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惠百般無聊地趴在吧台長形桌上,一雙美目迷蒙地凝視著前方。「唉!」這已經是她這個下午所嘆的第一百五十一聲氣了。
下雨、下雨、下雨……每天不停地下、下、下,似乎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滿地的泥濘、空氣中的濕氣和一屋子的霉味,天啊!這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呢?
「當……當……」
楊筱惠懶懶地抬起頭,懶懶地用眼角飄向掛在牆上苟延殘喘的鐘身上。
「四點了,都已經四點了,居然還沒有客人上門!這已經是第幾天了?天啊!雨再不停,我辛苦經營的店就準備結束營業了……」她蹙緊眉頭呢喃道。宋宇也有好幾天沒來了吧!不知道怎麼地她最近常無故想起他。大概是雨惹得人心煩,而又沒客人上門之故吧?她這麼告訴自己。
「平常如鬼魅般的,怎麼趕他也趕不走。怎麼需要他的時候,就不見蹤影了?」她自言自語地問。
回答她的,依然只是一屋子的冷清,和偶爾透過玻璃窗傳進來的滴答雨聲。「天呀!無論是誰,總之,出現個人來和我聊聊天吧!如果我再這麼自言自語下去,我一定會瘋掉的……」楊筱惠胡亂抓了抓頭發,任誰都看得出,她已經離發瘋邊緣很近了。
時間慢慢地流逝,掛在牆上的鐘也繼續盡責地慢慢走著。不知道為什麼,這陣子總覺得日子過得出奇的慢。以往總覺得有做不完的事,時間永遠都不夠,可是現在卻覺得每分每秒都過得死命的慢。這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不知道!還是她的更年期已經到了?是誰說過步入更年期的女性最容易患得患失,且又有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神經質?是的!她現在不就是這樣的嗎?
「啊!」忽地,一陣靈光閃入她的腦中。「放自己假吧!」
她連忙翻起身。
「沒人上門就沒人上門嘛!這麼窮等、死等,客人還是不會平空掉下來呀!那麼何不放自己大假呢?」她一邊喃喃地說服自己,一邊開始動手收拾桌面上的杯子、盤子。「再這麼等下去,不用等店關門,我都要先進精神院安養了……」背起皮包、拿起外套,她輕快地將所有的電、火全關上後,一蹦一蹦地「跳」出大門。
隨手招來計程車,她想也沒想地就往里面鑽。去他的雨天!去他的沒生意!去他的更年期!她決定——放假去了!
張夢萍直瞪著一雙美目,一眨也不眨地睨著正前方吧台內談笑的兩人。哦……不!應該說是一個極力扮著小丑想惹另一個發笑,但看樣子似乎都沒能成功還比較貼切。
維持這種不變的姿勢也有好一陣子了。她刻意選了一個能一眼就看遍吧台但又不是挺起眼的位置坐下,並在一進門時壓低頭、壓低聲音,為的就是不想讓她——葛芸認出來。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在一旁正大光明地望著她,看著她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了。但……她居然忘了還有「展杰」這號人物的存在。
天!看看……他根本就是公然地在騷擾她嘛!他居然還把他那雙看了就令人反胃的手搭在葛芸肩上,要不是不知道要以什麼立場教訓他的話,她早沖向他,先給他火辣辣的兩巴掌吃吃再說了。
「小姐……一個人呀?」
張夢萍沒好氣地轉頭,瞪著出聲的人。
「介意我坐下嗎?」他一邊問,一邊自動自發地往張夢萍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如果我說介意呢?」張夢萍面無表情地說。
「這……」那登徒子先是不安地搓了搓手,但隨即恢復一派悠閑。他舉起自己帶過來的杯子,故作優雅地啜了一口後,說︰「我注意你很久了,從一進門開始……」他看她還是一臉無動于衷的樣子于是又笑笑地接著說︰「他是你男人?還是你在暗戀他?」他拿著酒杯,指了指在吧台內的展杰。「要不然,你怎麼一進門開始,就一直瞪著他們看?」
「這位先生……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人?」張夢萍用手支撐著下巴,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這倒是沒有,不過,幾乎所有認識我的人都一致認為,我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
他陶醉在張夢萍的笑靨中。這女孩笑起來還真是好看而會笑,就表示他已經成功一半了,再加把勁,搞不好還可以把起來當馬子咧,他一廂情願地想著。開玩笑,縱橫PUB數載,把「馬子」這檔子事,他還不曾慘遭滑鐵盧。這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帥或迷人,而是他有一張怎麼打也打不穿、怎麼刺都刺不破的厚臉皮!她今晚是怎麼了?怎麼諸事不順呢?張夢萍痛苦地回想。先是下課後冒著大雨急忙趕到「迎曦坊」去,結果……居然是讓她在大風大雨中呆等了近一個鐘頭。可惡的惠姊,要蹺班也不會先事前通知一下,害她像白痴一樣地在大門口傻等!若不是好心的鄰居看不過去,終于發揮高度的同情心告訴她,她的惠姊早在四點多就乘計程車而去了,說不定她還不死心地繼續等下去呢!
一得知不用上班後,第一個閃進她腦子的念頭就是——去找葛芸。結果……結果……那台從不與她作對的摩托車,居然選在這一天,這樣一個風大、雨大的夜晚和她鬧脾氣。天!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然後……還有更倒楣的!既然摩托車不能動了,叫計程車總可以吧!于是她開始等,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不會吧!全世界的計程車都在一夕間消失了嗎?在向來是車水馬龍的大台北市中心,居然站了半個小時還見不到一輛計程車。然後,她終于決定放棄等計程車了,索性穿起雨衣,徒步走了將近五公里的路到這里。接著,躲在這個角落看他們倆在吧台內「親熱」。然後,這個不識相的登徒子就出現了。
「小姐……你的臉色不太好耶!是不是不舒服?」耳邊又傳來那令人作惡的聲音,張夢萍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又皺緊了一些。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沒好氣地開口。
「小姐……你臉色真的很差耶!我看,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了!」他似乎沒听到她下的逐客令,依然自顧自地說著。
「這位先生!我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麻煩你盡快離開我的視線,好嗎?」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出口,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
如果是平常,她絕不會這麼對人惡言相向的,她一直是個有良好家教、良好氣質的女孩。況且;像這種不識相的登徒子,在「迎曦坊」更多呢!只能怪他運氣不好嘍!什麼時候不選,偏偏選了個她大小姐心情不爽的時候來搭訕,這又能怪誰?「這位先生,她的意思是請你離開!」冷默、冷酷、冷淡的聲音突然介入。張夢萍錯愕地抬起頭,循聲找到了發出這些聲音的主人——葛芸!是的,就是她;除了她還會有誰的語氣可以冷得令四周的空氣凝結成冰?
「老陳啊!」展杰的聲音也出現了。「走!我們到那邊喝,走,我請客……」不愧是身為老板的,面面俱到。
待他們走後,葛芸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怎麼來了也不叫我?
「我……我是想……你在上班,不要太打擾你……」張夢萍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委屈地扭轉著自己的手指頭。
「為什麼沒上班?」
「我也不知道……」她看到葛芸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是不滿意她這個不是答案的答案。「惠姊四點多就走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蹺班……害得我在風雨中等了好幾個鐘頭。」
「騎摩托車來?」
「沒有……」張夢萍委屈地搖搖頭。「它突然不會動了,我把它丟在‘迎曦坊’。」
「搭計程車?」
她還是搖搖頭。「不是……」
「那你怎麼來的?」葛芸的臉上明顯流露出……關心。
「走來的……我等不到計程車,所以就用走的。」
「這麼遠?而且還下著大雨?」
「你別生氣嘛!我本來是想直接回家的,可是想到家里又沒人,所以——」「好了!不用再說了!」她突然截斷張夢萍的解釋。「走!我送你回去。」葛芸拉起她,走向正在安撫那位「老陳」的展杰。
「我看沒什麼人了,我先走了,你應付得來的!」語畢,她也不理會完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展杰,拉著張夢萍就拿起包包,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展杰詫異地望著那兩扇早已合上的門,這種情形還要持續幾次才可能結束呢?
「以後不準你再做這種傻事了!」葛芸的語氣是堅定、不容置疑的。
「……」
「看你!全身都濕透了,居然還能無所謂地坐在那兒喝咖啡!你就不怕感冒嗎?」
一條大毛巾呈拋物線狀地直落在張夢萍頭上。
「還不趕快將濕的衣服月兌下來,把頭發擦一擦?」葛芸的口氣中和著濃濃的殺氣。
「哦……好!」她敢不乖乖應聲說好嗎?碎尸萬段的滋味可不好受,她還想長命百歲咧!「喏,喝下!」遞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給張夢萍後,葛芸兀自往一旁的沙發坐了下來。
「葛芸……」張夢萍怯怯地叫了一聲。
「什麼事?」葛芸隨手按下遙控器,電視聲隨即充滿整室。一坐下即開電視的習慣,是在她前些日子天天悶在家里時所養成的,有點聲音也比較不那麼寂寞。「你別生氣嘛!」
「是誰告訴你我生氣的?」
嗯……雖然口氣仍然不好,但比起剛才已有明顯緩和了。
「你PUB那邊……就這樣走了,沒關系吧?」起因是為他,雖明知問了即使真有麻煩也幫不上忙,但她總算是罪魁禍首,若不稍稍問一下,好像有點罪過,覺得像對不起誰似的。
「沒關系,展杰早已經習慣了。」
梆芸的眼楮仍直盯著電視。並非電視節目有多精采,而是……夢萍已將濕透的衣物月兌下,而現在……那玲瓏有致的胴體在昏黃的燈光下展露無遺……天啊!誰來告訴她,她是怎麼了?她竟然有股想去觸模它的沖動!
「哦!是嗎?」張夢萍以為葛芸的意思是——因為展杰正在追求她,所以很願意容忍她經常性的遲到早退,甚至不告而別,所以,他不會介意的。
「夢萍……」葛芸聲音暗啞地問︰「你不會冷嗎?」
「啊?」張夢萍一頭霧水。
「我說……你不會覺得冷嗎?」她的聲調很悶很悶。
「喔!還好啊!屋子里比較沒那麼冷……」她看了一眼自己從脖子以下完全的胴體。
「還是快點把衣服穿上吧!真著涼了也不好……」
她是怎麼了?張夢萍納悶地想。忽地,一抹神秘的笑意溢出了她的嘴角——不好意思直視她,講話吞吞吐吐、不明不確,再加上「臉紅」,天!臉紅耶!她該不會是……有感覺了吧!?張夢萍起身走向直盯著電視的葛芸,一雙靈秀的眸子幾乎看穿了她,即使她極力讓自己沒泄漏出一點情緒在臉上。
「你到底在干嘛?」耐不住的葛芸終于開口了。張夢萍整個人赤果果地立在她面前,令她根本無法忽視她的存在。「你擋住我的視線了!」
「唉呀!你別看了嘛!」張夢萍索性挨近葛芸,一坐了下來。
「怎麼頭發還在滴水?還不快去弄干!」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順利將視線盯在她頸部以上。
「等會兒再弄嘛!」
什麼時候夢萍的聲音變得這麼動人心弦?不,不行!梆芸用力搖了搖頭,一心想把心里的邪念趕走。
「現在就去弄……」她刻意將聲音壓低,想藉此掩飾心中的悸動。
「芸……」
「別叫了,趕快去把頭發弄干。對了!順便披件衣服,免得感冒了!」張夢萍剛才那聲呼喚叫得葛芸心煩意亂,再不趕緊支開她,她怕會克制不住自己,而做出什麼連她都不敢想像的事出來。「快去啊!還坐在這兒干嘛?」
「喔,好嘛!」
張夢萍乖乖應了一聲,起身走進臥室。在鏡子前面,她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心里雀躍地想︰有反應了,終于有反應了!芸,這只是第一回合,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你等著接招吧!
「你不怕引火自焚嗎?我看你現在根本就是在玩火!」楊筱惠一手撐著下巴,一派悠閑地看著眼前得意洋洋的女孩。
楊筱惠上回狠狠地放自己大假,一個人跑到東部去玩了幾天,這會兒回來,她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可愛了,一切事情似乎也沒這麼灰色了。所以說,放逐自己是消除憂郁的最好方法——這是她自我放逐後的心得。
「可是目前她已經有反應了啊!我想,只要再推她一把,她就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社會的輿論可是很可怕的,我怕你到時會背負很多壓力……」楊筱惠是真心為她擔心,這個小女孩實在是像極了當年的她。
張夢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之前我還有點猶豫不決,但我想……我現在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怕別人怎麼說我,我只是努力追尋和積極爭取自己所愛而已,世人無法因此評斷我的是與非!」
「你能這麼想當然是最好的,但……唉——算了!夢萍,你只要記得,我永遠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別忘了,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都歡迎你來找我……」畢竟我是過來人。最後這一句話她並沒有明講出來,她並非怕被人知道自己曾經是個同性戀者,而是……往事嘛!誰都有保留的權利,不是嗎?
「謝謝你,惠姊!我很感謝你在听到我表白後,並沒有用像看到怪物一般的眼光看我,反而還鼓勵我。我想,如果我能成功的話,你的支持一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別把我說得那麼偉大,所有關鍵都還在葛芸身上,你所做的,接不接受還是在于她,你要努力一點,別高興得太早喔!」楊筱惠對這段感情當然是抱持著樂見其成的態度,畢竟人生短短數十載,能夠找到個真正愛的人是相當不容易的。「我知道了。對了!惠姊,你這幾天到底跑哪去了?也不事先說一聲,害得我以為你跑路去,而我失業了。」
講到這里,張夢萍就有一肚子的委屈沒地方發泄。在楊筱惠不知道上哪去的這段期間,她每天還是準時出現在「迎曦坊」門口等待,就怕楊筱惠突然回來了,沒有她會忙不過來;但……每回都讓她滿懷希望而來,滿懷失望而歸。直到今天,楊筱惠突然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她回來了,可以開始上班了!般什麼嘛!來無影去無蹤的,耍酷啊!
「哦,對不起!」楊筱惠知道這件事確實是她的錯,所以她馬上道歉。「前些日子雨下個不停,又沒生意的,所以我一時心血來潮,跑到東部去玩了幾天;不過說真的,回來後,整個人變得有精神多了。」
「照這麼說來,我也應該放個大假嘍!」張夢萍邪邪地笑了笑。「最近感覺也沒什麼精神,休個假到東部去走走也好,你說是吧!」
「小姐,你就饒了我吧!我知道自己不應該不告而別的,求你看在我年紀一大把,沒有你我根本就沒辦法活下去的分上,就原諒我這一次吧!」開玩笑!夢萍一放長假,「迎曦坊」就準備關門大吉了。「況且,你不也跟著休了好幾天了?」「那可不一樣!」她豎起食指在楊筱惠面前搖了搖「我不管,哪天我也要放個長假!」
「好……好……等哪天生意較清淡時,再給你休個長假,這總行了吧!」楊筱惠無奈地笑了笑。哪有員工這樣威脅老板的?難道時代真的不一樣了嗎?「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嗯……讓我想想,這麼多天的假期,我到底該去哪呢?嗯!這可要好好計劃計劃才行……」張夢萍喃喃自語地。
「喂!小姐,你現在可是還在上班耶!況且,我是答應你要等生意清淡時才可以休的,你現在在那兒興奮個什麼勁?」楊筱惠覺得好笑不,是啼笑皆非。「你說……我找葛芸一起去,怎麼樣?」搞了半天,楊筱惠前面講的話她根本沒听進去。「嗯……就找她一起去好了,一方面有伴,另一方面也可藉此培養感情,一舉兩得。喔!這個計劃真是太完美了,我實在是太聰明了!」
「小姐……小姐……」楊筱惠伸出縴細五指在張夢萍眼前晃了晃。「醒醒吧!現在可不是作夢的時候。還有一堆的客人等著你去安撫呢!想放大假?還有得等呢!」
「想想而已嘛!你真掃興,非得這麼快就把我拉回現實來,你才高興嗎?」張夢萍嘟著嘴,佯作生氣狀。
「是是是!算我對不起你,總可以了吧?」楊筱惠沖泡了一杯紅茶遞給她︰「把這拿去三號桌,順便問看看,她還有什麼需要沒有?」
「喔!」張夢萍端起杯子,一蹦一蹦地離開吧台。
望著張夢萍的背影,楊筱惠不禁感慨,既然老天設下另一番安排,一切就任憑緣分吧!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
「有——」葛芸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連頭都沒抬地繼續調她未完成的酒。今天PUB生意出奇的好,大概是前些日子雨下得人心煩又發霉,所以趁著今天天氣轉晴,全部一窩蜂地鑽出來透氣吧?
「喏,一號桌的,端過去吧!」
梆芸把終于調好的酒端放在吧台上。為什麼要說「終于」調好了呢?因為她居然沒被在一旁的展杰的疲勞轟炸炸死,還能順利將這杯酒完好地調出,這真不是一句佩服可了得的。
就為了上次的不告而別,他居然可以一連叨念了好幾天,而且還是用相同的話。天!要不是她耐性極佳,早就一拳揮下去,讓他縱使想開口都沒法子辦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有些男人要比女人來得呢嗦得多,像眼前的展杰便是個中翹楚。「你真的有把我說的話听進去?」他還站在吧台外,端著酒杯,不肯離去。「一桌的客人已經等很久了,到時候他如果等得不耐煩,翻桌大鬧,那可不關我的事!」她冷冷地警告他。
展杰的心她怎會不懂!只是……無論怎麼樣深刻的感情,都一樣會變的,要相信天底下有不變的感情,不但是傻,而且還是無法面對現實的一種逃避心態。她已經厭倦這種不切實際的兩性游戲,如果可以,她只想躲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背負這些情感的包袱。
「葛芸——」展杰匆匆去又匆匆回來。
「我知道你要講什麼,都念了幾天了,你不會累嗎?」葛芸不客氣地打斷展杰欲出口的話。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如果你還想在明天看到我,那就閉上你那張喋喋不休的嘴!你知道嗎?我已經快被你轟成神經衰弱了!」她下了最後通牒。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面對這張令他心跳不規律的漂亮容顏,他就是氣不起來。他又無奈、又落寞地搖搖頭︰「你能知道,那當然是最好的了……」
「別這樣嘛!」看他落寞地低下頭,她的心微微不忍。「你看窗戶那邊……」他順著她的眼光移到窗戶旁。
「看到那個女人沒有?從一進來,她的眼光就一直跟隨你,我想,她一定是你的仰慕者。快,去跟人家聊聊嘛!她一定期待很久了。」
梆芸抬起手對那女人招了招而那女人一見自己的行為被他人當場逮個正著,急忙低下頭去。
「去吧!老板的工作就是要讓每個踏進店里的客人都感到滿意,不是嗎?」展杰俊挺的容顏和一身現代雅痞的氣質,很少人能躲得過像他這樣一個男人的吸引。如果沒有那麼復雜的過去,她也很願意給像他這樣的男人呵護一輩子的;但…她閉上雙眸,所有已經發生過一切,並不是一句「讓它隨風去」就真的能隨風去的。世間一切就是這樣的吧,縱使無奈,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展杰見她閉上眼楮,一副已不想再和他交談的樣子,于是乎他只好轉身離開吧台。就算再不願意,PUB還是要繼續營業,所以交際、應酬這檔的事,還是必要的。他迅速收起沮喪、落寞的心情,端起自己專門用于交際、應酬的酒杯,雖然有些勉強,但唇邊依然蕩漾著動人、心弦的笑意,風度翩翩地走近窗戶邊那位仰慕地張著一張嘴,半天合不起來的女人身旁。
才短短的幾天,楊筱惠已經開始想念宋宇了,雖然她極力否定並排除這個事實。不知道前幾天沒營業時,他是不是也有來過?若是看到店沒營業,他會不會……唉呀!怎麼滿腦子都是他呢?他有沒有來關我什麼事?干嘛替他操那麼多心呢?真是無聊!但他為什麼這麼多天沒來了呢?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我要不要打個電話到他公司問問看?也算是朋友嘛!互相關心一下也不為過呀!
不過,他會不會因此認為我很隨便?我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唉!還是等他自己出現好了。女孩子嘛,喔,不,是女人嘛,含蓄一點總沒錯……干嘛?我到底在干嘛呀?她喝了一口早已冷卻的咖啡,苦澀的汁液由她的口中進入喉嚨,直沖進可憐的胃里。
「好苦喔!」她不由得蹙起眉。
「既然那麼苦何必喝呢?虐侍自己嗎?」
「奇怪!要你管?」她接得干脆,也不管來者何人。「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待她抬起頭看清來者時,所有欲出口的話語,全化成一句咕噥和著口水吞到肚子里去了。
「是嗎?你倒是說說看,我哪里奇怪了?」宋宇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楊筱惠的臉上忽地飛上兩朵可愛的紅暈。「你這個人都是這麼無聲無息地說冒出就冒出來的嗎?嚇死人不用償命的啊!」
「冤枉啊!我坐在這兒已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我也叫過你,只是不知道你神游到哪去了,理都不理我……」他喜歡看她現在的樣子又羞又怒。「現在反倒怪我?」
「本來就該怪你,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她及時煞住了口。開玩笑!怎麼可以讓他知道,她是因為想他而想得失神的呢!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怎麼樣?」他秉持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打算來個追根究底。
「哪會有怎麼樣?」她噘起唇,偏過頭去輕哼了一聲。
「筱惠,你前些日子是怎麼了?怎麼那麼多天沒營業?」他切入主題。他忐忑不安好幾天的心,可是在看到「迎曦坊」打開大門,又開始營業後,才稍稍放下心來的。「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別跟我客氣,知道嗎?」
「沒有所謂的困難,而我也不會跟你客氣的。前些日子只是悶壞了,所以才一個人跑去東部隱居了幾天;不過,現在一切又歸于平靜了,什麼事都沒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謝謝你的關心。哦,對了!都來了那麼久了,居然沒給你倒水,想喝點什麼呢?」她趁著倒水之余問道。
「謝謝了」他接過楊筱惠遞來的水杯。「給我一壺熱茶好了,對了!」
「茶葉不要放太多!」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知道,怕晚上會睡不著嘛!」
宋宇笑了笑。「是啊!尤其是最近,睡眠對我來說,已經成了一種極為奢侈的事了。」
「怎麼說?」她一頭霧水地盯著他俊美的側面發呆,一時之間,竟也忘了自己的手正在飲水機下沖茶,等意識到時,熱水早已溢出,而她的手……
「天!你到底在干什麼呀?」宋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進吧台內,捉起她的手便往冷水里放。「在想什麼呢?真被你嚇死了,還好不是很嚴重!」「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嘛!」她趁他不備,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吧台里面本來就是熱水、燙水;刀啊、叉的,受點小傷,算不了什麼的。」她無所謂地看著自己那雙被燙紅的手。「死不了的。」
「別什麼事都那麼無所謂,好嗎?」他扳過楊筱惠的肩膀,讓她無法不正視他。「你知道嗎?你這種凡事都無所謂的個性,讓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你知道嗎?」
「別這樣……」她試著掙月兌他的禁錮。他熾熱的眼光看得她心好亂好亂……「還有客人在耶!」
「別再逃避我了,好不好?」為了不讓她逃月兌,他不由得加重力道。
「好痛……」楊筱惠皺著眉,痛苦地低呼。
在意識到自己魯莽的行為後,宋宇急忙放開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沒怎麼樣吧?」懊喪、悔恨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他那張充滿歉意的臉龐上。
「算了!」她先與他保持一公尺的安全距離後,才揮了揮手道︰「不過,說實在的,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學年輕小伙子一樣沖動呢?」
如果不是離她太遠,他一定會毫不考慮將她捉起來打。他——宋宇,曾幾何時失控過?開玩笑,想惱怒他,還得上山拜師,修行個幾十年才可能有那個功力咧!但……她楊筱惠,這個可惡的女人!居然可以三番兩次、絲毫不費吹灰之力地讓他失控,天啊!難道這就是上帝所設的游戲規則——「一物克一物」,誰都跑不掉?
「對不起,是我太沖動了,我保證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了!」雖然氣得牙癢癢的,但……他總算是個紳士,基本的禮貌還是必要的。
「我都說算了,你也別再道歉了;而且嚴格講起來,你也沒有錯呀!算一算,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耶!」她皺了皺小巧的鼻子,笑容可掬,仿佛剛才的一切全沒發生過。「吧台里面好擠喔!你可以出去了嗎?通常客人是不能進到里面來的。」「喔!是……」宋宇尷尬地笑了笑連忙退了出去。待他坐定後,又不忘叮嚀︰「筱惠,答應我,往後不管做什麼事都要以小心為前提,Ok?」
「往後我會更小心注意的,你放心好了。」楊筱惠順從地點點頭。「對了!你剛才為什麼說現在睡眠對你來說是種奢侈呢?」
罷才的不小心讓她沒得到答案,不過,她可是個好奇寶寶,既然問題都出來了,沒解答,那可怎麼行呢?
「最近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無力感。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的關系吧!」宋宇輕扯嘴角,落寞地一笑。「已經好久了,沮喪的時候工作,傷心的時候工作,痛苦的時候工作,甚至連最高興的時候也是在工作,這樣的我究竟錯過了些什麼?感情?生活?還是自己?值得嗎?」
「你想得太多了吧!人生不過就是如此,誰不都是這樣過的。」她用一手撐著下巴,歪著頭,由下往上看他。「更何況你的人生、事業,一切的一切,現在都正值高峰期耶!如果連你都在感嘆,那我們不就都該去自殺了?」
「沒想到你安慰人的技巧,也挺高明的!經你這麼一說,我似乎成了在無病申吟……」
「我可沒這個意思喔!不過,如果你要這麼認為,我也沒辦法……」楊筱惠聳了聳肩,一臉無辜狀。
「或許真該找個對象結婚了……」他喃喃道,音量雖小卻足以讓她听清楚。楊筱惠有些奇怪地踫踫自己的胸口,是什麼東西在隱隱作痛?為什麼會有一股沉沉的感覺壓住她?她不由得再次踫踫自己的心髒,這痛楚是心痛的感覺嗎?因他的一句話,她心痛了?
「是啊!你年紀也有了,事業也有了,就差個賢內助而已。怎麼,需要我幫忙介紹嗎?」她言不由衷地笑了笑。有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她好想哭?
「滿不錯的提議……」看著楊筱惠微微發紅的眼眶,總算有所反應了!宋宇欣喜若狂地想。不過,為了大局著想,他依舊裝成無所謂的樣子。「是你認識的人我也比較放心,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
「喔……好……好啊……」
「怎麼了?不舒服嗎?」宋宇明知故問。
「不知道,不過,真的不太舒服……」心痛也算是種病嗎?如果是,那她就真是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呢!「大概是休了太久的假,逍遙慣了,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工作上的壓力吧?」
真這麼簡單嗎?他很想這麼問她,但他聰明地選了一個更安全、且讓人听了窩心的詞匯。「工作固然重要,但身體也要顧呀!千萬別因工作而壞了身子,劃不來的。」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的關心!」楊筱惠真心地道謝。
已經好久了,她把自己當成工作的機器,若不是上回一時興起,跑去東部,否則要她休假除非天塌了,要不然,她還是會照常營業的。此時此刻听到這麼一句貼心的話,她還真差點沒跪下來痛哭流涕,以表示她的感謝之意呢!
是她自我封閉太久的關系嗎?不!她搖搖頭,一個人不也獨自過了那麼久嗎?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因為少了誰就怎麼樣的。地球依然在轉,而日子也仍舊要過!以前之所以抱持著獨身主義,主要是為了哀悼她唯一的愛——書凡。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成長讓她了解到,感情並不是一生中的唯一,而歷練也讓她明白,無論是怎麼樣深刻的感情都一樣會變的,或許變得更深刻,或許變淡,也或許消失。說來有些無情,可卻也是事實。
她一直以為她將這樣終其一生到老。無情、無愛,也無所謂的傷心、難過。有的只是為生活而生活,為工作而工作的責任;但這個人——宋宇,他的出現竟然徹底改變了她原來的生活步調。心痛,這感覺是她自書凡死後就不曾再出現的情緒;而他,居然成功地讓她再次感到心痛!這意謂著什麼?她沒勇氣再想下去。「什麼時候可以讓我見到你要介紹給我的人?」宋宇滿意地看著恍惚的楊筱惠。會不會太過分了?但如果不打鐵趁熱,難保到時不會功虧一簣!這個固執的小女人,不加點催化劑,她是不會醒的。
「啊?是啊!是要盡快安排你們見面才行哦!但是,我現在還沒想到適合你的人選耶!要不然……等我想到了再通知你,好不好?」
好個拖延戰術!不過也好,如果她真的介紹個女人出來攪和,那他還真是欲哭無淚呢!「這樣也好,終生大事嘛!總是愈慎重愈好,你說是不是呀?」瞧他說得勉強的!臭男人!前一分鐘不是還頻頻向我示意嗎?怎麼一眨眼的工夫,又迫不及待地想認識別的女人了?不過不平歸不平,她還是堆著笑臉說︰「是啊!婚姻大事耶!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放心好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一切都拜托你了,我們是說早點成家,也好了卻辛苦扶養我長大成人的雙親,他們長久以來的心願。」多麼冠冕堂皇的說辭啊!宋宇自己講得是感動極了,就不知听的人感覺怎麼樣?
「是啊!是啊!伯父、伯母一定會很高興的,兒子終于想成家了嘛!我會盡快幫你介紹,不會讓他們倆老和你等太久的。」雖然她百般不願,不過,他都將雙親請出來了,若現在才說不幫忙,似乎又說不過去。真後悔剛才干嘛要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落得現在是騎虎難下了,怪誰呀?
「那麼……」宋宇看了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對了!記得下次放長假前要先通知我一聲,知道嗎?」
正要開口問為什麼的楊筱惠,只見他匆匆丟了張鈔票在桌上,拿著他的外套,便急忙地奔出大門。搞什麼?逃難啊?非得這麼來匆匆去匆匆的,他才高興嗎?她嘆了口氣!怎麼辦?到哪里去生個對象給他相親呢?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人過活的。朋友,同學,早不知在幾百年前就全失去聯絡了。現在,一時之間,叫她去哪找人呢?
楊筱惠喝了口熱茶,調整一下思緒。唉!她是瘋了嗎?怎麼她會突然有股想向他毛遂自薦的沖動!?
其實宋宇也沒什麼非得這麼急著走的急事,他在離開公司前就已經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他之所以選擇了像逃命似的退場,完全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不離開,肯定會在楊筱惠面前爆笑出聲,然後,他辛辛苦苦所設計的一切,就全都得宣告over了。
他悠哉地走在路上,腳步輕盈得幾乎快飛起來。天!他已經有多久沒這麼快樂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吸引人,這點可以由一路走來的女人的頻送秋波上得到印證。
一想到楊筱惠,他那原本就漾在唇邊的笑意,又不知不覺地加深了許多。從學校到出社會,一直都不願落于人後的他,將他的大半生都用在沖刺事業上,他也一直以為「贏」就是他這一生中所信奉的圭臬,即使這樣的選擇讓他這麼的不快樂。初次遇到筱惠時,他就有一股想把她佔為己有的沖動;他想贏,就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一樣。女人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試問,一個外表俊逸、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會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金龜婿!而他,也就是深深了解這點,所以才對女人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他不想將他的時間用在游戲上,更不想成為一個只會在情場上打滾的公子。娶妻這個念頭,在遇到筱惠前,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他不知道筱惠是為了什麼而對感情的事那麼地排斥,但他不在乎,他有充裕的時間可以跟她慢慢磨。他要贏,他要娶她回家。等著接招吧!筱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