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前,你可以將你對愛人的標準列出一張完整的清單,可一旦你遇到了生命中讓你怦然心動的愛人,所有的標準在剎那間就被推翻。當然,這讓你有點難以接受,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情感,需要一點小小的刺激,而日意給我的刺激看起來有點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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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身邊——按下清除鍵,東方日意抹去了這句話。
「這世上沒有誰有資格享受這句話,即使是相愛的人也不例外,這就是現實,與言情小說完全相左的現實。」
合上筆記本電腦,日意的臉上晃動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她似乎已經作出了決定,在宇皈陪她沉寂的這三分鐘內。
「下周一的班會,你去旁听吧!
「你想在班會上公開處理早戀的事?」宇皈猜測著她可能做出的舉動,她不是一般的人,行為舉止也難以用常理判斷。
「為什麼要用‘處理’這個詞?為什麼要用‘早戀’這個詞?」她反問他,「你受過高等教育,你修過教育學,你該知道在西方教育詞匯中根本沒有‘早戀’這個詞。因為青春期內分泌腺的生長發育,由于雌雄激素的分泌,這個年齡階段的男女生對他們朝夕相處的同學、朋友會產生朦朧的情感,他們將這種情感以成人戀愛的方式表現出來。這很正常,我不認為他們應該接受‘處理’,我倒是為他們的正常發育而慶幸。相反的,這個年齡階段的學生要是對異性完全沒有感覺,我還真有點擔心。你也是從這個年齡階段走過來的,這種感覺你很清楚。」
用一個「早戀」當棍子打翻了一船活在青春熱情中的年輕人,即便你是老師,你又有什麼資格全盤否定青春旅程中最聖潔,最沒有利欲攻心的情感?
「那張紙條別給我,這屬于學生的隱私,我不想看。」
拖著那雙跛腳,不給宇皈任何發表言論的機會,日意背著她的筆記本電腦迅速消失在門口。她是怕,怕再耽擱片刻就會從他的嘴巴里听到世故又無情的教訓。
她需要一點支持,哪怕是假想出來的也行。誰讓她是這所沉浸在正統教育理念的學校里為人所不齒的言情小說創作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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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宇皈心心念念的班會在一個陰霾的下午停滯在高一三班的教室內,他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期待著她的表演。
上課鈴聲響起,日意準時走進教室,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了兩張題詞板,從講台上走下來,她走到學生的中間笑容可掬地擺出一副討好的面孔。
「你們都知道我是個三流的言情小說創作者……」
怎麼又提到這茬,不是都要她別再提的嘛!宇皈緊蹩著眉,有一種想將她從教室里揪出去的沖動。好吧!看在那麼多學生正聚精會神盯著她的分上,他就暫且放過她,且听她下面怎麼說。
「一個言情小說創作者需要愛情題材,現在最流行的就是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或是校園里發生的青澀少年情。你們能不能施舍一點身邊的戀愛故事給我,就當是幫我的忙,讓我掙到這筆稿費。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她居然向學生討要戀愛故事做言情小說題材?她有沒有搞錯……等等!宇皈似乎感覺出了什麼,日意的所作所為一定有她的標準、原則和目的。要相信她,更要給她機會。
日意的目光掃視全班學生,最終停頓在宇皈的臉上,在他的眼底她看到了信任和寬容。倏地,她愣了。
「他們的視線交疊在一起,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此生他都會支持她,都會守在她的身邊,生死不離。」
那一瞬間,這句台詞竄進了日意的腦中,她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只是這一刻那種感覺卻分外清晰。這是眾神大殿里的十一根石柱,支持著她沒有資格倒下去。
深吸一口氣,她決定按原計劃執行下去,「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居然都不幫我。別這麼小氣嘛!不過是說說故事給我听,這都不行啊?」
「東方老師,你想說什麼就直說,用不著拐彎抹角。」那個名叫張惟的男生站了起來,眼神中透著幾許不屑。他就是「早戀」故事里的男主角,他老爸是位知名企業的老總,也算是學校的投資人之一。有這種身份背景支撐著,他當然「牛」得很。
男主角如此當仁不讓,女主角更是一往無前了。許娜娜推開椅子放肆地瞪著日意,「我們就是早戀了,怎麼啦?是要接受拘留還是判刑啊?」
順著她的話,班上其他幾對「小情人」紛紛議論起來,言辭讓宇皈有點擔心,擔心日意撐不下去。
沉溺在他擔心眼波中的日意卻是出奇地輕松自在,歪坐在學生的課桌邊,她笑得非常無辜,「我可沒說你們‘早戀’啊!即便你們真的‘戀’上了,這也是你們的私事,我還要寫我的言情小說,沒那麼多閑情逸致管你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不過,我最近在小說的創作過程中遇到了一點小問題。」
她瞥了眾人一眼,讓他們在她平和的視線里逐漸安靜下來。「你們也知道我正在創作一部有關校園題材的言情小說,可是我實在不了解十幾歲的年輕人之間的戀愛心理。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到底喜歡對方身上哪些特點?你們又覺得自己身上哪些特點讓對方喜歡呢?可以寫在題板上嗎?也好讓我創作小說的時候參考一下。」
學生們私底下傳來騷動聲,隨即化為一片安靜,日意再接再厲攻下這道心理戰,「當然,我寫小說向來以真情實感取勝,如果你們無法確定自己是真心相愛可千萬別寫題板。我可不想破壞自己的風格。」
她將兩塊題板分別放在張惟和許娜娜身前一米處,之後便是長久的靜默。日意狀似無聊地四處看著,就是不肯忙里偷閑地施舍宇皈一眼。
總算讓日意給盼到了,在經歷了五分鐘的煎熬之後,許娜娜率先拿起了題板,抽出水彩筆搞刷」地寫開了。張惟也不再猶豫,一字一字寫開來。
第一戰,日意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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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選手回答完畢,現在評分。」
東方日意像一個興奮的小孩子和學生們玩起了智力答題的游戲,其他的學生也興致勃勃地想看到張惟和許娜娜的答案是否統一。
如眾人所願,日意將兩塊題板放到一起,同時對向全班同學。
「啊?」
一片嘩然驚四座、題板上張惟書寫出自己最吸引許娜娜的地方是;博學、有男人氣概、IQ高、有擔當;而許娜娜認為張惟最吸引她的地方是︰玩的花樣很多,酷酷的樣子很帥,籃球打得好。
至于張惟對許娜娜的評價就更離譜了,他喜歡她的理由是︰漂亮、溫柔、可愛;而許娜娜對自己的評價卻大相徑庭︰了解張惟、氣質不凡、對愛堅定,絕不是那種小鳥依人的蠢女孩。
相信這樣的答案讓兩位當事人自己都感到驚訝,他們以為彼此非常了解對方,他們以為這就是他們所追求的真愛,他們以為他們的愛比言情小說更像言情小說。
真的嗎?十六歲的你真的了解你所戀上的那個人,你真的知道你所想要的情感是以何種面目出現在轉彎的瞬間,你真的明白你所追求的「真摯」就停靠在最純粹的對岸嗎?
沉默是日意留給三十七位學生的思考題,懶懶地靠著桌子,她的眼神飄渺而憂郁,「要听故事嗎?一個真實的故事,還是一個有關‘性’的故事哦。」
學生們倒吸一口氣,沒想到新來的班主任如此大膽,竟敢在班會課上跟他們談……談「性」?果然是言情小說創作者,勇氣就是不同凡響。
凝重的目光停在她白皙的臉龐上,宇皈像第一次看見她似的認真地打量著她的每個表情,生怕錯過什麼。
日意的目光頓在窗外,她沒有力氣去注視任何人,她沉浸在那個遙遠的故事里,像沉浸在自己的小說中。
「就是你們這麼大的年紀,有個很可愛的女孩喜歡上了一個轉學來的酷酷男生,女孩的嬌俏也吸引了男生的目光,他們很快就成了班主任口中的‘早戀’學生。無論老師怎麼規勸,家長怎麼威逼都沒能阻止他們相守在一起。他們將這種感情定義成‘愛’,他們以為這種感情會成為北極星一般的永恆。
「青澀的年齡,他們對愛的渴望與夢幻讓他們選擇了成人表達愛的方式。牽手、擁抱、接吻,接下來是什麼,你們應該能夠猜到——活在二十一世紀,你們對這個詞並不陌生。即使做教師、當家長的,如何遮著掩著,你們也可以從多種渠道得到這方面的知識,我沒必要故意隱瞞什麼,你們處于青春期,你們有權力知道自己身體里發生的每個變化。只有正視才能認知,我一直這麼認為。
「就像你們所想的那樣,在男生的沖動之下,他們之間有了性關系。這種事,第一次很難,接下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稀松平常。因為太過年輕,他們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再後來……再後來就像言情小說里的故事一樣,女生懷孕了,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她的月復中成長。現在,我想問問在座的男生,你們中有幾個人敢拍著胸脯告訴我︰‘我要這個孩子,我會承擔起他們母子的幸福。’誰能?」
我不能一一答案埋藏在宇皈的心中,他清楚地知道身為一個三十二歲,事業有成的成年男人他都沒有這份擔當和膽量。想要承擔兩個人一生的幸福。不是每個男人都足夠堅強的。
全班二十一個男生沒有人敢站起來,甚至沒有人敢動動嘴唇。冷漠的目光跳過宇皈,日意試著用最平靜的語言描述這個故事。
「看到了吧?知道了吧?這就是現實,言情小說里一旦女生懷孕,男生就會勇氣十足地站起來主動承擔下這一切。那不過是女孩子自己的幻想,或者說是一種渴望罷了。身為男性,並不代表他們會比女性更有勇氣,他們也會害怕,會逃避,會沒有擔當,會不負責任。只因為,他們是人,是尚未成熟的人。」
「故事里的男生活在現實里,所以他只能選擇最現實的手段。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家長,又沒有辦法單獨去醫院就診。百般無奈之下,他們選擇了一家不具備醫療資格的小診所,買下兩顆促使流產的藥物。一條小小的生命就這樣沒了,而更大的後遺癥還在後面等著那個曾經單純又可愛的女生。
「這件事看似解決了,卻在他們雙方的心里留下了不少的創傷。男生沒有女生想的那麼具有男子漢的人格魅力,女生也比男生想象中的更麻煩、更世俗。不知道是因為潛意識里的逃避還是機緣巧合,男生遇到了他初中時暗戀的女孩。曾經純粹的感情激起了他埋藏以久的心緒,他試圖結束和原來女友的關系,將一切從零開始……」
這就是人,得到了一半總想看看相反的一半是不是更好。十幾歲的男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並非罪不可赦,每個人都有權利在不觸犯法律的情況下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選擇了,他傷害了她,也失去了自我。
說到這里,日意不得不停下來,底下女生們義憤填膺地罵著故事里的男主角,男生們卻一個個縮著頭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成為女生炮轟的對象。只是,他們的單純並不能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
「如果是言情小說,最後的結局一定是男生在經歷一切磨難之後回心轉意,發現自己最愛的依然是從前的女友。可這是現實啊!這是一段殘忍卻標識著青春烙印的現實啊!
「男生越是想擺月兌女孩,女孩越是用盡一切手段想挽留這分情感。我知道有人會說她傻,說她真沒用,說她一點骨氣都沒有。可你們不是她,你們又怎能了解她的處境和感情?為了這分她以為的大荒地老愛情,她荒廢了學業,丟掉了「好學生」、「乖孩子」的稱號,她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她的男朋友,她不適合有朋友。非法流產在她小小年紀的心靈上留下了恐懼的後遺癥,所有的後果她已經無法獨自品嘗。
「走到這一步,她需要生命中惟一的支撐,即使那道支撐著她的防線也是搖搖欲墜,她卻無法坐視它倒下。留住他,無論如何也要留住他——這就是她全部的……全部的想法。」
旁觀者清,旁觀者也輕。你可以冷靜、客觀,甚至殘酷地去評價別人的決定,只因你不是她。
「知道那個單純、可愛的女生用了什麼方法來留住她所愛的人嗎?」兩秒鐘的停頓,只因日意自己也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性——她用性關系來留住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于是,事情變得很滑稽。男生與他暗戀的女孩玩著最單純、最真摯的情感游戲,卻在同一時間因為經不起身體的沖動而和另一個他自以為曾經深愛的女人玩著成人化的性關系,這種關系一直延續到女生第二次懷孕為止。」
坐在後排的宇皈痴痴地看著台上的日意,他需要她的一點點目光,他需要證實自己的猜測︰故事里的女主角不是她——日意卻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這個孩子沒讓她費心,在她如廁的過程中,胎兒變成一攤血水從她的體內排出。她不知道初次受孕的人根本不該非法使用藥物流產,這種流產方式很可能會導致她終生不孕。她惟一知道的就是︰這個故事該結束了,這一次真的該結束了……」
從回憶中醒來,日意站在自己的舞台上環視著她的觀眾,她要他們進人劇情,她要他們隨著她所安排的劇情喜怒哀樂。
「我以為我愛他,其實我錯了。我所愛的只是戀愛這種形式,我從來都不了解他,就像他從未了解過我一樣——這是高中畢業前這個女生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後來我便漸漸失去了她的消息,只是依稀知道她在一個很遠的地方讀大學。
「今年春節的時候,我在商場里再次見到她。我坐的電梯向上運行,她挽著一位陌生男士的手往下行去。在接觸到我視線的那一瞬間,她扭過了頭裝作不認識我。我明白她的心情,如果我是她,我也不願意再次觸模自己的過去,尤其是一段失敗、坎坷而又充滿終身遺憾的過去。」
明知道東方老師不過是借這個故事來說教,全班的學生卻無法對她的話不屑一顧。這不是看一遍覺得很爛就可以丟開的言情小說,這是殘酷的事實,是他們逃避不了的事實。
「東方老師,想說什麼你就直說吧!我們……可以當成故事听听。
張惟語氣上的服軟證明了日意這堂班會課沒有白上,走上講台環視她的第一幫學生,她拿出了言情小說創作者的語言功底。
「我想對所有的女生說︰保護好你們自己,你的身體不僅屬于你自己,更屬于你最愛的人。他可能就在你身邊,也可能正在未來的道路上等待著與你的相遇,他值得你將更好的自己展現在他的面前。而在座的各位男人,」她強調著「男人」這個詞,「如果你真的愛她,就好好珍惜她,她是你要用一生去愛的人,她是要陪你走完生命的人,她值得更好的對待——你知道的。
「只有這樣的相愛才更顯可貴,我不稱呼它為‘早戀’,它不是言情小說,卻比言情小說更讓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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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走得這麼快啊!」
宇皈急趕了幾步終于追上想要匆匆離開的東方日意,「干嗎那麼急著離開,怕我批評你嗎?我覺得你這堂班會課上得很成功,非常具有說服力,起到很好的教育效果,你還是很有潛……」
「你到底想說什麼?快點說吧!我還要回教師公寓寫小說。」日意不耐煩地看著手表。今天下午,她的情感透支大多,她已經毫無心情再和他唇槍舌戰。
這堂班會課她不僅是在說教,她是在表達一分情感。那個殘酷的故事壓在她心中太久了,她需要一個管道疏通自己的心情。天知道!那天她多想上前向曾經的朋友打聲招呼,不為別的,只想問一聲︰
「你還好嗎?」
可是,她沒有,她不能,她做不到,她不該打攪那個女生的生活。因為,她知道,那才是對朋友最好的問候。
片刻之後,一向有條不紊的理事長出現了抓耳撓腮的舉動,就像一只尚未進化完全的類人猿做著愚蠢又好笑的蹩腳動作。遠處,幾道凌厲的閃電劃過他的眼簾,也劈出了他的決定。
「你……你不愧是寫言情小說的,故事編得實在是太完美了。」
「你以為那是故事?」她蹙著眉頭問他,語氣里充滿著指責的成分。
「難道不是?」他想听到肯定的答案,他必須听到肯定的答案。可是……為什麼?
轟隆隆的雷聲在他們的耳畔炸開,日意伸直手臂扯了扯他的領帶,像在扯一根系牛的繩子,「知道嗎?言情小說是不允許悲劇結尾的,否則會遭遇退稿——你這個笨蛋!」
呼吸先是一緊,隨即松開,而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卻更讓宇皈憋屈,下一秒暴雨從天而降,將他那顆濕漉漉的心澆得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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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失溫,宇皈開著車無精打采地回到家中。那是一片富人聚集的別墅群,時而會有幾個鄰居過來串門,久而久之,這幾個鄰居也成了他在這座城市寥寥可數的朋友。
「阿曼?下雨天你怎麼來了?」
揚揚手中的紅酒,阿曼說明來意;「鷹正在和他的愛人溫存,不識趣的我被趕了出來,只好找你喝酒。」
阿曼是位黃頭發藍眼楮的瑞士人,出生在阿曼,所以有了這個名字。他和鷹,還有一位女子同為戰地記者。這三人小組並不隸屬于任何政府或新聞單位,他們將拍攝下來的戰地畫面和報道高價賣出,阿曼主要負責的就是銷售報道和采買進人戰地所需物資的工作。最近沒有工作,所以他們挺閑。
「進來吧!」宇皈請他進去,順手取來冰塊桶插入紅酒,「我去換衣服。」
他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阿曼已經坐在沙發邊品起了紅酒。兩個人說著朋友間的話題,屋外雷雨交加,屋內阿曼心疼著他那被當成消愁工具的名貴紅酒。
「嗨!宇皈,你有心事。」
要不怎麼說外國人直接呢!宇皈算是深受其苦,「何以見得?」
听不懂中國人的文字功底,阿曼只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說下去︰「以前你喝紅酒都是用‘品’的,今天你是用‘灌’的。」他沾沾自喜的表情仿佛在炫耀他對中國文字的領悟,可他卻不了解中國人的情感方式。
「阿曼,你說……」宇皈反復思量著該找個什麼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清,「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對一個絕對不可能動心的人有那種恍惚又不確定的牽掛,你說你會怎麼辦?」
只要一想到日意可能存在的過去,只要一想到她曾經屬于那個該遭雷劈的無恥小男生,他就有種發瘋的沖動。活了三十二年,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也有控制不了的情感,也有失去理性的時候。
阿曼哪里知道他的煩惱,他甚至听不懂宇皈繁復的語言技巧,「什麼叫‘絕對不可能動心’?既然都不可能動心,為什麼還會出現‘控制不了的情感’?難道……難道你愛上了一個男人?」
話音剛落,天空亮出一道閃電,連老天都為之震驚。
「什、什麼呀?我只是發現自己可能喜歡上了一個我不可能喜歡上的女孩。」別說是阿曼,連他自己都糊涂了,還是順著線索一點一點理下來。呷了一口紅酒,宇皈的眼前出現了第一次與日意相見的情景。
「第一次見到她,我對她一點好的感覺都沒有啊!她實在是太平凡了,除了那雙狡黠的眼楮時時透出我不喜歡的詭異光芒外,沒發現她有什麼特殊啊!阿曼,你能想象嗎?就是這樣平凡的女孩發起怒來簡直勢不可擋。我不過是把她寫的言情小說丟到垃圾桶里,她居然洋洋灑灑給我上了一堂課,末了還踹了我一腳。」
「有個性,我喜歡。」
阿曼亮晶晶的眼楮讓宇皈看了極不舒眼,「我認真跟你說事,你好歹做個文明觀眾啊!」
I’msorry——繼續!」要不怎麼說「愛情讓人變得不像自己」呢!現在的宇皈簡直龜毛到家。
「後來她成了我們學校的老師……」
「停!」阿曼的問題來了,「她不是踹了你一腳嘛!誰這麼大膽,敢應聘她做‘偉宇’的教師?」誰?好大的膽啊!這不是存心跟宇皈過不去嘛!
「……我。」要不怎麼說天作孽尤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呢!
他那掙扎的表情讓阿曼仰天長嘯︰「鬧了半天你從那時候起就愛上她啦?」
「哪有?我怎麼可能喜歡一個比自己小十歲,成天沉浸在言情小說中的夢幻小女生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又不是言情小說,阿曼你想什麼呢?」
宇皈笑得有點假,阿曼也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瞅著他,直瞅到他不自在,瞅到他的笑慢慢退去,瞅到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言行遜斃了。
這不是言情小說,他對日意的確沒有一見鐘情的驚心動魄,可是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她的美好一點一點融化進他的心中。她並不是沉浸在夢幻中的小女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理智超越了她的實際年齡,她笑容背後的掙扎、堅韌與勇氣才是真正吸引他的本質。
所以,每次見到她,他才會忍不住對她使出「壞嘴巴」,百般的言語刁難只為了透視她的本來面目。只有在她面前,他所有的紳士風度才會蕩然無存,只因在他的心中,她是特別的那一個。
所有潛意識中的悸動在一場普通的班會課後全面爆發,從日意的言語中他隱隱感到那個有關早戀的故事不是杜撰出來的,一想到故事中的女主角很可能就是她自己,宇皈全身肌肉頓時變得緊繃。
緊鎖著眉頭,他一口接著一口地灌紅酒,想要把自己灌醉,更想借酒壯膽沖到教師公寓里追問她︰「那不是你,對嗎?」
然後呢?如果她說「不,那就是我。」他該怎麼辦?他還要不要將這分半生不熟的情感繼續下去?
要嗎?不要嗎?
用力放下酒杯,鮮紅的液體從透明的杯里蹦了出來滴在原木茶幾上,紅紅地映著宇皈的眼。
這不是言情小說,他沒有辦法像小說里的男主角一樣給所愛的人一個擁抱,然後告訴她︰「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我所愛的只是現在的你。」
開什麼玩笑?一句話可以讓過去煙消雲散嗎?怎麼可能?他是男人,一個三十二歲的成功男人,他有著每個成功男人惟我獨尊的驕傲、自私與任性。他也和千千萬萬的男人一樣有著不公平的男女守則︰
在結婚之前他的生命中可以停留很多女人,和他玩玩的女人也無須守著貞節牌坊,但私心里他始終期盼著與他相守一生的人潔白如紙。
這就是男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言情小說所無法涵蓋的殘酷。
不一樣的準則決定了不是每個愛情都會以「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做結局,言情小說不允許有悲劇結尾,現實中的愛情卻總是傷人如斯。
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宇皈丟下阿曼抓起手機走進書房。他又不是哈姆雷特,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此跌宕反復,只會在傷害自己的同時又刺傷了對方,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如果當初他少了這分果敢,他就難以成就今天的事業,他宇皈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按下智能鍵,他清楚地看到電話本里儲存的日意的手機號。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將她的手機號存進自己手機里的。
號碼正在接通中,他緊張的心扣在一線之間,彈指即斷。許久後手機里這才傳出日意的聲音︰「誰啊?」看來她正在趕稿,聲音里透出的全是不耐煩。
「是我,宇皈。」天殺的,他的聲音居然有點沙啞。
「有什麼事明天去辦公室說,我正寫到關鍵階段,男主角就要向女主角表白真情了。」說完,她這就準備掛斷手機。
「你等等!」
宇皈沒來由的一聲大吼,嚇得日意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她的沉默成了一種鼓勵,于是他當仁不讓地追問下去︰「下午你在班會課上說的故事里的女生就是你自己,是不是?你就是那個因為早戀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女生,是不是?就是因為有了自己切身的教訓所以你才讓學生們好好珍惜自己,珍惜這個年齡階段單純又朦朧的情感,是不是?還有……」
「你在說什麼呢?」出于禮貌日意本不想打斷他的話,只是這話听得越來越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反駁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不知道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宇皈急切地想追尋一個否定的答案,他一口氣將心中最壞的猜測傾巢而出。
「你不要否認,我知道,你就是因為現實太過慘痛,所以才著手寫言情小說,你希望自己沉浸在夢幻的美好中,忘記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你就是那個故事中的女生,告訴我是……」
「我還是處女!」
平地一聲雷,大雨傾盆。
「嘟嘟嘟嘟——」
宇皈呆愣愣地握著手機,那聲雷炸去了他所有的反應。痴痴地望著窗外的雨,他的心腦肺被洗劫成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曼推門走進書房,迎面看到的就是宇皈那痴呆的表情,「宇皈……」
「什麼?」
「你的下巴……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