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標準的「夏三更郁悶排泄法」在病房中回蕩,門外走來走去的醫生、護士卻是個個驚都不驚,保持著平素的微笑,平靜又穩重地處理著手上的工作。
最近幾天,每隔一兩個小時十三床的病人就會大叫幾聲。她第一次叫的時候,隔壁病房里的心電圖全部呈直線、鳴叫狀態,醫院大大小小的醫生、護士全都動了起來,還以為死神來襲。
第二次出現這種狀況,雖然仍有些慌亂,卻少了第一次的緊張。等到第三次發生同樣的情景,他們只是心跳加速了兩秒鐘,隨即就平靜了下來。現在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尖叫聲,誰還驚訝啊?
沒人驚訝,夏三更還是要叫。因為有人讓她生氣,她當然要排泄這份郁悶。
下次見他?哪里還有所謂的下次?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公司里的同事倒是來了不少探病的,惟一缺席的就是寒沙那只烏龜。
前幾天還說是因為要處理鐘家那邊上告公司惡意詐取鐘樞漢老先生遺產的事,說是忙、沒時間來不了。這幾天鐘家那邊已經徹底敗訴,他還有什麼理由不過來看她?
他想賴賬是不是?親了她、說了愛她,他還想賴賬是不是?想不承認就行了?他當她是什麼?玩玩就丟開?
這樣說好像有點過分,但是他真的很過分曖!居然吻了她就再也不來了,他不是愛她嘛!難道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
「啊——」她又要發泄郁悶了,嘴巴剛張開她又硬生生地給關上了。門外出現了一架輪椅,一個中年婦人坐在上面正微笑地瞅著她。
「你叫三更?」
她怎麼知道她的名字?三更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寒沙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婦人的笑很柔,靜靜得讓三更想起了寒沙那張斯文的臉,「你是他的媽媽?」她不是腦溢血半身不遂嘛!除了腿腳不太方便,好像沒什麼地方不好。
婦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掃過自己無法自由行動的雙腿,她解釋起來︰「這十年醫學發展得很快,我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只是行動還有些不變。可是寒沙還是像十年前一樣時刻惦念著我,每天早早起來抱我出去散步。他是一個好兒子,我這個做媽的欠他太多。」
如果那天早上她沒有跟丈夫吵架,也許他就不會賭氣出門,也不會發生那場車禍。如果她不是太愛丈夫,如果她夠堅強,她就不會因為腦溢血而半身不遂,讓十七歲的兒子不但要自己照顧自己,還要照顧她這個不盡責的媽媽。這十年,寒沙過得很累,坎坷的生活磨練出他慢吞吞的個性,全是為了她啊!
「寒媽媽,你沒事吧?」三更緊張地瞅著她,她的神情有些飄渺,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吧?「要我叫醫生嗎?」想著寒沙,她心里又來氣了。
「死烏龜干什麼去了?讓坐輪椅的媽媽獨自來到醫院,自己又躲哪兒去了?」話一出口,她就愣了,在人家媽媽面前說兒子的不好,她是不是有點太不留情面了?
「寒沙不知道我今天來醫院,我讓來家里幫忙的阿姨推我過來的。你不用太在意我,我知道寒沙的個性是溫吞了一些。」寒媽媽和煦地笑了笑,「只有你這樣的女孩大概才會讓他那樣慢悠悠的人迅速心動。」
「嗯?」寒媽媽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迅速心動」?那只烏龜到現在都沒爬來醫院看她,這叫迅速心動嗎?
知道自己的話有點太突然,寒媽媽把輪椅推到她身邊細細打量著她的容顏。
拉過她的手,寒媽媽的眼神似在打量自己的孩子,「你能幫我照顧寒沙嗎?這一生我欠他的太多,我沒有辦法幫他、照顧他,但是我知道——你能!這世上只有你能。」
我也是這樣覺得的——三更的急脾氣在這個時候得到稍稍控制,她是可以這樣承諾,可是寒沙真的希望由她來承諾這句話嗎?
「別懷疑,寒沙對你是認真的。」寒媽媽肯定地眼神回答著她問不出口的疑問,並且拿出了作為母親最權威的證明。
「我知道你剛進公司見到寒沙就想辭職,後來你打算干滿三個月就走人,就這樣你在公司的時候還是動不動就使用你的大叫排泄法來排泄郁悶,你甚至在幾天之內將公司的很多東西都給弄壞了,而寒沙也借這個為理由成功地把你留在了公司。」
「他是故意用這種方法把我留在公司的?」三更再偏頭想來,「寒媽媽,我的這些糗事寒沙都告訴你啦?」這只烏龜故意想讓她出丑是不是?哼!綁了他,煲靚湯!
這女孩的表情真是變幻迅速,一會兒一個樣子,難怪讓寒沙應接不暇呢!
「你的一點一滴我都知道,因為從你第一天去公司起,寒沙每天跟我說的話題總是繞在你身上。久而久之,我每天回來都會問他今天三更在公司里又做了什麼有意思的事。
後來,你跟寒沙一起去小鎮出差,回來後寒沙每天都是笑吟吟的。他常常坐在那里,突然就笑了起來,那種笑是從內心散發出來的,他是真的覺得很幸福。我問他,他也不說原因。
前段時間听說你因為急性心肌炎病倒,寒沙好幾天都沒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了,他卻成天愁眉苦臉。我以為是你發生了什麼事,他卻搖搖頭不說話。那天他喝得半醉回來,嘴里念著你的名字,還反問自己該拿你怎麼辦……」
「什麼叫拿我怎麼辦?」三更氣得想大叫,「他吻了我,他說他愛我,我也很愛他啊!只要我們倆在一起不就好了嘛!不是他拿我怎麼辦,現在是我該拿他怎麼辦!
以為這世上只有烏龜會翹尾巴啊?她又不是長得丑的沒人要,又不是老的再不嫁會被人罵成老姑婆,她干嗎要揪在他的尾巴後面不放,他當他是誰啊?大明星,還是皇室成員?王儲還有娶平民的呢!
「可以听我說一句嗎?」寒媽媽撫著她的手極力想讓她冷靜下來,生怕她的心髒承受不了,「寒沙這孩子心思比較重,他爸離開他的時候才十七歲,我又接著倒下了。他總覺得生命中凡是對他重要的人都會離開他,你對他越是重要,他就越害怕會失去你,所以他不敢來看你,更怕接近你,隨之而來的就是市區。」
有好幾個夜晚,寒沙從噩夢中驚醒,他囈語呢喃著「不要走」。不要走的對象是爸,還是三更,只有他最清楚。
身為他的母親,寒媽媽想為兒子做點什麼,所以她才背著寒沙來到醫院看三更。見到她,寒媽媽更加確定這世上只有她能讓兒子忘記過去,好好地享受生命。
她的話讓三更陷入沉思之中,在這段愛情故事里,她不斷地向前沖,逼著寒沙追趕在她的身後。她忘了愛需要理解,更需要關懷,停下腳步,她該等他一程。
等嗎?靜靜地等著他追上她的腳步,像蘇秀一樣等上整整六十年,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終于等到所愛和……死神?
不!這不是她夏三更的風格,即使是等,她也不會坐在這里靜等著愛情降臨。她會等在原地,更會催他追上她的腳步。
一路同行,真愛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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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沙!寒沙——」
這天早上「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殺來一班人馬,沖著總經理辦公室這就喊上了。尤其是為首的女子更是拳打腳踢,一副要將公司大樓拆掉的樣子。
寒沙步履蹣跚地從茶水間走出來,已經連續很長一段時間睡不好了,他原本就緩慢的步伐更顯遲鈍。迎頭看到自己辦公室的大門正遭受「毒打」,他忍不住禮貌地問了一聲︰「請問,它哪里惹了你?」
夏正月猛一轉頭,狠狠地瞪著寒沙,「它沒惹我,你惹我了。」要不是歐燻波拉著她,她又準備拿出帶槍女警的派頭轟他了,「說!你到底對三更說了什麼話?」
「三更?」寒沙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這個天天害他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的罪魁禍首又怎麼了?
還是夏家的老二初二比較冷靜,猛地上前,她一把揪住寒沙的衣領拼命地搖啊搖,「說!你給我說,你給我講,你到底對三更做了什麼?為什麼她會不見了?」曾經做過世界級名模,後來轉行做攝影師的夏初二小姐不但身高驚人,手勁也夠狠的。
「不見了?三更不見了?」寒沙額頭上的冷汗開始不斷地往下流,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都不知道?
眼見著公司里的下屬各個豎起耳朵對總經理的私人問題抱以這麼大的興趣,和寒沙同為服務公司總經理的歐燻波和森起了憐憫之心。硬拖著夏家兩姐妹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再把呆若木雞的寒沙拎進來,關上辦公室的大門,他們先將夏家兩姐妹安放到一邊。
隨後,正月的男朋友歐燻波和初二的未婚夫森唱起了雙簧。由歐燻波這個誕生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開始︰「今天上午我們去醫院看三更,發現她不在病房里。我們以為她在醫院的某個地方散步,所以就沒太在意。可是等了又等,等到醫生來尋房,她依然沒有回來。我們就滿醫院找了起來……」
身為愛情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森的普通話可算是字正腔圓。接著歐燻波的話,他繼續將發生的事說給寒沙听。
「無論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三更,就在這時候正月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說是她要一個人靜靜地找個地方,好好地思考你和她之間的問題。」
「現在請問……」歐燻波像一個老教授似的發起提問攻勢,「你跟她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你估計她會去什麼地方思考。」
瞧他們說得那麼柔聲細語,正月火大地將沒用的男人推到一邊,「姓寒的,你到底對我妹妹說了什麼,你最好從實招來。三更的身體還沒有痊愈,她動的刀子可是在心上,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初二更是當仁不讓地擠到了寒沙面前,憑借著自己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她盡可能地俯視他,雖然做不到,她也要擺出這種樣子來。
「我將三更推薦到你的公司,不是要你去折騰她的,是想磨磨她的急脾氣。我給你機會讓你待在醫院里陪她,是想讓你看清自己的感情,你倒好!丟下三更就這樣離開了,你當她是沒感情的人啊?讓她深深地愛上你,再甩開她,她的身體本來就沒有痊愈,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寒沙覺得自己的頭都快要炸開了。
怎麼會這樣?他害怕靠近她,是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凡是他所愛的人總是會遭遇不幸,都會早早地離開他。他希望三更能夠健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從第一眼見到她,正是她無限的活力與激情叩響了他的心扉,如果他的愛會毀了她,他情願親手斬斷自己的情感。
他是一只縮頭烏龜,害怕面對愛的縮頭烏龜,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能過得更好的縮頭烏龜。
他知道這個自私的決定會傷害到三更,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裹足不前竟然會把她退到危險的境地。
她失蹤了嗎?她動完那麼大的心髒手術才十九天,她怎麼能獨自一人離開醫院呢?萬一再次病發暈倒在路邊怎麼辦?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萬一她需要他,又找不到他怎麼辦?
她失蹤會遇到的一萬種可能在頃刻間擠滿了寒沙的心房,他快要爆炸了。寒沙來回踱著步,步伐大而快速,一點都不像以慢半拍聞名的葬禮服務公司的總經理,每一步之間他都想著她可能去的地方。
看他想得那麼辛苦又毫無頭緒,森和歐燻波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外形俊朗的森故作苦惱地撐起了頭,「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三更,但是你們估計她會去哪里呢?」
歐燻波拿手臂架著森,兩個大男人貼近的身體彼此間交流著只有他們明白的交易,「三更還是一個小女生嘛!小女生的心情是很難捉模的,如果她有喜歡的人那就容易猜了。」
森劍眉一挑,挑向一旁的寒沙,嘴巴卻問著歐燻波,「如果三更有喜歡的人,你估計她會去什麼地方?」
「她要是有喜歡的人,當然是回到曾經和喜歡的人一起待過的地方,那里要有很多美好的回憶,還要承載著許多對她很有紀念意義的事物。最好是……」歐燻波膘了一眼寒沙,裝做不經意地提起,「第一次告白,第一次和她所喜歡的人……」
他的話尚未說完,寒沙已經拿出車鑰匙沖了出去,他敏捷的行動力讓歐燻波和森目瞪口呆。
歐燻波揉了揉眼楮,又朝打開的辦公室大門再度望了望,以確認剛才像陣風一樣闖出去的人是寒沙。
這就怪了!
「不是都說葬禮服務一條龍公司的寒總經理就像死人一樣,血液都不會流動的嘛!我怎麼覺得他的行動力和三更有得拼?難道是我眼楮花了?」
「眼楮花的人還要加上我。」森的話剛落音,他的耳朵就被揪到了半空中。
一個大男人,一個有著一百九十二公分的大男人,曾是世界超級名模,後來又成為「DRAGON」集團下屬服裝公司首席婚紗設計師,如今擔任愛情一條龍服務公司的大男人被小女子把耳朵揪得半天高已經夠難看的了。若他再跟殺豬一樣大吼大叫的,那情形根本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慘、不、忍、睹。
同樣陷入此等境地的遠不止他一個,歐燻波比森好一點,耳朵沒被揪起來,只是太陽穴的邊上多了一把沒有拉開保險的手槍,那是正月的武器。
「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初二不是傻瓜,听森和歐燻波一唱一和的樣子,她就覺得享有蹊蹺。好像他們知道三更在什麼地方,故意引寒沙去找她似的。
有一部分英國血統的森還企圖保留男人最後一分尊嚴,「哪……哪有這回事?我……我要是知道三更的下落一定早就告訴你了,怎麼會看你這麼著急還什麼也不說呢?」
「是這樣嗎?」正月手中的槍與歐燻波的腦袋更加地親密接觸。
森這邊頂得住,他的搭檔就沒那麼有出息了。歐燻波那頭再也受不了被一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走火的槍威脅著生命的苦楚,他雙手舉成投降狀,乖乖地招了。
「是三更要我們這樣說的,她說只有用這種辦法寒沙才會主動去找她。」
歐燻波都已經這麼不講義氣地招了,森再不爭取坦白從寬的機會可就遲了。他搶先一步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我們沒有告訴你們是怕你們知道後會破壞行動,一齊上陣去找回三更。而且你們知道真相後一定無法像剛才那麼緊張、激動,戲就演得不夠逼真了。」
好啊!游戲玩到夏家姐妹的頭上來了,他們就等著死吧!
正月和初二交換了眼神,初二微笑地望著垂手站立的兩個大男人,「現在我們來問問題,誰先回答出真實情況,這次的事就算了,後回答的那一個後果自負。」
正月無聊地擦起了槍,「第一個問題︰是誰派車送三更離開的?」
「他!」
「他!」
雖是異口同聲,但兩個男人很沒默契地指著對方,互相對望了一眼,然後他們一人一句地將實情托出。
「森把三更從醫院接出來。」
「歐燻波開車送她去小鎮上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讓兩姐妹都很滿意,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是誰決定不告訴我們的?」
「他!」
「他!」
又是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兩個人合理利用。
「是森說如果告訴你們,你們一定不會同意讓病情還沒有完全康復的三更獨自去那麼遠的小鎮。」
「是歐燻波說,如果告訴你們,那麼演給寒沙看的這出戲就不夠逼真了。」
好啊!這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听得兩姐妹心里真是咬牙切齒地「舒服」啊!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倆可要好好把握住機會,後回答的那個人可是要對這次的事件負責哦!」姐妹花巧笑如兮,看得兩位男士心里直發寒。
「這個問題就是︰三更承諾給你們什麼好處。」他們倆又不是笨蛋,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不用說一定是三更承諾了什麼好處。這是她的慣用招數,一般情況在完事後均不予實現。
森和歐燻波交換了眼神之後,長吁一聲,招吧!都到了這步田地,不招也不行啊!
「三更答應幫我們說好話。」
兩姐妹雙手抱懷,一左一右分站兩方,「說好話的目的呢?」
「讓你們能早點嫁給我們。」現在看兩姐妹的表情,這件事還是延遲再說吧!
這就叫——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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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跑車再度挑戰起了自己的極限,寒沙一路殺到小鎮才正午時分。停下車,他向鎮上奔去。小鎮雖不大,但找上一圈也要花上兩三個小時,寒沙決定動員大家的力量幫忙找到夏三更這個害得他差點心髒停跳的家伙。
好在小鎮上的人口不多,有個陌生人到來,大家很快就相識了。上次為了處理鐘樞漢老先生和蘇秀女士的事,寒沙與鎮上的不少人都有點交情。攔住一個有過幾面之緣的熟人,寒沙客氣地打起招呼。
「先生,還記得我嗎?我是上次來找蘇女乃女乃的那個人,請問你有沒有看到……」
「你找三更吧?」那人好像早就料到他會來,更猜到他是為了三更而來。嘴一努,他朝著另一個方向咕噥著,「她在蘇女乃女乃的花圃旁邊呢!你一路走過去就能找到她。」
她在蘇秀的花圃旁邊?她怎麼會去了那里?這些小鎮的居民又怎麼知道他來找三更?來不及想清楚,寒沙沿著熟悉的道路疾步走上前去。遠遠地,他看到一方小小的身影縮在花圃旁邊——是她!他躲了十幾天終于見到的她。
什麼也不說,他的手握成拳頭停靠在柵欄邊,安靜地看著她,這一刻他恍惚了許久的心終于平靜下來。
「姐姐!姐姐,你等的叔叔來了。」
初次來到這個小鎮上為他們引路的那個孩子再次看到寒沙,忍不住興奮地大叫了起來。這一叫,寒沙尚未準備好的心頃刻間被晾在了太陽底下。更讓他覺得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三更是「姐姐」,他的級別就上升為「叔叔」了?他有那麼老嗎?
從屋里出來的阿姨看到寒沙微微點了個頭當做打招呼,然後她招呼孩子們進屋睡午覺,把鋪滿秋海棠的園子留給寒沙他們。
孩子們走了許久,三更依然沒有回過頭來看他,她一言不發地挖著什麼,像是完全沒有見到他似的。反倒是他在被晾了兩分鐘之後,自己先不自在起來。
「三更……」
被喊到名字,她還是以沉默相向,她是在懲罰他將她放在一邊置之不理嗎?擔心她的身體,卻又沒有權利過問。推開柵欄,寒沙走到她的身邊半蹲下來,「你在做什麼?」麻煩你開口跟我說話,好不好?
好啊!我這就跟你說話,「蘇女乃女乃死後,她的家經過修繕成了小鎮上的一處幼兒園,孩子們喜歡在園子里玩,而且他們還小心翼翼地不踫壞園子里的花,因為他們听長輩說這片秋海棠的下面有一個老女乃女乃的靈魂,如果不乖乖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被秋海棠打。」倏地轉過頭,她瞪著他,「你要是不想被秋海棠打,就趕快從我的身邊走開。」
她到底在鬧什麼別扭啊?「你的身體還沒痊愈,跟我回醫院吧!」
「回醫院!回醫院!」三更忽然激動起來,扯著嗓子跟他吼,「是不是只有我快死的時候你才會表現出你的愛?蘇女乃女乃和鐘爺爺相互等待又徘徊了六十年,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交握著雙手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要我等你六十年,你才願意承認對我的愛?好啊!那我干脆現在就死了算了,那種等待的痛苦,我不要去嘗,更不要嘗上一輩子。你听明白了沒有?」
沒有勇氣將她留在身邊,他是一只不祥的縮頭烏龜,而她也該有被愛的權利,所以他放手。反正他總是慢吞吞的,永遠趕不上她的步伐,就讓他花上一輩子的時間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吧!他甘願。
握緊拳頭,他放下這一生最難的選擇,「你……你可以去受別人。」
他用這種方式拒絕她?三更傻眼了,她看過不少言情小說,一般到了這種情況,在女主角的刺激之下,男主角不是都因為舍不得放手而緊抓著女主角不放,然後故事進入美滿的大結局嗎?為什麼她這出就是和別人不一樣?那她不是白演這出戲了嗎?
下面該怎麼辦?像他說的那樣去愛別人?這是誰編寫的劇本,怎麼這麼難看啊?
走到這一步,三更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急躁地大叫起來︰「我要辭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只是希望她能活得更平安、長久,他並不想把她從身邊趕走,否則當初她一進公司弄壞那麼多電器,他就可以直接炒了她了事,什麼每個月從薪水中扣掉百分之十,這都是把她拴在身邊的理由。
「你不能辭職,你還欠公司一大筆賠償金呢!」多麼弱智的理由,這一刻也被他用來當擋箭牌。
這些對氣急敗壞的她來說根本不起作用,「別忘了,我現在手中握有鐘老先生公司百分之三十的純利潤,你去找易日董事要那筆賠償金吧!
她現在可是真正的小盎婆,那麼一點錢根本壓不住她。這招不管用了,寒沙頓時傻了眼。
真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愛她,不舍得離開她,為什麼就是不願承認呢?三更抬起眼楮看向他,「你是不是還打算告訴我,你會微笑著祝福我和另一個男人的婚姻?還是你真的對我沒有任何一點感情?」
他不是對她無情,只是,要他克服心中的恐懼,那種半夜醒來探探她是否還有呼吸的恐懼……有點難。
「如果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隨便死掉,你是不是還堅持把我推給另外一個男人?」似乎嫌刺激還不夠大,三更湊到他的耳邊用一種詭異的聲音訴說著,「他可能是個家庭暴力分子,也可能在精神上有問題,或者是個公子,成天在外面跟別的女人鬼混,然後喝得爛醉如泥,還帶著一身腐爛的香水味回家。最後我活活被他打死或氣死,那麼我這一生不是毀在他手上,而是你造成的悲劇。」
她的話在他的耳畔起了化學反應,寒沙猛地叫了起來︰「不!不該是這樣的。」如果將她推到別人的懷抱換回的就是這般殘忍的結局,他會殺了自己。
「不是這樣,該是什麼樣?如果連我認準的你都不能給我幸福,這世上還有誰能做到?」因為語速過快,三更有些氣息不穩。
「知道嗎?也是在這個小鎮上,我曾經暗自想過,你的出現會讓我本來就不慢的心跳變得更加快速。如果有一天,我的心髒出了什麼問題,我會要你用一生來負責。現在我的假設已經變成了現實,用你的一生來為我負責吧!」
她在很早以前就作好這樣的準備了嗎?寒沙痴痴地看著她,眼底盛滿了不確定的掙扎,是要擁她在懷,還是要把她推到一個不知名的男人懷中,答案很明顯,他卻難以抉擇。
「你是經營死亡服務的總經理,你該知道,每個人都會死,這只是早晚的問題。我不希望像蘇女乃女乃那樣一輩子都活在遺憾之中,直到死才能和相愛的人手牽著手離開人世。如果你比我先死,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因為我知道你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去與你相聚,只要那一天還沒到,我就要盡情地享受生命。你呢?你做不到嗎?」
得不到他的回答,三更宣布答案︰「那你就是懦夫!」
從花圃邊站起身,三更指指滿園的秋海棠,「迫于社會輿論,鐘爺爺直到死也沒能和蘇女乃女乃埋在一起。我曾經答應過他,將蘇女乃女乃花圃中的一株秋海棠挪到他的墓地前,我也將鐘爺爺墓地前的一株草移到了這片花圃中——是你告訴我,秋海棠的花語是‘苦戀’。苦不苦,只有戀愛中的人才知道。」
背過身,她走到門廊處,從高處看向他,三更徑自做了決定︰「如果你有勇氣丟下烏龜的殼子,跟著我的腳步活在生命中,那麼今晚午夜十二點,我們在大鐘下相見。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若你仍未到,我會向你所建議的那樣去愛別人。不會像秋海棠一般苦苦地等待自己的春天,等來等去只等到月落黃昏、鐘聲盡碎。」
風過,秋海棠搖曳在寒沙的心中,遠處鐘聲「當、當」地響起,時間算盡人生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