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說來容易,做到卻不輕松。
五百萬,對別人可能是小數目,對一個學生來說,卻是個大數目。
在路蘭芝的扣刻下,顧盼盼雖手頭向來拮據,卻還藏著些寶石首飾,原想偷偷塞給女兒到台灣變賣個幾百萬,未料何老夫人早就料到這一著,即使暑假還有一大半,她卻早已準備好機票,在下午茶結束後,馬上將兩個孫女送回台灣,讓做母親的,根本沒機會搞鬼。何老夫人並且凍結了兩個媳婦的所有帳戶,因此讓路蘭芝也變不出任何把戲。
何茜將如何參與競爭、用什麼方法達到目標,何歡不曉得、管不著,也不想管。因為光是想自己要如何賺到五百萬,已經夠叫她焦頭爛額了。
距離二十歲,時限只剩一年多。
何歡點數這引起日子以來,千辛萬苦攢下的銀子,總共也不過三十七萬零六百四十五元,相較之下,五百萬,不啻是個天文數字。
她煩憂極了,只能拚命接案子,但有時候寫個劇本,不過拿個一、兩萬元,傳播公司還不一定有那麼多案子給她呢,較多的是短片,一支,像她這樣沒啥名氣的新手,大不了拿個五千元,已經是特別優厚了。
課業也不能不顧,搞得她心煩氣躁,瘦掉一圈,顴骨都出來了,原本水靈靈的大眼楮,顯得十分疲憊無神。
她是卯足勁在干的。
一般的打工方式,根本幫不上忙,時間寶貴,必須做更好的運用。
今天,她辭掉麥當勞的職務後,茫然地走在路上。
路邊到處是舊衣回收的大鐵箱。
她突然靈機一動。
何不當義工呢?她的精神來了。
她拉著心地善良的奎子,一起到舊衣回收的單位總部,報名當了義工。
「你不是忙著賺錢嗎?怎麼還有時間當義工?」奎子懷疑地問。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動點腦袋嘛……」何歡滿臉得意。
原來她是想種用當義工的特權,挑下回收舊衣里的好貨色,那里面不乏富人家丟棄的名牌農服,有些甚至連穿都可能沒穿過,何歡打算收集起來,賣給轉賣名牌二手貨的專賣店牟利;此外,一些較好的衣服,若稍稍修改、整理,賣相也不錯,她計劃去批些新衣服,混在一起,到夜市擺地攤撈一票。
「你別想錢想瘋了,這是違法的,」奎子臭罵何歡。「你女乃女乃的戒律之一,不是說,不義之財,分文不取嗎?你這樣一搞,不僅名譽掃地,還根本不戰自敗,你頭殼壞去了啦,你!」
「那——該怎麼辦?」何歡唉聲嘆握。
「此路不通,另尋他招,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奎子安慰她。
「阿普在等我,我沒時間陪你混了。」奎子看看表,露出甜蜜的笑。
「你不是要幫我想辦法嗎?」何歡嚷。
「呃,可是——阿普他不喜歡等人——」奎子面有難色。
「死奎子,見色忘友,看我下回再幫你掩飾,假裝是你女朋友,到你家去演戲給你老爸媽看,休想!」何歡最近脾氣特別暴躁。
「上次你欠我的亞曼尼襯衫,我還沒問你追討呢,哼,要不是看你可憐,要存那麼多錢,我才不會姑息你到現在,臭男人婆!」奎子也反唇相稽。
不過何歡沒點頭,他可真是不敢走,萬一她真翻臉,再不幫他掩飾,老媽肯定又要拖他去相親,小生怕怕呀!
「滾啦,滾啦,死奎子,反正你的呆頭呆腦,也想不出什麼好點子,還不趕快去約會,等到死,我也不會掏錢買亞曼尼襯衫送你!」何歡話雖如此,但氣勢已明顯矮掉一截。
何歡自知理虧,是自己說話沒算話的,但現下是非常時期,每分錢都得綁在身邊湊數,亞曼尼襯衫貴得叫人咋舌,開玩笑,買那個送他?
「還不走?」
何歡就怕奎子真要等著她實踐諾言,那還不如趕他約會去,還實惠些!
「好吧,亞曼尼等下回再說,約會重要。」奎子笑嘻嘻地撇下何歡。
「死奎子,祝你早日失戀,被阿普拋棄。」何歡沒好氣地半開玩笑詛咒。
未料,才幾日,半玩笑式的詛咒,雖未至一語成識,也離實況不遠了。
SUNSHINIACANNASUNSHINIA
黑色星期五,奎子來了,一坐在何歡斗室里的地板上,神情萎頓,頭發亂七八糟,像顆爛掉的大洋蔥。
「你還活著吧?」
何歡拋下正在做的賺錢計劃書,模了模奎子的額頭。
沒發燒。若不是發生嚴重的事,極在意外表的奎予,絕不會任自己這般模樣的,何歡研究地瞄著他——咦?該不會是得了AIDS?
何歡咽了咽口水。「奎子,你要不要去驗個血看看,嗯?」何歡難得地柔聲說。
奎子仍頹喪著臉,沉默不語。
「說,你是不是沒有用——呃,保險,呃——?」這樣的字眼,何歡有點羞于啟齒。「要你管!」奎了懶洋洋的。
「你這樣不行啦你,得了AIDS,神仙救不了你!」何歡緊張兮兮地。
「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這麼凶?」
奎子可憐兮兮地,要讓何歡信以為真,馬上跳起來,就要拖奎子上醫院。
「你干啦你!我干麼要上醫院?」
「你不是懷疑自己得了愛滋?」
「誰得愛滋?你少咒我,討厭!」奎子生氣了。「請不要將AIDS和同性戀劃上等號,那是天大的誤解、天大的惡意,我可不是性關系隨便的人,你是我的朋友,更不應該這樣莫名其妙侮辱我。」
「你發什麼神經?這麼凶?要嚇死人啊?」
「誰要你侮辱我?」
「我,我只是關心你嘛,好心給雷親。」何歡白了奎子一眼,不理他,又開始在紙上算著這個月的進帳,同時規劃每個月至少得賺多少錢才行。
她把還欠缺的四百五十一萬三千元,平分給往後的五個月,意思說,每個月她得存下九十萬零兩千六百元才行。
天啊!她苦惱地拍拍腦袋。
她就算下海去賣,也不一定能賣到這個價錢吧?若是何茜可能就沒問題,哎,人家硬是資本雄厚,三圍是三圍、臉蛋是臉蛋,何歡第一次怨嘆母親把她生得不夠美,身材雖不致像洗衣板那麼乏善可陳,卻也沒啥看頭。
「你干麼也苦著一張大便臉?」
「噢,你也懂得關心別人啦?」何歡沒好氣。
奎子打開何歡的冰箱,拿出現有義美冰棒。
「喂,別隨便揩油哦——」
「哪!請你一支。」
奎子才沒跟天借膽,這冰棒是他上回買來的,包括冰箱里的那顆大西瓜也是。
每回到何歡這里來,除了開水外,其余的休息,好吃零嘴的他,都是自備糧食的,還得讓何歡「抽稅」,當作佔用冰箱空間、使用電費的補貼。
不過何歡也不隨便佔人便宜,奎子寄放的存糧,她不會隨意取食,所以兩人還能相安無事。
「你干麼要死不死的?」何歡吃著奎子附贈的義美冰棒,口氣和緩多了。「阿普呢?有機會帶他來讓我瞧瞧嘛?看是啥三頭六臂的大帥哥,讓你這迷戀?」
被踫到傷處,奎子泫然欲泣。
天哪!沒見過這麼愛哭的男孩子!何歡抓了幾張面紙丟過去。
「難不成你又失戀了?我看看……這是你今年第——」何歡掏出筆記本翻開一看,「有了,第十一次失戀,再一次就正好湊足一打。」
「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嘲笑人家?」
被這一損,奎子忍不住嚎啕大哭,氣得擰何歡一把。他在何歡面前向來是原形畢露,毫不遮掩的。
「哎喲!會痛吶。」何歡叫疼。
真受不了這家伙,沒事談啥談愛?又老是看錯對象,屢屢找上異性戀者,不失戀才怪!可真奇怪,這回他總算找對了,愛上的也是個同道人呀,難道這麼快就被三振出局了?
「好啦好啦,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草?」何歡反過來安慰奎子。
一個大男孩幽幽怨怨地哭倒三個女孩子懷里,哎,天道真是反了。
「這一次,這一次情況,不一樣啦,」奎子抽抽噎噎地說。「阿普,阿普他,他——」
奎子愈想愈覺悲從中來,哭得更加淒切。
「你哭就哭,別把鼻涕抹在我身上呀,求求你!」
「噢,對,對不起,」奎子用面紙秀氣地揩了一把鼻涕,傷感地說。「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美麗的愛人,可是他享受慣了,什麼都要用最好的、吃最好的,三步路也要搭計程車,還嫌我沒有轎車——」
「奇怪了,愛享受,干麼不自己賺,都花你的?」提到錢,何歡的盤算可打得精了。
..
「可是,可是人家愛他呀,而且,我如果不替他付所有費用,一大票追他的男同性戀者還等著替他付呢,他條件好得不得了,好多外國人成天追著他跑,氣死我了!」奎子咬牙切齒的。
「你呀!小心被騙財騙色,到時候別說我沒提醒你。」何歡生氣地說。
「不,他是愛我的,只要我有錢。」
「沒有就不愛,這算哪門子的愛?」
「我說過,他享受慣了,一個人要改變習慣是很困難的,你知道,」奎子分辯︰「如果不愛我,他根本就不會理會我一下的,哪里會肯和我交往,還和我去吃路邊攤呢?」
「既然他肯和你繼續交往,又愛你,你還哭個什麼幼稚!無聊!」
何歡不理他,吃完冰,擦擦手,開始翻最近接的一個傳播公司的企劃案。
「可是人家舍不得讓他跟著我過苦日子呀,你從沒談過戀愛,你不了解啦,愛一個人,就希望讓他快樂、讓他過好日子,滿足他的一切需求。」
「那你不如去撞壁算了!」何歡沒好氣的。
听到這般無情的話,奎子又眼眶一紅,哭了起來。
「拜托,那你到底要怎樣嘛,我自己煩惱一大堆。」
「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敢要求我買轎車,只敢問我是不是該買部摩托車,那我們就可以常常飆車到北海岸夜游,而我,連這點都做不到,」奎子黯然地說。「你知道,我根本不敢騎摩托車,其實我知道他真正希望的,是擁有一部標致最新款式的純白色敞篷跑車,當他看到那種車,臉上流露出來的羨慕表情!讓我心疼極了,恨不得去搶銀行來買給他。」
「那就去搶呀!」
「人家不敢,人家只是說說嘛!」
「那——還不簡單,想辦法賺錢就是啦!」
「可是我又不知道怎麼賺到那麼一大筆錢,我只會幫人化妝、美容、做頭發,那賺不了大錢的,哎!」從大一休學後,對美容發特別有興趣的奎子,就在一
_I家有名的專業造型工作室里任職。
「這不敢、那不行,又要裝闊供養愛人,我看你是沒救了,不如去死算了。」
「你別說這麼無情的話好不好?我好擔心,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受不了苦日子,離我而去,如果這樣,我真的會去死。」奎子一臉認真的表情。
「你別杞人憂天嘛,他又還沒拋棄你,價錢發什麼神經?」何歡頭也不抬地。
「可是,他已經偷偷瞞著我,暗地里和別人約會了。」奎子悲切地。
「啥?」何歡瞪大眼楮叫。「這種朝三暮四的人,你還對他用真感情?你莫非是頭殼壞去?」
「哎,他只是愛玩愛吃好的,但我這個月的薪水早就用光了,請不起他上餐廳,那個約他的家伙,就看準這一點,提議要請他吃意大利菜,他一听,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還尊重我的意見,問我,他如果去吃,我會不會生氣,想到他已經連著吃一個多禮拜陽春面了,就這一點小小的,我怎麼忍心說不呢?」
「所以你就點頭啦?」
奎子嘆口氣,點點頭。
「所以你就暗自傷心嫉妒得要死?」
奎子眼淚又滾出來了。
「所以你就還湊出計程車費,讓他能搭計程車去赴約?」何歡猜奎子這個笨蛋為了他偉大的愛情,大概寧可勒緊肚皮也會這麼做的。
丙然沒錯。奎子期期艾艾地說︰「大熱天的,而且他不喜歡搭公車嘛。」
「他不會要那個要請他吃意大利菜的王八蛋開車來接嗎?」
「開什麼玩笑!讓別的臭男人把我的愛人從我面前載走?除非我死,那個登徒子如果膽敢到我住的附近來,我一定和他拚了。」奎子激動得很,好像何歡說了什麼可怕的建議。
何歡真想當奎子一巴掌,把他給打醒。
但別人的愛情家務事,萬萬理睬不得。
愛自尋煩惱,就讓他去自尋煩惱,眼淚多,就讓他去哭個夠。
「下個月領薪水,記得買包衛生紙來還我哦!」典型何歡的作風,向來好兄弟明算帳,瞧奎子幾乎快用掉她一包衛生紙,令她心疼不已。
「知道啦,小氣的男人婆!」
奎子埋怨,他也深知何歡儉嗇成癖的鐵規,絕對觸犯不得,誰要敢佔何歡一塊錢的便宜,她肯定要討回三倍才甘願,即連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奎子最近窮呆了,更不敢犯此忌諱,省得吃大虧。
好一會兒,奎子哭也哭夠了,何歡忙著撰寫企劃案,沒空理他,阿普又和人約會去了,他孤單一個人,眼楮腫得像顆桃子,走出去也無法見人,只好打開電視看長片。
電視正播出茱莉亞•安德魯斯主演的「雌雄莫辨」。
片子內容是,落魄的女聲樂家窮得連一餐飯都吃不起,巧遇另一個也是無錢吃飯的流浪漢,兩個餓慌的人,聯手騙吃騙喝了一頓,流浪漢說服女聲樂家喬裝為男性登台獻唱,結果大為輕動,同時引發了一場愛情故事。
奎子看著看著,隨劇情起伏,時而一掬同情淚,時而破涕為笑。
便告時間,他起身上個廁所,經過何歡身邊。
她正埋頭于企劃案中,神情十分投入,咬著筆桿,時而搔腦抓腮,坐累了,甚至將腳蹺高到桌上,那模樣、那姿態,實在挺瀟灑的。
從廁所出來,奎子忍不住又多瞧了何歡幾眼。
何歡穿著寬寬大大的白色T恤,為了工作方便,隨便用個大夾子,把半長不短的發綰在腦後,要是別的女孩,這副不修邊幅的邋遢相,簡直就像個歐巴桑,但是由于何歡的頭型好、五官鮮明、鼻梁修挺,當全部的頭發都被盤向腦後時,恰似短發服貼,讓整張臉都露出來,反而更顯得俊秀。
瞧著瞧著,奎子靈機一動。
「太棒了,我有辦法了!」奎子興奮地擊掌大叫。
何歡被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翻下來。
「發什麼神經呀你?」何歡模模奎子的額頭。「沒發燒呀,莫非愛情會使人失常?」
奎子一把抓住何歡要抽回去的手,笑得好陰、好陰。
何歡驚怪地望著興奮過度而顯得神經兮兮的奎子,心想,這人莫非是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