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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淚 第十四章 藍色魚淚(1)

因為雙方皆無長輩,加上兩人都懶得可以,所以宜幸和意棲只是簡單地拜了天地,便算是結成夫妻了。不想,這樣的做法又給世人留下了口實。

這天,兩人在鋪子後堂吃著午飯,說好了下午再收幾件古董回來。這兵荒馬亂的時節,不少好東西都從宮里、府里流落出來,這可讓宜幸飽足了眼福,但凡他能看得上眼的東西都收了回來。意棲這才驚覺他的財力實在驚人,絲毫不比乜家遜色。

「你那些錢都從什麼時候開始積攢下來的?」

「小時候吧!」很久以前的事,久得他都快忘記了。

「那時候大哥、四弟就知道跟著夫子讀書,我就整天滿山遍野地瘋玩。有一次在集市上看到一只花瓶,跟家里被爹當成寶貝的那只古董花瓶一模一樣,可在集市上那花瓶卻被人當普通的花瓶在販賣,開口才幾錢碎銀子,于是我就買了下來,再拿到古董店去賣了,用這筆錢買些更好的古董,就這樣像滾雪球似的,我手里的錢越來越多,我收藏的古董也越來越多。」

從小到大他別的本事沒有,玩是一頂一的高手,家里的犄角旮旯都被他給玩遍了。乜家幾代人收藏的寶貝早就被他翻了個底朝天,也因此練就一雙識寶貝的慧眼。

「這些東西總不能全放在房里,我索性開了一家古董店,說是店鋪,其實也就是用來裝古董的。沒想到生意還不錯,很快一家店就放不下那些古董了。而且,我在其他地方尋模到的古董也不方便帶著四處跑,索性就開了第二家、第三家……慢慢地就成了今天遍布全國的興泰軒。」

他一輩子就知道玩,那麼些錢也是玩回來的——她真是服了他。

兩人邊吃著午飯邊閑聊著,就像他們在乜家時一般。

「你有沒有听到最近興泰軒里的傳聞?」想到那個傳聞,宜幸不覺咧嘴笑了起來。

「什麼傳聞?」她整天泡在店鋪里,傳聞她就听多了,不知他說的是哪一個。

最邪行的那一個!

「都說興泰軒的大東家有龍陽之好,整天和一個眉毛俊秀的小廝混在一起,難怪把成親儀式搞得如此簡單,原來娶媳婦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好端端的姑娘就這麼給興泰軒的大東家給糟蹋了——沒听說嗎?」

意棲起初莞爾,隨即自責地垂下頭來,「我做小廝打扮十幾年了,要我換回女裝,我連梳頭都不會。而且女裝又長又累贅,穿著進進出出鋪子很不方便。」

「我沒有堅持要你換回女裝,不過……」他露出色眯眯的笑容,「偶爾在房里,只有我們倆的時候,你能不能為我換上女裝——越輕便越好!」

他逗得她笑倒在一旁,見她心情不錯,宜幸故作平常地說道︰「興泰軒生意越來越好,我想再請個大掌櫃來幫忙。」

「你決定就好了。」起初意棲沒在意,細想了想這些事一向是他決定,怎麼突然跑來跟她說?「你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嗯。」宜幸的嘴里囫圇著吐出幾個字,「他叫乜梓。」

意棲心頭一哽,放下筷子這便要走。宜幸伸出手來拖住她,「意棲,你若是不同意,由我去說。」她悶不吭聲,只是低著頭瞧著自己的鞋面。

「其實,你一直很擔心他的安危是不是?」他將她說不出口的心情,不願承認的心思全都倒了出來,「自從我們那晚離開乜家之後,你就一直很擔心他,不止是他,還有宜馭,你也擔心他的安危,是不是?雖然你口口聲聲恨他們,怨他們,但血脈連接出的親情是騙不了人的。」

將自己從他握住的手心里掙月兌出來,她不想面對他真誠的眼神,「我不想說這個,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她還是無法面對小叔和宜馭這個哥哥,宜幸在她的身後喊了一聲,「那請他做大掌櫃的事……」「你是東家,你說了算。」

至少她沒有全然排斥,這般結局已經很好了。宜幸松了口氣,輕聲告訴她,「宜馭很好,他去北邊找那答兒了,我想他會尋回他媳婦的。」

她背對著他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

待她走後許久,宜幸轉身向後院走去,那里有個人已經等待良久。

「她……怎麼說?」

「不好,但也不算太壞。若你願留下來,我想她慢慢會接受你的。」

得知滿清朝廷將乜宅歸還給乜家,宜幸便猜想大哥、四弟和小叔會回去的。于是他便寄了信回乜家報平安,沒多久小叔便長途跋涉地趕到了這里。初見面,他便猜出小叔是為了意棲而來。

小叔提出要留在興泰軒做伙計,宜幸知道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多見到意棲,多留給彼此了解的余地。宜幸便誠摯地挽留他做興泰軒的大掌櫃,他不是為了小叔,是為了意棲。

沒有人比這麼多年連姓氏都不曾擁有的人更渴望親情,她只是嘴硬而已,他明白她的。

梓爺怎會不明白這個女兒的心呢?

「別說是做掌櫃的,就是做僕人,做馬夫我也願意,只要能留在意棲身邊就好。」

他願用余生來等,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的外孫會叫他一聲「外公」。

「不進去嗎?」

一位穿著桃紅衣裙的姑娘搗搗身邊的男人,「你追著乜梓一路南下,走了這麼多天的路,不就是為了見你三弟嗎?現在他人就在里頭,你為什麼又停住了腳步?」

「知道他過得很好就行了。」

他掉頭欲走,她邁著小碎步跟在他後頭,「干嗎不進去打聲招呼,順便欣賞欣賞他收藏的那些古董,那里面好些都是極品,原先只能在宮里見得到的。」

他默不作聲大步向前,似乎急趕著離開此地。她的腳尖輕點著地面,旁人尚未看清,她已竄到他的前方堵住了他的去路。

「怕他知道害乜家落得如今局面……你也有份?」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黑著整張臉睇她,「你不用佔卜就瞎說一氣。」

「不是嗎?」她叉腰的模樣跟個野婆娘沒區別。

「他已經找到他的藍色魚淚,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在你心中,你始終是你爹認定的乜家當家人,你覺得你有責任看著弟兄幾個找到他們的藍色魚淚,是嗎?」

她又來了!她又來了!別過臉去,宜寞不愛她洞悉人心的機靈勁。

知道他被人道破心思,臉上掛不住,兮時趕緊換了話題,「你的藍色魚淚呢?」她問他。

「藍色魚淚……」宜寞模糊記得自己曾見到過藍色魚淚,他卻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丟掉的?

「不會是被人從手里搶走的吧?」

她半眯著眼瞧他,那模樣依稀停留在宜寞的記憶深處。「我們是不是見過?我是說在五年前我去山里找你之前,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是不是去找宜馭?」兮時迅速岔開話題,「前段時間他听說那答兒開了一家牧場,專門養馬。他便找遍了北方每一家牧場,你猜他現在走到哪里了?會不會已經找到那答兒了?」

既然她不想說,他也不強求,努著嘴,他為宜馭忙一回,「你既然想知道他和那答兒的結果,何不佔卜一下,很快不就有結果了嗎?」

「你想騙我為宜馭佔卜出那答兒的去向,是不是?」兮時才不傻呢!堅決不中計。「咱們一路往北走,半道上或許能踫到他們也說不定呢!」

她領頭向前,如一朵桃花往北方吹去……

這是北邊最後一個牧場,要是在這里還找不到她,宜馭就打算走回頭路,再沿著北方邊陲小鎮一個個牧場輪流找去。

餅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這樣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一開始過起來,他還真有些吃不消。日子苦些倒也罷了,最難的是他毫無目的地一路尋找。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想見到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

罷開始,他總以為過了這座城鎮,躍過這片草場,下一刻就能見到她。可是一次次的失望讓他開始懷疑老天爺是不是故意要耍他……不!老天爺一定是想懲罰他,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沒有好好珍惜,分開了又千里尋找。

既然是懲罰,他相信總有刑滿釋放的那一天,所以他不停地走,不停地尋找,他堅信總有一天能找到被他休掉的那個老婆。

他今天混得這麼辛苦,誰也不怪,要怪只怪爹給他的名字沒取好——「馭」字遇「女」為「奴」,自打遇見那答兒,或許注定了他這輩子都得為她辛苦為她忙。

走了一整天,他的腿都快抬不起來還沒走出這片草甸。前方有個穿著滿族服飾牧馬的女子,他緊趕了幾步想上前討口水喝,運氣好的話今晚還能向她借宿一夜。

「姑娘,我趕了一天的路,水囊空了,能否向你討口水喝?」

馬上的姑娘驀然回首,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已是淚如泉涌。他同樣瞪圓了眼楮瞧著對方,瞧著那遍尋不著的人兒。下一刻她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跳下馬來一把抱住他,繼而嚎啕大哭起來。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見到他竟讓她如此激動?宜馭得意極了,這些天尋找她的辛苦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卻听她繼續哭道︰「你還活著,實在是太好了。」

「你以為我死了嗎?」他摩挲著她的背,輕輕的、柔柔的,她的溫暖通過掌心傳遍他的周身。

「那天晚上乜家火光沖天,下人們全都逃命似的跑了出來,還有一群人在那里喊打喊殺,我在外面看著害怕極了。我以為……我以為你一定……一定出事了。」

「那天晚上你去乜家了?」听到她的話,他不禁後怕起來,「那會兒你去乜家干什麼?幸好沒出什麼事,要是你遭遇什麼意外怎麼辦?你是笨蛋嗎?看不見眾人都在往外逃,你還回去做什麼?」

原來,那天晚上當乜家火光沖天,他背著大哥沖出火海時見到的那抹倩影並不是他的幻覺,她真的去了。

「笨蛋!大笨蛋!乜宜馭是大笨蛋!」

她突然對著他大聲罵了起來,「你擔心我出事,你以為我就不擔心你死在那場大火里嗎?」

若真是擔心他,她為何走得那樣決絕?「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想你是打定主意離開我,再也不回來乜家了。」

「是你讓藉卉把我的東西收了,我想你一定是盼著我早日離開,我哪還有臉再賴在你的院子里?」

「我沒有讓大嫂收拾你的東西。」他為自己辯解。

她滿臉狐疑,「那是……」

「難道是大嫂……」

相視一望,他們頓時明白了。只是,怒火尚未燃盡便在眼底泄了。

「大嫂的爹娘皆是被滿人所殺,因為幼年失去雙親,她受了不少苦,所以她對你有心結,也能理解。如今,大哥痴了,她整天守在大哥身邊,說實在的,也怪可憐的。」

他同她說了乜家經歷的種種變故以及家中兄弟們的近況,與大嫂相比,他們之間受的那些苦,這些難也就微不足道了。

說到底,還是他們誤會了彼此的心意,才落得分離的下場。若從一開始就彼此相知相惜,誰也無法拆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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