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會客時間很快就過去,起初柳蝶戀並不願意離開,她堅持要留在醫院里陪伴仍昏迷的父親,她相信父親很快就會醒過來。
可是醫院有醫院的規定,加護病房是不允許病人家屬滯留的,于是,在關繼威透過關系找來的特別護士的保證下,她才依依不舍的讓關繼威送她回家。
「謝謝你。」在開門下車的同時,她打破沉默向他道謝,哀傷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必繼威探出身捉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說︰「讓我陪你進去,好嗎?」
柳蝶戀矛盾的咬緊下唇,猶豫地看著他,一會兒,想有個人陪伴的渴望促使她朝他微微地點了頭。
她刻意忽視他一閃而過的狂喜眼神,轉過身開了鎖,示意他和她一同進去。
打開燈,一室的明亮讓四周變得暖和。
「坐一下。」她示意他自己落座,然後便去廚房沖了兩杯香片。
霎時,茶的清香彌漫了過份安靜的客廳。
必繼威皺起眉,不贊同的將杯子自正一小口一小口啜飲的柳蝶戀手中拿走,有些不悅的開口︰「你忘了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嗎?」
回答他的仍是她近乎自虐的沉默。
嘆了口氣,他煩惱的揉揉眉心,視線再度投向一臉蒼白的她,她的模樣令他心疼。
「戀兒,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好嗎?」他試探的開口。他知道他們父女感情一向深厚,但虐待自己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我吃不下。」她淡淡的看他一眼,淚水再度不受控制的沿著臉頰滾落。
「不行,你一定要吃點東西,別忘了你父親還需要你的照顧,若是你現在倒下去,你父親知道了一定會心疼的。」還有我也一樣,他在心里補充。
「可是……他還沒有月兌離險境……」
「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沒事的,你忘了?醫師說手術非常成功。」他坐到她身旁,輕輕的為她拭淚。
幾秒鐘後,她突然投入他的懷抱,像攀著救命浮木般的攀住他。
她哭得像個遭人遺棄的孩子。
必繼威摟著她,讓她盡情的哭泣,默默地給予她支持和力量。
「我好怕……威……我真的好怕。」她的哭泣漸漸轉弱,最後轉為細弱的抽泣。
一會兒,她坐正身體,讓自己與他隔開一段距離,猶帶淚水的雙眼則凝視著自己絞緊的雙手,不敢往他的方向看去。
必繼威屈身蹲在她身前,修長手指覆住她微微顫抖的白皙玉手,他深深的看著她,醫師已說過她父親會沒事,她到底在怕什麼?
「告訴我,你在怕什麼?」不理會她閃躲的眼神,他執意要找出原因。
柳蝶戀怔忡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也是在這樣的天氣,我找了幾個朋友出去玩。我們在海邊玩得好開心,我還撿了一個潔白又美麗的貝殼要送給我媽媽,可是我回到家里,卻沒有聞到熟悉的飯菜香,我覺得好奇怪,因為媽媽說要炖我最喜愛的獅子頭給我吃,她還要我將朋友帶回家一起用餐——」陷入回憶中的她一度恍惚失神,絕麗的臉蛋上浮現一種近乎悔恨的哀傷。
「然後呢?」關繼威握緊她的手,鼓勵她說出來。
「然後……我的心痛得好厲害,一種不知名的恐懼突然間緊捉住我不放,這時電話鈴響起,我趕快接起來,才知道媽媽在上市場買菜的途中讓闖紅燈的貨車撞死了!」她的淚水再度滾落。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將她摟入懷中,熾熱的唇落在她的發心,溫柔的摩挲著,沒有摻雜任何,純粹只為安撫她。
「葬禮過後,我才知道爸爸打了一下午的電話找我,因為媽媽強撐著一口氣在等我,可是我因為貪玩而沒有回家……」積壓在心底許久的愧疚感一旦被挑起,便如波濤洶涌的海浪,將她整個淹沒。
「不要說了,都過去了。」
「我媽過世的時候正好是我突然心口揪痛的時候……我好差勁!竟然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來不及看到……」
必繼威輕輕搖晃著她,因為這場再也無力挽回的悲劇所帶給她的痛苦而整顆心緊緊揪痛著。
這時,電話鈴聲再度劃破寧靜,關繼威松開環住她的雙手,往腰側的行動電話模去。
「不要接,求你不要接。」
他遲疑的看向不停搖頭的柳蝶戀。
「為什麼?」電話鈴聲仍持續響著。
「我怕……怕會像上次……像我媽一樣……」她語無倫次的說著,深濃的恐懼已漫在她的眼里。
「不會,相信我,不會的,或許這是報平安的電話!」關繼威一手安撫的拍拍她,一手將響個不停的手機打開。
緊張與害怕讓柳蝶戀忘記呼吸,她屏住氣息地瞅著手機不放。
只見關繼威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面向她,並告訴她父親已經醒過來、同時月兌離危險的消息。
柳蝶戀听完,不禁激動得放聲大哭。
八點整,門鈴的聲音刺耳地傳來,柳蝶戀掙扎地下樓,沒有問清來人是誰便打開大門。
「是你?」門外的人讓她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後的她已睡意全消。
不待招呼,關繼威便逕自往客廳走去,同時揚了揚手上的保溫壺,告訴她自己熬了她最喜愛的雞片粥。
「你怎麼知道我愛喝雞片粥?」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為她盛粥,眼中閃過瞬間的感動。
「以前——」關繼威自進門後便掛在臉上的笑容因她聲調里的冷漠而略顯僵硬,他看著再度豎起防備之心的她,無言地放下手中的碗。
「以前的我……不對,應該說千年前的我最愛喝雞片粥了。」她像在折磨他似的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美麗的臉上勾起一抹淡笑,但神情卻顯得冷涼。
必繼威的雙手扶住桌子的邊沿,他沒有開口回話,但握緊的拳頭已泄露了他的思緒。
柳蝶戀臉上的淡笑變得有點苦澀,她諷刺地揚起嘴角,「你怎麼敢肯定我還是愛喝雞片粥呢?在經過那麼久之後,我的喜好難道就不會改變嗎?」
昨日的溫柔早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陷入過往回憶而萌生出的怨。
她痛恨自己昨夜竟然軟弱地偎在他懷中尋求慰藉,她應該要恨他的,這是自己守了千年的誓言,怎麼可以打破呢?
她是恨他的,這千年來不曾停止的信念,是支撐著她飄蕩在無垠時空的動力。說來諷刺,她居然是靠著對他的恨,才能度過無依魂魄所須承受的空蕩、錐心般的苦。
不願去想起,卻偏偏難以忘懷……柳蝶戀眨眨酸澀的雙眼,難過得想起那段不堪的過往,她多麼希望自己能遺忘,但每見他一次,記憶便如潮水般朝她不留情的襲來,太多慘痛的往事,每每令她難受不已。
每回只要回憶之門開啟,心便得狠狠的痛一次,誰能禁得起一而再的疼痛?
「戀兒,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負你,為什麼你不肯相信?」關繼威額上的青筋微露,他痛苦吼叫著,聲音回蕩在屋子里。
「相信你又有何用,你能還我一個平靜的人生嗎?你能讓我再見舞兒一面嗎?不能,對不對?」
她沖動的走向前,與他在桌子的兩端對峙。
「你能將我的寶寶還給我嗎?你知不知道失去她我有多痛苦,在黑暗的空間里我有多寂寞!」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他狂暴的怒吼,努力壓下想將她搖醒的沖動。
一次的疏忽到底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足夠?除去這一點,他也是個受害者啊!
因為悲傷過度他吐盡鮮血而死;為了找回真愛,他受盡折磨達千年之久……
他跟她一樣,也是個受害者,為什麼她一定要一再的傷害他呢?
狂吼一聲,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奪門而出。
片刻,柳蝶戀哭得癱倒在地上。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不甘心,人多的怨恨已困鎖住她的靈魂,她也想掙月兌,也想忘懷過去重新過新的人生,可是被喚起的記憶卻不斷折磨自己,千年來所執著的恨意已成為一種習慣,頑固得緊捉住她不放。
如果不是有太多的愛,又怎麼會有這麼深濃的恨呢?
蜷縮成一團哭泣的身軀突地讓一雙熟悉的寬大手臂擁住。
透過含著水霧的視線,她不信又震驚的抬頭看向來人。
良久,關繼威喑啞的開口︰「我無法丟下你,我試過,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柳蝶戀只是不斷的哭泣。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卑微的聲音再次乞求。
哭得不能自己的柳蝶戀再也忍不住地投進等待已久的胸膛里,埋首其中,用力又傷心的痛哭出聲。
撤下心防,柳蝶戀答應關繼威再給他一次機會,但仍要他給她一段時間去學習遺忘,因為現在的她在感情上猶如受過重傷的病患,雖然傷口漸漸痊愈,但心底的恐懼仍無法排除。
兩人重新適應彼此,也對這段失而復得的感情以如履薄冰般的態度經營著。
日子就這樣規律的往前推進。
每天早上,關繼威總是提著他為柳蝶戀準備的早餐,準時出現在柳家大門,時間總是八點整。
然後,他會不理會她的抗議,半哄騙半威脅的要她將早餐全部吃完,而她也會使盡招術來拒絕他的好意。可是每一次的意志拉鋸戰,勝利之神總是站在關繼威那一方。
同樣的戲碼每天都會上演一次,而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因此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這一天,一如往常,關繼威準時出現在柳家大門前,時鐘正好停在八點正的位置,而大門也在他抵達的同時開啟。
「猜猜看今天早上我為你準備了什麼?」帶著一臉神秘笑意,他獻寶的揚揚手上的保溫壺,還特意松開壺的瓶口,讓食物的香氣略微散出來。
飄散在屋內的香味挑起柳蝶戀的食欲,她貪婪的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喉頭有點緊,眼眶略微泛紅,她搖搖頭,低低罵了聲︰「傻瓜。」
原來——他竟為了昨天晚上她的一句玩笑話,而南下高雄的六合夜市為她買回她向往以久的海鮮粥!?
難怪他一臉疲憊、眼泛血絲。
昨天夜里,在他送她回家的途中,收音機里傳來主持人低沉帶磁性的聲音,他介紹了南部地區聞名的夜市小吃,于是她便透露一年前曾吃過教她至今難忘的海鮮粥,沒想到他竟然……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這一南一北的距離得耗去他多少時間,就只是為了讓她吃一碗海鮮粥?
他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無怨無悔的嬌寵……是會讓人習慣並且沉溺的。
太多的感動彌漫心田,她凝著眉、咬著唇,幽幽的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中的感受。
望著猶冒熱氣的粥,她感動的問︰
「昨夜,你去了高雄?」
沒有多余的言語,關繼威只是朝她點點頭,算是回答她的話。
「趁熱吃,好不好?」舀了一碗粥,他仔細的吹涼後才放到她手里,催促著要她趕快吃,然後便拿起報紙坐到一旁等待。
十分鐘後,關繼威放下手上的報紙,訝異的看著低頭不語的柳蝶戀。
「怎麼不吃呢?還是我弄錯了?」為了怕買錯家讓戀兒失望,他還搭專機跑這一趟,應該不會錯才對啊!
這時,突然沖進他懷里的嬌小身軀打斷他的冥思。他訝異的看著埋首在他懷里、頻頻低嚷「傻瓜」的嬌小人兒。
「怎麼啦?」他低問。
「傻瓜……」柳蝶戀只是不斷重復這兩個字。
疼惜的嘆口氣,他嘆息般的呢喃︰「我只是單純的希望你開心,並不想惹你哭,所以,別哭了好嗎?」
「傻瓜……你這個大傻瓜……」柳蝶戀的心隱隱刺痛著,就為了一句無心的話,他竟然犧牲他的睡眠。
一直以來,她總是習慣性的用帶點懲罰意味的態度對待他,放縱自己享受他的歉意,卻從不感到愧疚。明知道他一直很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她卻一再放任自己驕縱的傷害他,而他也無怨尤的承受一切。
抬起頭,她淚眼蒙的看著他,一夜無眠的臉上已有些疲倦。就是這樣的柔情,一點一點的消弭她心中的恨意。
怎麼會有這種人,就像只打不死的蟑螂,執意要待在她的身邊,甘心付出所有。
柳蝶戀顫抖的手不舍地撫上他的臉,差點讓他失去控制。
不穩的嘆口氣,他終于忍不住申吟出聲︰
「老天,我快讓你逼瘋了。」
在她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之前,關繼威已經迅速吻住她,有別于之前的急切,他的吻是那麼溫柔,不再瘋狂需索,反而更像在確認些什麼。
她順從他的帶領,放縱在他的懷抱里。他在她身上撤下魔咒,就像夜空中突然燦亮的火花在她黑暗的心靈里綻放一樣,她別無選擇的在他懷里顫抖,甚至分辨不出那糾纏跳動的心跳是誰的,彼此的心在這一個時刻里緊緊靠在一起。
他們的心跳得如此狂野,彼此互相應和……
「戀兒……」關繼威氣喘吁吁的拉開兩人的距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拉回快月兌序的理智。
柳蝶戀這才想起今天是父親出院的日子,于是她羞赧的推開他,趕緊吃完他帶來的海鮮粥。
「走吧!」
看著她吃下最後一口粥,關繼威露出滿意的笑容。
雖然彼此都沒說,但他知道自己離再次果回她的時刻又近了些。雖然這樣的進展實在不甚令人滿意,但總比先前她帶恨的眼神和疏離的態度好過許多。
「你……還是回去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去。」
這段時間,他總是不辭辛苦的陪她上醫院探視住院的父親,之後又一人獨自返回公司處理公事,等到下班時間,才又上醫院接她回家。這對原本就忙碌的他來說,無疑更加重了負擔。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關繼威露出近乎狂喜的表情。
睜著略微酸溜的眼楮,她輕聲的問他︰「何苦呢?以你的條件,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何苦對我如此執著?」
「我不要別人,只要你。」他堅定的回答她。
「為什麼?」
「因為你是蝶戀,我的蝶戀。」
七夕,是屬于情人的浪漫節日,更是傳說中牛郎與織女會面的日子。
這一天,街上到處可見手捧鮮花的男男女女。有人以鮮花贈佳人,表達愛意;有的人則為自己買束花,祝自己情人節快樂。
不論是何種原因,在這天每個人的手上幾乎都捧著一束花。
銷假上班的柳蝶戀也是一樣,各式各樣的花在她四周圍成一片花海,每一束包裝精美的花都有一張寫著「我愛你」的小卡片。
起初,送來的卡片與鮮花都贏得她喜悅又甜蜜的甜笑,但隨著花束的增加,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僵。
必繼威竟讓花店每隔十分鐘送來一束花,整個辦公室已變成花房。而原本一臉欣羨的同事也在看見花店小弟時,自動代她簽名收下花束,因為她已簽名簽到手軟。雖然心底甜絲絲的,雖然辦公室的同事們也不再像之前一樣對她暗中排擠,但這種騷動的場面仍讓她有點尷尬。
「蝶戀,你的花!」黃千惠微笑著將手上的鮮花遞給她。
餅濃的香氣使得柳蝶戀再也忍不住打起噴嚏。
她忍不住拿起電話撥了一組號碼,電話在鈴的瞬間被接通。
「你這個神經病!擎天快倒了,所以你沒事拿我尋開心是不是?」電話一接通就開罵,因為她知道電話那一端絕對是那個讓她出糗的罪魁禍首。
這是支專供她使用的專線。
話筒另一端傳來低沉的愉悅笑聲。
「你還笑!」她愈想愈氣,有股想沖上樓痛罵他一頓的沖動。
只要一想到前幾天到他的辦公室被他吻得忘了身在何處,差一點讓敲門進來的公關部陳經理撞見……
哦!只要想起陳經理看到她時的曖昧眼神,她就覺得好丟臉。
「別再讓花店送花來了。」她忿忿地道。
(為什麼?)他的口吻親匿,聲音低沉似。
「關繼威——」柳蝶戀不高興的低吼出聲,對他近乎無賴的回答頗為不滿,她听得出來,他根本沒有將她的怒氣當作一回事。
(上來陪我。)他開出交換條件。
自從他的戀兒卸下心防後,燃燒在兩人之間的火花越來越熾熱,讓他好想將她緊緊拴在身邊,于是他提出要調她上來當特別助理的要求,沒想到她竟然連考慮都不曾便回絕他,讓他大男人的自尊嚴重受挫。
「你想都別想。」她不留情的立刻拒絕。
上去陪他?她又不是笨蛋。為了怕前幾天的尷尬場面再度發生,她還特意買了不褪色口紅。
(那——晚上陪我吃飯,我準備了燭光晚餐。)他戲謔的口吻轉成軟軟的哀求︰(今天是情人節,你不陪我嗎?)
「你……」柳蝶戀嘆息了,也佩服他為了逼她點頭同意所使出的花招。
(答應我,嗯?)誘哄仍然持續著。
柳蝶戀咬咬下唇,再也無法漠視心底那股幾乎要滿溢的溫柔,她像吊胃口般的問他。
「如果我還是不願意,那你怎麼辦?」
(那我就下去捉人,然後順便讓員工免費觀賞一場好戲。)他輕笑出聲,似乎很享受這種情人間才有的談話。
「你敢!」柳蝶戀嬌聲斥喝他。
沒有回答,話筒里只有他的笑聲回蕩,笑聲里,含帶著滿滿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