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型碩大的台式電腦和超薄筆記本並駕齊驅地佔據著客廳的視听區，它們的中間放著一顆碩大的仙人球。

不知道從何時起流傳出仙人球可以吸收輻射的說法，于是這種渾身長滿刺兒，不分四季，永遠肉乎乎的綠球成了電腦的最佳伴侶，兩者常常形影不離。

這家也不例外——以仙人球為界，台式電腦的後面女主人盤腿而坐，不時地往嘴里塞著薯片。筆記本電腦的主人就沒她這份好心情了，二郎腿不時地抖動著，把焦躁的心情表露無疑。

他們在等待的都是相同的結果——檢測他們的愛情存活率還剩下多少。

「是不是死機了？」鮑因果按了按數字鍵，顯示燈一閃一閃的，還有反應，他的超薄筆記本應該沒死翹翹啊，可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顯示檢測結果？

他就是心太急，費仙仙想用手拍拍他，看見沾滿薯片碎末的手指，她不禁想起他對髒東西的定義及其排斥程度，她又不自然地縮了回來。把手指送進嘴里又吸又吮，確保干淨了才靠向他。

「別著急啊！電腦顯示不是要你稍等嘛！再等等，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

袖口上全是她的口水！髒死了！

鮑因果抽出面紙搓著袖口，恰在此時，「叮」的一聲結果出來了——

二位的戀情存活幾率是1％，唯一的改善之道是善加溝通，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分手。

特別注明︰該測試僅供娛樂！

「結束了，終于可以玩游戲了。」費仙仙興高采烈地關了測試頁面，進入「斗地主」游戲主頁，準備大玩特玩。

他們的戀情就剩1％的存活幾率了，她還有心情玩？

鮑因果關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挨著她坐下，打算跟她好好談談他們之間日益嚴重的問題，「仙仙，你不覺得我們之間跟剛認識的時候不太一樣了嗎？」

費仙仙沒有回頭徑直點擊「開始」鍵後，在等著發牌的空檔，接過他的話，「是啊！你現在都不上那個論壇了。」

他們是在論壇上認識的，那時候他是論壇里的斑竹，她是活躍的仙人球美眉。而今，他早已不再去那個論壇，她倒仍是那里受歡迎的常客。

他們之間當然有所變化。

「我說的不是這個。」

是這三年他把她保護得太好嗎？她沒有遠大的志向，整天窩在家里，大多數的時間都放在這台電腦里。不是玩游戲就是瀏覽網頁，她連買東西都選擇網上購物。

她像擺放在臥室里用于吸輻射、淨化空氣的仙人球，除了偶爾閑來無事曬曬太陽，她已經忘了要開出鮮艷的花朵。

「你不能一輩子窩在家里抱著一台電腦生活，你該有自己的事業，你該走出去。這樣你會結識更多的朋友，等你社交面拓寬了，眼界自然也就有所改變。」我們才會是站在同一高度的戀人——最後這句他埋在心里，為了她無限放大的自尊。

沒覺察他眼中流露出的失望，費仙仙正在換個攤子，準備重新找兩個伙伴，繼續將地主斗到底，「我也不是永遠待在家里，我不是經常出去打散工嗎！」

要不然他以為她靠什麼生活？他們住在一起日子也不算短了，她堅持女性要經濟獨立，每個月為他分擔這間套房的房租，還有水電等雜費，她可沒賴著讓他養。

每次討論起這個問題，她都會擺出一副「我很強，我能養活自己的模樣」，讓他無從往下談起。

她為什麼就是不明白，他不是在意她做什麼工作，賺多少錢，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像顆仙人球似的永遠擺放在電腦旁，她該和他擁有同樣的人生觀、價值觀，活在精彩的世界里，即使這個世界遍布汽車尾氣。

「讓我替你找份正常的工作吧！你有什麼興趣？或者，對哪方面的工作比較在行？」戀愛這幾年，除了玩游戲，好像沒發現她對什麼感興趣。至于她擅長的東西……倒是很多，可不知道其中的哪一項可以用來當事業發展。

費仙仙正處在最後關頭，大小表都已經出來了，她正算著對家的牌呢！不耐煩地努努嘴，她要他別再?嗦，「快十一點了，你不是要上床睡覺了嗎！」

他每天雷打不動，十一點準時上床就寢，良好的生活習慣讓人咋舌。

看看手表，的確快到就寢的時間了，鮑因果獨自回了兩個人的臥房，躺在床上他忍不住在心中吶喊︰要是能溝通，怎麼會存活幾率只有1％呢？錯只錯在當時他不該一時心軟，領她回來。

金科玉律之一︰當兩個人的感情遭遇危機時，千萬不要試圖用心理測試這種愚蠢的辦法解決，相信我，這將會是一個錯誤。

補充建議︰如果你已經犯了這樣的錯誤，請勿相信錯誤的結果。

追究起鮑因果的錯誤，遠在他將費仙仙帶回芳鄰公寓時就開始了，那個時候他還在讀大四。臨畢業之前，同學們紛紛忙著找工作，課業也漸漸荒了下來。他早早被一家跨國機構錄用為營養師，說好了畢業後即進入公司任職，大四最後的日子他可謂閑得發慌。

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後來的煩憂就從畢業前毫無遠慮的揮霍時間開始——

楊牟那小子在網上開了一個以美容養生為主的論壇，專門吸引年齡不等的女性前來瀏覽，他還時不時地拿些國際上最新研究出來的美容心得給女性朋友，以此增加點擊率。漸漸的，論壇名氣提高了，廣告客戶也跟著送上門來，楊牟雖沒賺得盆滿缽滿，倒也是一幫同學中第一個連找工作都省了的。

鮑因果是第二個。

于是，第一個閑下來的楊牟拉第二個不用為求職操心的鮑因果來論壇幫忙。工作的內容很簡單，每天將那些愛美的女性在論壇里發的帖子進行更新和刪除，說白了就是一棵長著剪刀手的小斑竹，看哪里枝繁葉茂就掏出剪刀　嚓　嚓四處剪剪。

這份看似有點低能又極度需要耐心的工作做了一周，鮑因果發現他的工作大多用在一位名為仙人球的驗證會員身上。

凡是她開的帖子，必定後面跟著一長串回帖。這倒不是說她發的都是無意義的帖子，實際上她的帖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旅行版里有她的身影，洋洋灑灑幾千字描述的不是旅途美景，全是當地的風土人情，還有大篇幅介紹美國、英國的實地生活。

美容修身版里能看到她開的一畝三分地，說的不是如何讓自己更美，而是拋棄體重困擾，享受美食帶來的愉悅，弄得一幫美眉跟在後面吶喊︰這周又沒有信心繼續將節食減肥計劃進行到底了。

以書會友版子里她會淘幾部不錯的書來與大家賞析，卻不見她去拍哪個作家的磚頭。

甚至連養花種草里都冒出那團仙人球，她的種植經驗不是美美的花、亂亂的草，全落在瓜果身上，一時間論壇里一幫人都想下放農村伺候地去。

大概論壇里的會員跟他一樣，見多了仙人球的身影，更見識到仙人球身後尾隨的廣大擁護者，所以每每見到她的身影總要點開帖子詳看一番，末了又終忍不住苞上自己的心情。

再有一些人看她不爽的，非拿磚頭輕撫仙人球的後腦勺，又有「仙人球崇拜者一號」至N號掏出大理石猛K那些異族份子。這一來二去，修剪仙人球的帖便成了鮑因果的頭號工作。

每天他得替這團仙人球剪掉跟在後面的大尾巴，以節省論壇空間，這往往需要耗費他兩、三個小時的工作量。

在總計耗費了三百個小時為一株仙人球修剪尾巴之後，因果小斑竹終于忍不住傍仙人球妹妹跟了這樣一條帖——

為什麼你這麼受歡迎？害我每天得花好多時間幫你修剪跟帖。

不到一分鐘，他的跟帖後面又多了一條尾巴，是仙人球發的。沒有寫一個字，只是一幅害羞地吐著舌頭的卡通圖片，已能傳神。

這株仙人球挺可愛的。

小小念頭在心中劃過一道火花，鮑因果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鍵盤上敲了起來。

上次你說你將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全拔了，曬干後一把火燒成了草木灰，然後種西瓜，現在呢？西瓜熟了嗎？

他等待著仙人球的回復，幾十秒的時間恍如一個世紀那麼長——不知道她又會冒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奇。

不知道，你得問那棟房子的下一任主人，也許他又將西瓜秧一把火燒了，改種花花草草。

你搬家了？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他們聊得不亦樂乎，他知道仙人球目前還是個俏生生的大學女生。

那天晚上鮑因果刪帖的時間比往常多花了一個小時，他一邊刪著自己種下的麻煩，一邊賭咒發誓——

明天我要發一條公告，禁止用帖子聊天，違者毫不留情踢出去！

身為斑竹，鮑因果很遵守自己訂下的規矩，他沒再用帖子跟仙人球聊天，都是用QQ的。因為搬出了寢室，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所以就算跟仙人球聊到多晚，也沒有兄弟會扯著嗓子說︰我要睡覺，別讓我再受輻射。

說是新家，其實破得可以。一樓勉強可以充當商鋪，可也沒見有商人來此安家落戶。上面一棟五層小樓獨自飄零在灰蒙蒙的城市里，這就是他租的家，有個讓人遐想的名字——芳鄰公寓。

這樓不知是哪年建造的，一層一戶，甚至沒有電梯。每一戶分三室兩廳一衛一廚，卻有兩百平方大，雖是一個門卻足夠兩戶住。因為老舊，位置又極其偏僻，所以價格還算便宜，這也是鮑因果選中它的原因。

罷搬來那會兒，整棟公寓除了房東和一個管理員就只有他一個租客，遇到閃電大雷的夜晚，一個人瑟縮在窗簾後面，除了孤寂更覺得有一絲絲的恐懼。

不過對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能住上兩百平方的公寓，還能有什麼埋怨呢？

之後的幾年里，芳鄰公寓開始起了變化。

原來的老房東因病去世，新房東是老人家的孫女，有個頗為引人遐想的名字︰芳有有。

房東姓芳，也正當年，如果摒棄她的恰北北，勉強算得上是位芳鄰，她住一樓。還有位公寓維修員，好像叫翟潛，平時好像住五樓，但經常看到他從房東的屋里出來。

二樓鮑因果租下了。

三樓的小姐也很年輕，整日里拿著一算珠子，嘴里念念有辭，若不是看她穿著體面，鮑因果幾乎要懷疑她是從尼姑庵里走出來的——她叫鈕千禧，據說全名是鈕祜祿•千禧，跟清朝的某位皇後還沾了點關系——很奇怪的姓氏，很奇怪的名字。

四樓住著一對夫婦，女人好像是全職太太，男人工作很忙不常回家，鮑因果站在陽台上曬衣服的時候常常能看到哀怨的主婦憑欄遠眺，挺有意境的，如果她嘴里不是總啃著一塊老婆餅，時不時的還有一點糕點屑撒在他剛洗干淨的衣服上就更好了。

雖然公寓里的人個個有點奇怪，但鮑因果很享受現在的生活，每天乘唯一能到達芳鄰公寓的97路車到市區，再轉乘地鐵到公司附近，最後步行十三分鐘就到達那棟聚集白領的現代化辦公樓。

只是最近他有些煩惱，因為仙人球總嚷著要見面。

謗據網上流傳的經驗教訓，像仙人球這般聰慧又調皮的女生多半屬于恐龍級別。與其相見後留下悔恨終生的傷感，還不如不見。

鮑因果盡其所能推辭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他已經成為一名專業營養師，繁重的工作讓他沒有時間繼續留在論壇上充當小斑竹，倒是和仙人球的聯系從未斷過。每每在QQ上遇到了，總要聊到睡眼迷蒙才罷休。隔著幾天踫不到，他們還會給彼此留短信。

可是，他總是回避著她見面的要求。

直到仙人球在QQ里給他留下這樣一條留言——

我大學畢業就要離開了，臨走前讓我們見上一面吧！

她要走了，鮑因果撐著腦袋對著框框里她的留言發了一晚上的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她要走了……

她要離開的訊息敲打著他的腦子，迫使他下定決心見她一面。

就見一面吧！即便她是貨真價實的恐龍，反正也不會再見，還是可以像從前一樣保持美好的網友關系。若她是團可愛的仙人球……

嘿！鮑因果，你在想什麼呢？你理智的腦袋瓜應該不會相信網戀吧！

不會的！不會的！我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

想到每天早上他從公司大門跨進辦公室時瞥見的那抹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身影，鮑因果不禁貪婪地想象︰要是仙人球也能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該有多好。

金科玉律之二︰相信你的直覺，不想見網友的心情千萬要挺住，要知道在視頻網絡全面普及之前，網絡仍屬于恐龍時代。

補充建議︰不要以為網名與真人形象全都是相反的，偶爾也有恰如其分的稱呼出現，比如︰我是恐龍妹、絕不是帥哥、便便也逍遙……

明晚七點整，我在鵲橋路麥當勞大叔的身邊等你，希望你能第一眼就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