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扎營的時候,滂沱大雨依舊沒有要停止的意思。中年向導找了一塊地勢較高的地方,指揮大伙扎營休息。
這時每個人的情緒都低落極了,身體的疲憊也已經到了極致,雖然他們心里都知道得吃好休息足夠,才能面對翌日更艱苦的行程,可——
真能順利走完這趟旅程嗎?听著雨打在簡陋帳篷上的劈啪聲,每個人心里都有這樣的疑問。
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慶幸,那就是這趟所攜帶的貨物都是體積小卻價值昂貴的寶石,既不怕日曬也不怕雨淋,只要能順利走完全程,他們就能賺得盆滿缽滿,咸魚翻身,可——
真的能活著回去嗎?!這一夜誰也沒法入眠。
半夜,大伙不得不點起火把拔營上路,因為水已經漲起來了,就算營地扎在地勢稍高之處,卻也無法幸免。為了減輕負擔,大伙听從中年向導的話,將隨身的帳篷等雜物都留在營地,身上除了昂貴的貨物之外,就只帶了供一日食用的干糧。
路上的情況已經變得相當糟糕,積水匯成了一條小河,淺的地方剛好沒過他們的腳踝,深的地方甚至已經到了小腿的位置。更糟糕的是,這該死的雨仍沒有絲毫要停止的意思。
兩邊都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壁,恐怕只有猿猴才能攀援而上,他們這些普通人就只有望而興嘆的分兒。由于靠近山壁處的地勢一般都比較高,一行人就沿著山壁繼續往前走。
走著走著,也不知怎麼回事,只听得「噗」的一聲悶響,走在錢守承前面的高個子忽然倒下不動。
「喂,你怎麼了,快……」起來!錢守承不及思索就俯身去拉他,卻吃驚的發現——
斑個子的腦袋上開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洞,當鮮血被雨水沖開後,他甚至能看見嵌在里面的石塊。
「呃……」錢守承整個人都僵住了,一口氣噎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的。還是老管家機靈,趕緊喊了中年向導過來。
「已經沒救了。」中年向導蹲去模了模高個子的鼻息,解下他身上的包裹背在自己身上。
對此誰也沒有異議,因為他們之前就簽訂過協議,要是有人在途中發生意外,隨身攜帶的貨物一半交給他的家人,另一半則由幸存的同伴平分。
原本山上的土質就特別松軟,被雨水泡了一夜後就更松軟了,不時有落石從上面掉下來,這倒霉的高個子就是被落石給砸中腦袋致死。
才停留了一會兒,隊伍中又有人被落石給砸中,幸虧沒砸在腦袋上,只是在肩膀上擦了一下,雖然沒有性命之憂卻也受到不少的驚嚇。
「趕緊走、趕緊走,都別傻站著,記得把裝石頭的包裹頂到頭上去!」由于情勢緊急,他們甚至沒時間將逝者埋葬,就被催促著趕緊上路。
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就這麼死了?!錢守承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他也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感覺自己的腳步變得更沉重可,一顆心也沉甸甸的……
「少爺別看了,往前走吧!」老管家眼里也有悲淒。
「鄭伯,你說人的生命怎麼會這麼脆弱呢?」錢守承喃喃的說。
「少爺還是別多想了,趕緊把包裹給頂在頭上吧!」憂心自家少爺的安全,老管家趕緊催促道。
「知道啦。」錢守承依言將裝有寶石的包裹頂在頭上。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大伙頭上,隊伍里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就連之前最多話的「小八哥」也不再罵這賊老天了,而是緊緊的閉上嘴巴。
雖然不清楚會面臨什麼事,但眼見中年向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大伙兒都意識到情況萬分危急,與其花力氣在抱怨上,還不如留著力氣多趕些路。
誰也不知道下一塊石頭會砸在誰的頭上,只有祈禱被他們頂在頭上的臨時頭盔夠堅固。
所幸之後雖然有人被落石砸中,但都沒造成嚴重的傷害,而更讓人慶幸的是,晌午之後,天終于放晴了。
「哈哈,這賊老天終于願意給個笑臉了,哈哈哈……」
「小八哥」月兌上的簑衣丟在地上,雙手叉腰仰天笑道。
「老天保佑,祖宗顯靈啊!」
「這倒霉催的天爺,也沒見這麼哭的!」
「……」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仰天長笑者有之,跺地大罵者有之,五體投地跪拜者有之……一時間煞是有趣。
「別松懈了,趕緊走!」只有中年向導的表情仍然很緊張,不停的催著大伙兒上路。
他們此刻所走的並不是一條真正的路,而是一條干涸的河床。這是一條頗為神秘的河,每到春夏兩季就充盈,一到秋冬就干涸,誰也不知道河里的水是從哪里來的,又是去了哪里,只知道這河水的盈枯就像南來北往的大雁一般準時。而每年的第一場大雨就是河水即將被充盈的信號。
他這族人就是利用了這點,趁著河床干涸之際帶人穿越危險的猿鎖山。由于冬季會有大雪封山,真正能走這條道的時間很有限,再加上山中地勢復雜、野獸凶猛,旅程中仍存在不少風險。
他們之前也曾考慮過,如果用小船順流而下是不是會更安全些?為了驗證這種想法是否可行,他們曾嘗試過好幾次,可惜每回派去探路的勇士都沒能平安回來,久而久之也就絕了這念頭。
每年族中長老都會根據天象與當地氣候,推算出河水充盈的大致日期,照說目前還在安全期,可……
中年向導想破頭也想不出,這年的汛期怎麼會提前這麼多。
「好不容易這討厭的雨停下來了,向導大哥你就讓大伙兒歇一歇腳吧……」天氣一好轉,「小八哥」嬉皮笑臉的天性就又恢復了。
「不、不好,想活命的就跟我跑啊!」他的話還沒說完,中年向導已經顫著聲音吼了一句,丟下眾人拔腿就跑。
「呃,出什麼事兒了?」
「搞什麼呀?」
「就是……」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一路上尚算稱職的中年向導,怎麼會忽然拋下他們,發了瘋似的往前跑。
「鄭、鄭伯,你听听那是什麼聲音?」
錢守承忽然指著後面,顫聲道。
他的耳朵從小到大都很靈敏,哪怕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听見。由于體力較差,他落在隊伍的最末端,也因此第一個听見那種古怪的聲音。
大伙兒下意識屏息傾听——嗯,隱隱約約的還听不太清楚哩,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是、是漲水的聲音,大、大、大水就要漫過來了!」終于有人辨認出那模糊的聲音是什麼,發出恐懼至極的嚎叫。
一語道破乾坤,可不就是漲水的聲音嘛?!這消息太過于驚悚了,大伙兒的腦中一片空白。
「還傻站著做什麼,快朝我這里跑啊!跋快!」驀地,前方傳來中年導向的吼聲。
只見他已尋到一塊凸出山壁的石台,正手足並用的往那上面爬。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伙兒哭爹喊娘的朝那里跑去,只恨爹媽少給自己生了一雙腿。這種危機時刻誰也顧不上謙讓了,錢守承和老管家一個是欠缺鍛煉,一個是年紀大了,兩人遠遠的落在後頭。
罷才還只是隱隱約約听到聲音,這會兒聲音越來越清晰了,錢守承甚至能感覺到從後面撲過來的充沛水氣。
相比之下,老管家還算是老當益壯,錢守承可就慘了,年少時是養尊處優缺乏鍛煉,之後大病初愈又逢家變,這下就顯出差距來了。
「少爺堅持住啊!我們馬上就到了!加油……」在這危急時刻,老管家並沒有自己先跑,而是拽著錢守承一起跑,還不時出言鼓勵他。
堅持、堅持,一定得堅持住,錢家還等你回去光宗耀祖呢!錢守承氣喘吁吁,兩條腿也沉重得像灌了鉛似的,即使如此他也沒想過要放棄。
就在錢守承和老管家與大水賽跑的時候,第一批人已經來到石台下面,正拼命的往上爬。這些人正爬著,第二批人也趕到了,也是迫不及待的要往上爬。
能往上爬的地方就這麼點大,根本無法同時容納這麼多人,爭先恐後的結果就是誰也沒能爬上去,甚至連伸出手想接應他們的中年向導也被一把拽了下來。
「你走開,我先上!」
「我要先上!」
「……」
性命攸關之際,誰也不肯退讓,就怕不小心落在後頭會被大水給沖走,一群人你推我、我擠你。
「咦,你們都在做什麼呀?」就在這時,頭頂上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呃,這、這是……」眾人聞聲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石台上竟出現一個白衣少女。
即使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稚氣,仍無法掩蓋驚人的美貌,年紀小小就如此美麗,若是長大成人了,還不知怎樣的傾國傾城呢!
莫非這是山里的精怪?!一瞬間,幾乎每個人是的心中都掠過這樣的念頭。也難怪他們會這樣想了,畢竟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險惡之地,出現這絕色的少女本來就是一件詭異的事。
「喂,我在問你們哪,怎麼都不回答呀?」見他們沒有回答自己,白衣少女生氣的噘起了小嘴,瞪著下面這些人道。
「我、我們……」被她的美目一瞥,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感到慚愧,一個個又是彈灰又是正衣襟的。
「你們剛才是在打架嗎?我也要參加。」白衣少女一邊說著,一邊還卷起了袖子,露出兩截女敕藕般白女敕的前臂,看傻了石台下的一干人。
「小、小仙女,救命啊!」中年向導福至心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朝白衣少女磕起了頭。
之前他曾听族中長老說起在瀕臨絕境時被白衣仙女所救的故事。雖然眼前這白衣少女與故事中的白衣仙女在年齡上有些差距,可是在這危急關頭他也顧不得細想了,反正左右都逃不了一個死字,試一試總是沒錯的。
「對啊!可不就是仙女麼!」一听這話,立刻有人一拍大腿道,「要不是仙女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二人多高的石台上?」
「大慈大悲的小仙女,救命啊!」
「求求你,我不想死啊!」
「……」
眾人紛紛學起了中年向導的樣子,拼命的朝白衣少女,不,白衣小仙女磕頭。
「一個個都是磕頭蟲,真不好玩。」白衣小仙女撇撇嘴頗為不快的,隨即她的美目流轉,計上心來,「不如我們來玩個釣魚游戲吧!」
「這都性命交關了,還玩什麼游戲呀?」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白衣小仙女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很簡單啦!你們當然是那群笨魚,我就是那個聰明的漁夫啦!」白衣小仙女小鼻子朝天,得意的笑道。
「呃,這是什麼意思呀?」眾人聞言更迷茫了。
「這就是釣笨魚用的魚線啦!」白衣小仙女又模出那一條輕薄至極的白綾,執在欺霜賽雪的小手中,食指一點石台下的眾人,笑嘻嘻的道︰「現在釣魚開始啦,你們誰要先上鉤呢?」
「小仙女,還是先釣我吧!」中年向導第一個省悟過來,舉起雙手大喊道。
「沒問題,那就先釣你了!」銀鈴般的笑聲中,那條白綾就像長眼楮似的,纏在他的腰間。
只見白衣小仙女柳腰一擺,玉手順勢一揮,中年向導就輕飄飄的「飛」上二人多高的石台。
一見這情景,人群再一次沸騰起來,一個個伸長手臂叫起「釣我、釣我」來。
「桃花潭水深又深,笨魚成群游上來……」白衣小仙女,也就是之前戲弄黑熊的淘氣少女,一邊用她那條白綾釣人,一邊哼起了隨口編的「臨台釣笨魚」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