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桃花襲夫 第三章

殘月的清光,微弱的在林間暈放著,百花齊放的院子一角,一棵粗壯的油桐花的樹干上架著一座秋千。

秋千上坐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一來一往的擺蕩在微弱的月色下顯得冷清與寂靜。

"怎麼了?你今天從外頭回來後就失魂落魄的。"

夢秋曉走近來回在空中擺蕩的秋千。

"哪有。"夢春痕斜著脖子依偎著系秋千的樹藤,出神的模樣跟出口的話有些不符。

"沒有?"夢秋曉懷疑的挑眉睇向她。

"唉,我也不知道。"輕輕的嘆息自夢春痕口中緩緩的逸出,語中似多有不解。

"什麼意思,不知道什麼?"夢秋曉在她身邊的另一座秋千坐下。

"我今天遇到一個男人。""男人?街上的男人不多得是?"

"天下男人是很多,不過像他那樣特別的大概獨他一人了。"夢春痕有些迷茫、有些痴迷的說。

"不會吧,難不成娘說的話不到二天就應驗了,大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夢秋曉用著奇異的眼光打量著夢春痕。

"怎麼回事我也說不上,那個男人……哎呀,總之,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個陌生的男人錯把她認成別人,還抱著她不放,照說,她該氣惱他的唐突的。然,在那一瞬間,她卻被他那種天撼不動、浪推不倒的情深給迷惑吸引了,甚至,當時她好嫉妒他口中的那個女人,直覺得此生要能得他此般深情,也就不枉來人間一趟了。

不過,可惜他愛的人不是她,事後他發現認錯人後,他臉上那瞬間倒垮的神情是她一輩子也難忘的;因為,變得太快也太無情,一個人如何能在瞬間由火熱變冰冷呢?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她懷疑是怎樣的女人能讓他如此著迷,讓他一輩子一顆心再也裝載不下別的女人?

他們之間想必都有著十分痴迷無悔的愛戀吧。

這世上她惟一知道、也能想象的愛戀只有父母親的,爹雖然不在了,可是她常听娘說著他們過往的濃情蜜意。

娘口中的那種虛幻又真實的甜蜜讓她打心底以為男女間真正的情意該只有一種,是生命里惟一的一種,是誰都不可替代的。今天她遇上了,可是卻是別人的,突然間她心里涌上了不解的心酸。

她不懂,那份酸澀是什麼?它代表著什麼?又是怎麼來的?•

"大姐?大姐?"夢秋曉見夢春痕已神迷的忘我了,她輕推了她。

"啊?!怎樣?"

"什麼怎樣,你到底是遇上哪家的公子,怎麼一顆心就落在外頭,忘了要拾回來。"

"哪家的公子?我也不清楚,他看來像是江湖人士。"

"那是哪門哪派的?江湖這麼大,總得有個頭緒吧?"

要論江湖,她們都是個中翹楚,一家五口隨便一個都能讓江湖翻天覆地,還怕找不出一個人嗎?

"我也不清楚,不過他手上有把人人搶著要的天女劍。"

"天女劍?"這劍像是在哪里听過?夢秋曉翻動著記憶的一頁頁,想找出熟悉的印象。

"對了,今天的天氣好怪,你注意到了沒?"夢春痕想到了在石亭時看見的天之異象。

"天氣好怪?沒呀,不是一直都是朗朗晴天嗎?"夢秋曉被她這突然的問題給愣住了。

"咦,怎麼你沒發現……"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晚了還窩在這里呀?''夢夏艷這時帶著顏念芸走了過來,打斷了夢春痕未完的話。

"咦,念芸還沒睡呀?"

"春姐姐,我睡不著。"顏念芸跑向夢春痕,偎在她懷里道。

"怎麼了,為什麼睡不著?''

"只剩一天了,我怕我找不到寶鏡。"爹爹難得出門去,要是她不利用這三天找寶鏡,以後怕再也沒機會出門了。

"念芸,這寶鏡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歷代以來,多少人為了它魂斷命絕都未果,如今,你只有三天的時間而已,機會是少了點,我想你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夢春痕雖不想澆她冷水讓她失望,但是,這件事本來成功機會就不大,她不要她期望太高,以免失落太深,到時傷心得不肯回家。

"可是,我好想看到爹爹的笑容,我好想見我娘。"顏念芸逸著哀戚的語調說著,讓人听了不由得動容了起來。

她的話不是任性,不是天真,而是一種真心的希冀,孝順又早熟的想讓父親開心。

這樣貼心女孩說的話,讓人忍不住的想替她圓場夢,只可惜,她這夢太難,只怕沒人能完成。

"念芸……"夢春痕心疼的撫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我想念芸的爹爹最大的幸福就是擁有念芸這樣的好女兒呀,有了你,你爹爹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夢秋曉說著。

"是嗎?"那為什麼她從小到大都沒看過爹爹的笑容,顏念芸低頭不言的想著。

夢夏艷瞧她一副快哭的樣子,她拋給夢春痕一個"都是你自找麻煩"的無奈表情,隨後,她轉向顏念芸︰

"好吧,那說說你對寶鏡有什麼線索?"夏艷怕她會哭,所以轉了話頭,讓她去想寶鏡的事。

"我有,我有這個。"顏念芸從懷里掏出一張紙。

夢春痕等人看到她攤開的那張紙,都出現相同的神色。

"怎麼你也有這張紙?"

"這是上回我跟爹爹進城來的時候,一位好心的大叔給我的,我就是听到他跟人在聊寶鏡,我才知道的。"

"怎麼全城都有這張字簽?"夢夏艷狐疑道。"你們也有嗎?"

"之前有撿到一張。"

"真的,那你們會解嗎?"顏念芸滿懷希望地問。

夢春痕等人面面相覷了一眼後,她們很有默契的搖著頭。

"咦!你們看,這里也有春夏秋冬耶!"顏念芸指出字簽的第二行字。"好巧喔。"

"是啊,真是巧、真是巧。"

夢春痕尷尬的望向夢夏艷及夢秋曉,對于自己莫名其妙的成為尋寶的主角,她們是無措且無辜至極。

只好對她裝傻了,因為她們的確不知半樁事呀。

也不知是哪個好事人,竟沒事把她們扯進這場尋寶記中,真是閑透了。

夢春痕看著那張字簽,突然間,一抹奇異的熟悉劃過她的心,這字……

不敢想象,他居然會認錯人,怎麼會!他思思念念魂牽夢縈的只有馥芸呀,不管是醒來、是夢里,他的心永遠都只有她的身影,他這樣的記掛她,他怎麼會認錯人,怎麼會,怎麼可以呢?

然,今天他卻真抱了一個不是馥芸的女人,只因為她身上有著馥芸的熟悉味道。

那好久好久不曾沁人他心神的清淡郁香,今天猝不及防的鑽進了他的所有知覺里。

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一個女人跟馥芸有著相同的香氣,且一樣到讓他辨別不出,這……不可能呀,不可能的……

懊惱異常的,顏侃直想砍了自己這一雙抱了別的女人的手,他對今天自己犯的錯誤,怎麼也不能原諒。

一種出軌背叛了心中摯愛的歉疚在心里緩緩的擴大發酵,讓他就要不能面對自己。

可,要命的是,明知是錯誤!但顏侃的腦海卻遲遲無法除去乍見那名女子的記憶。

她窈窕的身影,就落在繽紛的桃花雨中,她看來仿若是從桃花仙界里走出來的花仙子,是那樣清明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怎麼會這樣,他不該記得她的,不該的。

奮力的甩了發疼的頭,顏侃決定非得把她的影子從他印象里除去不可。

他的心只能裝載馥芸一個!再沒人能取代她,沒有人。

天女劍、天女劍……奇怪,這詞她明明在哪里,听過的,怎麼現在都想不起來?

夢秋曉來回的在屋里踱著步,向來聰慧的腦袋現下快被那呼之欲出的熟悉詞語給折騰出病了。

"天女劍,天女劍,到底是誰擁有了天女劍?天女……天女劍?"對于那能在瞬間就奪走夢春痕心神的男人,夢秋曉很關心又好奇。

"是聖賢山莊。"一直在一旁安靜讀卷的夢冬沁說話了。

"聖賢山莊!啊,對了,就是它!"夢秋曉滿腦的混沌突地被人點醒,恍然大悟的她望向一旁不願釋卷的妹妹,這才怪起自己竟忘了還有一位過目不忘、記憶力極好的聰明小妹。

"冬丫頭,天女劍是聖賢山莊的寶貝對不對?"

"嗯,幾年前不知是打哪兒得來的,不過,聖賢山莊的莊主聖高唐的確是拿它耀武揚威了好些年沒錯。"

"難怪我一直對此劍不陌生,原來是那個愛招搖的聖賢山莊的。"

"嗯;可惜一把好劍,落到一池污泥里。"

天女劍乃百年前由名劍師天恩,也就是神劍門的創辦人所鑄的。天恩除了鑄天女劍外,還同時鑄地恩劍。

這二把乃是一對不可分的陰陽對劍,天女及地恩二劍不但能削鐵如泥,且更神奇的是,天女劍照日能聚能量,地恩劍照月能得其精華,傳聞二劍合一,威力無比、天下無雙,是古今再不可多得的神奇兵器。

不過,可惜的是幾年前不知為何天女劍卻落到空有"賢"名的惡質山莊里,而地恩劍卻從此消聲匿跡了。

"是呀,天女劍怎麼會在聖高唐的手里呢,他不是貪財的大土狼一只嗎?"

對于這個名為聖賢卻一點也不如其名的聖賢山莊,夢秋曉有著萬般的難以理解。奇怪,天女劍一直為聖賢山莊莊主里高唐所有,他不可能把此一名劍讓別人佩帶,那麼,手持天女劍的就只有他了!

而大姐居然會對聖高唐一見鐘情,不會吧?那個聖高唐可是有名的男子,是見一個愛一個的種豬。

如今,他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可妻妾卻已成群了呀,可比皇帝老子的後宮三千,大姐怎麼會喜歡那種男人呢?

"怎麼突然問起天女劍?"夢冬沁問話的同時,視線仍沒離開她手上的書卷。

"你算算吧。"秋曉不答反問!她想,冬沁跟娘學盡了五行術數及八卦干坤,她算命一流,舉凡上天下地、過去未來都難逃她輕掐的指間。也許這事問她,事情會更明確些。

夢冬沁聞言也不嗦,空出右手拇指從食指開始輕點。

才一眨眼的時間,夢冬沁粗略的推算後,她輕喃了一句︰"原來如此。"接著便又看她的書卷了。

"原來怎樣,你算出什麼了?"夢秋曉急問。

"大姐紅鸞星動了。"夢冬沁回答得很簡單。

"什麼,是真的!怎麼會……"大姐真看上那個惡名昭彰的惡質男人!不會吧,開什麼玩笑!

不見了,念芸居然不見了。

屋里前前後後沒有人影,馥芸的墳旁也沒有,就連她常去的那條小溪也尋不著她。

她不見了,她真的不在家。怎麼可能,從小到大,若不是他帶她出門,她是不可能離開這個家的。

如今,她卻不在。她是被劫?還是離家出走?

被劫?不可能,聖賢山莊的人不可能找得到這里,按現場環境來看也不像是這樣。

然,不是被劫,莫非是她離家出走?

是嗎,離家出走?乖巧的念芸有可能會這麼做嗎?.

平時對她的恨意及疾言厲色頓時浮現,顏侃想,怎麼不可能,他對她那麼壞,只要是正常的孩子都會受不了他的。

曾經,他不只一次的想趕走她,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嗎?她終于受不了他了嗎?

她走了,離開他這個再也開心不起來的男人,離開他這個不負責、不疼孩子的父親。

思此及,顏侃淒愴的心突然有放下大石的輕松感。

也好,她是殺人凶手啊,是他胸口永遠的痛,馥芸就是為了她才喪失一條命的,若不是她馥芸也不會死,她是殺人凶手,是她害死馥芸的。

呵,也好,她走了也好,這樣他就再也不用受煎熬了,不用日夜看著害他跟馥芸生死離別的凶手了,不用看著出落得越來越像馥芸的另一個女人了。

這樣,他更不用為了她而苟延殘喘的留下自己

這條賤命,他終于可以去陪馥芸了。

終于……可以解月兌了。

突然愉快起來的心情,讓顏侃義無反顧的一心朝閻羅殿而去,腳步被愛妻的墳墓給吸引。

"馥芸,我終于可以來陪你了。"願望終于可以成真,和妻子的過往記憶都在此時快速的一頁頁掠過。

舉起天女劍與地恩劍,顏侃心想,連恩師的願望他也完成了,如今天女劍跟地恩劍重逢了,只要安置好這二把劍,在這世上,他便了無牽掛。是的,就是這樣。

想到終于可以去跟愛妻重聚,顏侃迫不及待的將這二柄神劍拿到離墳墓不遠處的一個機關地洞里。

地洞里理有二個土丘,躺的自是天恩師徒,而墓旁各有一個裂了一道小縫的泥磚,顏侃將天女劍及地恩劍各自直挺挺的插入泥磚,二柄劍正好都密合的嵌在泥磚里。

把二柄神劍都回歸原位了,顏侃火速再趕回妻子的墓前,想要盡快了結自己,結束這永無止境的相念煎熬。

然,猛然地,顏侃一閃即逝的擔憂,止住了他的步伐。

倏地,堅決的心有了停頓。

念芸自小就在這山間長大,她少與人接觸,不解人間丑陋的世事及算計,如果她真的離家出走了,

那她要往哪兒去,住哪里呢?

念芸長得清秀可人,要是她遇上心懷不軌的人拐騙了她,那可怎麼好!乍然間,想到念芸那呼救和掙扎,顏侃的心火熱了起來。

不行!她是他女兒呀,是他跟馥芸的至親骨肉,他怎能讓她飄蕩在外呢?她才十歲而已,她要怎麼在陌生且詭詐的人群中生活呢,不行呀,他怎麼放得下她呢?

不,不行,他得要念芸平平安安的,他不能讓她吃苦受罪。

壓抑在懷且一直不肯承認的那份父愛及保護欲,終于在他被灰色思念漲滿的心里躥出了頭。

前所未有的擔憂讓他的心煎焚了起來。

念芸,他的念芸……

"念芸!"

終于,再沒心思想自戕的事,他放聲大喊,奔馳在山林間。

"好了,別惱了,找寶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日後要是有任何消息,我再通知你好不好?"夢春痕牽著顏念芸的手走在山間幽徑上,細聲的安撫著她。

"可是……"她是不是太天真了,居然以為天會憐她,會讓她在短短三天找到人人都搶破頭的寶鏡。

"怎麼了,小念芸要回家見爹爹了,怎麼還擺著一張苦瓜臉呢?這樣好丑喔。"夢春痕輕撫過顏念芸那張快擠出苦汁的臉蛋。

"我本來以為可以讓爹爹開心的,沒想到是自己天真過頭了。"幼女敕的細致小嘴,說的是超乎她年齡的話語,讓人听了又是一陣酸楚。

夢春痕想,是怎樣的環境可以培養出這樣一位體貼又早熟的女孩呢?她的爹爹想必很愛她吧,才會讓她小小的心靈便想泉涌以報親恩,多麼可人的孩子啊!任誰跟她相處過後都會喜歡上她的。

思緒甫落,一道疾聲打斷了夢春痕的思緒。

"念芸!"顏侃憂心如焚的焦念終于在看到安好的女兒後,得到釋放。

"爹!"顏念芸見到爹爹後立即飛奔上前。

"你去哪里了,我準你到處跑了嗎?"顏侃放心後的情緒是另一股氣惱的火焰。

"爹,對不起,我……"

"你以為我不在,你就可以放肆!"沒听完她的解釋,顏侃便怒聲的打斷她的話。

"爹!我不是故……"

"夠了,我不想听你解釋,你馬上給我回去罰跪。"顏侃指向家的方向。

"是。"

顏念芸咬住下唇,乖順的沒有反駁、沒有辯解,她望向夢春痕一眼,用無言的眼神道再見後,便垂著螓首離開了。

夢春痕簡直不敢相信跟前所見的,驚訝念芸的父親居然就是那個男人,那個讓她莫名著迷的男人,而讓她更駭然的是,這個男人對念芸的厲色疾言一點也不像是她想象中的慈父,他對她根本像個無絲毫感情的陌生人。

這個人真是念芸的爹?!

"念芸,慢著!"夢春痕出口叫住了那無辜的女孩。

她的話讓顏念芸止了步,也同時勾起了顏侃對她的注意。

是她!是那個讓他錯認了的女人。

本來顏侃只知有個女人跟念芸在一塊,但他只注意念芸,對其他的女人根本就懶得多看一眼,現下,那女人帶著微慍的口氣叫住了他的女兒,終于讓他正眼迎向她。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他迎上的那張容顏竟就是這二天纏著他心魂不放的女人,怎麼會!

夢春痕從他訝然的二潭起波眼瞳中知道他認出了她了,沒有失神太久,她首先恢復鎮定,開口道︰"念芸她不是故意離家的,她是為了……"她的話哽在他那對專注的眼眸里,他怎麼這樣看她?

好象,真的好像……她真的好像馥芸。可是不是長相像,而是……一種自己都說不上來的熟悉感,那種熟悉感是對馥芸才有的熟稔及眷戀。奇怪,他根本就不認識她呀。

夢春痕淡淡逸散的馨香悠然的飄進了顏侃的鼻間,心猛然一緊,感覺馥芸又回來了,這氣息是馥芸的。

"爹?爹?"顏念芸不解的看著出神盯著春姐姐的爹爹!她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只有悄悄的拉著他的衣袖。

然,顏侃那執迷且枯槁已久的干涸眼眸卻定楮的鎖住了夢春痕,久久都不肯移動。

他是如此,夢春痕亦是。

莫名的,她淪陷在她那百轉千回的思緒里,一時間,她忘了要說話,;忘了要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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