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天候異常,溫室效應作用,入冬清晨的河濱地區仍帶著一股涼意,令被窩里的人們睡得更香甜。
夢境再美,總有清醒的時候。
一陣刺耳的響鈴劃開早晨的薄霧與寧靜。
蘇雅茉困頓地翻了個身,不情願地伸出一只手在床頭模索著,手指還沒踫上任何東西,惱人的鈴聲已停了。
腦袋還沒開始運作,她悶悶咕噥一聲,「謝謝……」
「嗯……」應是獨身的公寓里出現第二個低沉沙啞單音。
蘇雅茉滿意地縮回原先的姿勢,彎拱的背踫上一團溫熱,她依本能更往里鑽。
「唔喔……」低啞的嗓音再度飄進蘇雅茉的耳里。
現在她只想多睡幾分鐘,任何事都不能打擾。
她扯回棉被包緊身體,讓更多溫暖隔絕冰冷的空氣。
「別……」
這回不只是低磁的聲音,還多了一股對抗的拉力,蘇雅茉無法順利裹回棉被,順勢又往後滑了一些,貼近背後的軟熱。
「嗯……」這次的低吟多了一絲不明所以的性感。
這輕輕暖暖的申吟像根針,不偏不倚從貼近的耳邊探進蘇雅茉的大腦里,刺得她馬上睜開眼楮,望向聲音的來源。
不必過度扭轉脖子,她看到擱在她枕頭上那個線條明確,據說很有魅力的下頷;再往上看去,貼在她太陽穴的是一張微微開啟,據說很性感的唇。
蘇雅茉緩緩閉上眼,覺得之前插進她腦里的那根針扎得更深了,讓她沒完全清醒就開始隱隱作痛。
深吸了一口氣,她慢慢抬起右腳使勁往後踹去──
不知道是施力點不對還是運氣不好,她沒踢到人,反被對方翻身的動作頂得滾下了床。
這一跌,徹底打破早晨寧靜的假象。
她拉著棉被摔到地上,正巧壓到在床邊睡得香甜的生物。
那只咖啡色、小小的動物在睡夢中被痛醒,順著天性,隨即扯開喉嚨大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被它這麼一叫,蘇雅茉的頭已經不能再用隱隱作痛形容了。
被驚天動地的吼叫聲攻擊的不只是她,床上的不速之客也被吵得坐起身。
「搞什麼啊!」未睡飽的低吼喑啞沙磁,混著低溫的晨霧,讓人自動略過怒意,听到的只有性感。
蘇雅茉無奈地揮開覆蓋的棉被,抱住發現男人後叫得更淒厲的小狽。
「好了,小蝶好了,不要再叫了。」她將小狽抱到眼前,眼對眼傳達她的命令。
被主人一瞪,歇斯底里的小狽不得不安靜下來,垂皺的大眼顯得加倍無辜。
恢復安寧後,閑在一邊的男人懶懶地伸展身體,半果的精實身軀在晨光下閃閃發亮,說出來的話是風涼得欠扁。
「我實在搞不懂,明明是一只臉皺巴巴、身體肥滋滋、個性膽小怕事又愛虛張聲勢的公巴哥狗,你怎麼會給它‘小蝶’這麼一個輕飄飄又浪漫的名字?」
蘇雅茉在遠離床鋪的角落放下小蝶,給這兩個不對盤的雄性動物足夠的空間後,沒好氣地轉頭瞪他。
「我也實在搞不懂,我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次,小蝶會叫小蝶是因為它小時候全身皺巴巴的像毛毛蟲一樣,毛毛蟲是小時候的蝴蝶,所以叫小蝶,你不要每次看到它就問一次。再說主人是我,我想取什麼名字,與閣下無關吧?」
男人無所謂地挑挑眉毛,「是沒啥關系,只要它不吵我就行。」語畢,他拉起翻落床邊的棉被,一個轉身又埋回枕頭里。
蘇雅茉平淡的臉上寫滿克制。這世上能讓她情緒起伏的事情不多,但大部分都跟床上那家伙有關。
她走向床邊,無預警地抽開男人的棉被,讓他赤果的肌膚完全暴露在低溫下。
「喂!」男人不滿地彈坐起來,怒視同樣臉色不佳的蘇雅茉。
「樓允泱先生,您是不是睡迷糊了?此時此地最該生氣的應該是我吧?」蘇雅茉保持文明態度與他講理。
她相信任何一個單身女子在自己的床上發現身邊突然睡了一個半果的男子,很少會像她這般冷靜又客氣的吧?
「氣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了。」被她臉上少有的怒氣震懾住,樓允泱氣弱的回話。
蘇雅茉深吸一口氣。
對,就是因為已經數不清幾次了,她才如此佩服自己的修養,她居然沒在第一時間就將他丟出窗外去。
「你被我告誡過無數次了,為什麼再犯呢?」她不禁懷疑他曾認真听她說過話。不然怎麼老是問小蝶名字的來由、老是欠罵地模上她的床。
看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很有經驗的樓允泱馬上開口擋下她的長篇訓示。
「我知道我這個習慣很糟,可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又一直是同學,感情比一般兄妹深厚,何必計較這麼多呢?」
「可是──」
「我知道,」見她要說話,他連忙搶回發言權。「我們不是真的兄妹,但好歹算是哥兒們,有同袍之誼,睡在同一張床上又如何?難道你對我有非分之想,怕會心癢難耐,餓撲上來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了我們多年的交情著想,我想我是應該避一避。」三言兩語地將問題推到她身上去。
蘇雅茉無言嘆息。她幾乎認識他一輩子了,打從她踏進幼稚園開始,她的生活中一直有他,他有什麼能耐她會不曉得嗎?
而這種說黑是白的口才更是他的強項,她別想有贏的時候。
「你看像嗎?」她淡淡瞟他一眼。
樓允泱家世好、腦袋好、皮相好,女人緣更是好得不得了,這點她從幼稚園時代就見識過了。他的魅力不但風靡同世代的姐妹們,連姐妹的婆婆媽媽都無一幸免。
她是桃色核爆中唯一一個穿著防護衣的女性。
看著她清清朗朗的眼眸,樓允泱了然地笑了。
「要不是早知道你那不知該稱為清高或是遲鈍的性子,恐怕真會讓你傷了我的自尊心。」
從他懂事開始,他一直知道蘇雅茉這個人。
她是幼稚園時代,唯一一個沒有為了他與其他小朋友爭風吃醋而弄亂自己的女女圭女圭。她每天都是干淨整齊,一如她平凡的長相,不引人注目也無法忽視。
她是中小學時代,唯一一個沒對他示好的女同學。他卻不時會在校園中看著她靜靜走過,靜謐的神情有著超齡的沉穩。
真正與她熟識是在高中同班時,那時他才知道,在那個沉靜內斂的表面下,有一顆不尋常的腦袋。
她可以為了了解人體的構造,選擇醫學就讀;也可以為了自身的興趣,放棄平穩高薪的工作,從大學時代開始編織未來的事業。
在眾人驚異時,她依舊是那副淡淡地、沒有大事的樣子。
因為她是這麼一個特殊有趣的人,他才會跟她牽扯這麼久吧。
這種牽扯純粹是欣賞,不帶一絲男女之情。
他是如此,更不用說蘇雅茉這個無欲則剛的大師了。
「既然我們有共識,能不能麻煩你配合一下,我喜歡一個人睡。」她沒讓他轉開話題,不忘宣示自己的堅持。
樓允泱很無辜地嘆了一口氣。
「這也是我家呀。」
「是你的房子,現在是我家。」她更正。
這里離她工作的地方很近,當初貪地利之便,加上樓允泱的強迫推銷,她才會搬來定居。
入住之後,她徹底明白,人果然不能有貪圖便宜的念頭。
她住多久,樓允泱就騷擾她多久。
「你的家在山腰上的別墅區,佔地數百坪,有游泳池、有優美的花園、有頂級的景觀,不是我這棟小小破舊的陳年公寓可以相提並論的。」她真的不懂,他怎麼老是放著豪宅或是市區的大樓不住,三不五時來擠她這張貧瘠的床呢?
「話不能這麼說,這棟三樓公寓舊歸舊,為了給你住,我可是大大整理了一番,里面的裝潢也都是名家設計過的。」他拉來一個枕頭墊在身後,準備好好跟她討個公道。
見他一臉閑適的樣子,蘇雅茉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住戶了。
他所說的名家就是樓允泱樓公子本人。這棟挑高的百萬裝潢的房子是他親自設計監工,里面的家具、家飾,甚至是他現在躺的床、蓋的被子都是他選的。
他對她這般禮遇,她會感謝但不會太感動。
她知道他熱心的原因不是因為入住的人是她,而是因為他技癢,想動一下很久沒發揮的設計師手指。
樓公子就是這麼一個任性又隨性的「好」朋友。
「你也應該很清楚,這棟屋子里,還有另外一間不輸總統套房等級的房間吧?」她指指天花板,樓中樓上有一個她稱為客房的地方。
提到這個,樓大公子的臉馬上垮下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回家的原因嗎?」他反問她。
「因為你嫌市區的住處冰冷,只是你工作累時休息的地方。而你山腰上的老家,因為父母長期在國外,大哥另有住處,雖然有管家在,你仍嫌它空洞沒人氣。」她背出他一貫的說辭。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趕我去那間冷冰冰的客房呢?」他委屈指控。
蘇雅茉咬了咬唇,天知道真正委屈的是誰啊!
上一次是誰理直氣壯地說,他在樓上留了間自己的房間,是專屬他作客時的房間?還運來一堆他的衣物用品,連枕頭都搬來了,現在居然指責她不該將他趕到「他的」房間去!
這……天地良心啊!
看她有要發作的跡象,樓允泱機靈補上一句。
「我失戀了。」他眯起魅惑的長眼,努力擠出一點可憐。
蘇雅茉了悟的點點頭。
是了,這才是他最有力的借口。
他第一次賴在她屋里,就是他大學畢業即將出國留學,不得不跟他第N任女友分手後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
不過他是很高興地喝著酒,說了很多出國後的抱負。
然後他也灌了她很多酒。
第二天早上,他們兩個一起在床上醒來。
當然,什麼事也沒發生。
自此之後,樓允泱只要有閑沒人陪時,就會出現在她的屋子里。
而那段有閑沒人陪的時間,大半是他感情空窗的時候。
她懷疑,他每結束一段戀情時,真的需要朋友的安慰嗎?
包別說是戀情開始的時候了。
她不發一語地走出房間,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本八卦雜志。
她將雜志遞給他,指指封面上風情萬種的名模,與她身邊緊緊相依的高大身影。
畫面中的男人戴著墨鏡,露出的下半臉線條明確,是藏不住地俊美,更不用說一旁粗大頭條標題點出的名字了。
樓允泱隨手翻了一下,唇不上不下勾著。
「當事人尚未確定,這些記者先把人送入洞房了嗎?」他咋舌驚嘆現在記者說故事的能力。
「他們哪一次沒說對呢?」她不留情地拆他的台。
樓允泱有趣的抬起頭,發現她已經盥洗完畢,一臉神清氣爽。
「可是這一次說我要訂婚了耶。」他承認他很多戀情都會攤在鎂光燈下,畢竟他的家世背景與交友廣泛,在這個充滿狗仔的社會里,是一個好題材。
這次不過是吃個飯就被傳說好事近了,他是該佩服記者的想象力,還是該直接刷掉這個艷麗卻不太會說話的名模呢?
「是嗎?」蘇雅茉接過,迅速閱讀。
不到三分鐘,她給予客觀的建議。
「胸部是假的,鼻子做得不錯,你動作時要注意一下。」
聞言,樓允泱楞了一會,隨即爆出笑聲。
「我想,我應該沒機會使用了。」許久他才有力氣回話。
會給好朋友這麼直接精闢又熱辣建議的女子,他這一輩子找不到第二個了。
蘇雅茉淡淡瞥了他一眼,又看回雜志,情緒無波的說︰「是嗎?不過她的腿真的很美。」
他同意的點頭,他也是先看上那雙長腿的。
他跟她不但默契好,審美觀也相似,真不愧是好朋友呀。
蘇雅茉不再理他,逕自走向更衣間,準備出門工作。
樓允泱沒多問,慵懶地坐在床邊翻雜志,與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你不愛看這種雜志,為什麼常買呢?」
因為這個習慣,她對他戀情動向的發展也是拜這些雜志所賜。
「我在研究市場與廣告行銷。」她換好衣服走向床邊,將雜志翻到某頁廣告,沉穩地說︰「我的店要開幕了。」
樓允泱看一下廣告內容,臉上的笑容越撐越大。
「恭喜你,又要完成一個夢想了。這個廣告作得很吸引人。」
「謝謝,結果是好是壞還不知道。我也很喜歡這個廣告,更喜歡我的店。如果你下次交了新女友,股東可以免費來消費喔。」她清淡的臉上寫著滿意。
這個夢想花了她多年的青春與許多朋友的支持,如今即將開幕,她再沉著也難掩興奮之情。
靶染她的喜悅,他的笑中帶著濃濃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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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雅茉踏出公寓大門,大大吸了口清冽的空氣,空氣里帶著山的土味、河的水味,味道復雜融合得恰到好處。
她心情愉悅地沿著小路往下走,一邊欣賞山腳河面的瀲灩水光,一邊開始一天的計畫。
鄰近河岸的是一條寬敞的四線道馬路,由于地處觀光勝地,主要的商家都集中在道路兩旁。而只要稍微遠離熱門景點,產業道路又恢復原本冷清的面貌,再往山里走,就顯得更偏僻了。
她不在乎地點冷門,她知道她的店有它吸引人的魅力。
不到五分鐘的路程,一棟五層樓高的白色建築矗立在突出河面的山腰上。
山腰的另一邊是著名的高級別墅區,這地段兼具了景色優美與極佳的隱蔽性。
她想著又得意地笑了。
她的店不只是外在條件佳,內涵的特色更是引人入勝。
轉了個彎,見到那棟平凡無奇的白色建築上高掛著一個顯眼的桃紅色十字架;在白天看不到十字架招牌的絢麗燈光,卻能將上頭繁復的巴洛克式線條看得一清二楚。
那華麗的招牌上沒有任何文字,與單調的白色外牆形成顯眼的對比。
走到大門前的車道,她看向門邊的立牌,依舊是華麗的巴洛克風格──黃銅板上鑄著設計文字,黑惑的線條鉤出「伊苑」兩個字,驚楞住每只看向它的眼楮,于是腳步不自覺地被吸引進門。
沒錯,她的店叫「伊苑」,建築構造像醫院,連招牌也惡搞成救命的紅十字架。
這是她在求學當中的突發異想,隨著時間不斷膨大,她集合身邊所有的助力,把這個異想灌溉成眼前這副模樣。
她不後悔為了這個異想犧牲優秀的前途,畢竟這家「伊苑」成長得比她想象的更美好。
她噙著欣慰的微笑踏進寬廣的大廳,還沒走到她精心設計的仿掛號櫃台,就被一只熊樣的身影撲向右手邊的等候區。
「小茉,你听我說,你知道那群野男人有多過分嗎?」
與熊般身軀不搭的細弱聲音,不給她換氣的時間,劈頭就是嘰嘰喳喳的一串。
蘇雅茉頭痛地扯下大熊的手臂,示意對方安靜下來。
為什麼她的好心情總是不能維持很久呢?
「這次又是什麼問題呢,泰瑞?」她耐心仰頭望向大熊的眼楮。
與高大壯碩身軀依然不搭的是那一雙隨時漾著水光的黑圓小眼。
一見到蘇雅茉關切的神情,泰瑞馬上扁起嘴,一米九的身軀縮得很委屈。
「他們都欺負我啦!」他一邊搖頭泣訴、一邊細碎跺腳。
大熊的細碎跺腳,動起來也是有感地震,晃得她頭更痛了。
「這次,施工的大哥們‘又’怎麼欺負你了?」她咬牙忍下不適,接手她漸漸熟練的調解工作。
「不只是施工的臭家伙,連那只宅猴子也一起聯手欺負我。」泰瑞不曉得從哪變出一條蕾絲手帕,嬌柔地壓上他鈕扣般的眼角。
這個動作如果交給樓允泱名模新歡做,一定是賞心悅目、我見猶憐;可一個熊般的大男人做起來,只剩下突兀的滑稽了。
已經見怪不怪的她不以為意,她在意的是他話里的不尋常。
「知遠?他怎麼可能會欺負你呢?」
如果是那群施工人員看不慣泰瑞的特立獨行故意刁難,這還情有可原;可她所認識的那個孟知遠,不可能會跟「欺負」這種強勢行為有所關聯的。
「就是說呀,人家孟先生這麼斯文,哪有能耐欺負你啊!腳閃一下。」又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一個拿著拖把的中年阿桑,辛勤地在他們腳邊拖著地。
「謝謝。」完成他們腳邊的工作,阿桑丟下話無聲無息往旁邊滑去。
「對了,錢姐,四樓已經完工了,麻煩你通知其他人可以開始整理了。」
蘇雅茉及時叫住來去無蹤的阿桑交代工作,確定對方有反應,才放心轉回眼,迎上泰瑞怨懟的目光。
「你沒專心听我說話。」他悶聲指控。
「從現在開始,我會用力听進每一個字。」她無力地擔保。
她一向拙于應付與她同性別的生物,尤其那種擁有過多女性特質的水女人,她永遠猜不透她們嬌聲說不時,是真的拒絕還是撒嬌。而她們瞬息萬變的情緒,也是她永遠跟不上的難題。
這些特質如果出現在一個魁梧的猛男身上,她的頭痛則與對方體積呈正比成長。
「你一定覺得我無理取鬧。」泰瑞察覺到她的忍耐,畏怯地說。
「我的觀感得在我了解事實後決定。」她非常科學的回應。
「不用了解了,光听他說宅猴子欺負他,有八成一定是他無理取鬧。」等候區的椅子後突然傳來一個沒有精神的聲音。
一個背光的白色身影緩緩從椅背步出,透過陽光可以清楚看出她寬大衣服下的嬌小身軀。與她嗓音呼應的是一頭蓬亂、被紅色橡皮筋圈住的長發;齊眉未整理的厚劉海下,是一副大得夸張的膠框眼鏡;看不清五官的臉委靡地歪垂著。
「湘凝?你怎麼會在這里?」蘇雅茉很驚訝,因為白湘凝的活動範圍只限于五樓,除了屈指可數的外出次數,很少會現身在其它樓層,甚至是長時間的停留。
看她的樣子,應該坐在那里有好一段時間了。
白湘凝聳聳肩,懶懶地說︰「我來檢視動畫的效果。還有,不要叫我那個惡心的名字。」她不忘囑咐好友別犯戒了。
「滿意嗎?」蘇雅茉笑問。她很清楚這個老朋友最不滿意的是她古典夢幻的名字。
「還不錯。對第一次做動畫的人而言,勉強及格。」
她的眼鏡遮住表情,不過蘇雅茉知道她的及格水準非常高。
看到兩個女人默契十足的對看,被忽略的泰瑞又開始跺腳了。
「我就知道你們都不會听我說話!」
蘇雅茉調回注意力。「抱歉,我現在專心听你說。」
「听我說比較客觀吧。」白湘凝不想給泰瑞開口的機會。
「我知道你討厭我。」泰瑞敏感地接收到她的敵意。「為什麼?」
從他第一天踏進這里幫蘇雅茉監工,第一次與白湘凝打照面開始,他就明顯感覺到她眼里的排斥。
幾個月過去,今天好不容易能面對面跟她把話說開,他一定要弄個清楚。
白湘凝推推厚重的眼鏡,眼角閃出銳光。
「譚睿先生,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吧。」白湘凝客氣疏離地站在泰瑞面前與他對峙。
听到久未提起的本名,泰瑞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但對方已經自行說下去了。
「你應該知道我的職業吧?」沒等泰瑞點頭,她不換氣地說︰「我是個以畫漫畫為生的女人,什麼題材都可以畫,不過最偏好的是男同志間的愛情故事,Boy'sLove簡稱BL。」
「那我——」
「我知道,」白湘凝舉起手擋下他的話。「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你是個同性戀者。」
「那為什麼——」
她再次舉手要他閉嘴。
「我們這種通稱腐女的BL擁護者,有各種不同的類型。我是屬于那種有強烈個人偏好的族群,並不是所有同志皆能一視同仁的欣賞。所以我只能說抱歉,你剛好是我不欣賞的那一型。」
她說得很客氣,泰瑞卻听得搖搖欲墜。
原來他是輸給腐女的喜好?!
枉費他當初想了許多理由,傷心了好些天。
原來,答案居然這麼簡單、這麼的主觀!
「我要去閉關了。」不等泰瑞反應過來,白湘凝跟蘇雅茉交代一聲後,幽幽消失在電梯里。
蘇雅茉無奈地瞄了一眼時間,看來她的計畫又要被這群教她又愛又恨的好友們打亂了。
好不容易等到泰瑞回過神來,她決定速戰速決。
「好了,我給你全心全意的五分鐘,你馬上簡短的告訴我,你是怎麼被欺負的。」
一回到先前的話題,泰瑞的小熊眼眨起了淚光。
「我我我……嗚……大家都排斥我!」一開口,新仇舊恨齊涌上心頭,泰瑞的淚催了出來。
蘇雅茉沒力地望向大廳的鐘,五分之一的時間又浪費了。
在收回目光的瞬間,眼角掃到一抹影子,終于給她找到解月兌的機會。
她直直盯住那個影子。「知遠,我看我只能指望你了。」
听到自己被點名,那抹影子震了下,伴著一聲嘆息,走出一個高瘦細白的男人。
蒼白的臉上也是寫滿無奈,他無言地拿出一尊赤果的希臘神像。
看到那個充滿藝術的力與美的神像,她大概猜得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這回打算擺在哪里?」她沒頭沒腦的問。
「預定放電腦主機的位置。」孟知遠很順的回話。
蘇雅茉克制地吸了口氣。這世上會破壞她修養的人,樓允泱排第一,泰瑞一定是第二名。
她接過神像,無聲地向孟知遠道謝。
見任務完成,他立刻窩回櫃台處理電腦線路,畢竟那是他唯一在行與在意的東西。
等候區再度剩下他們兩個,泰瑞依舊啜泣得忘我,而她預定的時間早已過了。
她疲累地拖著泰瑞坐下,輕拍他厚實的肩背。
「泰瑞,我知道這個雕像很美,也了解你用心布置這里的苦心。」
「只有你當我是朋友。」
泰瑞旋身埋進她懷里,力道忘了控制,撞出她幾聲悶咳。
「抱歉。」這句道歉包含了許多事。
「沒關系。」她搖搖頭,繼續說道︰「你跟我是最清楚伊苑產生的人,知道它的誕生是經由許多人的手,這些人都是我的好朋友,當然你也是,我們花了很多心血要讓這家店更好。這里的一切都經過縝密的計畫,要改變的話,需要更多的考慮,你懂我的意思嗎?」
見泰瑞點頭,她終于可以放下一早被壓上的重擔了。
「我可以不跟宅猴子爭那個角落,可是你一定要留一個顯眼的地方給我。這麼完美的藝術不讓人看見,是我們的損失。」泰瑞有自己的堅持。
「我知道。」她苦笑地點了下頭。
店里能展示的地方都被他預定走了,可以想見的是,往後這屋里將充滿著希臘式、男性、赤果的藝術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