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搖扁山莊,玉璞發現,她的世界真的都變了。
青花被殺,棄尸荒野;雪球被亂劍砍死,身首異處,綿兒被關起來,說是要賣到妓院;而至親至愛的娘親,死了!
二娘周涓就跑過來罵她,「說起你這個大小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殺你爹的凶手,竟然教你們母女倆放走了!那晚她擋在門口,硬是不讓人家追趕,後來你爹出來了,竟然以死相逼。唉!她也不想想,這些年她過的好日子是誰給的?你們母女畢竟還是西蟠派的人,流的是外人的血,恩將仇報呵!」
待她一路罵完,玉璞已經奔到母親的靈前,一見棺木牌位,立即匐伏在地,痛哭失聲。
沒了,她什麼都沒了,娘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離我而去?告訴我,如果我是北辰派的人,為什麼大家都排斥我?如果我是西蟠派的人,為什麼趙瞵要恨我?為什麼?為什麼……
問過千萬遍,娘親還是沒有給她答案,白燭孤寂地燒著,挽聯飄飛著,圍繞靈柩的白幕亦飄搖不定,玉璞悲慟萬分,哭到聲嘶力竭,數度昏厥在靈前。
朦朧間睜開眼,見到綿兒扶著她掉淚,忍不住抱住綿兒,「你回來了,他們說……要賣掉你!我好擔心!」
綿兒亦是摟緊玉璞,哭道︰「小姐,你不要再哭了,綿兒很好,老爺把我放出來,要我來照顧小姐。」
「是爹……他不會把你賣掉吧?」
「老爺說,辦完大夫人的喪事,就要趕我回去。」綿兒原想安慰玉璞,沒想到哭得比她還傷心,「綿兒早就沒有家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玉璞悵然不已,她此刻的心情也是和綿兒一樣的,主僕倆又是抱頭痛哭。
綿兒送上一碗藥,「老爺說小姐的傷還沒好,要吃藥調養。」
玉璞喝下藥,「綿兒,告訴我,我娘是怎麼死的?」
「听說,大夫人不讓老爺出去追,僵持到天亮,然後大夫人說……夫妻情斷,恩怨已了,就……拿劍自殺了。」
玉璞听見無力地跪到靈前。
「小姐,你怎麼回來了,趙瞵大哥呢?」綿兒問道。
玉璞又是淚如泉涌,明知她不該陷入感情的漩渦,但是,她已經爬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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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北辰派的門人分批前來吊唁,玉璞一身喪服,整日跪在母親靈前,忘了日子。
她已經不哭了,雙腿跪麻了也不知,每天吃著少少的飯菜,令綿兒擔憂不已。
這日深夜,玉璞早已遣了綿兒去睡覺,自己仍是呆跪著。身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轉頭一看是爹!
十多天來,玉璞第一次見到父親前來靈堂。韓昭遠為夫人上了香,靜默著,不復往日的肅殺表情,而是困頓疲憊。
「爹,女兒不孝……」
「你還有臉回來?還敢自稱是我韓家的女兒?」韓昭遠的口氣是一貫的嚴厲冰冷。
玉璞已經設想過任何的責難,但,還有什麼比娘親的死更令她痛心疾首?
韓昭遠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玉璞發現,幾日不見,父親的頭發更加灰白了,她心痛地道︰「爹呀!您要保重身體。」「我不被你們母女倆氣死就好。」韓昭遠盯著棺木,語氣卻微弱了,他按著額,「那天……那天……馥蘭就在我面前,橫劍自刎,她出手這麼重,這麼狠,她是一心尋死啊!」
玉璞流下淚,「爹,是女兒害死娘……」
「就是你害死她,如果你不和姓趙瞵的小子糾纏,你娘又怎麼會死?」
案親指責她,趙瞵也指責她,玉璞身體僵直,難道,她真是天地不容?
韓昭遠沒了人前的威嚴穩重,以手指插入發際,嘶喊著,「我守著馥蘭十九年,小心翼翼地保護她。我廢她武功也是為了她好,我希望她忘記過去,單純當我韓昭遠的妻子;我不願你踫刀劍學武功,也是不想你們母女再和江湖事務有任何牽扯。誰知呵!十九年來,她從來沒有愛過我,什麼夫妻情義,還是抵不過她對我的恨啊!」
「爹,娘不恨您,她天天為您念經贖罪,而且她說您很疼我……」
「念什麼經?!贖什麼罪?!」韓昭遠勃然站起,將椅子踢倒在地,此時,他又變成冷血無情的七步追魂。
玉璞嚇得俯下頭,但是她了解父親。雖然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掌門,可是,他對母親有情,對女兒也有情,只是,過往情仇太深重,娘親承擔不了,她也解月兌不了。
韓昭遠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這兩天,武林盛傳西蟠派重出江湖,你是想看趙瞵來殺爹吧!」
「不!」玉璞扯著父親的衣袍,哀求著,「讓女兒去找他,求他放過我們北辰派。」
「你沒有學過北辰派的功夫,從來就不是北辰派的人,不需你出面。」韓昭遠走出幾步,「更何況,我七步追魂怎麼會怕那幾個小角色?」
「爹,冤家宜解不宜結……」
「你還敢教訓你爹?」韓昭遠走到門口,「你娘出殯以後,你好好調養身體,再過一個月,嫁到東海派去。」
玉璞大驚,「爹,女兒還在服孝。」
「許掌門幾個月前就來談婚事了,你既然不戀這個家,就趕著熱孝把你嫁出去吧!」
玉璞無力再反對,因為她知道,回到了搖扁山莊,她再也身不由己。
出嫁,就是她最大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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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紛紛,行人斷魂,玉璞腳底踩著爛泥,舉步唯艱。
她好想留在那個山頭伴著母親,孑然一身,沒有情愛。
那個墓地真是美麗!在迷蒙秋雨中,青綠的竹枝迎風搖曳,落葉遍地。可是好遠、好荒涼,爹將娘葬在這里,是不願她來看娘親嗎?
綿兒為玉璞拭去頭臉上的雨滴,一把小小的油紙傘,已經遮不住一日來的秋風秋雨。「小姐,二少爺他們已經坐上車了,我們也上車吧!」
今日,父親和二娘沒有來,只有子聖和弟妹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披麻帶孝,就連棺木下葬,他們也躲在遠遠的樹下避雨。
玉璞木然地隨著綿兒上車,綿兒又幫玉璞擦拭孝服上的雨水,「小姐,我听他們說,你要嫁給東海派的老頭子,是這樣嗎?」
「老頭子?」玉璞從悲傷中回神,「爹是要我嫁到東海派……」
「小姐,你不知道嗎?新郎是他們的許掌門,六十多歲了,還听說已經有七、八個小妾。」
「我……我不知道。」玉璞茫然,父親叫她嫁,她就嫁,怎知對方是這樣的人物?難道父親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嗎?
她模向口袋中的半月白玉,那是娘的寄托和希望,也是她的平安幸福,是娘以生命為她換來的。
是的,她要平安幸福,她心里只有一個人!
「綿兒,我們走!」她拉住綿兒的手。
「小姐,你到哪里我都服侍你,我也不要你嫁到那里去啊!」
玉璞用力點頭,收拾連日來的陰霾心情,重新鼓起追尋自由的勇氣。
玉璞一再告訴自己,他對她是有情的,不然,他不會撫觸她的臉,不會護住她滾下山坡,更不會親吻她的手。
她不知道要去何處,蒼茫天下,唯有西邊的瑤台峰向她呼喚。
那天趁著眾人在路邊休息,她拉著綿兒離開馬車,躲進山間叢林,開始流浪山野的日子。
餓了采野果,渴了飲山泉,夜夜和綿兒緊抱著,听那山里的狼嗥熊吼,常常嚇得睡不著覺。
好不容易走出山區,來到城鎮里,卻沒有銀子可以吃飯,加以兩人渾身污穢,竟被當成乞兒驅趕。
孝服變成灰衣,頭臉都是塵泥,玉璞這輩子不曾如此狼狽過,胸口的內傷隱隱作痛,她不去管它,咬著牙餓肚子,卻是不掉一滴淚。
還是綿兒機靈,她幼時曾跟著父母乞討,既然被當成乞兒,她干脆撿個破碗,一路討錢要飯。十多天走下來,兩人的腳掌已經起水泡,終于來到臨近瑤台峰的小鎮。
幸而北辰派的弟子還沒找到他們,玉璞問清西蟠派的地點,此時正站在瑤台峰下的散花山莊大門前。
天色微暗,大門緊緊掩實著,玉璞告訴自己不能再拖延,昨日為了躲避野狗追趕,綿兒不小心摔斷腳骨,現在渾身發燒在破廟里等她,她再無退路,舉目無親,她一定要向他求援。
「你這個乞丐婆子在這里做什麼?」清脆嬌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玉璞一看,正是那位可愛活潑的憐秋姑娘,旁邊則是英武的鐘悲夏。
「憐秋,不要出口傷人。」鐘悲夏輕斥著,轉向玉璞,「你餓了嗎,我進去拿東西給你吃。」
「我不餓。」玉璞抬起頭,正對著他們,「我找趙瞵。」
鐘氏兄妹驀然一震,怎地……這個一身泥污的乞婆,竟有一對清靈如水的明眸,還有那清秀端莊的面容?
憐秋搶著問,「你找哥哥做什麼?」
「我……」求他收留?玉璞說不出口,只好道︰「我是韓玉璞。」
「韓玉璞?」憐秋大叫一聲,「你就是害哥哥被抓的韓家大小姐?」
「請你們讓我見趙瞵。」
「呸!」憐秋大咧咧地罵道︰「趙瞵掌門的名字豈容你亂叫?」
鐘悲夏口氣較溫和,「韓姑娘只身來到這里一定有原因,我們先帶她進去。」
「我管她有什麼原因。」憐秋突然抓住玉璞的手腕,猛地一拉,「好!帶你進去,看趙瞵掌門如何處置你!」
憐秋有武功,這一拉,扯得玉璞跟她跌出好幾步,又磨痛了腳掌的水泡,人也差點跌倒,鐘悲夏急忙追趕,「憐秋,你放了人家姑娘啊!」
「我不放!」憐秋徑自推開大門往前跑,大喊著,「哥哥,哥哥,仇人自投羅網了!」
跨過大廳門檻時,玉璞雙腳已是酸軟無力,人就往前僕倒,而憐秋竟順勢放開她的手,任她重重地摔了一跤。
大廳無聲,人人都在看她。
玉璞屈辱萬分,但還是忍著淚撐起身子,氣喘噓噓地站起來,一抬起頭便對上趙瞵冷峻如冰的雙眼。
他昂然站立著,仿佛一尊雕像,沒有表情,像是素昧平生。
玉璞心口一痛,縱有千言萬語,也全在那冰山似的視線下僵結了。
「馥蘭!」一聲輕呼打破沉寂。
是誰在叫母親的閨名?上頭的椅子端坐一位中年男子,面容清瘦,神色淒迷,他身著一襲長袍,袍擺空蕩蕩的,身邊放著兩只拐杖,玉璞失聲喊道︰「您是雲杉叔叔?」
「雲杉叔叔?」杜雲杉淒涼地笑了,「她要你叫我叔叔?」
玉璞看著仍有昔日俊秀輪廓的杜雲杉,「娘……她不知道您還活著……」
「所以她不敢死?不敢下地獄找我,是不是?」杜雲杉語氣急了,「她就安心當韓昭遠的夫人,享盡榮華富貴,忘了她的師門,忘了她的未婚夫,是也不是?」
嚴厲的逼問讓玉璞無法招架,「不,您誤會了,娘是被迫的,她是不得已……」
「好個不得已的韓夫人!」杜雲杉嘴角勾起嘲諷。
「雲杉叔叔,娘死了。」玉璞幾乎是喊著,「您不要傷害她了。」
「死得好,她十九年前就該死了,否則怎有你這個孽種?」
「您可以侮辱我,可是您不能侮辱我娘。」玉璞竭力忍住淚水,指頭緊捏住髒污的衣裙,「娘因為懷了我,所以無顏到地下見您,可是,當她知道您沒死,她說……說……生也無顏相見……」
杜雲杉一愣,「這麼湊巧,就病死了。」
「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自刎而死!」玉璞大喊著,淚水簌簌而下。「那天,救走趙瞵大哥後,她用性命擋住我爹,雲杉叔叔,她是自殺啊,」
「自殺?」杜雲杉抓住椅子扶手,兩眼呆視前方,喃喃地道︰「我死,她不敢死;我生,她不敢活。馥蘭,你一定要生死相隔嗎?」
在場門人莫不動容,趙瞵手指微微一動,臉上仍然沒有表情。
一雙手輕輕按住杜雲杉顫動的肩,他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誰。「心心,你扶我進去休息。」
趙瞵心心是個三十余歲的女子,圓圓的臉,親切和善。她扶起杜雲杉,拿過他的拐杖,柔聲喊道︰「師兄。」聲音充滿了關心。
趙瞵開口道︰「師叔,她怎麼辦?」
杜雲杉走出兩步,回頭道︰「你是掌門,你自己決定吧!」
玉璞杵在原地,好像是任人宰割的小羊,她想喊一聲趙瞵大哥,卻懾于他的冰寒;她也想立刻逃出去,但她再也走不動了。
趙瞵的眼光飄到玉璞身上,細細凝視,心頭一點一點地痛了起來。
憐秋叫道︰「哥哥,韓玉璞是奸細,不能留她。」
「她沒有武功,不用擔心。」趙瞵轉過身,大大吐出胸臆悶氣,面對廳堂正中的西蟠派列祖列宗牌位,他沉聲道︰「憐秋,把她關起來。」
扮哥下的命令,焉有不從?憐秋高興地道︰「好!師妹,快來幫我,把她押到柴房去。」
玉璞任人扭起她的手臂,兩眼仍痴望著趙瞵,心在滴血,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看她一眼,她來投靠他,不是來害他呀!
憐秋將她推到梁柱上,吩咐著,「師妹,拿繩子來。」
玉璞驚道︰「你……你做什麼?」
「放心!」憐秋反轉她的手,「不是絞死你,把你綁起來而已。」
「不!」玉璞掙扎著,「憐秋,你不要綁我,我要見趙瞵大哥。」
「韓玉璞,你敢大呼小叫我的名字?什麼趙瞵大哥?趙瞵大哥是誰啊?」憐秋氣焰凶悍,比玉璞的妹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玉璞逆來順受慣了,只能直搖頭,「你讓我見他,好不好?」
憐秋和師妹拚命把玉璞緊綁在柱子上,「剛剛不是見過了嗎?他饒你不死,你就要謝天謝地了。」
「你放開我啊!」玉璞用力扭動雙腕,企圖掙月兌綁縛。
憐秋拍拍兩手的灰塵,「我不放,你們北辰派綁了我哥哥兩天兩夜,我也教你嘗嘗那個滋味。」
這是什麼?作繭自縛?結了一個情繭,把自己困在里頭吧!玉璞渾身痛楚,心也撕裂了。
憐秋鎖了柴房的門,讓玉璞一人獨對無邊的空寂。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她還是使力掙扎著,柔細皓腕不堪粗繩磨擦,皮破血流,繩索依然是緊緊地縛住她的身。
時間慢慢流過,玉璞越來越絕望,怎麼會這樣呢?
身掙不出,心更難逃,這輩子,在情愛的綁縛中,她注定要受困、淪亡。
夜未央,趙瞵坐在書房一角,倒下一杯酒,若有所思,久久才喝下,然後又倒了一杯。
書房門被推開,杜雲杉雙手拄著拐杖進來,在趙瞵面前坐下,「你也給我倒一杯吧!」
趙瞵拿了酒杯,斟滿酒,「這麼晚了,師叔還沒睡?」
「你呢?」杜雲杉反問,舉酒一飲而盡,「心心說你吃完飯就躲進書房,到現在也還不去睡?」
「心姑姑照顧你,怎也突然關心我了?」
「心心是你的小泵姑,當然關心你了。」杜雲杉看著晶瑩酒水,「你不是自己逃出來,是她們母女救了你吧?」
趙瞵點頭承認。
「唉!也許馥蘭留在北辰派就是為了救你吧!」杜雲杉長嘆著。
「師叔,你為什麼從來不說,我還有一個師姑在搖扁山莊呢?」
「我恨她,我雙腳被韓昭遠所廢,她竟然又嫁給滅門仇人,從那時候起,我就不再當她是西蟠派的人了。」杜雲杉喝了一口酒,「十九年來,我鍛煉你,就是要你滅了北辰派,為咱們西蟠派報仇血恨。而仇人,當然包括她。」
「她其實……她護著我,不讓韓昭遠殺我。」趙瞵回憶起那夜的驚心動魄。
杜雲杉听完敘述,一再噓嘆,「當年,我與馥蘭兩情相許,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誰知,命運捉弄……」他突然抓住趙瞵的手,「兒,你痛過嗎?你的心痛過嗎?」
杜雲杉向來冷靜寡言,今夜見了玉璞已是失常,此刻,他更是真情流露,好像回到了年少輕狂時。
「痛,一直很痛。」趙瞵咕嚕灌下一杯酒。
「她,就是她嗎?她跟馥蘭長得一模一樣呵!」他阻止趙瞵再倒酒,「她來到這里,你不問她理由嗎?」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一個大小姐從搖扁山莊到瑤台峰,走了幾百里的路,為何而來啊?你看,她還穿著孝服,身上盡是泥巴,腳底流著血,你看到了嗎?」杜雲杉一口氣講完,干脆拿起酒壺往嘴里倒。
都看到了,心很痛,可是他的心門不會打開。「師叔,那又如何?!她是韓昭遠的女兒。」
「你要殺她?」
「我下不了手。」
書房門砰地被撞開,憐秋與匆匆地進來,「哥哥,我看你還沒睡……師父,您也在這里啊?」
趙瞵沒有好臉色,「下次進來要敲門,你有事嗎?」
「沒有啊!我見你房里的燈亮著,想進來跟你聊聊天啊!」
「我跟師叔在談事情,你出去吧!」見憐秋嘟起嘴,趙瞵又叫住她,「你有準備晚飯給她吃嗎?」
「誰呀?」憐秋話一出口,立刻捂住嘴巴,「我……我……」
趙瞵急道︰「你把她怎樣了?」
「我把她綁起來,讓她餓肚子,像北辰派對你……」
趙瞵震驚,拍桌而起,「你綁她?快點,鑰匙給我。」
憐秋不甘願地掏出鑰匙,嘴里仍叨念著,「是你叫我關她啊……」
趙瞵搶過鑰匙,神情緊張,推開擋在前面的憐秋就沖了出去。
憐秋被嚇到了,問著杜雲杉,「師父,哥哥是怎麼回事?」
「呵!呵!」杜雲杉干澀地苦笑著,沒有回答,繼續灌喝他的酒。
趙瞵解開柴房門口的鐵鏈鎖,打開門,在微弱的燭火下,就看到玉璞一張蒼白如雪的臉蛋。
是昏過去了嗎?她頭發凌亂,淚痕未干,嘴角有血絲,奔波了這些日子,怎麼會好呢?
玉璞听到聲響後,吃力地抬起頭,一看見是趙瞵,未語淚光流。
趙瞵為她割斷綁縛,見到她掙扎流血的雙腕,心頭又是一陣刺痛。
玉璞已是全身虛軟,繩索一松,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趙瞵站上前,讓她靠上他的胸膛。
好厚實、好溫暖的懷抱呵!玉璞眷戀地靠著,深深吸聞他身上的味道,想用雙手環住他,卻酸軟地舉不起來,只好賴著他的身。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講話,雙手也是垂在身側,不願抱住她。玉璞原先的欣喜漸漸消退,也許,她是靠在一道沒有感情的牆……
她離開他的胸膛,「趙瞵大哥。」
「你回去。」一開口就是冰冷的驅逐。
「我來找你,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燭火在趙瞵的臉投下陰影,「你是說,你願意當我西蟠派的人,眼睜睜看我殺你的父親弟妹嗎?」
「不,你不能殺他們。」玉璞堅定地說,「西蟠和北辰兩派不能再有人喪生了。」
「那麼,韓昭遠的罪孽由誰來擔?」
「我。」
趙瞵嘲諷地冷笑著,「你以為你可以做什麼?」
「你殺我,抵我爹的血腥。」
「不夠。」
「我讓你千刀萬剮,泄你心頭之恨。」
「不夠。」
玉璞急了,「你有多少恨意?將我凌遲處死、碎尸萬段,夠了嗎?」
「還是不夠,我的心全是恨。」趙瞵冷冷地回答著。
玉璞虛弱地扶著柱子,「難道……一點愛……都沒有?」
「我不懂什麼叫。」趙瞵離開玉璞幾步,深怕自己會突然抱住那顫抖的縴弱身子。
丙真……愛戀成灰!玉璞心絞著,她為何一錯再錯?千里迢迢來到瑤台峰,只為了證實他不愛她?
她看著他的腿,顫聲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韓大小姐,先關心你自己吧,你還是趕快回去嫁人。」
嫁給一個她未曾謀面的老頭子?玉璞痛苦地搖搖頭。
「嫁給東海派的許掌門,跟你母親一樣當上掌門夫人,有何不可?」
「我不要當掌門夫人,我……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玉璞試圖挽回一些不確定的事。
「說到喜歡的人,嘿!」趙瞵揚聲向門外道︰「悲夏,憐秋,我知道你們在外面,進來吧!」
憐秋拖著悲夏進來,一臉敵意地瞧著玉璞。
趙瞵突然拉起憐秋的手,「她是憐秋,是我結拜兄弟鐘悲夏的妹妹,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他們也是我師叔的弟子,西蟠派的好幫手,我喜歡憐秋,她是我的未婚妻。」
仿如一聲巨雷打在玉璞的頭上,她只看到趙瞵緊握住憐秋的那只手,全然沒有注意到鐘氏兄妹驚訝的表情。
「是……是這樣的……我……我回去了。」
趙瞵放開憐秋的手,聲音依然冷酷,「悲夏,送客。」
鐘悲夏勸道︰「大哥,現在是半夜,外面又下雨……」
「送客!」
玉璞緊緊咬住顫抖的唇,「我會走的。」
走過趙瞵的身邊,她不敢再看他,深怕他的言語、他的眼神又要像刀劍般,把她傷得體無完膚。但,她還有一件事……
「綿兒她跟我一起出來,現在跌斷腿!在鎮外的城隍廟等我,她只是個小丫環,你救過她,可以收留她嗎?」玉璞低著頭一口氣說完。
「可以。」趙瞵答應了,「我會派人去接她。」
「多謝。」她再也無話可說。
鐘悲夏引領玉璞走出大門,「韓姑娘!」他來不及阻止,玉璞已徑自走入大雨里。
他忙抄起門後的傘,為她遮蔽傾盆大雨,「這把傘你拿著,唉!雨好大!」
玉璞沒有接過,事實上,她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慘笑著,「不用了,已經濕了。」
鐘悲夏又從懷里掏出幾錠碎銀,想要塞到玉璞手中,「這些錢帶著上路。」
玉璞搖搖頭,「鐘大哥,謝謝你,我不需要。」
「你這樣要怎麼回去啊?」鐘悲夏深深憐憫眼前這個哀傷欲絕的姑娘,也領悟到趙瞵冷峻面具下的煎熬。
「我認得路。」
「我送你一程。」他仍為她撐傘。
「不必了!」玉璞踏出腳步,離開了最後的溫情。
鐘悲夏長嘆一聲,愣愣地看玉璞消逝在小徑盡頭,而他身上也淋濕了。
雨冷心淒。
玉璞茫茫然走著,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不斷地走,走過城鎮,走過山林,雨還是下著。
走了幾天的路?她不知道。
已經是冬天了,雨水很冷。她捂著胸,感覺前所未有的疼痛,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人也虛軟地倒在泥濘中。
「姑娘!泵娘!你怎麼了?」
有人在喊她。玉璞睜開眼,但是雨水打得她眼皮發痛,她看不清來人。
雨水沖刷掉她身上的髒污,呈現出一張清麗靈秀的臉龐。
許鵬飛抱起她,驚訝這位弱質女子為何獨行山間?又為何她的眼中有著深沉的悲傷呢?
「姑娘,你住哪里?」
「我……要回搖扁山莊。」
「搖扁山莊?」許鵬飛更驚訝了,「你是北辰派的人?」
「我……是吧!我要回去成親。」
「成親?」許鵬飛簡直不敢相信,「你是韓玉璞?」
「我?我是韓玉璞嗎?我爹很凶,他是七步追魂耶……」玉璞已經神智不清。
許鵬飛原以為韓玉璞是個丑女,或是長得跛腳歪唇,才會以大小姐之尊下嫁他的爺爺當續弦妻。他從未料到,韓家大小姐竟是如此美麗,像是經過雨水滋潤的幽蘭,美得令人心疼,令人憐惜!
他月兌下外袍,緊緊包住玉璞,伸手攬住了她的身軀,跳上馬匹,在大雨滂沱中奔向搖扁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