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于恩快走!
白如瘳驚恐的睜開眼楮,疑惑的望向身邊景物——一間陌生的房間,她正趴在一張床上。
這是哪里?由四周的擺設看來像是一間客棧。
家園被毀的情景閃過眼前,她用力撐起身子,卻因動作太大一時扯痛了背部的傷,傷口的疼痛讓她不住倒抽口氣,無力的又跌回床上。
強忍傷口疼痛,她小心的再撐起身子,感覺背後傷口沒有方才疼痛,才慢慢坐起身來。過了許久,她才順利坐在床沿,低頭檢視自己的傷口……傷口已經上了藥。
有人救了她!她獲救了,那于恩呢?!是否也獲救了?
此時房門突然打開,她反射性的拿起身邊利劍,警戒的盯著走進房里的男子。
"你醒了。"男子將手中藥汁放在桌上,轉身看著坐在床邊的白如瘳。他眉頭微微緊蹙,似乎不高興她隨意起身。
"原來你是這樣報答你的救命恩人,想刺我一劍嗎?"
救命恩人?她微放下手中利劍。
"沒錯,是我救了你。你身上的傷口也是我替你處理的。"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
"我還以為你醒來會很感激我,以身相許回報呢……等等!放下劍來,我是開玩笑的,你可別當真!"男子笑說。
白如瘳直盯著他一陣,確定他對自己沒有敵意之後,才將利劍放下。
她仔細看著眼前陌生的男子,一張俊美的臉孔掛著迷人的笑容,一雙莫測高深的黑眸讓人探不清他的虛實。身上一襲素白衣衫像個溫文儒雅的書生,身子雖沒有一般漢子壯碩,卻也不覺瘦弱。舉止間還散發著一股不凡氣勢,臉上的笑容卻是那麼平易近人。
"你的傷口尚未愈合,還是躺回床上休息吧。"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到她面前,手中拿著碗藥汁。
她只顧著打量眼前的男子,一時還未回神,她不禁略感困惑。
"把藥喝了。"
藥?一看到他手中的藥,她就知道很苦。她皺了皺眉。
從小她最討厭喝藥,除非不得已,否則她寧願身子難過也不願喝那苦澀的藥汁一口。
"怕苦?那我等一下到街上買糖給你吃好了!"
听出他話里的嘲笑,她不悅的接過他手中藥汁,一口氣喝下……藥汁像是加了整整一斤黃連似的,苦得教她差點全部吐出來。
將碗塞回他手里,她雙眼仍然直瞪著他。
男子微笑不語,將空碗放在桌上。正想開口要她躺下休息,卻看到她已經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了一步後,身子又無力的往地上倒……
背後傷口的疼痛讓她覺得全身無力。一陣暈眩後,她緩緩張開眼。原以為眼前會是冰冷的地板,沒想到一張開眼卻是個溫暖厚實的胸膛,這胸膛竟讓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她順勢抬頭一瞧,一張帶笑的面孔近在眼前……她感覺臉上的熱度上升許多,她反射性的推開他。
但他卻沒有完全放開她,只是將兩人距離拉開些,他的手甚至還放在她腰際上。
從未與人如此親近的白如瘳,緊張得想扯開她腰際上的手,卻同時又一次扯痛她背上的傷,一時她疼得五官幾乎糾在一塊……
男子小心翼翼的扶她坐回床沿,往後退了一步,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你的傷勢實在不適合出門。"他看出她好像很急著出門。
等到傷口疼痛稍緩,她才又抬起頭,手習慣性的比了比。看見他疑惑的表情,她才想起一事他不懂屬于她的語言,手語。
她挫敗的垂下手,正想著該怎麼讓他知道她意思時,站在面前的男子又開口說話——
"你不會說話?"他話中帶著驚訝。
白如瘳點了點頭。
"但你卻听得見?"
白如瘳又點點頭。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會听卻不能說的病。"
懊怎麼問他于恩的事呢?與其在這里煩惱該怎麼告訴他,倒不如自己出去找人。
下定決心後,她正準備再站起來時,一個厚實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她疑惑的抬頭看他——
"你識字吧?"
她點點頭,心里還是疑惑。
"這里沒有紙筆,你就在我手上寫下你想說的話。"
在他手上寫字?
她紅著雙頰看著他的手,慢慢的舉起手,輕輕在他手上寫下"孩子"兩個字。她不是怕太用力弄痛他,只是她真的不習慣和人太親近。
"孩子?"
她點點頭又在他手上寫著"全身雪白的小女孩",等著他回答。
"當我遇上你的時候,你身邊並沒有其他人,也沒看到你說的全身雪白的小女孩。"
沒有?那麼于恩是逃走了還是被盜賊殺了?不!如果被殺也會見到尸首,他既沒看見,那麼……于恩該是順利逃走了。
但她一個小女孩能逃到哪去?更何況她長得和一般小孩不一樣。萬一她在半途又遇上視她為妖怪的人,想傷害她怎麼辦?她愈想心就愈慌。
"柳逸楓。"男子試著開口喚起她注意。
什麼?
陷入沉思的白如瘳沒听清楚他的話,仍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我的名字,柳逸楓。"他微笑看著她疑惑的表情。他喜歡看她思索事情的樣子,因為這樣,他才可以毫無顧慮的直盯著她瞧。
從救起她那一刻起,他就喜歡看著她。
雖然她並不是個讓人一看就驚艷的美人,但他的眼楮就是沒辦法從她身上移開。
從醫那麼久,他不是沒遇上比她更痛苦的病人;可是只要一看見她臉上稍顯痛苦的表情,他的心就有種莫名的心疼。
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他自己也猜不透。"你的名字?"柳逸楓再度將手伸到她面前。
他手上的觸踫仍是一味輕輕柔柔的,他喜歡她踫觸他手掌的感覺……他在心中偷偷作了個決定——也許,學手語的時機可以遲些。
"白如瘳?"她點點頭又在他手中寫了些字。
"你要出去找人?"
在她冷漠的表情里,他看出她不容置疑的堅決神情;但是一想到她身上隨時會裂開的傷口,他沒辦法答應她的要求。
"你受傷太重了,不宜外出。"看到她又想起身,他連忙壓住她雙肩阻止她。
她試著想掙開肩膀上的雙手,卻再次扯動了背部傷口,劇烈的疼痛一時讓她不敢再亂動。
"答應我靜靜的躺在床上休息,我會替你找那名小孩。"
聞言,她停止了掙扎,抬起頭冷冷的看著他。
"你的傷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再掙扎下去傷口會出血的。你好好躺回床上,我馬上幫你出去找人。"
可以相信他嗎?他若是找到了于恩,會不會也將她當妖怪殺了她?
她想自己出門找于恩,但背後傷口的疼痛讓她無法集中精神。剛才勉強起身幾乎用盡了她身上的力氣,此刻她卻感覺一陣昏沉沉的……在她還來不及細想是否該相信眼前這名陌生男子時,她已失去了意識,人昏了過去。
藥性發作了。
"很抱歉!如果不讓你睡著,你的傷口會惡化。"
注意到她背後衣裳滲出些許血跡……經過剛才一番拉扯,她背上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又滲血了。嘆了口氣,他小心解開她的上衣,拿下沾染鮮血的布條,呈現在他面前的是她粉女敕雪白的果背和教人驚駭的刀傷。
他拿出藥箱中的止血粉,輕輕撒在她傷口上,再用干淨的布條將傷口包扎好。正想拉回她上衣時,他注意到她頸旁有一塊奇特玉佩,看來似曾相識……柳逸楓沒多想,拉好她上衣後,體貼的為她蓋上棉被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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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事。她剛醒來時腦子還沒完全清醒,卻讓坐在一旁的柳逸楓嚇了一跳。
他坐在那兒多久了?她感覺好像睡了很久,全身上下還有點酸痛,但背部的傷已沒有先前那般疼痛。
白如瘳緩緩撐起身子想起來,一雙有力的手扶住她肩膀,讓她毫不費力的坐在床沿。
她疑惑的看著身旁的柳逸楓,心中閃過一陣陌生的感覺,至于是什麼樣的感覺她也說不上來……
"把藥喝了。"
才剛醒就要喝藥!她緊皺著眉,動也不動的望著他手中的藥,好像這樣她就能逃過喝藥之苦。
他嘴角帶笑的看著白如瘳,知道她是想拖延吃藥的時間,只因為……她怕苦。"我已經在藥里加了些蜜汁,不會像上次那麼苦了。"柳逸楓好笑的看著直盯著藥汁的白如瘳。
她一抬頭就看見他臉上的笑容。
不甘示弱的搶過他手里的藥,她一口氣喝下,臉卻仍與上回一樣糾成一團。
說謊!還不是一樣苦。白如瘳指責的眼神看著他。
柳逸楓拼命忍住心里的笑意,稍微清了清喉嚨說︰"我真的在藥里加了蜜汁,但,分量對你可能還不夠。"
她撇過臉不想再看他拼命忍住不笑的臉。不看不氣,愈看愈氣!
"我已經打听到你想找的小孩。"
聞言,她立刻抬頭,一臉期待的望著柳逸楓。
"幾天前有個樵夫在你昏倒的山里,發現了你說的全身雪白的小女孩,可當時她已經氣絕身亡了。"
一听到這消息,白如瘳愣住了,原有的一絲希望霎時全化為烏有。
"樵夫見她可憐,便在山里把她埋了。"
難得有人沒把全身雪白的于恩當成妖怪,還好心的埋了她。想起師父與于生對她的最後交代,她一時還是忍不住淚水滑落。她轉過頭不想讓柳逸楓看見她臉上的淚水。
"救你回來後不久,山里發生了一場大火,整個森林燒了兩天兩夜,幸好一場大雨澆熄了這場火。"雖然沒看到她的臉,但他知道她哭了。
"你一整天都末進食,我下去吩咐店小二端些粥上來。"說完,柳逸楓離開了房間,好讓她一個人靜靜。
淚水無以遏止的不住滑落……正像師父說的,她平日雖不常和大伙接觸交談,但她心里早將他們當成親人般……現在他們都離開了,從此她又是孤單一人。
此刻她心里的痛就像十五年前一樣,那麼的不願意、那麼的不甘心……她哭著哭著,不知不覺睡了。
等柳逸楓端著白粥和幾樣小菜回到房里,見她臉上仍掛著兩行淚水,他不禁憐惜的輕輕為她拭去了淚珠……雖然她總帶著冷酷的表情,但他明白她內心的感情其實比一般人還強烈。看著如此柔弱的她,讓他心中有點不舍、有點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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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背部的傷口,白如瘳整整趴在床上半個月,喝了半個月的苦藥。
雖然柳逸楓聲稱他已經在藥里加入雙倍的蜜汁;可每每她一喝下,臉依舊是擰成一團。
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今日她終于可以下床走動走動。
先前她曾想偷偷回山里看個究竟,但住在隔壁房間的柳逸楓,總會"非常湊巧"的出現在門口逮個正著。害得她只得打消念頭,乖乖躺回床上。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知道他是個常常雲游四海的大夫,所以才會踫巧救了她。他臉上總無時無刻掛著笑容,平易親切的態度讓人不知不覺就想靠近。
他也常會到房里陪她講話……雖然常常都是他一個人在說,她只偶爾在他手上寫幾個字回答,但還是讓她有些不習慣;畢竟她已經習慣孤獨一個人十幾年了。雖然如此,當他在身旁的時候還是會令她感覺一股心安,好像這世上她不再是孤獨一個人了。
大致上,他是個滿有仁心醫德的好大夫,但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太愛管閑事了。
話說她清醒後幾天,有一回,她委婉拒絕他再為自己換藥的好意,卻讓他一句話堵住了口。"如果你能讓我親眼看見你可以自己換藥,我就不插手。"
傷口在背部要想自行換藥本來就需要耗上一段時間,他竟還說要親眼見到?這樣同他為自己上藥有什麼差別,還不一樣讓他瞧見自己的身子,想著想著,她的臉就紅了。
"別擔心,如果你要我為你的清白負責,我絕不會推辭。"
看見他賊賊的笑容後,她才明白他是故意的。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還故意提出這種條件,真是可惡透了!
有一回,她本想嘗試替自己換藥,誰知他竟踫巧出現,二話不說便拿走她手中的藥粉與布條,熟練的替她換藥;一時教她不知所措,只能紅著臉緊抓著棉被遮住身子……
之後,只要她試著想自己動手換藥,他就會湊巧出現在面前替她換藥,教她不免懷疑,他是否一直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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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楓這輩子最想做的就是走遍天下,尋找世間稀有藥材,為需要大夫的病人醫治,不論貧富。
來到這鎮上半個月,柳逸楓親自登門造訪了許多重病在身,卻無力上門求診的貧窮人家,分文不取的替他們診視病情。
今天又是他出門為貧窮人家診病的日子,這機會她可不能白白錯過。她心中念頭一定,很快的就起身離開了客棧。
回到了生活十余年的木屋,一路走來幾乎耗盡了她的體力。
半個月前這里還充滿了愉悅的笑聲,如今卻只剩大火焚毀殆盡的殘破景象……
師父、于生大哥,如瘳回來向你們請罪了!請原諒我的無用,我未能好好保護于恩,請你們原諒!
在這里生活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在她腦海浮現……她就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靜靜的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直到太陽西沉她也完全沒發現,就連柳逸楓站在她身後她也絲毫未覺。
"回去吧!你的身子尚未康復,不能太過勞累。"
現在雖然是春天,但山里天色一晚,難免稍有涼意。他擔心她尚未完全復原的身子會著涼,只得打斷她的沉思。
柳逸楓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這這麼久了,連他何時出現也沒發現。
她不舍的再看一眼幾乎被大火焚毀殆盡的木屋,在心中許下了堅定的誓言——
師父!還有于生、于心、于仁、于信、于恩、于文,我白如瘳在此向你們保證,我一定要找到殺害你們的盜賊,替你們報仇!
她轉身拾起柳逸楓的左手,在他手上寫下"墓在哪里"四個字。
看出她眼里的堅決,柳逸楓知道就算他不說,她也會憑自己的力量非找著不可……唉!
"走吧!"柳逸楓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走向于恩的墓。
當他握住她手時,白如瘳一時愣住了。
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她紅著臉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但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她的手仍被他緊緊握住。
她全身上下每根神經幾乎都緊繃著,努力想忽略因他在身邊而引起的緊張。漸漸的,感覺從他手掌傳來的溫度,她的心感到有些踏實心安;仿佛這世上她不再是孤獨一人,她身旁還有人陪伴。
看著她臉上微紅的滿足表情,柳逸楓的笑容更深了。他現在終于明白,從今以後,他再也放不開這雙手。
究竟是何時愛上她的?
也許是第一次見面,他就沉陷在她那雙像會說話的眼眸里……雖然她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但只要看著她的眼,他總能輕易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這點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或許就因為她是他愛的人,所以他隨時會注意她臉上的表情變化,清楚她心中的任何想法。
走了一小段路,兩人在一座小墓前停下。
白如瘳輕輕撫模寫著"于恩之墓"的墓碑,表情像是在和墓中人說話。
于恩的名字她跟柳逸楓說的,想來為于恩立碑的人是他。
于恩,原諒姐姐沒用,沒能保住你的性命,原諒姐姐……姐姐向你保證!一定要那些盜賊血債血還!不管花多久時間,我一定會找到他們,替你和師父他們報仇!
看著她恨不得將仇人碎尸萬段的冷酷表情,他心里明白,她想報仇雪恨。但只憑她一人,這根本是以卵擊石;以她的個性就算是同歸于盡也不在乎,看來他得想個法子才行。
她撿起一旁樹枝往地上寫下幾行字——
"我要離開這。"
"找仇家報仇嗎?"
這話讓她感到驚訝。相處的這段期間,他總能輕易猜出她心中想法。就連她受傷一事,他從未開口問她緣由,但從他的言行舉止,他好像早已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感謝你救我一命,如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擁有和你身上相似玉佩的女子。"由她們身上所戴的玉佩,不難猜出兩人的關系。
听到他說有相似的玉佩,白如瘳不信的抬頭看他。
"你身上的玉佩應該是一對。"
她臉上表情由不信驚訝慢慢轉為期待,這一切柳逸楓全看在眼里。
"湊巧的是,她也姓白。"
她緊張的走到柳逸楓身邊,激動的在他手上寫下"她在哪兒"。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驚喜得全身顫抖,在他掌上寫字的手也抖個不停;因為他口中的白姓女子,很可能是她的親姊姊——白芸如。
身上的玉佩從她出生就有,這是爹娘送給她的。玉佩是一對,另一半在姊姊白芸如身上。
原以為姊姊早在十五年前身亡,沒想到竟會出現一個佩戴相似玉佩的女子。她會是姊姊白芸如嗎?
"兩年前我曾在谷雲山莊替她診病。她的體質天生虛弱,當我遇到她時,她幾乎奄奄一息。整整花了半年時間,她的身子才慢慢康復。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拜訪她,確定一下她是不是你想找的人?"
想!她當然想!只是師父和大伙的仇恨未報,要她就這樣離開,她做不到!她絕不會讓那些山賊逍遙法外。
"也許在我們前往北方途中,可以探听到有關你仇人的消息。"看出她內心的掙扎,柳逸楓提出自己的看法。
拿定主意後,她點點頭答應。
柳逸楓笑著再度握起她的手,往村莊走去。
她不舍的望向于恩的墓,仿佛又見到于恩惹人憐愛的笑容。
于恩,姐姐下次再回來看你們的時候,一定要為你們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