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魚在巴黎唐人街的中國餐館忙碌地應付午餐時間的客人,這份工作最大的好處便是忙,忙得回到家里便倒頭大睡,不用再胡思亂想。她的確是到了今天,才突然想起馬樂來。她唯一無法忘記的,是翁信良。這個創傷不知道要到那一天才可以痊愈。
沈魚住在餐館附近一棟樓齡超過二百年的大廈。下雨天,房間里四處都在滲水,沈魚索性不去理它,反正到了晴天,打開窗子,積水會自動蒸發,一天蒸發不完,可以等三天甚至一星期。隔鄰單位的失業漢養了一條差不多三尺長的蜥蜴,樣子非常可怕,看著它的皮膚已經令人毛骨悚然。有一天晚上,沈魚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覺得大腿很癢,她掀開被子,赫然發現那條大蜥蜴竟然在她的大腿上攀爬,她嚇得尖叫,走過隔壁,把那個失業漢叫出來,用一連串的廣東粗口不停咒罵他。回到房里,她不敢睡在床上,寧願躺在有積水的地上,這是她最痛恨翁信良的時候,她覺得這一切的苦,都是翁信良給她的。她也妒忌緹緹,她在一個男人最愛她的時候死去,而且死得那麼突然,那麼迅速,幾乎可以肯定是毫無痛苦的,而她自己卻要受這種比死更痛苦的煎熬。
胡小蝶弄了幾個小菜給翁信良和馬樂下酒,馬樂吃得滿懷心事,他掛念沈魚。
「你們現在一起住?」馬樂問翁信良。
「她住樓上。」翁信良說。
「我出來的時候,剛接到沈魚的電話。」
「她好嗎?」
「她一個人在緹緹父母的唐餐館里工作,你去看看她。」
翁信良嘆一口氣,「我跟她說什麼好呢?告訴她我現在和另一個女人一起?」
「你真的一點也不愛她?」
「她時常令我想起緹緹,我只要和她一起,便無法忘記緹緹,這樣對她是不公平的。跟胡小蝶一起,我不會想起緹緹。」翁信良說。
「我是問你有沒有愛過她?」馬樂說。
「有。」翁信良說。
「我還以為沒有。」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翁信良說。
「沈魚也許不知道你有愛過她,去接她回來吧!」
翁信良不置可否。
廚房里突然傳出打翻碗碟的聲音,因為來得太突然,把翁信良和馬樂嚇了一跳。
「我進去看看。」翁信良走進廚房。
胡小蝶打翻了幾只碗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沒事吧?」翁信良問胡小蝶。
「我什麼都听到。」胡小蝶轉過身來,凝望翁信良。
翁信良無言以對。
「去,你去接沈魚回來,我走!」胡小蝶說。
「別這樣!」翁信良拉著胡小蝶。
胡小蝶沖出大廳,走到馬樂面前。
馬樂看見胡小蝶站在自己面前,十分尷尬。
「這里不歡迎你。」胡小蝶對馬樂說。
馬樂知道她剛才一定偷听了他和翁信良的對話,他放下碗筷,徐徐站起來。
「小蝶!」翁信良制止胡小蝶。
「翁信良不會去接她的。」胡小蝶強調。
翁信良給胡小蝶弄得十分難堪,不知道怎樣向馬樂解釋。
「我先走,再見。」馬樂跟翁信良和胡小蝶說。
翁信良送馬樂出去。
「對不起。」翁信良尷尬地說。
馬樂苦笑離開,他覺得他是為沈魚受這種屈辱,既然是為了沈魚,這種屈辱又算得上什麼。
「你這是干什麼?」翁信良問胡小蝶。
「對不起。」胡小蝶哭著說︰「我怕失去你。我怕你真的會去找她。」
「許多事情已經不可以從頭來過。」翁信良說。
「我們結婚吧!」胡小蝶依偎著翁信良說。
翁信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結婚,他覺得自己目前一片混亂。
「你不想結婚?」胡小蝶問翁信良。
翁信良不知道怎樣回答才能令她滿意。
出乎意料之外,胡小蝶並沒有因為他沒有反應而發怒,她溫柔地躺在他的大腿上說︰「我已經很累。」
「我知道。」翁信良溫柔地撫弄她的頭發。胡小蝶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她從來不會咄咄逼人,很明白進退之道。這樣一個女人,很難叫男人拒絕。
「我明天向馬樂道歉。」胡小蝶說。
「不用了。」翁信良說。
第二天,馬樂在演奏廳練習時,接到胡小蝶的電話。
「昨天的事很對不起。」胡小蝶說,「你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賠罪。」
馬樂其實沒有怪胡小蝶,為表明心跡,這個約會不能不去。為了遷就胡小蝶,他們在機場餐廳吃午餐。
「對不起,昨天向你發脾氣。」胡小蝶說。
「是我不對,我不該在你們面前再提沈魚。」
「你很喜歡她?」
「不是。」馬樂滿臉通紅否認。
「我知道翁信良仍然沒有忘記她。」胡小蝶說。
「他已經選擇了你。」馬樂說。
「這正是我的痛苦,他留在我身邊,卻想著別的女人。沈魚是不是在巴黎?」
馬樂點頭。
「這個早上,只要知道有從巴黎來的飛機,我都擔心會有一個乘客是沈魚。
馬樂,我是很愛他的。」胡小蝶咬著牙說。
「我不會再跟翁信良說沈魚的事。」馬樂答應胡小蝶。
馬樂不想錯過沈魚打來的電話,他特意向電話公司申請了一項服務,可以把家里的電話轉駁到傳呼台,那麼即使他不在家,也不怕沈魚找不到他。
餅了兩個月,沈魚依然沒有打電話來,那十頭小松獅的身形一天比一天龐大,把幾百尺的屋填滿,馬樂逼不得已把其中五只寄養在寵物酒店,三只寄養在朋友家,只剩下兩只。他去過海洋公園打听沈魚什麼時候回來,他們說她去法國之前已經把工作辭掉。馬樂恍然大悟,她大概不會回來了。
月中,他收到沈魚從巴黎寄來的信。信里說︰
馬樂,你有沒有讀過希臘神話里歌手阿里翁的故事?海神波塞冬有一個兒子叫阿里翁,是演奏七弦豎琴的能手。
一天,他參加一個在西西里的泰那魯斯舉行的音樂比賽,得了冠軍,崇拜他的人紛紛贈送許多值錢的禮物給他,那些受雇來送他回科林斯的水手頓時起了貪念,不獨搶去他所有的獎品,並且要殺死他。阿里翁對船長說︰「請準許我唱最後一支歌。」船長同意,阿里翁身穿華麗的長袍,走到甲板上,以充滿激情的歌曲求神祗保佑。
一曲既終,他縱身跳入大海,然而,他的歌聲引來一群喜愛音樂的海豚,當中一條海豚把阿里翁馱在背上。當天夜里,他就趕上那艘船,好幾天就回到科林斯。海豚不願意跟阿里翁分手,堅持要把他送到宮廷。在宮廷里,它在榮華富貴的生活中,不久便喪掉生命。阿里翁為它舉行了盛大的葬禮。
這些日子以來,我忽然頓悟到原來我是神話中的海豚,在翁信良最悲痛的日子載他一程。我不該和他一起生活,我會因此喪掉生命。
馬樂,那十頭松獅是不是已長大了很多?麻煩你把它們賣掉吧,那筆錢是我還給你的。相思呢?相思是不是已經還給他?
信封上沒有附上地址。
馬樂望望鳥籠里的相思,他一直舍不得把它還給翁信良。他自私地想將它暫時據為已有。現在,是把它物歸原主的時候了。馬樂讓它吃了一頓豐富的午餐,然後把它帶去給翁信良。
「我以為沈魚把它放走了。」翁信良說。
「她臨走時叫我還給你的。」
翁信良把鳥籠放在手術桌上,相思在籠里拍了兩下翅膀,吹出一連串音符,是翁信良對著海豚吹的音符。
「為什麼它會唱這首歌?」翁信良詫異。
「這是一首歌嗎?好像只是一串音符。我把它帶回家之後,它便一直吹著這一串音符。或許是有人教它的吧。」馬樂說。
翁信良知道是沈魚教它的。他曾經教她吹這一串音符,這件小事,他並沒有放在心里,可是,她卻記著了。翁信良把鳥籠掛在窗前,相思仍舊吹著那一串此刻听來令人傷感的音符。這個女人對他的深情,他竟然現在才明白,他從來沒有好好珍惜過。
馬樂把每一場自己有份演出的演奏會門票寄到巴黎給沈魚。信封上寫著巴黎唐人街中國餐館沈魚小姐收。馬樂每一次都在信封上標新立異,希望引起郵差注意,將信送到沈魚手上。本來他可以問翁信良緹緹父母的餐館的地址,但他答應過胡小蝶不再跟翁信良提起沈魚的事,而且他也不想翁信良知道他對沈魚的深情。他不想去巴黎找她,他不想打擾她的生活,他寧願等待她快快樂樂地回來。那十只松獅他並沒有賣掉,他期望它們的主人回來。
偶爾他會跟翁信良見面,但堅決不再到他家里作客。
「沈魚有沒有消息?」翁信良問他。
「她寫過一封信回來。」
「你和胡小蝶怎樣?」馬樂問翁信良。
「很好,很平靜。」翁信良笑著說。
「或者她比較適合你。」
窗前的相思又吹著那一串惱人的音符。
「總是時間弄人。」翁信良說。
「你有沒有讀過希臘神話里歌手阿里翁的故事?」馬樂問翁信良。
「沒有。」
「你應該看看。」
當天下午,翁信良跑到書局買了一本《希臘羅馬神話一百篇》,找到了海豚救了歌手阿里翁的故事。這個故事是馬樂自己看到的,還是沈魚叫馬樂通知他看的?沈魚是那條在危難中救了他的海豚,現在他們卻分手了。
翁信良當天夜里打電話給馬樂,問他︰「沈魚是不是回來了。」
「她也許不會回來。」馬樂說,「她回來又怎樣?你想再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嗎?」
翁信良無言以對。
「這個周末晚上有演奏會,你來不來?有一節是我個人獨奏。」馬樂說。
「來,我一定來,你還是頭一次個人獨奏。」翁信良說。
「那麼我把門票寄給你。」馬樂說。
「不,我怕寄失了,我們約個時間見面,我來拿。」翁信良說。
翁信良約馬樂在赤柱餐廳吃飯,那是他第一次跟緹緹和沈魚吃飯的地方。
那天赴約之前,他去了海洋公園一趟,探望很久不見的大宗美小姐。
大宗美的助手告訴他︰「你來得真不巧,今天有一條海豚在石澳擱淺,大宗小姐去了那里。」
他剛剛認識沈魚和緹緹的時候,也剛好有一條海豚擱淺,已經是兩年前的事。
翁信良走到海洋劇場,今天的表演已經結束,他到池畔探望力克和翠絲。力克和翠絲好像認得他,湊近他身邊搖尾。翠絲的肚子有點微隆,訓練員告訴他,翠絲懷孕了,明天開始要將它隔離,避免其他海豚弄傷它。
「哦。」翁信良回應著,沒想到變化這麼大,力克和翠絲的愛情已經開花結果了。它們曾經是他和沈魚的愛情見證人。
離開公園的時候,翁信良經過跳水池,他猛然想起,這一天,他為什麼先到海洋劇場而忘了跳水池呢?每一次經過公園,他都先到跳水池,因為那里有緹緹的影子。他以為自己最愛的女人是緹緹,其實他並不了解緹緹,只因她的驟然死亡令他無法忘記她。但沈魚走了以後,他一天比一天思念她。她在他身旁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察覺。
這天晚上,他和馬樂喝了很多很多酒。
「你不用打電話給小蝶,告訴她你跟我一起嗎?」馬樂說。
「她從來不管我的。」
「那你什麼地方都能去?」馬樂笑說。
「是的,我什麼地方都能去,除了巴黎。」翁信良笑說。
「你有沒有試過一覺醒來,發現你愛的人並不是那個睡在你身邊的人?」翁信良問馬樂。
「我沒有試過召妓。」馬樂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翁信良大笑,「她不再睡在我身邊,我才知道我愛她。」
「你不覺得已經太遲了嗎?」馬樂問翁信良。
翁信良沮喪地點頭。
馬樂把兩張演奏會的門票交給翁信良︰「你和小蝶一起來。」
翁信良獨自坐計程車回家,在電台新聞廣播中听到今天早上一條海豚在石澳沙灘擱淺的消息,他覺得那好像是沈魚從遠方帶給他的信息。回到家里,他醉醺醺地倒在沙發上,胡小蝶拿了熱毛巾替他敷臉。
「你為什麼喝得這麼醉?」胡小蝶問他。
翁信良蜷縮在沙發上,胡小蝶用熱毛巾抹去翁信良臉上的眼淚。
馬樂在陽台上拉奏艾爾加的《愛情萬歲》,兩只松獅是他的听眾,不知道在巴黎唐人街的沈魚會不會听到。他想,她大概真的不會回來了。每一次演奏會,她的座位都是空著的,已經半年了。
周末晚上,馬樂穿好禮服準備出場,觀眾魚貫入場,翁信良和胡小蝶一起來,坐在前排位置。翁信良那天喝醉之後患上感冒,幾天來不斷的咳嗽。全場滿座,只有第一行中間的一個座位空著。
馬樂向著空座位演奏,沈魚是不會回來的了。他的獨奏其實只為一個人演奏,那個人卻听不到了,翁信良忍著咳嗽,臉都漲紅了,但他不想在馬樂獨奏時離場。
馬樂獨奏完畢,全場熱烈鼓掌。
「馬樂好像進步了不少,感情很豐富呢!」胡小蝶跟翁信良說。
馬樂為一個人而奏的音樂卻得到全場掌聲。
大合奏開始不久,翁信良終于忍不住咳了兩聲。
「我出去一會。」他跟胡小蝶說。
「你不要緊吧?」胡小蝶問他。
「不要緊。」
翁信良走出演奏廳,盡情地咳嗽。走廊的盡頭,一個他熟悉的女人出現。
「你好嗎?」沈魚問他。
翁信良不停地咳嗽,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再見沈魚。站在他面前的沈魚,消瘦了,漂亮了,頭發比以前長了很多,眼神和以前不同,以前的眼神很活潑,今天的眼神有點幽怨。她穿著一條黑色長裙,拿著一個精巧的黑色皮包,她從什麼地方來?她一直在香港,還是剛從遙遠的巴黎回來?
翁信良咳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才把咳嗽聲壓下去。
「你不舒服?」沈魚問他。
「是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剛剛回來。」沈魚說。
「很久沒有見面了。」
「是的,很久了。」
「你好嗎?听說你在緹緹父母的餐館工作。」
沈魚想起在巴黎孤寂的日子,想起那個失業漢放在她床上的大蜥蜴,笑著說︰「日子總是要過的。」
翁信良垂首不語。
這個時候胡小蝶從演奏廳出來,想看看翁信良是不是不舒服,她看見沈魚了,也看到垂首不語的翁信良。胡小蝶的震撼不及翁信良來得厲害,她沒想過沈魚會不回來,她是隨時準備沈魚會回來的,她從不輕敵。
「你沒事吧?」胡小蝶把手放在翁信良的背部。
翁信良用手帕掩著嘴巴,企圖掩飾自己的失神。
「我先進去。」沈魚走進演奏廳。
胡小蝶站在翁信良身旁默不作聲。
「進去吧。」翁信良說。
看到沈魚站在演奏廳後排等待休場時入座,馬樂興奮得用眼神向沈魚打招呼,沈魚向他揮手。翁信良以為,沈魚已經飛到馬樂身邊了。
馬樂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沈魚會出現,打從半年前頭一次寄演奏會門券到巴黎給她,每一次,馬樂都失望。在希望越來越渺茫的時候,她竟然回來了,坐在他原先為她安排的座位上,微笑祝福他。馬樂第一次感覺到他的音樂里有一種來自最深心處的激情,使他幾乎忘了他是管弦樂團的其中一位表演者,沈魚是其中一位听眾。他好像單單看到台下有她。
翁信良坐在沈魚後面,幾乎嗅到她頭發的氣息。她的頭發已經很明顯沒了那股泳池消毒藥水的氣味。他沒想過竟有一天他要從後面看她,而另一個女人在他身邊。偌大的演奏廳,仿佛只有三個人存在——他、沈魚和胡小蝶——一個解不開的結。
演奏完畢,全體團員謝幕,觀眾陸續散去,偌大的演奏廳,這一刻真的只剩下三個人——沈魚、翁信良、胡小蝶。馬樂從後台出來,打破了這個僵局。
「沈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到,你好嗎?」沈魚說。
「好,你呢?」馬樂說。
沈魚微笑點頭。
「我還以為你收不到我寄給你的票子。」
「你只寫巴黎唐人街中國餐館沈魚,唐人街有很多中國餐館呢!」沈魚說。
「我沒有你的地址嘛!你怎麼收到門票的?」
馬樂忙著跟沈魚說話,著時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直站著的翁信良和胡小蝶。
他很後悔邀請他們來,如果知道沈魚會出現,他一定不會叫他們來。
「怎麼樣?剛才的表演精采嗎?」
「你最精采是這一次了。」
「是的,是最精采的一次。」馬樂含情脈脈望著沈魚。
翁信良看得很不是味兒,跟馬樂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了。」
「哦,好吧。」馬樂說。
「再見。」翁信良跟沈魚說。
目送翁信良跟胡小蝶一起離開,沈魚心里的酸味越來越濃,她好不容易才可以看似從容地面對這次重逢。
「對不起,我以為你不會來,所以我請了他們——」馬樂說。
「不要緊。」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樣收到我寄給你的門票。」馬樂問沈魚。
「唐人街不錯是有很多中國餐館,但派信的郵差是我們餐館的常客。」
「那麼說,你一直也收到我的信?」
沈魚點頭。
「為什麼現在才肯回來?」
沈魚說︰「這一晚是你個人獨奏表演嘛,可惜飛機誤點,我錯過了,對不起。」
馬樂看著沈魚,他已經等了百多個日子,今天她竟然為了他回來,這當中意味著她決定接受他的愛。他不能自己,緊緊地擁抱著沈魚說︰「我愛你。」
「馬樂,對不起——」沈魚慚愧地說。
馬樂恍然大悟,雙手垂下。
「多謝你關心我,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不用說了。」馬樂沮喪地坐在椅子上。
「我今次的確是為你回來,除了緹緹以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此我不想利用你來陪我度過痛苦的歲月。你應該高興,我終于堅強地站起來,終于肯面對現實,雖然我心里仍然愛著那個人。」
馬樂低頭不語。
「馬樂。」沈魚坐在馬樂身邊︰「你會明白我的。」
馬樂望著沈魚,良久不語,他終于明白,他永遠不可能得到她。
「我真不明白翁信良有什麼好處,就是因為他長得比我英俊?」馬樂苦笑。
「別問我。」沈魚苦笑。
馬樂站起來︰「你的行李呢?」
「我沒有行李。」
「那麼今天晚上,你住在什麼地方?」
「回去跟爸媽住。我以前跟他們關系不好,在巴黎這段日子,才明白只有親情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失戀也有好處。」
「你要不要探一群朋友?」馬樂問沈魚。
「朋友?是誰?」
「你忘了你有一群狗朋友?」
「松獅?你不是把它們賣掉了嗎?」
「還沒有。要不要看?」
「好呀,現在就去!」
馬樂帶沈魚回家,兩頭松獅撲到他身上,每只有百多磅重量,它們已經不認得沈魚了。
「嘩,已經這麼大只了!還有其他呢?」
「這里放不下,其他的寄養在寵物店,有幾頭放在朋友家里。」
「馬樂,謝謝你。」沈魚由衷地說。
「你有什麼打算?」馬樂問。
「如果海洋公園還要我的話,我想回去。」
翁信良和胡小蝶在計程車上一直默不作聲。胡小蝶一直垂著頭,她看得出,翁信良仍然惦念著沈魚,當天,她用了詭計把他從沈魚手上騙回來。她以為翁信良愛的是她,但她終于發現他愛的是沈魚。
車子到了大廈門口,兩個人下車,翁信良拉著胡小蝶的手。胡小蝶感動得流下眼淚,她剛剛失去的安全感又回來了。
沈魚在岸上發號司令,力克首先躍起,跳過藤圈,隨後的四條海豚一一飛躍過去。沈魚跳到水里,跟力克一同游泳,力克把她背在身上,凌空翻騰,全場臂眾鼓掌,其他訓練員也呆了,他們沒見過力克表演過這動作,只有沈魚見過。那夜,力克背著她,翠絲背著翁信良。
這是今天最後一場表演,觀眾陸續散去,觀眾席上,只剩下一個人。那個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沈魚揮手,他是翁信良。
沈魚沒想到她和他竟然再次在海洋劇場見面。沈魚跑上梯級,來到翁信良面前。
「馬樂告訴我,你在這里上班。」
「是的。」
「你好嗎?」
「你來這里就想問我這個問題?」
「不,有一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沈魚凝望翁信良,她知道不該期望他說什麼,但她卻希冀他會說一句動人的話,譬如︰「我愛你」或「我們從新開始好嗎」之類。
「對不起。」翁信良說。
沈魚咬著牙︰「我們這段情,就用「對不起」來做總結?」
翁信良無言。
「我說不出你有什麼好處,缺點卻有很多。」沈魚說。
「我讀過海豚救了阿里翁的故事。」
沈魚苦笑︰「給你什麼啟示?」
「我希望你快樂。」翁信良由衷地說。
「謝謝你。」沈魚說︰「我從前以為我們無法一起生活的原因是你太壞,後來我才知道是我太好。」
「你還戴著這只手表?」翁信良看到沈魚戴著他送給她的那只海豚手表。
「是的,這只表防水。」
沈魚從翁信良身邊走過,一直走上梯級,離開劇場,把她愛過的男人留在微風里。她不敢回頭望他,淚水從眼眶里涌出來,不能讓他看見。她記得翁信良說過,味道總會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