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瞞天過海 第六章

學校是學習知識的地方,是孩子度過童年與少年時光的地方,普通人的定義由泠愔顛覆。學校是泠昊囚禁她的地方,以免她給泠家丟臉,順便讓無所事事的她打發時間。「德馨中學」,華都最有名的私立學校之一,可對今年惟一的轉學生而言,初次的印象僅限于比老家的中學更氣派的感嘆。

「監考的老師說你考得很好,而且三門基礎課所花的時間連三小時都不到。」潘亞推下厚重的眼鏡,為走出教學樓的泠愔打開車門。

要笑不笑地點點頭,她不想告訴這個泠愔派來的陌生人,其實自己只做出了一半的試題。至于為什麼監考老師要說謊,無非是因為她姓泠。

「考試題目不會很難,如果我猜得沒錯,哪怕你交白卷也會被錄取。像那樣的私立學院要的無非是名氣,音樂世家的小姐念過的學校,泠家的錢,泠先生的地位,他們又不是傻瓜。」昨天管家老劉以不經意的口氣這麼確定,當時和此刻泠愔都沒有表示反對。

「老大告訴我你叫泠愔,今年十八歲,沒想到泠竟然有個女兒。」

老大是稱呼泠昊的嗎?奇特的方式使泠愔不由對這個光頭中年男子瓜目相看。

「昊告訴我你姓潘,你是他的私人助理嗎?」

「老大沒有私人助理,我是聖音樂制作公司的總經理,也就是他的合伙人。咦?他沒說嗎?」

「也不是,應該有說,大概我沒注意。」

理所當然的語氣,潘亞咋咋舌,為少女與事業伙伴如出一轍的不經心和傲慢。

「不愧是老大的佷女。」

「呃?」已經降到最低的聲音仍飄進當事人的耳朵。

「我的意思是你們兩人的個性很像,都不太愛搭理人,而且不把別人的事放在心上。」

看看充滿笑意的潘亞,泠愔覺得眼熟,覺得初次見面的男人與華都的管家老劉十分相似。外貌其實全然不一樣,是讓人親近的氣質。善意的微笑、成熟包容的風度、篤定的行事風格。某方面的特定才能……泠昊似乎比較信任這類人。

「我和昊一點都不像,我姓泠及成為他的佷女都僅僅出于一個天大的錯誤。」

適度緩解兩人間沉悶氣氛的笑聲,開車的人咧嘴。

「我相信血緣關系,你的長相雖然和老大不相似,但說話的方式和臉部表情都很神似。血緣關系絕對不會是什麼天大的錯誤,它是客觀存在的。」

客觀存在的,不會是錯誤?潔精扯出一抹嘲諷,什麼都沒說。

習慣了冷吳的一言不發,潘亞也不在意抬姓少女的絨默,自管自嘆噴。

「下午有兩個新人的試奏,老大必須在場,所以才由我來接你。對了,我奇怪的是老大為什麼不送你進華都的音樂學院?以老大和學院的關系,以及泠家的背景,你要進去一如反掌。何況對泠家人來講,念普通的學校不過是浪費時間,你以前的學校是哪家音樂學校?」

「我念的都是普通的公立學校。」被無心的話語刺痛,她抗拒。

「老大為什麼不讓你進音樂學校?普通學校是不能夠挖掘音樂才華的,你也是學鋼琴的吧?」

因為泠昊是鋼琴家,所以她必須也會彈鋼琴?悲哀地自以為是,泠愔想譏嘲身旁人的可笑邏輯,然出口的話只是抓不住情感的低語。

「我沒學過任何一樣樂器。」

「怎麼可能?你沒學過……為什麼?老大沒逼你學嗎?泠家歷來都是音樂傳家的啊。」任何人都會像他一樣詫異,潘亞月兌口道。

不願回答,不能回答,她緊閉的唇顯出不開口的倔強。

「老大為什麼不讓你學呢?你是泠的女兒,或多或少都應該遺傳到泠家的音樂細胞。不過老大的想法總是異于常人,也許他不想讓你走上與他一樣的路。」

也許?因為她是不潔的存在,她不配踫觸他聖潔的音樂和鋼琴,只這一個理由。

「音樂對我而言就和垃圾一樣。」生硬不留情面的一句話,聰明如潘亞立刻明白自己的多言,止住話題。

一個外人怎麼可能了解她與泠昊之間的互相憎惡和無奈,又怎能想象音樂天才的泠昊有她這樣一個不該存在的晦澀的影?

被玫瑰荊棘困綁的她,血絲沿蒼白的肌膚婉蜒流下,艷麗的推心疼痛只有她自己能明白,日以繼夜聞到的無非也就是自己在束縛這柄利刃下溢出的血腥味。每天,她微笑,只是等待自己的軀體早日腐爛,從而可以育出最艷的華麗花朵!

為這樣的幻想打個寒顫,泠愔逼迫自己不去想這幾大來與泠昊的冰凍狀態。誰都沒有主動開口說一個字,原本較少的言語交流不復存在,互相對看一眼就能感受到腳底升起的寒氣。

還是無法彼此勉強,勉強彼此不再憎惡地生活在一起。可她並不憎他,即使有一度萬分怨恨他的冷酷和潔癖,然那個荒誕的年齡已隨成長而逝。還能堅持多久呢?她能留在他身邊的日子,他的潔癖向來無情得可怕。

車子駛進華都最繁華的商業區,在日照充分的午時,她的心境陰暗得如同永得不到日光的地獄。

坐電梯踏進位于十二樓的聖音樂制作公司,路經的許多人邊與走在前面的潘亞微笑打招呼,邊以打量的眼神掃過潘總身後的少女。

「潘總,你才回來啊,樓下琴室的試奏精彩極了,那兩個年輕人好厲害,連老大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人上前道。

「啊?結束了嗎?」潘亞緊張地追問。

「沒有,老大可真狠,要他們彈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現在還在彈。琴室外面已經圍了好幾圈人,現在似乎是要他們合奏。」

「我馬上下去看看……呃,你帶這位小姐到老大的辦公室。」匆匆丟下話,連招呼也沒同泠愔打一個便旋風似的離開。

「喂,潘總、潘總……」叫不住已經飛奔進電梯的人,留著及腰長發的男子苦惱地看向一同被扔下的少女。

「呢,那個,請跟我來,你是來找老大,不,泠昊,沒錯吧?」

潘亞不是說得很清楚嗎心懂對方過分小心地探問,泠愔點頭。

「真難得。」她隱約听到男子咕噥一句,「請跟我來,老大的辦公室在最里面,估計再過半小時就會回來。」

不是問句,所以也就沒必要回答。被當成稀客迎進泠昊的辦公室,泠愔能感受到四周辦公室人們的好奇。

「我們有茶和咖啡,請問你要什麼?」不明對方的身份,依舊習常有禮地詢問。

「什麼都不需要。」不感到口渴,她坐進舒適的沙發,懶懶地伸直長腿。

辦公室和別墅一樣,具有泠昊特定的簡單潔淨風格,所以她並不急于打量家具的擺設和整體設計感。視線掠過大而干淨的辦公桌,她的目光停在一個類似是像框的物品上。

除了那愚蠢無知的笑意外,女孩的臉幾乎算是空白的,天真的空白。抱著女孩的青年拘束的神態是歷來不曾變過的冷傲,惟有眼神中的犀利在閃光燈耀起的瞬間被稍稍柔和。背景是絕不陌生的南湖風光,卻又似乎從不曾在記憶中留下深刻痕跡的美麗風景。

泠愔久久回不過神,凝視像片內因時間變化而成長的臉孔。即使想起管家老劉說過的話,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與泠昊合拍過這樣屬于親人間特有親密氣氛的照片。

想確定什麼,又害怕破壞什麼,她躊躇地站起,卻怎麼都沒跨出第一步。辦公室的門沒有完全合上,恰巧遮住她的位置,但她仍沒有動。

「咦?泠先生的辦公室門怎麼開著?」房門口傳來年輕女子的交談聲。

「別多事,開著就開著,要是那個潔癖者泠昊知道別人私自進入他的辦公室,你多半會倒霉。」

「可是,這麼開著不太好吧?他正在樓下听新人的試奏,萬一誰進去……」

「不用瞎擔心,我們公司絕對不會有人有這個膽私自進泠昊的辦公室。你不知道我們在後面偷偷把這間辦公室叫做冰庫,能在這里面辦公的決不是人。」輕挑的譏諷,配上尖細的嗓音使耳朵非常不舒服。

「咦……我還以為公司每個人都很崇拜泠昊呢,他可是罕有的音樂天才。」

「哼,崇拜他?別搞錯了,他演奏鋼琴時的確是天才,可惜日常生活中的音樂天才不過是個神經質的潔癖者,和怪物沒區別。上次小張好心給他倒杯咖啡,卻被他冷言嘲諷,總之你還是不要理那種不識好歹的冷血怪物比較好。」

「也對,泠昊看人的眼神總好像對方是垃圾似的。他不就是彈得一手好鋼琴嗎?神氣什麼。」

聒噪的女人!泠愔出其不意地打開門,立刻與站在門口說人是非的二人組六眼相望。說得正起勁的兩人顯然沒想到屋里有人,而被嚇得怪叫一聲。

「你……」

「你怎麼會在泠先生辦公室?你是誰?」

朝門一靠,泠愔雙手環胸,冷笑。

「剛才誰說泠昊是怪物?」

被她刻意放冷的視線一瞪,兩名多嘴的女子不由打個寒顫,隨後便惱羞成怒。

「小姐,你不要胡說八道,泠先生是我們的老板之一,我們怎麼可能會說他壞話?我看是你偷听的時候听。錯了吧?你是泠先生的樂迷吧?不管你以什麼方法溜進來的,如果我數到三你還不離開的話我就叫保安了!」

「好啊,請你把保安叫上來。」她看似無聊地從女子手中抽走她們喝剩一半飲料的紙杯,「比起听某些老女人胡言亂語,外面三十五攝氏度的高溫簡直可以說是享受。」

「你,你說什麼?誰是老女人?你這個溜到泠先生辦公室的女賊!來人啊,保安!保安……」煞有其事地,穿著名牌套裝的女人叫喊起來,伸直的脖子令人聯想到司晨的公雞。只不過還不等太陽下山,她的聲音一下子又提高八度,如淒厲的鬼哭。

「啊,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的腦子能冷靜一下。」嘴角微微扯動,泠愔把空空如也的紙杯捏皺,在對方圓睜的怒目前一晃後準確無誤地拋進牆角的廢物箱。

水沿著前額燙過的發絲一滴滴掉在深紅色的地毯上,女人用手捂住被潑到茶飲料的臉,歇斯底里地尖叫。不光是外間大辦公室的辦公人員被驚嚇得紛紛圍攏過來一探究竟,其他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也都開門探首。而一直乖巧地避免卷入紛爭的另一女人對于同伴可笑的模樣完全無暇應付,只能呆立一旁,露出嚇住的傻樣。

「怎麼回事?」制服筆挺,擁有魁梧體格的保安沖進來。

「她……我和劉姐看到這位小姐在泠先生的辦公室里,我們問她在干什麼,誰知她不但罵劉姐,還潑了劉姐一臉的水。」

「她肯定是在偷東西,是小偷!」一邊慌忙用紙巾擦去臉龐、衣服上的水漬,劉姐怨恨地喊道。

「這位小姐,請跟我們到保安部。」不需要听被說成是小偷的人的辯解,保安的鐵掌往少女的胳膊抓去。

「很遺憾,我可不想去那種地方。」泠愔迅速地扭身閃躲,一個巧妙的矮身就從人高馬大的保安腋下一鑽而過。

「抓住她!」女人們尖細的叫聲和保安的急吼聲重疊。

怎麼可能抓得住她?譏嘲地輕笑,她回首朝後面追趕的保安吐舌頭。

「叮!」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泠愔看都不看,便以最快的速度撲進電梯。等她感覺不對抬起頭時,所有的荒唐都于此凝結打住。

女人們的尖叫聲,保安的粗嗓門,圍觀者們的議論聲,包括泠愔自己的心跳聲……一剎那都因從電梯里走出來的泠昊而匿音。

胸口被一撞,悶哼一聲的他低首就看到泠愔由得意變化為驚慌的眼瞳。背貼著牆,借以穩住因沖擊力不斷後退的兩人身形,他細長的眉全打成難看的結。令他更為不適的是,歷來非常有秩序的工作人員,此時也都表現出與其任性佷女一樣的無措與慌張。

「又出什麼事了?」他看向懷里的佷女。

後者不屑為自己辯解,在另一人還沒發覺前迅速拉遠兩人貼在一起的距離,若無其事地將因奔跑而起皺的衣裙拉平。

「泠先生,這少女是小偷,在你辦公室里偷東西,被劉姐發現。她正想逃進電梯,沒料到被你撞個正著。」身手不算敏捷的保安上前一把抓住已經放棄逃跑的疑犯,說出自己知道的所謂事實。

「放開她!」泠昊的平靜一觸及保安對泠愔所做的粗魯行為,就變成令人畏懼的凜人氣勢。

「放開她?泠先生……可是她是小……」不知事實真相的眾人與保安全然不解。

「放開她!」還是三個字,卻比先前更多了一份不可抗拒的迫力。

比近一米八的泠昊高出半個頭,氣勢反而矮半截,保安不由松手放開已不掙扎的少女。

「叔叔,我等很久了,你公司里的人非常有趣哦,把我當成小偷。」刻意地,她將聲調拉高拉長。

叔叔?!眾人臉色大變,萬萬想不到泠昊會有一個如此的佷女。

叔叔?!他明知她在演什麼把戲,但卻仍不得不被這個稱呼震驚得難吐一語。

「好了,好了,看來是一場誤會,大家都工作吧。」潘亞乘機遣散看戲似的人群。

眾人一哄而散,被稱為劉姐的女人心驚膽寒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想到自己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都將被泠昊知道,她便有了被辭退的覺悟。

「跟我進來。」泠昊對又惹事生非的佷女低聲命令。

另一人聳聳肩,听話地尾隨在後,並未注意到身後的另外兩個青年。潘亞則拍拍劉姐的肩,也同其他四人走進泠昊的辦公室。

「你看吧,我沒騙你。」兩個青年之一的唐逸朝還處在驚訝情緒中的同伴給以無聲的眼神示意。

廖文洛為其的孩子氣苦笑,隨後扭首,卻正巧撞上泠愔側首打量過來的視線,兩人全都一驚,但又極為默契地裝作不認識。

「潘亞,你先和他們重新簽份和約,其他的我們改天再商量。」

「啊,好!」潘亞朝順利通過試奏的兩個年輕人擠擠眼。

「謝謝泠先生。」會意的唐逸與寥文洛立刻禮貌地道謝,一同退出。

辦公室剩下泠姓的叔佷倆,因還處在數天前雨夜的尷尬,他們誰都不願開口說話。各自大約有兩分鐘的堅持,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

「剛才是怎麼回事?」

「我下星期可以進德馨上課……」

同時一愣,互相對望一眼,恢復到沉默的氣氛。

「那個……」

「究竟……」

泠昊皺眉,為連著兩次的巧合,而泠愔倒頗覺有趣地笑出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告訴你我已經順利通過考試,下星期就可以開學。」擔心他還生氣,她先賠個不是。

緊繃的表情有所松緩,于是那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臉籠上一層曖昧的柔和。

「沒必要道歉,沒做錯事的話。」既指方才潘亞所歸結的誤會,也指同時開口的巧合,不管泠愔為哪件事道歉,他都認為沒有必要。

「照片,這張照片是我小時候拍的嗎?我竟然一點記憶也沒有。」她指指桌上的相框,實在不明白在南尚時為什麼泠昊撒謊說他從來沒在南湖游玩過。

像是被警察逮個正著的偷車賊,泠昊慣常銳利的目光有心虛的畏懼,並慌亂地出手把像框合上。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把照片放在辦公桌上?我不是第一次去南尚,你也不是沒去過南湖。」她竭力表現出雲淡風清的平靜,然追問的每一個字都足以將不願回答的人逼人死角。

「我……」他的手尋求力量似的抓住桌沿,「我拒絕回答。」

又是這種什麼都不回答的答案,泠愔看著眼前這個極度缺乏耐心的人焦躁地拉扯自己的烏發,冷笑起來。

「是討厭我吧?干脆說出來對我們都好,我也會知趣地不在你面前出現,大家都好過,不是嗎?」

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他用冷漠將自己偽裝得密不透風。不看她,他的痛苦就不會被她識破。

總是這樣,感覺他們之間似乎能拉近些距離,但最後又回到沒任何進步的起始點,形成一個突不破的怪圈。意識到自己的每個舉動對泠昊而言都是無意義的,她只有采取一貫地退而求其次。

「我一個人先回去。」

想攔下她,心里吶喊著不如把一切都說出來,可惜嘴巴不知如何表達,連思維也幾次三番地呈現混亂。他不知該如何攔住要離開的她,也不懂如何處理感情。

「這……是我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所以不會離開我。」孩子般的天真,他究竟在欺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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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牆壁轉角處突然伸出的長腿將急于離開的人攔住,隨後探出的人形並不陌生,「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泠小姐。」

快要窒息的憂悒突然消散,面對青年含笑的模樣,她微微松一口氣。

‘泠愔。」

「音樂的音?」他走到她身邊。

「不是,再多加一個豎心旁。你呢?彈鋼琴的。」

「唐逸,上次在南尚你可是耍了我一次,泠先生今天還問我,我和他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覺得有趣,她笑笑。

「你的同伴呢?應該恭喜你們今天和昊簽了約。」

「他還在里面和潘總談一些細節的事,我是受命出來找你的。」指指門扉緊閉的房間,唐逸的微笑帶絲狡黠。

歪著腦袋,她投以不解的眼神。

「上次摩托車的事要感謝你,雖然知道你是泠家大小姐,但我們還是決定要表示一下我們的謝意,有空賞臉讓我們請次客嗎?」

「不……好啊,就今天嗎?」她爽快地答應。

「你有空就行,如果是今天的話就更好,全當是慶祝。」

「慶祝你們和昊簽約後就前途無量嗎?」她感覺諷刺地反問,「你們彈琴就為這個?」

听出話中帶刺,唐逸明朗的五官沒有罩上一絲陰影,咧開嘴坦然地笑了。

「也算吧,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永遠和鋼琴和我們的音樂在一起。」

和鋼琴與音樂永遠在一起,這樣的話語有幾個人能說出?連泠昊都不曾說過。似乎被他過分燦爛的笑容迷惑,她的心跳力快。

「不錯的想法,你同伴什麼時候出來?」

「已經出來了,你好,我是廖文洛。」身後傳來清越的嗓音,談完合約的另一人也出現在泠愔面前,「上次修理費的事真是太感謝了。」

「你們很羅嗦,既然說要請客感謝我,不會嘴巴說說的就算了吧。」她朝天翻個白眼,一副受不住的樣子。

唐逸和廖文洛相視一笑,後者按電梯鈕,前者兩只手臂一邊一個搭在兩名同伴的肩上。

「去哪兒吃晚飯?

「你們選吧,我只負責吃。」不忌諱男女授受不親,從初見面起她對他們便有一定的好感。

「好,就把你賣了換晚餐吃。」性格格外開朗的唐逸玩笑道。

「可以啊,還能買一送二呢。」手肘戳了玩笑者的胸膛一下,她也感染到兩名男子的快樂。

「你們賣你們的,怎麼還扯上我?不太公平哦。」廖文洛就算笑也笑得極其斯文。

「當然,你和我們是一起吃飯的啊。」異口同聲地回答,似多年相交的好友。三人談笑著走出商業大樓,不在乎室外仍未降的高溫,決定搭公車到最有名的火鍋店。

一頓晚飯,泠愔對新交的朋友很快有大致的了解。他們是華都音樂學院專修鋼琴表演的優秀學生,自幼練琴。參加過四國鋼琴大賽,卻因為唐逸的急性盲腸炎而不得不遺憾地退出。不過兩人的才華有幸被伯樂相中,實力很快得到聖音樂公司的總裁潘亞肯定,更了不得的是一向對鋼琴彈奏者極為苛刻的泠昊也在今天破例給予他們不錯的評價。

晚飯後,深覺不夠盡興的三人又走進一家以現場樂隊表演為特色的著名酒吧。因為離樂隊出場還有段時間,因此酒吧安靜的氣氛非常適合聊天。

「沒想到泠會有一個私生女,但也不奇怪,你父親活著的時候緋聞多得可怕。」沒看到廖文洛遞出的警告眼神,唐逸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

搖晃酒杯中的冰塊,暗淡光線下的泠愔看不出悲或者憤。

「大概就因為這個,昊在才厭惡我們父女倆。」

「嗯,你叔叔的潔癖也很有名,個別崇拜他的樂迷都學他的樣子戴手套彈琴……」

怕涉及當事人心中陰晦的情緒,廖文洛試著拉遠話題,「說到崇拜,逸這家伙可是你叔叔的狂熱樂迷,上次他就死賴著有錢的親戚帶他到南尚听你叔叔的音樂會。」

「對啊,還冒充清潔工溜到休息室找昊簽名。」想起南尚見面時的情形,泠愔也拿身旁人打趣。

「喂,喂……」唐逸不滿地吊起眼梢瞪與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伙伴,「我記得某人因為不能去整整郁悶兩星期,而且還為此不讓我上他的床,我之所以冒風險溜到休息室要簽名可都是為了他哦。」

「笨蛋,不要在泠愔面前胡說。」臉皮較薄的人漲紅了臉。

「才沒有胡說,現在你才覺得不好意思已經晚了。」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神經夠粗的家伙反而將提醒者強硬地摟進懷里,手指輕敲懷中人光潔的額頭。

看紅著臉慌亂在同性懷中掙扎的廖文洛以及乘著三分醉意戲弄同伴的唐逸,對人際關系與情感異常敏感的泠愔禁不住產生某種猜測。

「下次要是文洛再生氣的話,逸你就霸王硬上弓。」

咦?唐逸的酒意清醒一大半,廖文洛則停止玩鬧的反抗,愉快的氣氛因小小的暗示凍結。

「喂,干什麼這麼看我?我們是朋友吧?朋友之間應該沒有任何秘密。」猜測得到證實,她朝不知所措的兩人無所謂地笑笑。

「你不介意?「放開懷里的戀人,唐逸不確定地問。

「告訴我我必須介意的理由,只要你們倆願意就行,同他人無關。」她開了不知第幾罐的啤酒,飲下一大口。

的確沒有介意的理由,愛上誰,同誰在一起,只要兩情相悅,不傷天害理。因愛無罪論,她能理解喜歡一個人的毫無理由與其中無奈苦澀。異性也好,同性也罷,如果喜歡與愛可以憑理智選擇,那麼幸福也就不顯得珍貴了。

「笨蛋,酒量不好就少喝點,每次喝酒都出亂子。」擔憂之心未退的廖文洛責罵不夠細心的戀人。

「有什麼關系,就像泠愔說的,我們的事與他人無關,況且她也不介意。」

「死不知悔改。」了解唐逸死鴨子嘴硬的性格,廖文洛無可奈何。

「這也是一種難得的堅持啊。」另一人快樂地咧嘴,「要不是我死不知悔改,我們只能當一輩子的死黨,那就可惜了。」

「懶得理你,你慢慢喝。」廖文治甩掉唐逸的手,走向酒吧間寬敞的中間場地。

方才略嫌冷清的氣氛不知在何時因涌進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而開始喧鬧,不但所有的桌子全部滿座,就連座位四周都站滿熱烈討論相同話題的人們。中間場地內,一個侍者正忙著調試擺放在那兒的樂器,並調高麥可風的音量。走過去的廖文洛似乎與侍者很熟識,兩人笑著交談幾句後,侍者便向喝酒的唐逸、泠愔揮揮手。

「我過去一下。」不等泠愔有所表示,唐逸也走到場中央,此時酒吧內便響起一陣催促的噓聲。

「大家稍安勿躁!」侍者笑容滿面的拿起麥可風,「依照我們酒吧的老規矩,每周四晚上的開場秀將由你們喜愛的‘洛逸’二人組大顯身手……」

有少女的尖叫聲和少年們的口哨聲,更有年紀稍長者們的掌聲,泠愔頗為稀奇地感受周圍從未經歷過的場面。同以前和阿海進過的舞廳絕對不同,有自組的樂隊表演,卻純然是酒吧,想來又更像是樂隊現場秀的氣氛。

電貝斯略微尖銳高昂的弦音沖破現場所有的喧鬧,破頂直人夜空,穿過密布的暗色雲層。隨後電吉它拔動幾下,潤澤的音質如滴落玉盤的雨滴。人群維持數秒的靜默,隨後響起幾乎可以蓋過音樂的歡呼聲。

與鋼琴全然不一樣的樂器,可在那兩人漂亮手指的撥動下流動出相同令人贊嘆的音樂。狂放的電子音樂,將所有優雅高貴皆都摒棄的不羈,泠愔實難相信此時在酒吧間大受歡迎的貝斯手與吉它手是下午受到古典音樂界之神認同的青年鋼琴家。

這兩個人毫無疑問是音樂狂,燃燒著與泠昊不一樣的熱情瘋狂。現代與古典,電子樂器與鋼琴,只要是音樂,他們就可以全身心投入,不需要分界線,包括彼此間很難被世人認同的情感。

酒意上涌,她茫茫然不知身處何處。似乎看到唐逸和廖文洛對她微笑,可體內越積越濃的酒精含量終于戰勝正常的思維。合著曲樂的節奏,人群有默契地拍起手,奇跡的是廖文洛悠然且涼中帶悲的嗓音竟無比清晰地傳到每個听者的耳中……

「誰丟了心不停狂奔尋找

夜的墮落隱在人群中的鬼魅輕聲笑

冷漠如你啊又怎知我的嘆息

停擺的鐘是藏于街頭微風的過往回憶

黑白琴鍵上跳舞的少年

時光流轉後無可挽回的悲傷思念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以淚滴之弦吟唱的孤獨魂靈

誰丟了心不停狂奔尋找

夜的墮落隱在人群中的鬼魅輕聲笑

年少的我啊在風中輕輕歌唱

成長的樹逃不過泛黃落葉的死亡哀傷

黑白琴鍵上跳舞的少年

時光輪轉後不斷重復的悲傷思念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以淚滴之弦吟唱的孤獨魂靈……」

喧囂背後的孤獨悲哀,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會答應唐逸、廖文洛的邀請,僅僅因為不願回去面對泠昊的冰冷。悲哀到想哭,卻又恰恰是哭不出的悲哀。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只是到最後仍無法流淚。

「泠愔……泠愔……」昏昏沉沉中看至兩張擔憂表情的模糊臉孔.而在所有意識即將失去前見到只有那對冷酷如神般無情的眼眸。

「昊……」

頹然倒在一個很暖的懷抱里,更換的時空,她完全無法辨別幻想與現實的落差,惟有夢囈般地反復呢哺意識深處最渴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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