?」關展鷹眯起眼,沉著臉問。
「大少爺說,二少爺……玩這麼多年也該收心了,請您……負起應盡的責任。」
「他該死的有什麼天大的事,為什麼非要兩年後才能回來?」
「這……」關二支支吾吾。
「關二,你該死的要說就快說,我可沒有娘兒們的耐性。」關展鷹警告。
「大少爺是為了追求一名女子。」關二咬牙說完。
「你說什麼?」關展鷹以為自己听錯了。
「大少爺說他非這位女子不娶,所以請二少爺看在兄弟一場的分上,接下關家兩年的擔子。」
「好,好樣的,他竟為了個女人連家也不顧了,他當我是什麼?連句話也不交代,便走得不見人影?」關展鷹氣冷了臉。
「大少爺說他明白二少爺的本事,一定行的。」
「我的本事不需要用這些事兒來證明!」關展鷹暴躁地罵道。
必二適時的沉默以對。老實說,他也不看好二少爺能吃得下關家這麼大一片產業,何況他老嫌銅臭,根本不踫這些事務,大少爺說二少爺是什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是真的嗎?他可一點都看不出來。
「走吧。」關展鷹放棄前往蘭桂坊的念頭了。
「二少爺,去哪里?」
必展鷹橫睨他—眼。「去金采軒呀,人都跑了,還能去哪里?」他轉身自顧自地走去。「去把相關的主事都叫到金采軒,我要听听你們都在做些什麼。」
「是。」關二答應,急急地去通知所有的主事。
自從關展鷹答應讓吳涯養鴨後,她已經習慣每日一早到書雲齋伺候。
今兒個一早,她照慣例來到書雲齋,誰知敲門後竟沒有回應,她逕自開門而入,可屋里靜悄悄的,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喜四,二少爺呢?」她走出房外,瞧見迎面而來的丫頭。
「二少爺在金采軒。」
「金采軒?」那里是關府的主事們議事、談買賣的地方,他一向都不理這些俗事,怎麼這會兒會在那里?
「是啊,二少爺從昨兒個就待在那里了,听說是大少爺有事,短時間不能回來,請二少爺接下關家的擔子,所以主事們也全在那里待了一整夜呢!」
「是嗎?」大哥要二少爺接下關家的擔子,可他行嗎?
「他們對二少爺都佩服得不得了。」
「佩服?」
「是啊,听說從昨兒個到現在,二少爺不但將關府上下所有買賣,全按部就班訂了規矩遵循,還利用現有的商行,多加了好幾項不同商品的路線呢,所以這些主事們便跟著二少爺忙起來了。」
「你說的是二少爺?」
喜四點頭。
「關展『鷹』?」吳涯特別加重語氣。
喜四這才發現二少女乃女乃怪異的眼神,她笑嘻嘻地回道︰「二少女乃女乃,你不相信?」
「沒……沒有啊。」吳涯心虛地否認。
「二少女乃女乃要不要去瞧瞧?正好這會兒是二少爺用早膳的時段,你順便送過去,不就可以瞧瞧喜四說的話可有假?」
抑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念頭,吳涯提著食盒進園,外門的守衛見是她,不敢阻攔,于是她來到書房外探頭探腦。
「誰在外面?」關展鷹低沉又不耐的嗓音響起。
「是我。」吳涯開門進來,吐吐舌。
必展鷹抬頭,瞧著俏麗的甜美人兒,心生歡喜,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頓時精神十足。
「你怎麼來啦?」他壓下心中淡淡的喜悅,裝作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給你送早膳啊!趕快過來吃吧。」她將食盒里的東西擺上桌。
「你吃過了?」關展鷹起身走過來,一夜操勞無眠,本來只覺得疲倦,但見到她之後,此刻只覺得饑腸轆轆。
她搖頭。「我不餓。」
「坐下來陪我一塊吃。」
吳涯也不推拒,拿起白胖胖的饅頭,撕下三分之一留給自己,其余遞給他。「我吃不完這許多。」
見關展鷹接過,大口一咬,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吳涯有些看傻了。這樣的他,她沒見過。
她撕下一小口饅頭嚼食,偷偷打量起關展鷹——
他的頭發不再整齊,披散了下來,用一條發帶隨意地捆綁;那原本帶著輕蔑的眼神也不見了,換成認真及專注;他臉上細細的胡渣,顯示他根本沒空打理門面,仿佛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處理……這使他看起來格外的吸引人。
突然,吳涯的臉頰莫名地紅了。
她……她想到哪里去了?
他不就是他嗎,為何她會覺得今兒個的他不一樣?嗯,定是他突然扛起關家的產業,不再游手好閑了,所以她一下子難以習慣,才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吧。
必展鷹三兩下便將食物吃個精光。
「夠不夠?待會兒我再去膳房,親自做幾樣你喜歡吃的點心,可好?」
那關切的語句,听得關展鷹心下極為受用。
「你怎麼性子忽然改了?」他調侃,見她臉頰紅撲撲的當真可愛,心情不由得大好。
「哪有?我本來就是這個性子。」吳涯抗辯。
他忍不住輕點她的俏鼻。「以前你總是粗心隨便,我說了你才動手,怎麼這會兒卻換了個樣?這還不是性子改了?」
他走回書桌前坐下,拿起帳冊翻了翻,看似心情頗佳,卻沒再理她。
吳涯一時無語可說,見關展鷹不惱,表情也不冷,眼神中還隱含笑意,看起來既溫文儒雅又斯文俊秀,第一次有種難以轉離視線的感覺,心頭不自覺開始撲通撲通地亂跳。
真的是她變了嗎?
怎麼他現在給她的感覺,非但不像跋扈的少爺,更讓她不解的是,望著他,自己的臉上就會呈現不由自主的燥熱?
「不懂、不懂……」她喃喃自語。
「什麼不懂?」關展鷹問道。
「沒有,我去膳房做點心。」吳涯俏臉又是一紅,急急起身逃離。
必展鷹默默盯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視線早習慣隨著她的身影游走。
這丫頭!不懂風花雪月、不解風情的丫頭,他的目光為何就是無法離開她?到底是何時喜歡上她的啊?
初見時被迫娶她的憤懣,相處時的刻意刁難,然後是因為不想再繼續做有違本性的惡人了,于是放段跟她和平相處……但他並沒有要自己去喜歡上她啊!
可怎麼事情就是發生了!
可惱的是,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子,偏偏這女子卻在狀況外,這幾年,他對她的細心呵護與照顧,唯一的收獲是她已習慣兩人之間的相處,然後其他的全毫無進展。
這真是莫名其妙!
對女子付出情感這回事兒,對他而言可是頭一遭,他雖拉不下臉把話說開,難道他做得還不夠多嗎?這丫頭到底要他等到何年何月?
他到底還有什麼法子能吸引她的注意?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
有了!瞧她方才對他的態度,顯然她對他打理自家產業這事兒,既佩服又崇拜,那他不如放手一展才能,好教她看清楚夫婿的能耐,或許能藉此擄獲她的心也說不定。
有了決定,關展鷹一掃陰霾,更認真地埋首于案上那疊高聳的文件。
必展鷹以前從不過問自家的產業經營。原因無他,只因他覺得既然大哥經營得得心應手,那就無須他再硬軋上一腳。
可這並不表示他真的成日無所事事,他總是冷眼旁觀,若遇上商場上強硬的對手,必要時他也會提醒大哥小心,避開風險。
所以,他一直是關展鵬刻意隱藏的王牌,眾人也直至此刻,才看清他真正的本事。
必府商行所經營的生意龐大,本來關展鷹完全不在乎這些產業的成敗與否,因為關家的財富,三輩子也花不完,他何必沾染這些銅臭?
可自從管理這些產業,吳涯對他另眼相看後,他喜歡看她眼神中對自己的佩服與崇拜,索性卯足了勁,讓她看清自己真正的實力。
必府上下對關展鷹的評價簡直是大逆轉,他們全不明白當初為什麼會認為二少爺是紈褲子弟、是敗家子?
二少爺是如此優秀——
之前他們認為他目中無人,錯,其實他是面帶威嚴。
之前他們認為他脾氣暴躁,錯,其實他是求好心切。
之前他們認為他不負責任,錯,其實他是冷眼旁觀。
之前他們認為他語氣惡劣,錯,其實他是內心關懷。
之前他們認為他個性高傲,錯,其實他是因為面貌俊美,不想徒增女子痴迷。
于是,所有的不良印象全沒了。
現在關府里有個完美的二主子,他讓大同府里的女子們更加傾慕,讓丫頭們著迷,讓下屬們敬佩,讓合作的伙伴們依賴。
對于這些騷動,關展鷹卻本著一貫的態度,一概不理,只是終日埋首于各商行的獲利報告里。
書房的門輕聲開啟,他听見碗盤輕輕的踫撞聲,便不自主地一陣喜悅。
「今兒個來得這麼早?」關展鷹起身活動筋骨,之後走向吳涯。
「不早啦,都快晌午了。」吳涯抬首回望他,露出一抹燦笑。
那甜美的氣息搔動了關展鷹的心弦,他直勾勾地瞧著她,越看越舍不得轉眼。
吳涯讓他瞧得心慌。
與他這些年的相處,她發現他總是冷冷地待人,可不曉得從何時開始,他瞧著她的眼神,感覺似乎多出一簇火苗,而且熱度越來越甚。
是她的錯覺嗎?
「來,先用膳吧。」她盛飯遞上,嬌顏紅撲撲的。
必展鷹輕抿嘴角,在飯桌旁坐下,見一桌的菜,色香味俱全。
「你又自己下廚啦?」
「嗯。」
他皺眉,微微心疼。「不是要你教廚娘怎麼做菜就行了,別弄粗了手嗎?」
他的語氣使吳涯心中泛起一股甜蜜。「我的手沒變粗啦,更何況我親自下廚,你總會多吃一些。」
必展鷹無語,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我瞧瞧。」
「啊?瞧什麼?」
「你的手。」他順勢握起那雙柔荑,小小的、白女敕女敕的、綿綿軟軟,光是撫模那觸感,就使他胸口一熱。
吳涯脹紅了雙頰,縮回手,羞得就想逃跑,可他還沒用膳,這會兒要走也不是,不走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飯菜涼了,你……趕快用膳吧。」她不敢看他,只好細聲地提醒。
她嬌羞的模樣使關展鷹心中大樂,忽然覺得餓得很,可不清楚是這些飯菜可口,還是她?
吳涯將窩窩頭撕一小塊留給自己,其余又遞給他。「你多吃一些,最近瞧你似乎瘦了些。」
必展鷹拿起窩窩頭,大口一咬,因她的關切,更是食欲大開。
「來,吃鹵雞腿。」她破天荒地替他挾菜。
「你吃吧,我不愛吃雞腿,怪麻煩的。」知道她喜歡吃雞腿後,每回與她一同用膳,如果有這道菜,他總是讓她獨自享用,然後享受地瞧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這樣啊,」吳涯偏頭想了想,之後撕下一塊腿肉遞到他嘴前。「那我先幫你撕了肉,就不麻煩了。」
他這麼辛苦地打理關家的產業,她為他做這一點事兒,也是應該的。
必展鷹瞪著眼前的小手,白白女敕女敕的,要吃哪一個?是她?還是她手上的肉?
「來,張嘴。」吳涯沒注意自己的語氣里添了一抹親密。
他大口一咬,連同她的指頭,全教他含入嘴里,然後專心地輕咬吸吮。
吳涯怔愕地感覺自己的手指正被他啃食,傻傻地與那對盯著獵物般的銳眼對望。
之後,忽然想通了什麼,轟!玉頰火速燒紅。
「你……你你……」
「真好吃。」關展鷹回味無窮地松開她的指頭,瞄見吳涯趕緊把手藏到身後,生怕他又要來吃她似的,有趣地咧嘴而笑。「你不喂我了?」
「我……我……」
「你怎麼啦?」他逗她。
吳涯听他似笑非笑的語氣,那低沉的嗓音,少了平日的冷淡,听了直教人一陣酥麻,心頭慌亂。只好低首不敢看他,因為一見他那俊朗的面容,自己的臉頰便會不受控制地羞紅。
當年嫁入關府,她年紀尚小,關老夫人在成親之前,只教她夫妻如何圓房,誰知兩人卻在新婚之夜即分房而居。
後來吳涯成日跟著關老夫人吃喝玩樂,與關展鷹相處時,也不是為了培養兩人的感情為前提,因此她無法體會此刻的感覺其實就是男女之情。
「好吧,沒肉好吃,那我只好吃別的了。」關展鷹見她不回話,但紅撲撲的臉蛋煞是可愛,不忍再逗她,只好故作認命的嘆氣。
「那……我把肉放在你碗里,你自己取用,可好?」這種心慌的感覺教她無所適從,還是避著點吧。
瞧吳涯撕肉、放肉,警覺地戒備著,好似當他是頭餓狼。
必展鷹滿意地笑了笑,至少她今兒個對他的態度不再是「風平浪靜」,不過他提醒自己別太躁進,以免嚇壞了她,因此決定不再下猛藥了。
他愉悅地享受她的陪伴,這一餐吃得極為舒暢。
用完膳後,吳涯匆匆地逃離,關展鷹卻一直維持好心情,整個人少了平日的嚴厲,主事們為著他意外的和善表現,幾乎感動得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