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灩至今仍清晰記得,早些年村里曾有一個叫石柔的女子,人如其名,長得美,性子又好。因此,村里有女兒的人家總喜歡教育自家女兒「學學你石柔姐姐。」
如此美好的女子卻毀在那張漂亮的臉蛋上。
那日,成性的司徒家唯一的寶貝兒子司徒瑟撞到出門趕集的石柔。于是強搶民女的戲碼再度上演。石大叔听到女兒被搶的消息,就去司徒府要人,卻被亂棒打了出來,當晚還咯了血。
幾天後,身心遭受巨創的石柔被放回家,回家的當晚就投海自盡了。由于司徒家的禁海令,船只不能出海,連尸體都沒能打撈回來。
悲痛欲絕的石大叔又一次去找司徒瑟理論,卻被司徒家的惡僕給活活打死。石大嬸一下子失去丈夫和女兒,鎮日以淚洗面,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
那年清灩正好十一歲,剛步入從女童到少女的蛻變期,這件事讓她印象非常深刻,石柔要不是長得太漂亮,或許此刻仍活得好好的呢!血淋淋的事實告訴她,對于沒有自保能力的弱者來說,美貌只會招來麻煩。
身為弱者,就要越平凡越好。
當時她因為一身比一般人白皙的皮膚而備受周圍人的關注。
為了讓自己不那麼與眾不同,她決定要將自己曬得和周圍人一樣黑。于是她一有機會就將自己暴曬在熾烈的陽光下,可身上曬得又紅又腫,皮都月兌了好幾層,就是不見她黑了多少。
那段時間是司徒瑟獵艷最瘋狂的時候,三五不時就會傳他又搶了誰誰誰回去,當時只要是長得美一點的大姑娘或是小媳婦,根本就不敢出門。
清灩沒有家人,所有的憂慮與恐懼都只能自己擔著,更糟糕的是,那時她已經漸漸月兌離孩童的稚女敕,顯出少女的美好姿態來。
其他的大姑娘小媳婦能躲在家里,她卻得為生活奔波,幾乎每天都提心吊膽的,最焦慮的那段時間,她一個晚上都會被噩夢嚇醒好幾次。
直到某一次做飯,她無意間將鍋灰抹在自己臉上,花貓似的臉給了她靈感。
罷開始她只是單純的抹鍋灰,一出汗抹了鍋灰的臉就會變得黑一道灰一道,到後來她無師自通,現將刮下來的鍋灰碾碎,在過篩選取最細的粉末,拌上調好的油脂,制成容易保存的黑膏。
方便好用的黑膏制成後,清灩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白皮膚會受到矚目了。不過鑒于她之前那身白皮膚已經深入人心,一開始她只在皮膚上涂一層很薄很淡的黑膏,皮膚顏色的變化也極其細微,毫不引人注目。
隨著涂抹的兩一天比一天增加,肌膚的顏色也一天比一天更深,等到一兩個月之後,她已經變得跟其他人一樣黑了,誰也沒察覺到這其中有何不對之處。
這一涂就是好幾年,要不是臉頰受傷感染,她很可能會頂著這張黑皮一輩子。
「冷大夫,她的臉會不會有問題?」驀地,海明遠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回。
清灩這才想起自己正在冷大夫家里接受最後一次治療。
「你在質疑我的醫術?」說話的正是鯊魚哥說的那個「人如其名面冷心冷」冷冰冰冷大夫。
「……」這說「是」也不成,說「不是」也不成,海明遠只得乖乖閉上嘴巴,沉默以對。
其實清灩心里挺忐忑的,為了不讓藥膏弄到她眼楮里,冷大夫替她治療時,她都閉著眼楮,也因此她的心理壓力反而沒有明遠那麼大。
靶受到他的憂心,清灩模索著抓住他的大手,還用手指搔搔他的掌心,示意︰別擔心,我沒事。
「嗯。」海明遠點點頭,反手抓中她的小手。
瞥見他們彼此交握的手,冷大夫哼了一聲,並沒有說出什麼毒舌的話來。
清灩總算松了口氣。其實像今天這樣的對話已經重復了好幾次,而每次這位冷大夫都有本事將海明遠頂的啞口無言。
清灩心里很明白,正是因為太在意她了,海明遠才會在明知會被吐槽的情況下,仍一再追問同樣的問題,這也讓她心里甜滋滋的。
每當海明遠帶她去到沈太醫醫館求醫,在又髒又臭的大廳里等了半天,好不容易輪到他們,負責看診的卻不是什麼太醫,連傷口也沒看就輕輕的丟出一句「沒救了」。
一听這話,海明遠氣得差點將太醫館給掀了。
清灩心里雖然也有失落,但不像他那麼強烈。因為在目睹石柔的悲劇後,美貌對她來說就是「災難」的代名詞。她甚至想過要是真的破相了倒好,至少不必每天戴著「面具」示人。
因此,當臉上的傷出現發炎現象時,她索性置之不理。只是那時她並不知道,當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再灑月兌的人都逃不開「女為悅己者容」的魔咒。
當海明遠將醫館里所有過來捉拿他們的家伙都打倒在地後,他倆終于被請進單獨的小房間,見到了那位道骨仙風的沈太醫。
與大多數人的心理一樣,清灩也認為能給皇帝看病的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大夫,何況沈太醫還長著一副傳說中的高人模樣。
因此,清灩對沈太醫抱著莫大的期望。
不料沈太醫只是隨便看了一下傷處,就做下「就算治好,臉上也會留下大疤」的結論。
一听這話,清灩大受打擊。等她從打擊中回過神來,原本雅致的小房間里已是一片混亂,只見海明遠揪著沈太醫,命令他一定要將她治好。
可憐那位看似道骨仙風的沈太醫像只雞似的被他拎在手里,頭發散了,領子歪斜了,一邊袖子也被扯破了,整個人狼狽得一塌糊涂。
照理說清灩最討厭這種恃強凌弱的行為了,可是當她看見海明遠那雙焦急又擔心的綠眼時,心里滿滿的都是喜悅。
就在這時,鯊魚哥忽然站出來說他認識一個神醫,並信誓旦旦保證那神醫一定能治好清灩臉上的傷,至于交換條件嘛……只要去見了神醫,之前鯊魚哥害她跌倒傷了臉的事就算了。
清灩並不相信鯊魚哥認識什麼神醫,若是他真認識什麼神醫,他的肚子疼早就讓對防治好了,還需要這麼辛苦一趟趟跑茅廁嗎?
不過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清灩仍是答應了鯊魚哥的要求。
海明遠也是不太相信,不過仍選擇尊重她的決定。
誰知這一次求診的結果大出他們意料,這位被鯊魚哥稱作「人如其名冷面冷心的」冷冰冰冷大夫果然有兩把刷子,很快就發現她傷口里的黑色粉末,繼而推斷出她用鍋灰抹臉的事,再得出鍋灰是造成傷口感染的原因。
听到這話,海明遠的心情相當復雜,既生氣她不愛惜自己,又擔心會不會治不好。
索性在一番檢查之後,冷大夫告知了「不僅還能治,也不會留疤」的結論。
他們都高興極了,清灩甚至還喜極而泣。
海明遠忙不迭的安慰她,冷大夫見狀卻翻了白眼,無情的丟出一句「現在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清灩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比起鯊魚哥的遭遇,他們還算幸運的。
鯊魚哥由于擅自帶他們過來,被冷大夫狠狠的處罰了,自此以後,清灩每次過來都會看見鯊魚哥窩在牆角鋤樹皮草根。
而後她又從蠢小弟嘴里得知更多真相,原來那回鯊魚哥拉肚子就是被冷大夫整治的,怪不得他不向冷大夫求診,卻跑去沈太醫醫館跟人擠。
這個不太好相處的冷大夫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每次在被問得不耐煩時,就會丟出「不治」兩個字來威脅海明遠,事實上他每次看診都很認真,用的藥也很有效。
還不到十天,她臉上的傷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按照冷大夫的說法,要是沒有其他變化,以後她就不用每天過來換藥了。
「好了。」冷大夫冷冰冰的說,隨後在她臉上擦拭的絲巾終于離開了。
這些天來,她的臉第一次沒有被藥膏覆蓋,她能清晰的感覺到清涼的風吹拂在臉上的感覺。
這種感覺真好!清灩臉上浮現一抹微笑,而後听見兩道抽氣聲,其中一道就是海明遠。
「很丑嗎?」清灩心中忐忑不安,失去睜開眼的勇氣。
「當然——唔……」
「你閉嘴啦!」蠢小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的鯊魚哥給捂住嘴巴。
很丑嗎?清灩的心一沉。
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躲在黑膏的後面,除非梳洗時,否則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本來面目。再說,她對自己的外貌也沒有什麼自覺,僅有皮膚很白這點認知。
以前她從不覺得外貌很重要,當臉上的傷惡化時,她還在想要是留點疤以後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只是,當她識得情滋味時,才體會到女為悅己者容的真諦。
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雖然海明遠他們一直在安慰她,可是她心里早已有了「毀容」的預感。
「不,很漂亮。」海明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清灩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睜開眼面對現實。
「還真沒見過像你這麼不會安慰人的。」語氣是輕松的,心卻是沉重的,她睜開眼後的第一眼是望向他。
他的臉上沒有嫌惡,這讓她的心安定不少。
「不是安慰,我……」一听這話,海明遠有些急了。
「沒事,我有心理準備的。」話雖如此,但是哪個少女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
她也不過是在寬慰他而已。「留疤了是嗎?」
「大夫交代還不能踫。」她的小手還沒模到傷處,海明遠的大手就已經阻止了她。
「疤——呃,疤很大嗎?」連模都不讓她模,可見這疤有多大了。清灩一顆心直往下沉。
「拿著,你自己看!」冷大夫終于受不了這嘰嘰歪歪的苦情戲,那了一面鏡子塞到清灩手里,要她自己看。
清灩家就跟石家村大多數人家一樣,沒有鏡子這種奢侈品,平時只在盛滿水的水盆里照一照,看個模糊的影子而已。
這還是她第一次用上鏡子呢!看到鏡子里有一個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女子正瞪著自己,清灩嚇得跳起身,差點把手里的鏡子丟出去。
「怎麼了?」海明遠也被她嚇了一跳,跟著跳起身抱住她。
「鏡、鏡子里有、有妖怪在瞪我!」清灩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小傻瓜,那個人就是你呀!」海明遠好笑的親了親她的鼻尖。
「我?」清灩瞪大了眼楮。
「不信你再仔細瞧瞧。」海明遠接過她手中的鏡子,示意她望進鏡子里。
「可是能美成這樣,大概就只有傳說中的狐狸精吧!」再說,一般人怎麼會鑽到鏡子里去。
「別怕,我不會讓狐狸精吃了你的,哈哈哈……」海明遠越說越樂,忍不住炳哈大笑起來。
「討厭!」清灩氣得瞪他一眼,這一氣呀內心的恐懼反倒消散不少。
哼!看就看,誰怕誰呀!她雙手握拳,朝鏡子里望去,
映入她眼簾的還是那個美得不像人的美人,不過這次清灩看得更仔細了一點,她發現美人的衣服很眼熟,不正是她早上穿的那件嘛!
「呃,這衣服該不會是狐狸精的偽裝吧?」她情不自禁的摳了摳鏡子,卻只模到平滑的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