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妳出去。」
「可是我大老遠跑來,醫生你也打個針吧?」
「我說請妳出去。」
「又沒打針又沒開藥還要收錢,我這麼大老遠跑來耶!」
「妳現在就給我出去!」
身穿藍色醫生袍的男子終於忍不住大聲起來,右手食指凶巴巴地指著一個年約四十、衣裝俗氣的中年女子。他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繃得緊緊的,毫不客氣地要那中年女子馬上滾出他的醫院,帶著寶貝狗正在醫院櫃台旁量體重的一位老太太,睜大了眼楮瞧著這兩人,一時也忘心了看看自己的寶貝狗是不是又過重了。
中年女子瞪了他一眼︰「呸!你以為你上過電視接受過采訪就了不起啊!連個針也不會打!害我還大老遠跑來這里……」
話還沒說完,年輕的醫生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妳給我馬上滾出我的醫院!現在!」
被指著鼻子罵滾蛋的中年女子總算乖乖住嘴,氣呼呼地帶著自己可憐的鸚鵡走了。
***
「可惡!要出名也不是我願意的啊!可惡!」月兌下藍袍,他依舊嘴里念個不停,一面劈哩啪啦地收著診療台上的器具。「沒水準!」左手俐落地噴下消毒劑。「什麼打個針就好!妳以為醫生就可以隨便亂打針嗎?」右手拿著抹布迅速地掃過診療台。「什麼沒打針干嘛還要給錢?!上餐廳沒吃飯也不用付錢?!」抹布和消毒劑一起用力甩在地上!「那妳去餐廳看病啊,干嘛來找我?」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頭又疼了起來。
為什麼他老是遇到這種奇怪的人?
前天一個女孩子在他診療室里哭得亂七八糟,鼻涕淚水流滿臉,還把他的面紙給用光一半;昨天一個女人打電話硬是要插隊看病,要她先掛號又不肯,明明那天診都排滿了根本擠不進來啊!好說歹說終於挪出時間讓她過來,卻又說那個時間她沒空!
被了!真是夠了!
一群自私自利只會為自己想的人,怎麼就從來沒有人為他想過?
獸醫也是人哪!又不是萬能的神,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吼!」忍不住仰天長嘯一聲,卻突然听見已經半拉下的鐵門外有著輕輕的敲擊聲。
誰呀?這麼晚了,醫院都關門了還來?
算了!不管!大爺今天心情不好,關門就不理了!
叩叩。
敲門的人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樣,仍不死心地繼續輕輕敲著,不疾不緩,一點急躁不耐的感覺都沒有。
說也奇怪,他暴躁的心情突然緩和了一些,倒是開始好奇起來。
一把拿起機車鑰匙,拎起安全帽,他稍稍把鐵門拉了起來。
一張「早知道你在里頭」的笑臉出現在鐵門外。
「哈羅!親愛的醫生,好、久、不、見!」一個長頭發的女孩子露出潔白的牙齒對他笑著說。
他愣了一下。
「妳、妳怎麼來了?妳回台灣了?」一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龐,只是頭發留長了,前頭的劉海剪成松松的羽毛剪貼在她小小的臉蛋上,看起來反而更可愛年輕。
「是呀!回來第一個就先來看醫生你哦!」笑容更燦爛了。
「是不是人到國外後嘴巴都變甜了?我記得妳以前可不會叫我『親愛的醫生』吧?」
「那是因為我想念醫生啊!」她後退了半步,讓出位置來讓他走出門。
他只是翻了翻白眼,然後故意重重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心情不好?醫生看起來壓力好大呢!你看!額頭上都一堆皺紋。」
「才剛說妳嘴巴甜,現在又開始嫌我皺紋多?」
作勢拿起安全帽要打過去,只見對方咯咯笑了笑,一點都不以為意。
「我是說真的。」
出其不意地,她伸出手模了模他的額頭。微涼的觸感讓他微微一愣,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額頭和太陽穴積郁了一天的悶疼被這輕輕一撫,似乎真的減輕了一些。
稍稍側過頭,希望不落痕跡地避開那只小手,長發女孩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收回了手,從背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
「來,Godiva,倫敦機場買的。」
「在那里好玩嗎?」
「當然好玩!比起無聊的台北好玩太多了!」
「是啊!只有無聊的人才會繼續留在這無聊的城市。」有點自嘲地說。
「溫仕寧溫醫生,你真的壓力太大了。」她突然正色說。
「莫少言莫小姐,妳有什麼高見嗎?」按照老習慣回了過去。
她微微白了他一眼,有一瞬間,溫仕寧以為她又要開始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起來,把他說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頂過來。
但沒想到她只是輕輕聳了聳肩,沒再多做什麼反應。這讓他反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只是壓力變大了,脾氣似乎也更不穩定了。」
怎麼這句話他好像常听到?
啊!是了,周遭的朋友們,甚至最近才去看過的心理醫生也這樣對他說過。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往停機車的方向走去。
「喂!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他突然又回過頭喊。
「要,我要去師大夜市吃水煎包!」
看著她像個孩子那樣興奮,緊繃了好久、幾乎已經忘了怎麼笑的肌肉突然動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在笑,但卻又忍不住一陣難過,原來自已有這麼久都沒有真正開心笑過了嗎?
「看見我很開心?」莫少言也遞給他同樣的笑容。
「一點都不開心。」話是這樣說,嘴角卻是帶笑。
***
溫仕寧,獸醫,幾米動物醫院院長,三十三歲,單身。
其實也不算完全單身,他「算是」有個女朋友。為什麼說「算是」呢?因為他和他女朋友完全是被「湊」起來的一對。反正年過三十,一大堆親朋好友熱心不斷地介紹不錯的女孩子給他,要是不挑一個,他可真會被成天相親約會的電話給煩死。
到了這個年紀,他也不挑,反正對方溫文有教養,雖長得不是特別漂亮,但文文靜靜的,倒也算體貼人意。雖然兩個人在一起話題很少,甚至常有沉默的尷尬時候,但他也不是那麼在乎了,只覺得,有時候下了班滿肚子怨氣能有個人听他吐吐苦水,他就很滿足了。
而那個叫作莫少言的女孩子,小他九歲,當年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是個念大學的黃毛丫頭。某個星期三下午,她蹺課看電影的時候,在路邊撿到一只剛出生沒多久的黑色小貓,只有巴掌大,四只腳都穿著雪白的襪子,眼楮鼻子被眼屎鼻水糊成一片。
那天下午他醫院的冷氣壞了,大門敞開著透風,陽光燠熱的夏天午後,一個客人也沒有,他整個人熱攤在櫃台上。天氣這麼熱,連電扇吹出來的風都是熱呼呼的,他真想馬上把醫院關了跑回家在冷氣房睡午覺。
「請問你是醫生嗎?」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女孩子突然站在他面前問。
他勉強立起身子,打量一下來人。
短頭發,小小的臉蛋,細肩帶水藍色背心,一雙明亮的眼楮直盯著他瞧。
「是的,我就是。」
她沒再搭腔,把手伸上櫃台,遞上一只哀叫不休的小黑貓。「在路上撿到的。」
「帶進來吧!」他領著女孩進了診療室,小心翼翼地接過小黑貓。
診治了一會兒,他微微搖了搖頭。
「看起來很嚴重,這小家伙可能已經在外頭過了一個晚上,受了涼。」他沉思了一會兒。「這樣好了,先讓它住院一晚觀察看看,如果能過了今晚應該就沒問題了。」
她看了看仍嘶喊哀叫著的黑色小毛球,伸出手模了模它。「醫生你有沒有它能吃的東西?我想喂它吃點東西。」
他從櫥櫃上翻出一罐幼貓罐頭,打了開來遞過去;女孩接了過來,拿起罐頭里的小勺子,一點一點耐心地喂給小黑貓。雙眼被膿汁糊住的小黑貓嘴里一塞進食物便馬上安靜了下來,開始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著貓食。
「不要一下子喂太多,對它腸胃不好。」他一面準備保溫箱,一面不忘回頭觀察。
「嗯。」她輕輕回了一聲,眼見小黑貓似乎也已經吃飽,於是收回勺子。
「小姐麻煩妳等下填個資料。」
「我明天再來填,上課來不及了。」她揮了揮手就準備離開。
「小姐!喂,小姐!妳不填資料的話,萬一妳以後不來,把貓就這樣丟給我怎麼辦?」
她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抬頭瞧了瞧高掛牆上的獸醫師合格執照。
「那我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合格的獸醫師?現在假造的證件那麼多,說不定你只是花錢買一張來擺擺樣子,招搖撞騙用。」
「小姐妳不要太過份。」天氣一熱,他心情也不怎麼好。
「過份的是你,是你先懷疑我的。」
「因為我遇過太多這種例子,好幾個人沒事就撿個野貓野狗丟到我醫院里來,以為我這里是流浪動物收容所。」
「溫仕寧溫醫生,」她照著牆上獸醫執照上的名字念了出來,「我還分得清動物醫院和流浪動物收容所有什麼不同,如果你真的那麼擔心我一去不回——」她從背包里掏出皮夾,抽出一張學生證。「拿去,這個作擔保,我要趕去上課了,懶得和你羅嗦!」
說完她轉身就跑出醫院,只留下他拿著她的學生證愣在當地。
餅了一會兒,他終於回過神。「她沒給錢就走了?」
看著手上的學生證,悶悶地一肚子氣。他眯細了眼仔細打量上頭的黑白相片。
「莫少言?不錯的名字,可惜人不如其名,真可惜了這個好名字。」
無奈地把學生證往櫃台上一擺,他轉身把已經吃飽的小黑貓捧在手上,拿起眼藥水幫它洗掉眼楮上滿積的眼屎。小黑貓敢情是吃飽了精神好,不安份地扭來動去,就是不肯乖乖不動讓眼藥水滴進眼里。
燠熱的天氣、傲慢的女孩、不听話的小毛球,他眯細了眼語帶威脅地對著小黑貓說︰「小家伙,你要是再不乖乖听話,我就把你丟給我老哥養的大蜥蜴當玩具!」
可惜他只是個獸醫,不是會說動物語的所羅門王,小黑貓哪里听得懂,依舊舞動銳利的小爪子,不斷想把那個拼命滴水的怪瓶子打掉。
最後他只好稍微粗暴點,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扣住小黑貓的頸子讓它不能動得太過份,一面趁機把眼藥水滴進去。好不容易洗了半分鐘,小家伙明亮的琥珀色眼楮突然張了開來,忿怒地盯著眼前這張特大號的人臉特寫,小尖牙用力一咬——
「啊!」
***
晚上七點多,溫仕寧撐著下巴,左手食指上包了片OK繃,百無聊賴地盯著電視機。心情不好的他只要一有人從門口經過,就抬起頭來瞪一眼,把幾個常來和他打招呼的熟客都給嚇走了。
「嚇走也好,反正你家動物又沒生病,就省點沒事找我哈啦的時間吧!」低聲咕噥。無聊地隨手翻起擺在桌上的學生證,揮了揮。「喲!台大的學生啊!真看不出來。」再看了看就讀系別,「嗯?哲學系?」嗯,難怪這麼怪。人家不是說念哲學的人頭腦都怪怪的嗎?不然沒事怎麼會去念那種不知道到底在學些什麼的系?
學生證一丟,肌肉一牽動,食指上的新傷口又開始作疼,他暗暗罵了一聲,回頭瞪了一眼正在保溫箱里好睡的始作俑者。
才回過頭,他突然整個人跳了起來!那個剛剛在心里不知道罵過幾百次的女孩,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出現在他眼前!
「妳要嚇死我啊!怎麼走路都沒聲音?!」
「醫生大人,是你自己太專心沒注意到我吧?」不以為然地看著地,女孩伸出了一只小手。「我的學生證還我吧!」
「拿去!誰稀罕!」
隨手把學生證丟了過去,女孩的眼光卻落在他包了OK繃的食指上。
「醫生你受傷了?」她指了指傷口。
「對呀!猜猜是誰做的好事?」沒好氣地說著,說完他抽出一張基本資料表遞給她。「現在妳總有時間填個顧客資料了吧!莫少言小姐?」
「這麼快就記住我的名字啦?」她拿起筆,低下頭認真地寫著。
「因為我怕妳棄貓潛逃啊!知道名字總是比較好找人。
停下筆,抬起頭,女孩稍稍白了他一眼。
填完後,他把資料表接了過來,把基本資料打進電腦里,才打到一半,他的眼角餘光就瞄到女孩走進了後面的診療間。
「小姐,妳習慣沒事在人家醫院里亂走嗎?」
「醫生大人在忙啊,我就自己來嘍!」她刻意壓低了點聲音,免得驚嚇到其他住院的動物。只見診療間角落的保溫箱里趴著那只黑絨絨的小毛球,正安安靜靜地睡著,小小的身體緩緩起伏,偶爾伴隨著一些呼吸的雜音。「它還好嗎?」她輕輕把臉貼在保溫箱前觀察著。
溫仕寧轉過頭,見到她整個人趴在保溫箱前,皺了皺眉。
「它情況還不錯啦!如果今天晚上沒問題,明天妳就可以帶它回家了。」
女孩不作聲,逕自在保溫箱前待了快五分鐘後,才輕手輕腳地走到前頭來。
「睡得很安詳,」她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應該不會有事了吧。」
「很難說,有時候事情是很難預料的。」
「烏鴉嘴!」
她低低念了一句,耳尖的他听到了。
「反正我沒必要光說好听的話,只是告訴妳實情而已。」說完,他轉過頭,拿出一張便條紙,在她面前念了起來︰「掛號費一百、眼藥水一百五、住院一晚四百、保溫箱一晚五百,還有診療費三百,加起來一共一千四百五。」
「哇!好貴!」莫少言的眼楮張得大大地,完全沒料想到會這麼貴。
他只是聳聳肩,一副妳要給不給的樣子。
女孩眨了眨眼,輕吁一口氣,從背包里掏出皮夾,乖乖交出這一個月的看電影錢。
「現在的學生還真是有錢哪!」他接過錢,口里仍不饒人地說。
莫少言暗地瞪了他一眼,收費那麼貴,給了錢還在嘀嘀咕咕個不停,真是羅嗦!她偷偷用嘴型念出「死老頭」三個字。
「好了,就這樣,沒事妳可以走了,明天記得來把它接回去就好。喔,對了!妳要不要給它取名字?」
「名字?」
「對呀!妳不打算給它一個名字嗎?」
「我還沒想那麼多,今天下午才撿到而已。」
「沒關系,等妳明天來再說好了。」說完他便轉身準備把錢收起來。
「等等!我想到了。」女孩突然喊了出來,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促狹表情。「我要叫它『阿寧』,寧靜的寧,」她看了一眼醫生。「怎麼樣?可以嗎?」
溫仕寧眼色微微一沉,聰明如他當然知道女孩取這名字是故意影射自己,但他又不能說什麼,總不能叫她換名字吧?人家愛取什麼名字是人家的自由,自己有什麼權利反對?所以他也只能白了女孩一眼,沒多說什麼,乖乖地把「阿寧」兩個字打進電腦資料庫里。
「妳以後最好對這小家伙好一點。」他差點沒咬牙切齒。
「那還用醫生提醒嗎?我當然會好好『疼愛』我的『阿寧』啊!」
收好錢,溫仕寧轉過身,抬起胸膛,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處處挑釁的女孩;只見對方根本不怕他,一雙如貓似的大眼楮生氣勃勃地反盯著自己不放,倒讓他有些不安起來。
「小姐,妳還有什麼事情嗎?」明顯地下了逐客令。
「沒事,醫生忙你的吧!」擺擺手,她做出一個優雅的告別手勢,拉了拉背包的帶子,離開了醫院。
溫仕寧在她身後做了個鬼臉,沒想到對方像是背後長了眼楮一樣,突地就轉過身來,一雙美麗的貓眼像捉賊一樣盯住他不放。
嚇!他心里一跳!怎麼,這女孩有讀心術還是背後真的長了眼楮?為什麼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真是怪醫生!」女孩喃喃說了一句,揚起一邊嘴角笑了笑。
***
以後,他一直就被莫少言喚作「怪醫生」,偶爾還被叫作「怪叔叔」。一開始溫仕寧老是想頂回去,明明自己只不過是快接近三十大關而已,為什麼就要被這黃毛丫頭喚成「叔叔」?
「因為你就是怪啊!哪有人開動物醫院的一天到晚擺張臭臉?收費還這麼貴,又一大堆規矩,除了急診還要掛號,明明客人又不多,裝什麼忙?」
溫仕寧的忍耐指數已經沖到最高點,擺張臭臉是因為他心情不好嘛!
收費貴?那是因為他堅持高品質的醫療啊!扁看他每天辛勤地自己一個人提著吸塵器和消毒劑在醫院里里外外穿梭,還有他曾到美國洛杉磯實習一年的經驗,為什麼就不能收貴一點?他值這個價錢啊!
最讓他無法辯駁的還是那句「明明客人又不多」。
誰說客人不多?真要忙起來,一堆客人在診療室外排隊還要排上幾個小時,所以他才訂下看診前要先掛號的規矩。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偏偏這個伶牙俐嘴的女孩來他醫院的時候,十次有八次醫院都是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弄到最後只要是隨便一個沒有客人的下午,他就開始不由自主地頻頻往門外看去,怕那個女孩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面前冒出來。
吧嘛那麼心驚膽戰的?沒有客人時應該泡杯茶,好好享受一下悠閑時光才對,何苦一直盯著那扇掛著風鈴的玻璃大門?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突然領悟,其實,他是在期待。
被喚作「阿寧」的小黑貓順利地熬過了那個晚上,又能吃又能喝,之後就像吹氣球一樣長個不停,精力旺盛地在莫少言的臉上、手上留下一道道小爪子傷痕。
女孩倒也不在意,臉上掛彩依舊笑得開朗——雖然那笑容只有在看到小黑貓的時候才會出現,對他這位怪叔叔,多半時候她也學起他擺著一副冷漠的瞼,兩人互瞪的次數恐怕比真正說話的次數還要多。
「阿寧、阿寧,不要皮,下來!」女孩對著兩只前腳掛在冰涼診療台邊緣上晃來晃去的頑皮黑貓喊。
在一旁的溫仕寧卻是雙唇微啟、一臉尷尬他差點又本能地回應莫少言的呼喚,因為小時候他阿媽也是「阿寧、阿寧」地這樣叫他。
「再皮!再皮回家看我怎麼修理你!」拎起長大不少的黑貓,莫少言煞有其事地說,臉上卻是帶著像慈母般的縱容笑容。
「很多人都光說不練,我見過太多客人嚷著要好好訓練自家寶貝狗、寶貝貓,到頭來還不是一味溺愛寵過了頭,養出一堆沒教養的動物。」溫仕寧鼻孔冷哼一聲。
收起笑容,莫少言冷冷看了他一眼。
「健康檢查完了吧,怪醫生?如果沒有什麼大問題的話,我要走了。」
「沒什麼大礙,體重正常,看來妳養得滿好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著,他刻意頭也不回地說。
反正,他和這個女孩之間似乎老是處不好,兩個人只要一開口就是針鋒相對,沒幾句好話吐得出來,要不是好幾次那只黑色小毛球闖進兩人中間緩和一下氣氛,他們真的會忍不住好好大吵一架。
「親愛的阿寧,我們回、家、嘍!」轉過身,她馬上又細聲細語地對黑貓喚著。
溫仕寧現在終於知道「翻臉如翻書」這句成語其來有自,上一秒還翻白眼給他瞧,下一秒就甜著聲音對那小家伙說個不停。
體積足足長大一倍的黑貓歪了歪頭,跳下醫生的椅子,像狗一樣微微搖了搖黑色尾巴的尖端,乖乖地跟著女孩往醫院門口走去。
溫仕寧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驚訝。
他從小就知道貓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動物,它們善變、有個性、獨立、不會特意討好主人,總而言之,就像他以前教授說過的,貓是「很難搞」的動物。
但是這個「很難搞」的黑貓為什麼到了這個女孩手里就變得像狗一樣乖巧听話?還會搖尾巴?!
而更吃驚的還在後頭,只見莫少言戴好安全帽,騎上機車,然後穿著球鞋的左腳在機車前座踏板上踩了踩,黑貓便跳了上去,乖巧地坐在她兩腿間,小爪子還伸出來洗了洗臉。
這……溫仕寧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女孩騎著機車揚長而去,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才回過神來。
「怪人養怪貓。」這是他最後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