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想去哪兒逛呢?」馬車出了宮門,明若溪問。
「王爺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我這會兒還不是娘娘呢,」暮紫芍答,「待會走到大街上,被人听到您這樣的稱呼,多奇怪呀!」
的確,現在叫娘娘早了點兒,若她真的已列入嬪妃之冊,這宮門也沒那麼容易進進出出了。
「那……微臣稱您嫂嫂如何?」他靈機一動。
「嫂嫂?」她愣了愣,隨即大笑,「好,就叫嫂嫂吧。」
口頭上雖然應允了,可是他卻能听出那語氣中一絲隱隱的不情願。
此刻的她換了靈便服飾,披發分兩綹垂下,不再是那個衣袂飄飄的仙子,倒像鄰家小妹那般可親。為了不至于引來太多關注的目光,她入鄉隨俗,趿了一雙煜都女子慣穿的絲履,兩腿一搖一晃,不太自在,卻只能忍耐。
車內空間狹小,她的臉離他近了,笑容也放大了。
「王爺您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嫂嫂吧?」她忽然問。
「比起中原帝王的三宮六院,微臣的嫂嫂其實不算太多。」他昧著良心安慰。
「哦?還不多?嘿嘿,畢竟是男人的眼光,這樣還嫌不夠。」她撐起下巴,如同听故事的小女孩,「給我講講宮里的趣聞吧,我可好奇了!」
「『嫂嫂』想听些什麼呢?」明若溪莞爾。
「嗯,可以給我講講您的另外一些嫂嫂——講講她們平時都做些什麼,一年能見著您的哥哥幾次,她們之間是否和睦,無聊的時候怎樣自得其樂……」
「嫂嫂不怕听了以後會嚇壞?」
「我入宮前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怕,您盡避說吧。」
「臣的嫂嫂們平時無外乎蕩秋千、下棋、彈琴、調胭脂、試新衣裳;她們有的人能天天見著我哥哥,有的人一輩子也難遇天子真容;除去互贈砒霜、設計陷害,如果只是在花園里斗斗嘴,她們之間也還算和睦;與普通女子相比,身為嬪妃,不用操持家務,不用計較油鹽柴米,日子當然無聊。」
「這就是我將來要過的日子……」暮紫芍幽幽吐一口氣,「那……身為您的嫂嫂,是聰明一點兒好,還是胡涂一點兒好?」
「凡是攀上貴妃之列的,當然是聰明的女子,可要想在宮里過得開心,適當的時候應該胡涂一點,不願看到的事就當做沒看見,不痛快的想法就不要去想。而且,臣的哥哥只是想要一個漂亮的枕邊人,不需要一個足智多謀的大臣,太過聰明的女子,他不喜歡。」
「王爺您真坦白,小女子受教了。」
坦白?呵,他明若溪向來對宮中之事守口如瓶,今天卻不知撞了什麼邪,說得的確多了一點點……
或許,是對面那雙閃爍期待之光的眼眸,打動了他。
從來沒有哪個女子如此誠心地向他請教,宮里那群「嫂嫂」一向如孔雀般孤高,昂首闊步,拖著長尾的裙自他面前走過。她們自詡聰明,並在煜皇身邊毫無顧忌地濫施自己的聰明,妄圖把整座宮庭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她們忘了,最終決定一切的是朧月夜,而最了解朧月夜的人,是他明若溪。只有他的建議,才是最中肯的建議。
暮紫芍很謙虛,也許是什麼人在入宮前教導她一定要謙虛,所以她能抓住要害,先向明若溪打探。
不論她懷揣的是什麼樣的目的,她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因為他已經傳授了她寶貴的經驗,不顧後果,心甘情願。
是那散自她身上的淡香誘惑了他吧?有時候,真懷疑那香味是否是一種劇毒,專門為對付他而設,或者,為對付天下多情的男人而設。
「嫂嫂想去哪兒逛呢?」他想起剛才沒得到回答的問題。
馬車已駛在煜都寬敞的街道上,拂著楊柳的河岸一碧千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還有青草的味道。
「我想去一個平時去不到的地方。」
「茶樓?戲園?說書館?」
「喝茶在哪兒都能喝,至于听戲、听說書,這些玩意宮里還不夠多嗎?嗯……王爺您最常去地方是哪兒?」
此語一出,明若溪不覺臉頰一熱。「臣常去的地方當然是男人們愛去的地方。」
「是青樓吧?」暮紫芍滿月復新奇地眨著眼,「咱們就去那兒,好吧?」
嘿,這位未來的娘娘,要求真是稀奇古怪,先是要出宮逛逛,這會兒竟還提出去窯子里見見世面。尋常的女孩哪會有如此的想法!不知她是真的好奇,還是別有用心?
明若溪一陣接著一陣的詫異,這一整天,他的詫異比一輩子還多。
但她這別出心裁的請求,他還是得答應,因為朧月夜要他陪著這古怪的新娘,不動聲色,從她的一言一行中,刺探那深藏在腦海深處的想法。而他自己,也願意陪她。
「嫂嫂要不要換件男裝?」他咳嗽一聲。
「不,我就扮作王爺您的婢女好了,呃……逛花樓,能帶著婢女嗎?」
「唔……一般而言,沒有哪個男人會帶著婢女的,因為婢女都是夫人們的眼線。不過,若是真的帶著一個在身邊,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自然也歡迎。」
她天真無知的大膽提議讓他直想發笑。
然而笑意生生忍住,吞進肚里,他引著她穿過紅燈映照的院子,在喧囂的人聲中走向名滿煜都的花樓。
「唉喲,是王爺您呀——」一聲喜洋洋的招呼,已有鴇母站在台階前恭迎,那夸張的尾音還未拖夠,忽然看見明若溪身後的女子,打了個愣,「這是誰家的姑娘?」
「小四病了,沒能跟來,硬要派他妹妹小芍供我使喚,唉!」明若溪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四哥哥真忠心,王爺您可教了個好幫手!」鴇母又綻笑臉,「不過我說小芍姑娘,這可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你就放你主子一天逍遙吧,暫且回去,等酒宴散了,我們自會雇車送王爺回府。」
「不,哥哥說我一定要照顧好王爺,如果偷懶,他就扣掉我的嫁妝!」暮紫芍一本正經地挺直腰,把不知變通的小婢女模仿得唯妙唯肖。
「好好好,進來進來!叫這兒的姊姊們抓果子給你吃!」鴇母也不堅持,拉過她的手,猛一打量,「喲,王爺,不是我奉承,您這婢女可真算得上是國色天香的人才呀!看小四哥哥那模樣,竟有如此水靈的妹妹,嘖嘖嘖!」
「怎麼?嬤嬤你想打她的王意?省了吧,小四要知道他妹妹有閃失,會找我拚命!」明若溪嘴角揚笑,私底下卻把手一抽,將暮紫芍牽了過來,暗自握緊,大步朝廳堂走去。
兩人掌心相觸的一瞬,似有藍電一閃。她愣了愣,他也怔了怔,但雙手最終還是牽在了一起。
走在前頭的他,步履如飛,不敢看跟在身後的她。而可以注視他背影的暮紫芍卻默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兩人之間繃著緊張的一條線,直到落坐後,手松開,線才斷。
但線斷了,心也頓時空了。
「王爺,您來了,想死碧奴了——」
「王爺,月兒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穩,只牽掛著您——」
一時間,仿佛有千萬只蝶朝他倆撲過來,一方空間內,脂粉飛揚,金釵銀飾晃著繚亂的光,彩繡密布的羅裙旋轉如風,又如瀑。
空了的心被這妖艷瀑布猛一沖激,暫時忘卻了失落的緣由,或者,故意不去細想。
明若溪揚起笑臉,左擁右抱,哪個姑娘也不得罪。他看不清暮紫芍的表情,她站在燈影底下,老老實實的,真的活似一個不起眼、不多話的奴婢。
幾位美娘自然也瞧見了這個罕見的可人兒,不過並沒有像鴇母那樣多嘴地問東問西——只要客人付賬,她們就陪笑,哪怕客人身邊跟著一只老虎也不關她們的事。
「王爺,今兒還玩那個游戲嗎?」有人問。
「游戲?」明若溪一呆,隨即想起,他每回到這兒散心,總喜歡跟美娘們玩一個刺激的游戲,但此刻……她在角落里看著,他不希望自己呈現出讓她瞧不起的浪子形象。
「王爺,來嘛!」另一人立即撒嬌,「月兒今兒正好畫上了新制的胭脂,王爺您可一定要試試!」
「對呀,對呀,」又有一人拍手,「這回保證您認不出!」
「今兒倦了,」明若溪推辭,「咱們彈彈琴,唱唱曲就好,玩游戲太辛苦,鬧得慌……」
「就是因為有鬧才好玩呀!」月兒嘟嘴,「王爺,您是見我們有備而來,怕輸了丟面子吧?又或者……」瞧瞧暮紫芍的影,「怕有人不高興?」
「我的樣子像是害怕嗎?」明若溪故作輕松地四顧大笑。
「王爺您笑得這樣大聲,就表示您現在很害怕。」
青樓女子別的不會,察言觀色的功夫天下一流。她們好不容易盼來機會,可以在那個「游戲」中大撈一把銀子,哪肯就此放過?況且,明若溪今天對她們的生疏,也叫人生氣——不管那原因是什麼,哼哼,先泄泄心頭之憤也好!
「呀!莫非那個小泵娘是夫人派來盯著您的?不對啊,王爺什麼時候娶王妃了,咱們怎麼不知道?」
于是眾美娘嘰嘰喳喳。
「好好好,幾位姊姊,怕了你們了!」再說下去,心事真要被她們說穿!明若溪急急打斷,「規矩照舊,開始吧!」
不過是一場游戲,她看得慣便好,看不慣也罷了。她是他的嫂嫂,未來的皇妃,一個居住在大煜宮深處、一年難見幾次面的人,在她腦子里留著一個謙謙君子的大好印象又有何用?
她不會成為他的,永遠。
還不如讓她看清他放浪形骸的面目,藉此,掐斷他那未成形的妄想……
一聲應允,美娘們頓時拍手稱好。只見馬上有人拿出一條漆黑的絨布,笑嘻嘻一纏,將明若溪的眼眸纏上。
「王爺,您可要留神嘍——」
五彩繽紛的裙圍著坐于椅子中的男人轉了又轉,邊轉邊唱著歡快的歌謠,不讓他分辨出腳步聲,最後,眾美娘終于站定,其間一人悄悄驅步,立在蒙眼的明若溪面前。
貝勾手,奴婢便遞過一只酒杯,她將甘醇飲入唇舌間,卻不吞下。
然後,勾住明若溪的脖子,將那美酒嘴對嘴喂入對方喉中。
「王爺猜出來了嗎?」眾美娘齊聲問。
「嗯……」明若溪微微笑,徐徐吞下佳釀,指尖一撫被潤濕的唇,再輕輕一嗅唇上沾染的胭脂,篤定道,「你是月兒姊姊!」
「哇——」眾美娘齊聲驚呼。
月兒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今天特地抹了新制的胭脂,王爺您還是能分辨出誰是誰?您的鼻子真不是常人能比的!」
絨布條拉開,明若溪重見光明,他灑月兌地一揮手,「胭脂香,酒也香,月兒姊姊的唇更香!想必各位今兒一定賭我猜錯,對不對?但看在這良辰美景的份上,那下注的銀子我不要了,姊姊們留著買花吧!」
「好耶!」眾美娘歡呼,「王爺您真大方!」
玲瓏身段再次將明若溪圍住,免費香吻奉送不停。透過這層層疊疊的胭脂雲朵,他往角落里一瞥,暮紫芍竟沒有了蹤影。
「我的婢女呢?!」明若溪一驚,彈眺起來。
「王爺放心,她在廊上站著呢!」有人吃吃笑,「小泵娘沒見過香辣的場面,像是被嚇著了,躲得遠遠的……」
「她膽子小,我去瞧瞧。」明若溪推開美人們的環繞,暗吸一口氣,止住喘息,步入游廊。
暮紫芍對著月亮站著,仰望星空,聞著庭院里的晚香。
「她們喜歡打賭,賭我分辨不出她們,可惜每次都輸。」明若溪靜靜走到她身後說。
「不過王爺每次都把賭注分給她們,對嗎?」暮紫芍笑著回答,「所以,她們才會樂此不疲。」
「這個游戲……沒把你嚇著吧?」
「怎麼會呢?我听說宮里也時常玩這種游戲,不同的是,蒙著面的那個人,是皇上,而圍著他的女子,則把酒潑到自己的身上……」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們跟這兒的女子,是一樣的。」
呵,頭一次有人敢把嬪妃比作妓女,那麼皇帝豈不成了嫖客?
他無言。猛一思索,才發現剛剛他忘了稱她為「娘娘」,也不叫「嫂嫂」,只說「你」。夜的掩映中,兩人終于有了一次不再生疏的交談。
「吵著要你帶我到這兒來,就是想親眼看看這種場面,」她回眸,銀色的月亮映得她的眸子一片深藍,憂郁的顏色,「看見了,心也放開了,將來在宮里……就不怕了。」
她也說「你」,不再叫他「王爺」。
原來,她故意到這最下賤的地方,看最最香艷刺骨的景色,然後,可以把自尊心全數拋開,做宮中最妖嬈的女子。
這就是人跟人相互比較的好處,墮落的時候可以一起墮落,誰也不必害怕。
明若溪正想勸她一些什麼,忽然听見一陣犀利的叫喊,叫喊中,有他的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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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若溪,你這個千刀萬剮的薄情郎——」
不知從哪兒鑽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目光凶狠,手持厲刀,向兩人站立處襲來。
明若溪微微一皺眉,本來只在舉手之間就可以將此女制住,但他卻猶豫了……
乍看這女子,大剌剌跌跌撞撞的模樣,似被怒火激傷的妒婦;然細細觀察,卻可以發現那揮刀的姿勢實是訓練有素,其中內力深不可測。
再看那刀刃所指的方向,表面上朝著明若溪,暗地里卻揮向暮紫芍,
一瞬間,電光石火,他什麼都明白了。
不,這不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她所要襲擊的對象也並非她所喊的——「薄情郎」明若溪,而是他身邊的絕代佳人。
發出的掌風立即收回,明若溪知道,他此刻不能出手相助,他應該跟那幕後的主使者站在同一陣線上,等待事情的結果。
然而,他覺得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刀劃向暮紫芍的剎那,一陣心悸震動了他。
仿佛害怕失去最心愛的東西,他不想讓她有毫發損傷,盡避此刻的一切只是一種試探,不會真的傷了她的性命。
他憶起從前的一塊貼身美玉,無意中摔碎了,玉碎的那一刻,他痛惜不已。
現在,同樣的感覺又回來了,他要出手相肋,不讓碎裂的聲音再次撞擊他的心。
于是掌風一發,持刀的女子應聲倒地,用極其詫異的表情盯著他,甚至忘了叫罵。
「你沒事吧?」明若溪輕牽暮紫芍的手,緩緩拍著她的背,柔聲道。
她一直愣著,手足無措地望著眼前的一幕發生,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刀鋒還是不可避免地劃著了她的肌膚,在手臂的位置,血滲出衣袖,雖然只一絲,也讓他心痛不已。
「沒事。」她的聲音中沒有驚慌,也許是被嚇呆了,也許是天性沉著鎮定。
「明若溪,你這個負心人,薄情郎,豬狗不如……」倒在地上的女子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刀已飛出數丈之外,只能繼續用嘴巴來攻擊。
「她是王爺的舊相識?」暮紫芍問。
「大概是吧。」明若溪只得承認,雖然他從沒見過這張臉。
「呵,王爺的舊相識恐怕太多了!」她笑他不確定的語氣,「快去安慰人家一下吧,這女孩子想必也沒什麼壞心眼,不過是想出出氣而已。王爺即使讓她罵兩句,打兩下,也要暫且忍一忍。」
「嫂嫂教訓得是。」明若溪莞爾,在她耳邊答應。
人家都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了,她還這樣單純地為之開月兌——這讓他的心又有了一絲溫柔的牽動。
「得雇輛車子把這女孩子送回家去才好,看樣子她不像風塵中人,」暮紫芍轉身走進屋里,「王爺放心,這兒的姊姊們會照顧我的,我就待在這兒等你。」
美娘們皆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才的險象環生,這會兒才一齊還魂,于是龜奴們備車,鴇母張開討好的笑臉、提藥箱、賠不是,眾位「姊姊」則團團把暮紫芍圍住,噓寒問暖,整座窯子又忙碌起來。
明若溪感激地看了暮紫芍一眼。呵,紫芍,這名字沒取錯,那雍容華貴、處處為人著想的姿態,確似花中之王。
他沒有再說什麼,拖上那個行刺的女子往外走。
上了車,拐過街角,四下無人。
「是陛下派你來的?」他終于開口。
「原來王爺已經識破了屬下,」先前滿瞼可憐相的女子,此時眼中閃過厲厲的光,「為何剛才不願意助屬下一臂之力?」
想必是朧月夜秘密訓養的貼身侍衛,口氣才會如此大膽。
明若溪淡淡答,「你也看見了,她的確不會武功。」
「若再刺得深一點,她或許會還手。」女子不服。
「若真的傷她太重,你想皇上會饒過你嗎?」
「這……」一語擊中,女子不敢出聲。
「皇上只是要你試探她一下,並非叫你傷她性命,但你剛才出手似乎重了一點。」他打開簾子,「我就送到這兒,你自個兒回宮吧。」
「王爺不怕我把剛才的事稟報皇上?」女子無功而返,自然不甘心。
「剛才的什麼事?」明若溪回眸淺笑,「我出手救下她的事?別忘了,我本就是皇上派來保護紫姬娘娘的,若她出了什麼岔子,才是罪不可赦呢!至于你的任務失敗,那是你的事。」
女子攥住拳,狠狠咬牙。
「小泵娘,我教你個方法,若皇上問你怎麼沒試探出個結果,你就具實稟報,說是我阻攔了。別咬牙切齒的,會讓你變丑!」
嘿嘿兩聲歡笑,雪青色的袍翩然飄動,夜色中一只大鵬飛起,拋下呆愣著的女于,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剛才的地方。
暮紫芍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與美娘們聊著天,傷口早已纏好,見明若溪回轉,盈盈一笑。
「王爺,這麼快?」
「她家就在附近。」
「咱們王爺欠的風流債太多,幸虧剛才那位家住得近,也幸虧只來了一個,若所有有關系的女子統統同時出現,王爺的馬車伯是要圍著煜國跑十圈都不止!」月兒深知明若溪一向為人隨和,肆無忌憚地打趣。
「王爺這樣的人才,不欠風流債反倒會讓人覺得奇怪。」暮紫芍與其他人同時點頭。
「敢拿我取笑,大膽!」明若溪解開袍子,懶懶一倒,半躺到臥榻上。這一夜的折騰,竟讓他有一絲疲倦。從前就算玩樂通宵也神采奕奕的他,幾時變得如此心力交瘁了?
「王爺……」暮紫芍忽然說,「你的袍子劃破了。」
明若溪一怔,看看那袖子,一道裂開的口子猙獰觸目,想必是剛才踫撞間遭的殃。
他暗罵了一聲。
「怎麼?這件袍子是王爺的心愛之物?」暮紫芍從那細微的神色推出結論。
「穿了好幾年了,做這袍子的師傅最稱我心,可惜上個月辭世了。」
他堂堂一國王爺,每日壞十件袍子也不足為惜,只是這件穿著最舒適自在,所以心有惋惜。
「王爺,若不嫌棄,我願試著替你縫補。」她輕輕撫著那道裂口,「畢竟,這是為了我才劃破的。」
「你會做這活計?」看那一雙雪白至幾乎透明的手,讓人實在不忍它遭受針線的折磨。
「手藝若不好,王爺別笑我。」
他沒有推辭,或許有什麼讓他不願意推辭,雖然他明白自己本該拒絕。
夜幕的大鐘這時敲響了,從大煜宮的方向傳來,仿佛地府催魂的聲音,當當當,驚起晚歸的一群飛鳥。
「咱們該回去了。」明若溪不舍地說。
「是啊,該回去了,」她的語氣里有同樣的留戀,「以後,恐怕沒什麼機會出來了。」
終于,明若溪明白了她執意要到城里逛逛的緣由,這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次沒有羈絆的狂歡,往後就得乖乖待在宮牆里,耗盡這輩子剩余的時光,仿佛沉到幽潭的深處,一直往下沉,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