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整整被關了兩天,第三天一早,羅文泰就來了。
「你沒事吧?」輕輕的一句話隱含著他無限的擔心與深情。
她注視著他,良久才吐出一句,「你不應該來的。」
「我怎麼能不來?」
他輕柔的話深深震撼她的心,她眼眶忍不住濕了。
「好了,要談情說愛回去再慢慢談。」王永德冷冷地說道。「貨呢?」
羅文泰頭一撇,身旁的小弟將手上的大袋子往桌上一放,拉開袋上的拉鏈,里面滿滿的是一包包的白粉。
徐晴臉色霎時慘白,嘴里喃喃道︰「你不該來的……」說著,眼眶里的淚掉了下來。
羅文泰深情地注視著她,不發一語。
站在王永德身旁的其中一人走上前,拿出小刀劃破其中一包白粉,伸手沾了一些,以舌尖驗貨後,轉頭向王永德點了點頭。
「現在可以放人了吧?」羅文泰問道。
「行,我這個人一向守信用,既然你依約拿貨過來,我當然會把人還給你。」王永德看了徐晴一眼,「你可以過去了。」
當她邁步向羅文泰走去時,王永德笑道︰「下次要再有什麼買賣,歡迎再來找我,我會很樂意配合的。」
徐晴狠狠瞪他一眼,真恨不得沖過去痛扁他一頓。
羅文泰以眼神示意她快過去,當她靠近他時,他伸手緊緊抓住她。
從他手上傳來的力道,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內心緊張的情緒,這種異常的緊張讓她覺得有點怪異,直覺告訴她,危險近了,就快要撲襲而來。
「我們走吧。」
她甚至可以听出羅文泰語氣里的焦急。
就在他們要跨出房門的那一刻,一陣激憤的怒吼自身後響起。
「媽的,羅文泰!竟然給我假貨!」
一回頭,徐晴見到王永德掏出手槍,指著羅文泰的後腦勺。
「快走!」羅文泰擋在她身前,要將她推出門外。
徐晴看見王永德就要開槍,驚恐地將羅文泰推開,但他仍然閃避不及,子彈就這麼穿透他的左肩,鮮血如噴泉似地涌了出來。
「文泰!」她驚慌失措地大喊,以自己的身體撐住他的身軀。
「快走!」羅文泰焦急地嘶吼著,臉上的肌肉因痛苦而顫動。
徐晴在其他人的掩護下,撐扶著羅文泰上車逃離,身後的槍林彈雨,她恍若未聞,只擔心身旁已快失去意識的男人。
***
在羅文泰將被送進手術室的那一剎那,他抓著徐晴的手,吃力地說︰「不要走……等我出來……」
徐晴微微一愕,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出這句話,又說得那麼認真。
之後,她站在手術室外,拿著他沾滿鮮血的外套,焦急的等待著。濃濃的血腥味讓她一陣昏眩,外套從她手上滑落,當她彎身將它撿起時,一只皮夾從口袋里掉了出來。
攤開的皮夾里夾著一張照片,那身影相當熟悉,她撿起來一看,是她上次跟羅文泰到集集時的照片,那時她的手臂上還綁著繃帶。
那個笨蛋,說不拍她,結果還是偷拍了……
她眼眶里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她終于知道,為什麼當初她受傷時,他會那麼緊張了,這種感覺真難受!
徐晴覺得仿佛等了一世紀之久,才見到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
「醫生,他怎麼樣了?」她著急地上前問。
「你放心,傷口已經縫合,沒什麼大礙,不過還是要住院觀察幾天。你先到櫃台幫他辦住院手續,待會就可以到病房看他了,不過麻醉的藥效還沒過,大概要兩個小時後才會醒。」
听完醫生的話,她終于松一口氣,眼淚又掉了下來。
「謝謝、謝謝……」她頻頻向醫生道謝。
「不用客氣。」醫生微笑道。「不過他受的是槍傷,照例要通報,警察來詢問過了嗎?」
「還沒。」是啊,照理說警方應該早就要來了,怎麼到現在還沒來?糟了!罷剛她一慌,只顧著羅文泰,都忘了報警,不曉得王永德那里怎麼樣了?真是太可恥了,她這樣還算是個警察嗎?
她趕緊跑向櫃台欲借電話,卻意外地在走道上遇見局長。
她一時愣在原地。以她現在的身分,應該裝作不認識才是,可是局長卻筆直地朝她走來,臉上還帶著笑。
「徐警官,辛苦你了,羅文泰他沒事吧?」
徐晴驚詫萬分,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半晌才問出話來,「局長,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解釋道︰「你被王永德關起來當天,在王永德身邊臥底的人就傳了消息回來。他是在陳警官受傷後另外加派的臥底人員,不是我們警局的,所以你不認識。原本我們是想密集跟監羅文泰,看他獲得毒品的來源是哪里,可是羅文泰竟跑來報警,希望我們協助將你救出來,還說出王永德可能藏毒的所在,所以我們就里應外合,打算一舉捕捉王永德。
「驗貨的那個就是我們派去的臥底,其實那一大袋白粉都是面粉,羅文泰帶去的也是我們警方的人員,現在王永德已經被捕,也找到他所藏的毒品,證據確鑿,就等著判刑入獄了,唯一遺憾的是羅文泰中彈受傷,幸好沒傷到要害。處理完王永德那邊的事我就趕過來看看,他醒了嗎?」
徐情只覺這一切恍如作夢一般,「還沒,醫生說麻藥退了就會醒……」突然她腦中電光一閃,急問道︰「那他……他知道我是警察嗎?」
「誰?」局長一時沒反應過來。
「羅文泰。」
「他當然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你想他還會跟我們一起去救你嗎?」
聞言,徐晴的心不斷往下沉,直沉到谷底。
是啊,本來就是,要是他知道她是臥底的警察,可能早就氣得殺了她,怎麼可能會去救她?可是……她的心好痛,像撕裂一般疼痛……
她該高興的不是嗎?任務圓滿結束,她可以消失了,回去繼續過她原來的生活,這里的一切已經跟她完全無關,她不是一直期待這天的到來嗎?她在難過什麼?為什麼這麼心痛?
她不要難過,不要心痛,她要回家,離這里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
徐晴替羅文泰辦妥住院手續後,通知了蓮姊,在蓮姊趕來之前,她到病房看了羅文泰好一會,將他的皮夾小心翼翼地藏在枕頭下,確定他真的沒事之後,便默默地離開醫院。
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公寓,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住在這里的李筱青即將消失,她必須磨滅所有李筱青存在過的痕跡,但,她心里的痕跡呢?能磨滅得掉嗎?
打開衣櫃,她不禁一呆。
她已經忘了是何時將這件外套從紙袋里拿出來掛好,甚至熨燙得平平的,一點摺痕也沒有。那是第一次遇見他時,他留給她的外套,或許那次的相遇,他已用這件外套將她牢牢套住,他們才會在日後再次相遇,只是,再次的相遇卻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一段孽緣,永遠永遠也不會有結果的孽緣……
她抱著他的外套掩面哭泣,想要從外套上的氣味感受到他的存在,想像他就在她身邊,可是,她不能再見他了,因為他們兩個是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不會有幸福,何況,他不可能接受她是警察的事實,就如同她不能接受他是個黑道大哥一樣。
為什麼他是個黑道大哥?又為什麼她會是個警察?為什麼?為什麼……
天啊,要是他不是黑道大哥就好了,又或是她不是個警察,若是這樣,她或許就不用這麼苦惱了。
她生平第一次這麼怨恨自己黑白分明的個性,但她沒有錯啊,黑跟白本來就截然分明,絕對不能在一起,絕對不能!
天哪!幫幫她,讓她清醒點吧,不要再讓她這麼痛苦了!
***
「媽,要不要幫忙?」徐晴走進廚房,想找點事做。
徐母一臉驚詫,好半天才回過神,差點把鍋里的魚煎焦。
「哎呀,我的魚!」魚皮已經跟鍋底合而為一,挽救不及了,「去去去,你去客廳看電視,這里我來就行了。」
徐晴垂頭喪氣地走回客廳。她不想學的時候,有人硬拉著她學,她真想學的時候,卻又被人趕出廚房……
「爸,我們休假一個禮拜,去國外玩好不好?」
徐父的頭從報紙里猛然抬起。他的表情跟徐母剛才的表情一模一樣,只是回神得比較快一點。
「你不是才從國外回來而已嗎?怎麼又想出去了?」
她表情怪異地笑了笑,「那不一樣,之前是工作,都沒有玩到,所以想讓自己輕松一下,好好玩一玩。」
「工作讓你覺得很累嗎?」徐父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問她。
「嗯……有一點。」她的確隱藏不住疲憊的神情,可她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
「好,那我跟公司請一個禮拜的假,我們出去走走吧,想想我們也有好一陣子沒一起出去玩了。」
徐晴終于露出回家後第一個笑容,「謝謝爸,我馬上去告訴媽,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徐父看著她的背影,臉上露出罕見的擔憂。
晚飯後,徐晴堅持要收拾碗筷洗碗。
這些事本來都是徐母在做,以前她偶爾抱怨沒有人幫忙時,徐晴老是躲得遠遠的,能避則避,現在,她完全反常的舉止嚇壞了兩老。
「老公,我看我們女兒的病情愈來愈嚴重了,以前出去身上弄點傷回來也就算了,這次怎麼連魂也傷了,一點也不像我們的女兒。」徐母突然一臉震驚,「難道她像‘變臉’一樣,在國外被人強迫換臉,她……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兒?」
徐父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唔……听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這個可能。」
「那怎麼辦!」徐母著急了,「我們的女兒在哪里?」
「別急,她又不是一定不是我們的女兒,要不你趁她睡著的時候用針刺她,弄一點血來化驗,看她是不是冒牌貨。」
「要真是冒牌貨,那怎麼辦?」
「那還用說,當然是報警,而且這肯定是一件震驚全世界的大案子,到時候我們兩個就出名了,全世界的電視上都會出現我們兩個的臉,你就可以一圓你的明星夢了。」
「老公!」徐母听出他話里的調侃,不悅地喊道。「不過,听你這麼講,好像也不錯。」
徐父拿她沒轍,只能搖頭苦笑,「你啊,淨想一些天方夜譚,一點也不實際。」
「你不就是喜歡我這點才娶我嗎?而且每次都跟我配合得很好啊!」徐母輕靠著他的肩撒嬌道。
徐晴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客廳里這對愛耍寶的老夫妻。
若坐在那里的是她跟羅文泰,是不是也能像他們一樣如此恩愛,還是會吵得水火不容?她想,後者的可能性遠遠超過前者,而且先忍不住開口罵人的應該會是她吧。
只可惜,這一幕永遠不可能發生……
***
徐晴一遞出假單,局長便毫不猶豫地準假。
「其實我是想放你跟陳士豪一個月長假,讓你們兩個好好休息,只是警局現在人手不足,沒辦法一下子缺兩個人,也不能讓你們放那麼久的假,一個禮拜的話還可以,你就好好的去玩吧,等你回來,再換陳士豪休一個禮拜,你待會出去順便代我跟他說一聲。」
徐晴走出局長辦公室,見陳士豪斜倚在牆邊,一看就知道是刻意在那里等著她出來,並且一臉有話要跟她說的樣子。
「你要休假?」
「嗯。」
「休多久?」
「一個禮拜。」徐晴瞟了他一眼,「不用羨慕,局長說等我回來後,換你休一個禮拜。」
「我才不希罕休假。」
「那你就別休,局長搞不好會大力贊賞你,還給你獎金呢。」
「我也不希罕那些。」
「那就算了。」徐晴懶得跟他廢話,她現在沒有心情跟他抬杠。
「小晴……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好不好?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話現在說就好了,干嘛要等到晚上?」
「是很重要的話,在這里不方便說。」
「那我們到外面說。」
「現在是上班時間。」
徐晴皺了皺眉,「你需要講那麼久嗎?」
「是啊,需要一點時間。」陳士豪尷尬地笑了笑。
「好吧,下了班一起去吃飯。」她沒有心思與他爭論,反正飯本來就是得吃的,在家里吃或是在外面吃都無所謂。
***
徐晴被陳士豪拉著走進一間高級的法國餐廳。
「干嘛非得來這麼貴的地方吃飯,隨便找間簡餐店吃不行嗎?」
「有什麼關系,反正是我請客。」
「你這個小氣鬼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闊氣了?一點也不像你。」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回台北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一點生氣也沒有。」
徐晴默然不語。她知道她的情緒已經影響到周遭的人,即使她多麼努力地想要隱藏,還是逃不過眾人的眼楮。
「看,又不說話了,要是以前的你,早就闢哩啪啦地把我轟一頓了。」
「我現在就是不想說話,你管我啊?」徐晴怒瞪著他。
「啊炳,就是這樣,這個樣子才像你嘛!」陳士豪指著她笑道。
「你這變態,非要人家罵你你才爽是不是?」
「我也覺得我沒救了,沒听到你罵我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神經病。」徐晴忍不住笑罵道。
「哇,終于看到你笑了。」
是啊,她好像好一陣沒听到自己的笑聲了。
「你不是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說嗎?快說吧。」
「吃完飯再說吧,這可能會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的一餐,現在氣氛正好,我不想破壞了吃飯的興致。」
「有這麼嚴重嗎?」徐晴一臉孤疑,「你這小子是不是捅了什麼樓子要我幫你收拾啊?」
「是啊,你就快接下一個大麻煩了,所以趁現在開開心心地吃完這一餐吧,以後可不一定有這個機會了……」
「難怪帶我來這種地方吃飯,看來這個麻煩不小,先說好,要是太棘手我可不一定會幫你解決喔。」
「這次恐怕由不得你了。」陳士豪苦笑著。
吃完飯,服務生送上甜點,徐晴盯著陳士豪局促不安的神情,說道︰「這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嗯……」他終于下定決心,緩緩說出口,「我知道你這陣子為什麼會如此煩悶,我了解你內心的掙扎與痛苦,要是……要是你願意的話,我願意幫助你忘掉他,即使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
徐晴臉色倏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士豪急道︰「我知道以你現在的情況,我根本不該跟你說這些,可是我知道我再不跟你說,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說了,你已經離我愈來愈遠,遠到不再是我覺得可以抓得到的距離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做最後的努力,就算你從此不再當我是朋友,我也不想沒打過仗就這樣放棄。」
徐晴又默然了,滿滿的心酸取代了一開始的震驚。
要是以前,她會控制不住地對他破口大罵,震怒得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康凌說得對,她不了解追求者的感受,所以處理的方式才會那麼極端,可是現在她懂了,開始能夠體會陳士豪的心情,他一定是掙扎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跟她說這些話,只是,她無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對不起,我……我現在沒有辦法接受任何人……」她發現自己竟然流下眼淚,她怎麼會變得這麼脆弱?「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我們以後還是繼續當朋友好嗎?」
陳士豪輕輕吁了一口氣,「我就知道會這樣,不過還好,你還願意當我是朋友,我還以為你會永遠都不理我呢!」他自我解嘲地傻笑著,表情里有一絲絲安慰。「呼,說出來後總算輕松多了,剛剛的話你就全部忘了吧,以後我們還是一樣,是朋友,而且是死黨,我捅樓子的時候你還是得幫我,否則我可是會煩你煩到死喔!」
徐晴破涕為笑,「我還是要看情況,要是你捅的樓子太大,我才懶得理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沒義氣!一點也不可愛!」
「不可愛你還愛?」
陳士豪一臉沮喪,「算我瞎了眼了,嗚……還害我花那麼多錢吃這麼貴的東西,真是不值得,你要幫我出一點啦!」
「笨蛋,是你自己說要請客的,別想耍賴。」她笑罵道。
原來即使摻雜了其他情愫,朋友還是可以繼續當的,她以前不認同這點,現在她慢慢地能夠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