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五年。
白色的雪覆蓋了整個亞干平原,又是歲末。
夕望抬頭看了看天,雪已經停了。她走在心羽街上,手無意識地玩著銀幣,那是她業余時間打工賺到的錢,她打算在回去前用它買點東西,只是沒想到此時的心羽街會如此蕭索。
啊!手里的銀幣突然從指間滾落,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雪地上劃出一道彎曲的線,「叮咚」一聲掉進了一家門敞開著的店中,門前灰色的石階昭示著它古老的命運。夕望看著這家店愣了愣,她以前也來過心羽街,可她從沒注意過這家店。如此寒冷的天氣,它的門竟是敞開的,好像在迎接它宿命的客人。夕望掀開醬色的門簾,映入眼簾的是詭異的巨大圓鏡,赫然出現的是自己的臉。這是怎樣的一家店?
夕望挪動著步子向里走去,什麼也沒有,空空蕩蕩的空間里彌漫著誘惑的芬芳,像是走入百花盛開的春季。銀幣躺在幽深的角落里,靜靜地等待著她。
「歡迎光臨。」柔媚的聲音劃過靜謐的空氣,在這詭異的空間里擴散開來,緩步而來的是無法漠視的妖媚。
夕望出神地看著一個過于美麗的男人出現。玄色的衣,銀色的發,金色的瞳里映著她吃驚的表情,縴細白皙的手伸出,「有什麼需要嗎?」
「我想買點東西。」夕望想起此行的目的。
「噓。」男人把手放在嫣紅的唇上,「我知道所有的希望。」
希望?她迷惑了,她的希望,她還會有希望嗎?不是在很久以前就不再擁有希望了嗎?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她默默地回望著眼前的人。
「路就在前方,而命運卻在手上。」誘惑的語氣在耳邊響起,嘴角浮現出笑意,清冷的沒有一絲波動的表情。
「前方。」她無意識地重復著他的話,命運,應該是注定的吧。
「它在等待你。」他暖昧不明地說著,雙眸中映出她蒼白的臉。
「這個也許對你有用。」他把手心轉向她打開,是一個小巧的金色鈴鐺,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夕望拿起它,驚奇地發現這麼小的一個鈴鐺,竟可以發出非常清脆的聲音,像清泉流過般美妙的聲音。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收下它吧。」他說,金色的眸光流轉,嫵媚的聲音仿佛要誘惑靈魂深處的一樣。
「可……這個一定很貴吧?」夕望擔憂地問著。
「你已經付過了。」男人若有所指地看向靜靜躺在冰冷地面的銀幣,發絲撫過臉頰遮住他的美麗金眸。又一個故事要展開了嗎?只是又會有怎樣的結局呢?風吹過,衣擺飛舞,他像午夜的幽靈般靜默地站著,只是那笑一如既往地展現在臉上,似乎從沒變過。
好漂亮的鈴鐺,夕望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就是莫名地喜歡,也許是因為它的聲音吧。她這樣解釋著自己古怪的行為,為了這個鈴鐺她花去了打工所賺的錢,可她居然一點也不後悔。
此時她走到了魔法學院的門前,門口只有幾個人在那,看那些人的樣子也是將要離開的。魔法學院的學生大部分已經趕回家中準備慶祝一年一度的復蘇節,那是一個持續十天的盛大慶典,所有亞干大陸的人都會參加。夕望本來是要走的,可現在她的錢所剩無幾,她不得不把回家的時間推遲。
「真的嗎?」同寢室的朋友沙沙吃驚地看著她,夕望的生活條件並不好,而且夕望以前並不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夕望看沙沙的表情就知道沙沙在想什麼,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說︰
「其實我也是很驚訝,自己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我的生活條件本來就不好,現在我居然會一下子花這麼多錢,的確是很不可思議。不過我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後悔。」喜歡的話就去做,夕望有著很灑月兌的心性。
「你確信?」沙沙關心地問,如果後悔的話,她會幫夕望退掉那個礙眼的鈴鐺。
夕望堅定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她第一次見到這個鈴鐺的時候就有一種想要緊緊抓住的感覺,這樣的心情好奇怪。
「那你打算怎麼辦?」沙沙問。
「邊打工邊回家,沒問題的,復蘇節馬上就要到了,肯定會有許多地方缺人手,這樣既可以省錢又可以快點趕回家,多棒。」
「會很辛苦的。」沙沙皺了皺眉,「不要回去了,何況那個地方……」
「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我的家。」夕望看向她,「別擔心了,我沒事的。」
「路上小心點,一定要小心點!」沙沙關切地說;
「知道了。」夕望說完,沖沙沙眨了眨眼,「我可不是那種沒用的貴族小姐。」
可沙沙的擔心很快應驗了,夕望因為一時的松懈住進了一家黑店,幸好夕望及時發現,只是匆忙逃離的她還穿著昨晚的睡衣,因為撕扯上面還有幾處開了線。令她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會在最緊要的關頭還不忘緊緊地握著那個鈴鐺,她此時很想知道那雙浮現在幽深空間的金眸里閃動的是什麼。夕望,我知道你的希望。她的希望又是什麼?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夕望忽然發覺自己迷了路,她看不到眼前的路,白色的雪沒有盡頭,寒冷令她很不舒服。她快發瘋了,除了白色,她看不到別的,心底浮現出刺骨的絕望,俯順勢倒在雪地上,好冷啊!只是好不甘心。那是什麼聲音?像是嘶吼,像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那是什麼?鈴聲嗎?為什麼會有鈴聲啊?睜開眼是刺目的白色,耀眼的白色,空蕩蕩的白色,像是要將一切都洗淨般孤寂的顏色,好冷啊!
「喂。」很不耐的聲音,冷淡地響起。
夕望眨了眨眼,漸漸適應了刺目的白色;愕然發現一個人。也不能稱之為人,他的身後有白色的羽翼,像死神一樣蒼白的臉,冰冷的銀發整齊地在身後,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翠色的眸漫不經心地看著她。
「啊!」她叫了聲,快速地把身子向後挪去,難道眼前的就是傳聞中的怪物?
那「人」無動于衷地看著她的狼狽相,只是輕挑起的眉泄露出了他的輕蔑。
「這……」環視了下四周,夕望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洞穴之中,眼前的「人」悠閑地在坐在一塊透明的石頭上看著她,不過眼神很不友好。
「你吵醒了我。」語氣中透出一絲不滿,他站起身,皺了皺眉還是強忍著走到了她的面前,「這便是懲罰嗎?」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他把手伸向她,「把它給我。」
「什麼?」她驚恐地又向後退了退,他的身上散發著寒意。
「就是那個發出討厭聲音的東西。」
夕望此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個?」
沒有理她,他用手指將鈴鐺夾了起來,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鈴鐺化做了一個金色圓環。
契約,他看了眼她,嘆了口氣,好在亞干人的命不會很長。把圓環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他輕聲念著咒語。
「這是什麼?」夕望問,這一切發生得太奇怪了,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力,這反而讓她冷靜得出奇。
「是契約。」白色的羽翼緩緩消失,他的發漸漸變成黑色。變化是因為主人,所有聖獸都會因為主人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形態。
「契約?」夕望問,她隱約想起曾經在書上看過的聖獸契約,可那是少數優秀的皇族才有的殊榮,更重要的是聖獸已經消失千年了。
「不管怎麼說你現在是我的主人。」很不友善地把夕望從地上拽了起來,道︰「那麼,你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著。」
「我叫夕望。」夕望說,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冷淡,而且她知道他絕不是那種外冷內熱的人,他是從里到外的冷,不過他是聖獸,哎!真正的聖獸,就憑這個她就覺得太爽了,她的聖獸,那麼她是不是就可以實現一切願望了?
「我好冷,能不能變件衣服?」她說。
他連看也沒有看她,徑自走著自己的路,根本不管她是否能跟上,想要成為他認可的主人,這個小丫頭還沒那資格。
「喂!」她叫著追上他,「你為什麼不理我?」
他回頭看向她,不得不面對這個令人頭痛的東西。
「有什麼事嗎?」
「衣服。」她說。
「沒有。」
「不可以變嗎?」
「不可以。」
夕望明白什麼般地點了點頭,「你不喜歡我做你的主人?」
他沒有出聲,算是默認。
「那麼解除契約。」夕望說,有只聖獸是很棒,可她不喜歡這樣的擁有,好像敵人一樣相處,還不如沒有。
他愣了下,只是那麼一瞬間,「不可能。」
「為什麼?」夕望急了,「你不是不想要我做你的主人嗎?」
「是你吵醒我。」
「這就是原因?」夕望問。
「是的。」隨手將自己的披風扔在了夕望的肩上。
夕望吃驚地看著他,這個家伙!
走了很久,夕望忽然想起什麼,問︰「你叫什麼?」
「銀獸。」
「銀獸?」夕望想了下,搖了搖頭,「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我可以再給你起個名字嗎?」
他又一次愣住了,直直地看著她。為什麼要給他名字?他的存在不過是為了守護而已。
夕望被他的眼光看得直發毛,忙說道︰「你要不高興,我就不起了。」
「隨便。」他輕吐出這兩個字。
「銀雪,怎麼樣?」
點了點頭算是默許,然後就陷入深思中。
「喂!」夕望奇怪地看著他,他在出神,是想起什麼了嗎?想想也是,他們才剛剛認識而已,只是他說他是聖獸,除此之外呢?她什麼也不知道,這不是很不正常嗎?
「你在想什麼?」她問。
「現在是什麼時候?」
夕望疑惑地看著他,「傍晚啊。」他問這個做什麼?
「年代。」
「啊!」夕望恍然大悟,忙說︰
「神武六年。」
「神武?那麼幻靈紀是多少年以前?」
夕望又是一驚,今天的驚嚇太多了,「大概是一千年前吧。」對短命的亞干大陸的人來說,能活到百歲就是幸運了,因此一千年實在是太漫長了。
「一千年。」他說。那麼她已經死去千年了。
「喂!」夕望望著他,「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銀雪沒有回答她,為什麼?因為死亡,因為懲罰,還有永遠無法消失的傷痕,就這樣又一次醒來,命運如畫卷般展開。
「你不說的話,我就當你是為了等我。」夕望說,拉緊身上的白色披風,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真是可怕的經歷,好在有驚無險,還多了一個伙伴。命運真的是好奇怪,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等待你的是什麼?也許希望真的會實現,只是她心底的希望到底是什麼。揮去莫名的思緒,夕望笑著看向天空。
夕望沒有按原路走回那個地方,她可不想再看到那家黑店;此時他們正走在崎嶇的小路上,地很滑,夜晚的雪地映著殘月冰冷的光輝,帶著寒意等待著他們的來臨。
「好冷啊!」夕望這樣說著,停了下來。他們已經來到了山腳,可向四下看去黑漆漆的一片,空曠的平原就這樣呈現在跟前。沒有任何的植物,沒有任何的聲音,好像誤闖入了死亡之地。夕望嘆了口氣,該怎麼辦?有點後悔選擇了這樣的路,無措地看著銀雪,問道︰
「怎麼辦?」
「那里。」銀雪說,黑色的發散開遮住了他蒼白的臉,沒有一絲生機的臉上卻有著明亮的眼,閃爍著奪人心魄的綠色。
「那里也是雪啊。」夕望嘴上說著,腳還是跟著走了過去。
只覺眼前一亮,夕望不可置信地看著四周,剛剛還是好暗的世界,現在竟有了一絲光亮,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團團火光。圍坐著的是各色的人,好像一個熱鬧的派對,每個人臉上都有著快樂的表情。
「這是哪?」夕望問。
銀雪神秘地笑了笑,淺淺的笑奇跡般地融化了他瞼上凝結似的冰冷。
「你好。」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少女來到夕望面前,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說︰「歡迎你。」
「謝謝。」夕望說,望著夢一般的世界,好暖和啊,真沒有想到雪地里竟有這樣的地方,和氣的人,溫暖的火,美味的食物,還有銀雪臉上的笑,真的是好棒。會不會是夢?她猶豫了下,伸手掐了下自己,她能感覺到痛,那麼這不是夢了。這是真的,可這一切都是怎麼來的?把頭扭向銀雪,
「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想知道嗎?」銀雪說,平靜的語調,漫不經心地撫上她的臉,冰冷的指帶她回到現實的世界,殘忍地說出真相︰「幻覺而已。」
幻境消散,空曠的大地映著殘月冰冷的光輝,幽幽地照在夕望蒼白的臉上。
「為什麼要戲弄我?」夕望憤怒地說著,用力揮開他的手,鋒利的指甲劃過她的臉,帶著一絲血痕。
「痛!」夕望叫出了聲,發呆地看著他。
銀雪的神色黯淡了下去,他愣住了,他在將沉睡千年的怨氣轉嫁,指甲上的血提醒了他,「對不起,我弄錯了。」
「弄錯了?」夕望生氣地吼道,
「那就可以傷害我?我成了誰的替罪品?」
為什麼會這樣?有絲懊惱地發現自己還在恨著,曾經的傷害已經隨著歲月淡去,只是心竟還在刺痛,時光飛逝,卻忘記磨平傷痕,就這樣還在提醒著他曾經的一切。只是眼前的人應該是無辜的吧。
「喂!」他在漠視她的憤怒,為什麼她要遇上這種人?夕望想起了鈴鐺,它被變成了金色的圓環套在了手腕上,真是可惡,那可是她很喜歡的鈴鐺,「我要我的鈴鐺!」她說,「把它變回來。」
「不可能的。」他說,冷淡的語調一如往昔。
「是你把它變成這樣的。」用力拔著圓環,弄不下來,痛得汗珠都出來了,可圓環還是緊緊地扣在手腕上。無奈地把手腕舉到他的面前,「怎麼辦?」
「只有契約解除時才能令它恢復原來的樣子。」
「那就解除好了。」反正這樣的他也不會對她有幫助,索性解除這樣討厭的契約得了,還省得他戲弄她。
「除了死。」他說,眼沒有看向她,是的,除了死。
「別用那麼可怕的字眼。」夕望說,冰天雪地的還要听這樣的話,真不知道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懲罰她,她又沒做過什麼壞事。
「我累了。」她賭氣地說道,把身子蜷了起來。好冷啊,為什麼她要遇到這樣的事?討厭的命運,討厭的鈴鐺,剛才還在幻想著希望會實現,下一刻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只是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不安的感覺就如同水面的漣漪一般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