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伍彥都快累癱了。
可是,瞧瞧,前方一馬當先的少堡主還真像是鐵打似的,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吧麼!
逃婚又不是逃命,何苦累死兩匹馬?
「累了嗎?」
一馬當先的火烈,听到伍彥唉聲嘆氣,停下馬等他。
不會吧,這麼小聲少堡主都听得到!
「不累!」伍彥挺起胸膛。
細皮女敕肉的主人都沒吭氣兒,長得像蠻牛的他,怎好意思喊累?
那豈不是太沒臉了。
「我們休息一下吧。」火烈跳下馬。
伍彥跟他這麼久了,他豈會不知道他心里想什麼。
在這里?
伍彥看看四周的林子,陰森森、黑漆漆的,他們真要在這兒過夜?
太危險了!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一定要在這兒過夜嗎?」
伍彥將馬匹系在樹干上。
盡避眼皮不听使喚的即將合上,他還是懼怕四周的漆黑。
火烈瞥了他一眼,再瞧瞧四周,扯出一抹冷然的笑意。這家伙個頭大得嚇人,膽子卻小得可憐。
唉!伍彥嘆了口氣。
沒辦法,是自己死皮賴臉,硬要跟著少堡主離堡出走,如今除了舍命陪君子之外,還能如何?
斜垂的夕陽早已禁不住黑夜的催趕,急急的沉落在天際,黑夜隨即將這片樹林團團包圍。
想起烈焰堡的溫暖,伍彥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沿路唉聲嘆氣的,又沒人強迫他跟來!
「想回烈焰堡就回去吧!」
火烈閉著眼楮,靠在樹干上補眠。
都走了五、六百里了才說!
伍彥選了一棵大樹躺下,渾沌的腦袋一靠在樹干上,馬上就向周公報到去了。
火烈卻不能成眠。
十年了,整整十年。
時光匆匆而過,他由一個小娃兒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成人;變的是他的身形,不變的是他的心。
這是他最不願想起的往事,因為每當他閉上雙眼,熊熊的烈火便會將他的心炙得滾燙,讓他夜夜無法成眠。
他的義父——烈焰堡的堡主火焰,以為日子久了,這個痛會慢慢淡去,傷口也將漸漸結痂,畢竟,一個八歲的孩童能記得什麼?
但,他就是記得,而且牢牢的記了十年。
試問,一個八歲的小孩童,親眼目睹全家葬身火窟,有哪個孩子能承受這樣可怕的遭遇?
失去父母的悲傷與孤寂,以及眼見父母遭人刺殺那份慘狀,讓他自始至終只是沉默,既不哭也不鬧,也沒有尖叫求救,神情漠然得像是在看一出戲。
他不是勇敢,也不是無情或是冷靜,因為他知道,慌亂只會替他帶來殺身之禍。
而他不能死,他要留著這條命替父母報仇。
從一個無憂無慮、只會撒嬌、耍賴的小孩兒,到今天變成一個冷漠、沒有情緒的成人,這是多少辛酸血淚換來的?
他知道沒有人「能」幫他,沒有人「會」幫他,更沒有人「肯」幫他!他惟有自求多福一途。
當年帶著他離開水府的那個白衣少年,就是佇立在一旁觀看著水家滅亡而沒有伸出援手。
他從不認為白衣少年救了他的命,沖著他冷眼旁觀的邪肆行為,就知道白衣少年沒有世人所謂的慈悲心腸。
他那蒙著白布的臉只露出一雙眼楮,但他已經不記得那雙眼楮長什麼樣子。每當他回想,那雙眼楮竟不是黑色的瞳眸,而是一雙燃著熊熊烈焰的火眸……火烈清楚的知道,那種人永遠只有自己的行事風格,沒有所謂的是非善惡;那種人不在乎他人以何種眼光看待他,更不管別人如何評論。
白衣少年不會有俠義心腸告訴他仇人是何許人。
在他的眼中,白衣少年就是惡魔的化身,才會眼睜睜的看著三十幾條人命在他眼前殞落——少堡主在嘆氣?
伍彥被火烈的嘆息聲驚醒後就了無睡意。
四處黑漆漆的,無風景可欣賞,伍彥索性就研究起這個自小便深深吸引著他的少堡主。
少堡主俊秀挺拔得令人嫉妒、眼紅,他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氣質,更與其他男人有著天壤之別。
他靜如處子、動如月兌兔的作風讓人永遠模不清他的下一個舉動,性情更是冷如冰山,卻又烈如火焰,矛盾得讓人詫異……少堡主嚴苛之時的陽剛之氣,讓伍彥都自嘆弗如。
但奇怪的是,少堡主又兼具少女的溫柔、美貌!
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人能兼具此兩種氣質。
如果少堡主穿上女裝,除去陽剛之氣扮成姑娘……肯定沒有人敢說他是男兒身。
伍彥覺得自己非常骯髒、下流、無恥……他居然心儀同是男人的少堡主,而且持續十年從不曾間斷,甚至願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
記得他和少堡主認識那一天,他正被一群小乞丐欺負,少堡主小小的個頭擠進重圍,拿著一支木劍使著,才不過一招半式,就嚇得那群小乞丐屁滾尿流。
從此他便惟少堡主馬首是瞻,跟著少堡主習文學武,不過他天資駑鈍,老跟不上少堡主的步伐,雖然美其名是少堡主的護衛,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少堡主在保護他。
「歐陽世豪的事可有眉目?」
听見伍彥不均勻的呼吸聲,火烈漫不經心的問。
少堡主就不能放寬心嗎?老愛提心煩的源頭。
「听說與他勾結的盜匪已經讓官府抓走了。」
「你想那批盜匪可會將他供出來?」火烈溫吞地問。
既然官、商、盜勾結的前提是利益,盜匪為了月兌罪、減輕罪刑,推托是無可避免之事。
伍彥搔搔頭,不肯定的回答︰「我想應該不會,地方的父母官也接受了歐陽世豪的好處,每年揩走的油水不計其數,縣太爺不可能自斷財路,最後一定會以劫獄或者殺人滅口收場。」
「朝廷之所以腐敗,完全是因為貪官污吏太多。」火烈冷哼一聲。「被抓的都是些什麼人?」
「東北三惡。」伍彥回答得有些心驚。
少堡主該不會拿他們來調劑逃婚途中的無聊歲月吧?如果真是這樣,一定會將烈焰堡的追兵引來。
「名氣不小嘛!」火烈感興趣的笑了笑。「你別擔心,除非他們很不幸的讓我撞上了,否則我不會自找麻煩。」
知他者,莫若少堡主。
少堡主從小和他玩到大,他心里想什麼總逃不過少堡主的眼楮。
然而少堡主的思潮與性情一樣逃不過他的銳眼。
別看少堡主一副輕描淡寫的語氣,他一定有辦法一個不小心的就踫上東北三惡,而且一定會選在他心情壞得跌到谷底的時候踫上他們,拿他們三個當沙包來練練拳。
經過這些年來的相處,他知道少堡主表面成熟穩重,其實內心卻孤寂得像一只在高空盤旋的蒼鷹,總是停在無人能達的枝頭,細細的舌忝舐傷口,不斷的鞭策自己為仇恨活下去,有時他真替少堡主擔心,擔心他會被仇恨淹沒。
听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伍彥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
這樣鬼影幢幢的黑夜,少堡主居然連雞皮疙瘩也沒起一個,愈想就愈覺得自己窩囊。
突地,一陣廝殺聲在林子外響起。
「去看看!」
語聲未竟,火烈的身影已在一丈外。
真是人如其名,性烈如火,一刻都耽擱不得。
伍彥尾隨其後。
他們蹲在隱密的草叢邊靜觀其變。
有三名蒙面人夾攻一名穿白衣的男子,白衣男子武功雖好,卻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
「少堡主,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伍彥悲天憫人之心油然而起。
火烈不動如山。
「少堡主……」伍彥心急。
再觀戰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沉著點,死的又不是你家的什麼人。」據他觀察,白衣男子雖然吃力應戰,但大致上不會有危險。
才說他性烈如火,一轉眼又成了慢郎中。伍彥到現在都還搞不懂,到底哪一種性格才是少堡主的真性情!
眼見那白衣男子節節敗退,伍彥心急得不得了,到最後他實在憋不住了,提起真氣,一揚而起——「我來幫你!」伍彥大喊一聲。
糟了!
火烈暗自叫慘。
廝殺之時,最忌諱分心,伍彥這一喊大不妙。
白衣男子極有可能因此而受傷。
丙然,白衣男子听到伍彥的叫聲,分神想查看來者是敵是友,一不小心,左臂中了一刀,腥紅的血在白衣上慢慢擴散。
三個蒙面人見白衣男子有幫手出現,順手灑出一陣白霧。
佇立一旁的火烈,見情勢不對,向三名蒙面人打出三枚流星鏢。
三名蒙面人瞬間發出慘叫聲,捂著胸口,相繼倒地不起。
火烈再以斗蓬揮散白色煙霧,護住伍彥的口鼻,避免他吸入粉狀物。
只是他分身乏術,顧得了伍彥,就護不了受傷的白衣男子。
少堡主也真是的,反正他出手從不虛發,何不早些動手,害他白白耗費許多體力,真是沒良心兼沒誠意!
伍彥心里有諸多不滿。
「你壞了我的大事了!」半倒在地的白衣男子不滿的指責兩人多事。
「喂!你講不講理?要不是少堡主出手相救,躺下的會是你。」伍彥最恨這種死要面子的人。
頭一回救人遭到怨懟,這倒是新鮮事。
火烈抬起手,示意伍彥稍安勿躁。
原本就是伍彥太莽撞,火烈自是不好太無禮。
「敢問閣下,咱們壞了你什麼大事?」
白衣男子憤怒至極。
「他們三個是我追了三天三夜的犯人,如今讓你給打死了,我拿什麼交差?」他的雙眼噴著火。
耙情他是個捕快?
「閣下在哪個衙門當差?」火烈雙手抱拳,點頭以示尊重。
「我不吃官家飯!」他的火氣未消,整個臉紅通通的,雙眼迷蒙,全身直冒冷汗。
火烈無視于他的無禮。
「尚未請教尊姓大名?」
「洛靳霆。」
他強忍住體內的陣陣熱流,暗自提氣運功,想逼出體內的毒,但卻適得其反,加速了藥力的運行。
他的臉怎麼紅得這般詭異?
伍彥湊上前觀看,見他抖個不停,好心地月兌下袍子罩在他身上。
哇!他的身子好燙。
站在一旁的火烈,其實早已看出洛靳霆的不尋常。
「洛兄可有哪里不舒服?」
伍彥多嘴地替他回答︰「荒郊野外的,一件披風不夠保暖,他才會越抖越劇烈,不如主子也把身上的披風月兌下來吧。」
火烈一雙閃爍的星眸美麗似鑽、澄澈如晶,溫潤如玉的臉龐上卻沒有絲毫熱情。
微弱的月光映著他更勝月牙的白皙面容,那張令人嘆為觀止的容顏讓洛靳霆在瞬間屏住了呼吸。
洛靳霆被火烈的俊俏模樣驚艷得亂了呼吸,這下又听見伍彥要他月兌上的衣物,不免心慌意亂、想入非非,全身的血液逆流,真氣倒竄,欲火焚燒……火烈察覺出洛靳霆體內的躁熱與狂熾,再見他一雙氤氳迷蒙的眼直往自己身上瞟,似笑非笑、痴迷的望著自己,不羈的野性臉龐添上一抹邪氣,讓飛揚自信的臉孔變得令人厭惡。
洛靳霆覺得身上的衣衫有如熱的烙鐵,猛烈地灼燒,讓他難熬……熱死了!
難道他真會死在這荒郊野外?
火烈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又從他泛紅的臉色得知他已經無法自行逼出毒素,隨即喝道︰「伍彥,點住他的穴道。」
伍彥照辦了。
「為什麼點住他的穴道?」
火烈轟他個大白眼。
「將他扛到馬背上。」
「別踫我!」洛靳霆瑟縮了一下。
洛靳霆的身上像有千萬只螞蟻在爬,他渾身燠熱難耐,幾乎將唇紅齒白的火烈看成大美人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少堡主好心好意要送你去鎮上找大夫,你還火氣這麼大!」伍彥耐不住火氣。
「大夫也無能為力。」洛靳霆咬著牙,別過臉,不去看火烈,深怕看多了這個美得過火的男人會欲火焚身。
「什麼傷這麼嚴重?」伍彥心急的想知道答案。
火烈對伍彥的疑問置若罔聞。
「誰說要去看大夫?」火烈直勾勾的盯著洛靳霆。「他中的毒說嚴重也不嚴重,說不嚴重呢,又非常嚴重。」
少堡主在說什麼繞口令?
中毒?
啐!哪個中毒的人會像他這樣紅光滿面,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吃人?
炳!他明白了!
伍彥忍不住狂笑。
這家伙的臉皮可真薄,中了合歡散就早說嘛!害他猜半天。
「別笑了,再遲些他可真的要去見閻王了。」火烈催促著伍彥。
洛靳霆皺著眉頭,瞪視伍彥唇邊的那抹嘲諷。
「這有什麼好笑?」該死的家伙。
「忍著點,我馬上找人幫你解毒。」火烈跳上馬背疾馳。
解毒?
他到底知不知道解毒的方法?洛靳霆十分懷疑的看著這個乳臭未干、半大不小的男人。
耙懷疑他?
火烈瞥了眼半信半疑的洛靳霆,挑了挑眉。
「這種簡單的問題三歲孩童都知道。」
「去哪里解呀?」伍彥比洛靳霆更好奇。
洛靳霆糗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火烈長嘆一聲。
「男人欲火焚身,當然是找女人解決。」這有什麼好難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