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言抿著嘴,偷偷微笑起來。
她其實知道溫仕寧在吃醋,心里有點竊喜,畢竟這證明了這怪醫生對自己的好感已經達到會吃醋的地步。
那個宗千,的確是她被子昱拉去聯誼時認識的,子昱對阿哲崇拜得要命,可惜人家早已名草有主,子昱只好把目標移到未來的「阿哲」身上獸醫系的學生。
子昱的個性向來說到做到,沒過多久就把四所有獸醫系的大學的底細模得一清二楚,開始北中南辦起聯誼。
莫少言是被拉去湊人數,倒也見識了不少所謂「獸醫學生」的甘苦——什麼解剖解個一整天,餓得頭昏眼花站都站不住;免費做教授的私人助理,從整理講義到打字報告,甚至接送教授的小孩這種「家事」都要「盡情參與」;最慘的還是考試期間睡不好吃不好,一面考試還會一面不小心睡著了,被監考教授搖醒的例子比比皆是。
听著听著,莫少言忍不住失笑,原來每個外表光鮮的獸醫師都是這樣熬出來的,不知道溫仕寧當學生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命苦」?是不是就是因為學生時代被整得太過份,結果變成現在這樣憤世嫉俗?
宗千身材高大,在人群里相當顯眼,他倒也不是很熱中聯誼,也是被學弟拉來湊人數而已,而且他對動物的興趣絕對要比女孩子大多了;眾男生在對女孩子們精挑細選之際,只見他一個人窩在樹叢旁邊逗著黑色的貓咪,手里拿著一根狗尾草上上下下地搖著,把黑貓的小腦袋也逗得上上下下。
看見他對待阿寧的模樣,莫少言心里便對他起了相當大的好感,主動上前去攀談;兩人年紀相仿,又喜歡動物,話匣子竟然一打開就停不下來。後來聯誼結束,他們又單獨出去了幾次,有次宗千甚至利用關系,帶她到動物園的獸醫部去開開眼界,甚至還帶著她跟著動物園的獸醫們到象柵里去看診,讓她回來後興奮了好幾天。
只是這件事她一直沒對溫仕寧說,因為在她心里,溫什寧的份量還是比宗千重得多。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這樣對宗千也不公平,可是,她還是比較希望能和溫仕寧在一起——如果有可能的話。
「那是妳的男朋友?」溫仕寧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還不算是。」
「他在追妳?」
「嗯。」回答得很乾脆。
「喔。」糟糕,她回答得這麼乾脆,他也不太好意思再繼續接下去問了。「那……妳喜歡他嗎?」
「還滿喜歡的,他年輕,將來又會是個獸醫,我覺得滿不錯的。」
「年輕」加上「獸醫」……好吧!比起莫少言自己可能離「年輕」的定義差了點,不過好歹也是個獸醫,那為什麼她不……他是有哪一點比不上人家?
「不過,我還不確定就是了,雖然他人真的很好。」她緩緩地說,明顯地話中還有話。
溫仕寧愣了愣,她猶豫不決的原因,有可能是為了自己嗎?張開嘴正想再問,她突然又出言打斷了他︰「我去把阿寧抱出來好不好?」說完也不等溫仕寧同意,就逕自站起身來走到籠子前,把黑貓給抱了出來。
其實這只是莫少言的緩兵之計,在還沒有確定溫仕寧的心意前,自己還是先不要把話說明吧,免得到最後一點退路都沒有。
懷里抱著黑貓,手上模著貓兒柔軟滑順的毛發,一旁她心儀的男人此刻也難得地像貓一樣乖巧,靜靜地捧著咖啡啜著,偶爾輕聲細語地說幾句話。
兩個人之前漂浮著不確定的氣息,誰也不願意先戮破,就這樣帶著淡淡的曖昧,度過了一個晚上。
***
宗千到動物醫院來串門子的時候漸漸多了,也常常藉機向溫仕寧請教問題,學長學弟之間的相處勉強算是「融洽」,但是溫仕寧仍然會常覺得不太自在,尤其是莫少言在場的時候。
莫少言的心情也不好過,左右逢源對她來說並不輕松,既要應付溫仕寧不時冒出來的尖酸刻薄諷刺,或莫名的情緒不穩,還不能對宗千太過冷淡,兩相為難,讓她甚至起了辭職的念頭。只是,真辭掉了這份工作,以後她還有什麼機會能見到溫仕寧呢?
「你們可不可以不要把氣氛弄得這麼緊張?」有天她終於受不了,抱怨了出來。
「我們?妳說我和我的小學弟嗎?我們相處得不錯啊!」溫仕寧假裝不在意地說。
「是嗎?可是每次宗千一來,你就變得很喜歡說奇怪的話。」
「像什麼?」他哪有說奇怪的話?
「什麼『你們兩個感情真好』、『什麼時候請喝喜酒?』拜托,八字都還沒一撇,干嘛說這種讓人尷尬的話?」
「我又沒說錯,你們感情是很好啊!不然沒事干嘛老跑到我醫院里卿卿我我?」
「誰在你醫院里卿卿我我?你講話要有根據。」她的火氣有些上升,這個怪醫生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本來就是!他沒事就跑到我醫院里,也不知道到底來做什麼,長得又那麼高大,在醫院里到處擋人路,見都兒得煩死了。」
「你煩,那你告訴他啊!叫他不要來啊!」
「他是來看妳又不是來看我的,我告訴他有什麼用?」他口氣也開始不好了,講到這就有氣!一天到晚像個小苞班一樣,莫少言出現,他也跟著出現,他這里可是動物醫院,又不是給人談情說愛的約會勝地!
「你……好,我知道了,那我以後不來,他也就不會來,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沒錯!妳最好都不要來,讓我省蚌清靜!」
「你再說一次!」
「我說妳以後最好都不要再——」
話還沒說完,他就听到一聲清脆地「啪」一聲在耳邊響起。他愣了一下,直到臉頰上傳來熱辣辣的痛感,他才驚覺自已被打了一巴掌,而且是「又」被打了一巴掌!
從小到大沒有人打過他!他爸媽連多罵他兩句都舍不得,現在居然被同一個不知好歹的死丫頭給打了兩次巴掌,而且這次還是在客人的面前懷里抱著剛打完麻醉的波斯貓的婦人,見到這幕活生生的八點檔上演,驚呼一聲,這才讓兩人意識到醫院里還有客人在。
「妳給我滾!我永遠再也不要見到妳!」溫仕寧面子盡失,通紅著臉對莫少言大聲斥著。
「滾就滾!」一面不示弱地回吼了回去,一面大顆的淚珠就滾滾落了下來。「我最討厭你了!每次有什麼話都不說清楚,口是心非,明明喜歡卻要裝得不在意,我受夠了!雖然我一直很想嫁一個年輕的獸醫,可是我現在不要你了!你這莫名其妙、嘴里吐不出好話的笨蛋!你一輩子都做個老處男好了!」
才因為見到莫少言的眼淚而心生內疚,可是听到這一連串的指摘,溫仕寧的怒火只有愈燒愈烈!
「那妳去找妳親愛的宗千啊!吧嘛來纏著我?我才不會喜歡妳!」
話一吼完他就知道事情完了,只見女孩一張原本哭紅的臉刷地變成慘白,整整愣了三秒鐘,然後捂往臉,轉身跑了出去。
懊死啊!自己這張嘴又說出了什麼話?!
看著女孩哭泣離去的背影,溫仕寧真有股沖動想馬上追過去要是醫院里沒客人的話,說不定他真的就追了出去。
「那個……醫生?」仍抱著波斯貓的婦人怯生生地問。
「什麼事啦!」反正都被看到了,他也沒必要假裝自己心情好。
「我家的貓?」
「帶回去啦!沒看我現在心情這麼差?今天不看診了!」
「可是……」婦人有些急了。
「可是什麼啦?!」他幾乎是用吼的。
「可是,醫生你說今天一定要給它開刀清掉腸胃里的毛球的。是你自己說不能再拖下去,要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帶來動手術的。」
「……去別家動,我介紹一個學弟開的醫院給妳。」
「可是,醫生,你麻醉都已經打下去了耶!」開什麼玩笑?!要她抱著一只已經被麻醉全身軟趴趴的貓轉到別家醫院?到時候萬一麻醉醒了怎麼辦?那不是還要重打一次?她的寶貝貓哪能再受這麼多罪啊!
「……好啦!那妳等我五分鐘!」
他用力放下已經拿起的電話,跑到醫院地下室,乒哩乓啷一陣亂響後,才見他微微喘著氣出現、亂摔過一堆東西泄泄忿後,心情總算穩定了一點。
「貓給我,妳在外頭等著。」他快速地換上手術袍,接過婦人手里的貓。
好,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現在他眼前可是有只可憐的貓待宰……喔不,等著動手術把肚里的毛球清掉,不可以生氣……不可以生氣……
在對自已催眠了將近一分鐘後,他才深呼吸一口,銳利的手術刀劃下第一刀。
***
哭著跑出醫院的莫少言,連腳踏車也沒騎,一個人沿著大街跑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再也跑不動了,才抹抹眼角的眼淚,吸吸鼻子,靠在速食店的門口停了下來。
心,好痛好痛。
再也沒有留在那的必要了吧?人家不是都親口說了「我才不會喜歡妳!」那何必又再自作多情繼續留在那里受人欺負?
反正,反正從頭到尾都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吧?
眼淚又不听話地掉了下來,惹得每個進出速食店門口的人都忍不住看她好幾眼。
她再也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雖然是那麼喜歡他,可是卻也被他傷得這麼深,一點自尊都沒剩下。
如果愛要愛得這麼辛苦,愛得這麼口是心非,愛得一點幸福都沒有,只得到不斷的諷刺和輕視,那,這樣的愛情她不要。她不是聖人,心胸也沒寬大到可以包容溫仕寧所有的缺點,她只是一個自私的小女人,想要愛人,卻也更想要被愛、被寵、被呵護啊!
再度抹去臉上的眼淚,她模了模牛仔褲的口袋,掏出幾塊零錢,找了個附近的公共電話,撥了通電話給宗千。
***
「怎麼了?听妳在電話里聲音怪怪的,我馬上就蹺班趕過來了。」
「蹺班?你翹教學醫院的班啊?這樣好嗎?」
「沒關系,妳此較重要。」他露出關心的表情。
莫少言听了,心里先是一暖,然後又是一陣翻騰!為什麼這樣溫柔體貼的話語,不會從那個人嘴里說出呢?還是,她真的要求太多?真的只是痴心妄想那個怪醫生會喜歡上自己?
「我不做了。」
「妳是說,學長醫院的助理?」
「嗯。」她用力點了點頭,一直不太敢正眼看對方,不想讓宗千看到自己臉上哭過的痕跡。
「又吵架了?」他的語氣愈加溫柔起來。
「嗯。」
「是這樣啊,」他停了幾秒。「我一直以為,學長應該滿喜歡妳的呢。」
心又一痛,「是嗎?不要亂猜了。」她勉強地笑笑。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我想太多吧!不過我覺得他其實真的很在意妳的樣子。」
「常常罵我並不表示他很在意我吧?」
「也許只是他不會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有時候,男人幼稚得很,只想要引起女孩子注意,卻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
「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可我不想再提這個人了,只會讓我心情不好。」
「好,那就不提了。那我們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好。」
***
替那只波斯貓動完手術後,這天晚上便一個客人也沒有了。溫仕寧情緒異常低落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隔壁椅背上女孩的背包發著呆。
她應該會回來拿吧?這次一定要好好向她道歉才行。模了模被打紅的臉頰,想起莫少言哭得通紅的臉蛋,心里有著深深的歉疚。
不過還是要告訴她,這可是他第一次當著外人的面被打巴掌。他心里還是有點餘氣未消地想。
眼看著牆上的時鐘離下班時間愈來愈近,莫少言的身影卻還是沒有出現……也許,她明天才會來拿。
他站起身,準備收拾東西要下班了,門口突然人影一合,他心一喜,馬上轉過頭,印入眼簾的卻是讓他失望的景象——是他那高大英俊體貼溫柔的小學弟來了。
「她今天不在。」溫仕寧淡淡地說。
「我知道,我剛在外面遇過她了。」
「喔。」那他還來做什麼?
「少言要我來幫她拿東西。」
少言?叫得這麼親熱,連他都還沒有這樣叫過她呢!溫仕寧肚里一把無名火又起。
好呀,被他罵了就專程找宗千抱怨是吧?明明就是喜歡他學弟還不承認,一有了委屈還不是馬上巴巴地去找人家?
氣憤填膺的溫仕寧完全沒想到自己就是給莫少言制造委屈的始作俑者,間接來說,還不是他逼著她去找宗千訴苦的。
宗千山自顧自地看了看,長長的手臂一伸就把椅背上的背包給持了起來。
「啊,學長,還有,少言要我把小笨也一起帶走。」
「……」溫仕寧不作聲,又要把小笨帶走?上次吵架也是這樣。
「學長?」
溫仕寧沒回答,臭著一張臉走到後面把小笨持出來給宗千,然後又沒好氣地問︰「還有沒有什麼要拿的?乾脆一次拿個乾淨好了。」
「是沒有了,不過,少言說她不會再回來了。」
「喔。」他只輕應了一聲,腦袋里卻千回百轉——不回來了?不回來了是什麼意思?她以後再也不會到醫院里來了嗎?他這次是不是真的太過份了?可是她也賞了自己一巴掌啊,難道這還不夠嗎?
「學長?」
「嗯?」出於本能地應了一聲,正忙著沉思的溫仕寧根本頭抬也沒抬。
「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嗯,再見。」依舊沉浸在思考中的他隨便又應了一聲。
「學長?」
「怎麼樣啦?」怎麼這個煩人的學弟還不走,一直學長、學長叫個不停?
「你身上的手術衣要換下來了吧?」
「啊?」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居然還穿著手術衣,上頭還沾滿了貓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