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見「失火了」三個字,客棧里的客人無不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沒人去分辨失火的真偽,更沒人想到要幫忙滅火,全都你推我擠,爭著奪門而出,客棧里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你別擋著路!」
「我先出去!」
「你別擠了行不行?」
「我的銀袋掉了,讓一讓、讓一讓呀!」
「讓我先……」
樓上樓下鬧哄哄的,在樓上的龔璽卻听得心里亂烘烘的,他朝樓下一探,發現客人們竟然還沒付錢就想要離開,顧不得人命關天,扯開嗓門便大喊。
「喂!你們還沒付錢哪,別走啊!別走啊!」
可當此生死關頭的,誰還理會龔璽?逃命都來不及了。
冰焱見狀,拍了拍龔璽的眉,勸道︰「算了,別管他們了,先滅火吧。」
「這……他們……唉!」
報璽一方面心疼那些沒收到的錢,一方面又擔心火災的現場,左右為難之余,終究是忍著痛,飛奔下樓,趕往廚房去了。
「妘芸,我們從窗戶出去。」眼見樓下的客人為了逃命擠成一團,冰焱不願涉足其中,決定抄快捷方式。
可妘芸听得花容失色,「從窗戶?」
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是太危險了嗎?
「放心,我會武功的。」冰焱薄唇一揚,信七十足的道。
「那……好吧。」盡避嚇得臉色發自,盡避內心還有些掙扎,但她相倍他不會害她的。
冰焱見她答應了,拉著她便往窗戶邊走去,瞧她表面故作堅強,身子卻止不住的顫抖著,顯然害怕得緊。
「閉上眼楮吧。」
冰焱說完,輕輕將手覆上她的眼簾,趁地分神之際,攬住她的腰迅速往外一跳,兩人瞬間安全著地。
「妳可以睜開眼楮了。」他退離她一步,說道。
妘芸听他這麼一說,緩緩睜開眼瞧了瞧周圍,發現自已果然已經在地上了。
她心中一寬,隨即想起了失火的事情,「冰公子,我們快去幫忙龔公子。」
冰焱輕輕搖頭。「我去就好,妳留在道兒等我。」顧慮到她的安全問題,他不希望她一同前往。
「不,我跟你去。」妘芸拉住他的衣袖,十分堅持。就算她的能力有限,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的。
「不行,萬一火勢太大,反而危險,妳……」
「我跟你去。」她瞧著他,一反平常的柔弱。
經歷過水火無情,她是最能體會受害者的心情的,當年,要不是耶把無情火燒掉了她爹爹的大半心血與財產,她爹爹也不會從此郁郁寡歡、一蹶不振啊!
因此她既然知道寶橋客棧失火了,便絕不會袖手旁觀而不去幫忙的。
「好不好?」她瞧著冰焱,央求的目光令人無法拒絕。
「好吧。」冰焱見她這般堅持,也不再多作勸阻,領著她一同趕往廚房。
不料兩人一到了廚房外,不見延燒猛烈的大火,亦不見任何人幫忙滅火,只看見龔璽氣呼呼的站在那兒,正大聲的斥責三個廚子。
一見冰焱過來,龔璽立刻轉向他,氣急敗壞的說︰「你來得正好,你說說看,我是不是該各扣他們一個月的薪資來賠償客棧的損失?」
「怎麼了?」冰焱瞅了那三個廚子一眼,發現他們個個低著頭,一副十足委屈的模樣,而龔璽則是得理不饒人似的,扯大了嗓門,開始宣告三個廚子的罪行。
「剛剛他們在燒菜的時候,一下子添了太多柴火,造成悶燒的現象,還來不及搶救,正好一位客人經過,看到廚房里濃煙彌漫,以為失火了,便大聲呼叫了起來,搞得全客棧的客人都跑光了!你說,這種要命的錯誤是不是不該犯?是不是不可原諒?」
只要想到那麼多客人來他店里白吃白喝,他就心疼死了,恐怕往後半個月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了。
冰焱松了口氣,「原來是誤會一場」
「何止誤會,我簡直損失慘重了。」
報璽截了冰焱話頭,又叫嚷了起來。
他這一損失,起碼五十兩以上耶!
妘芸在一旁听著,覺得那三個廚子乃是無心之過,若得因此負擔起這次意外的大半損失,實在太可憐了,忍不住開口替他們求情。
「龔公子,我想廚子們是見客人多,急著燒菜煮飯之余,才會忽略了柴火的。」
說完,她還偷偷扯了扯冰焱的衣角,要他替廚子們緩頰,畢竟他和龔璽有交情,說起話來比較有分量。
冰焱以眼神示意她別擔心後,便轉頭道︰「龔璽,我看就原諒他們一次吧。」他也覺得事情並沒有龔璽想得那麼嚴重。
「原諒他們?那我的損失怎麼辦?」眼見冰焱和妘芸竟然不站在他這一邊,龔璽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這件事不怪廚子們,怪誰?難道要他自認倒霉?一想到「倒霉」兩個字,他突然聯想到了妘芸。
是了,不怪廚子們,就得怪妘芸,人家說她是絕代楣女,果然沒錯!
要不,客棧自開業至今也一年了,從沒發生什麼事情,今兒個妘芸一來,便發生這種賠錢的衰事,要說巧,也太巧了吧?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妘芸肯定就是個不佯之人,才會連累他發生這種倒霉事。
心思翻轉間,龔璽月兌口道︰「妘姑娘,我看畫畫的事,暫時免了吧!」她害他今天賠了幾十兩銀子,他豈能再破費買她的畫。
「龔公子的意思是……」是不想要她的畫了?妘芸低聲的問著,一顆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龔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冰焱雙眉一攏,有些不悅的問道。他是何等聰明,一听龔璽這麼說,便知道他一定是遷怒于妘芸。
「冰焱啊!我也是逼不得已。」龔璽善于察言觀色,一見冰焱盤眉,立刻裝出愁眉苦臉的模樣,以退為進。「你也知道,自從寶山客棧開了之後,店里生意便不像從前那麼好了,現在又發生這種事,以後客人們會不會因此不來客棧吃東西也是個未知數,就算我不怪廚子們,可今天的損失是事實,實在沒辦法再騰出銀子來買妘姑娘的畫了。」
「是嗎?」冰焱薄唇一抿,一臉不信。
報璽是何等精打細算又懂得開源節流的人,寶橋客棧營業至今,他不知賺了多少銀子了,豈會連區區幾十兩地賠不起?
要真是如此,寶橋客棧早就關門大吉了。
妘芸見場面有些不愉快,連忙打圓場,「冰公子,龔公子無端遭受這麼大的損失,確實沒辦法再花銀子買畫了。」更何況,她寧可龔璽不買她的畫,也不要三個廚子的薪資被扣抵的。
冰焱卻不肯妥協,「我一向不喜歡出爾反爾。」
「我沒說不買,只是緩一緩嘛!」龔璽自知不買畫的借口說得有些牽強,因此態度也不敢太強硬。
「緩到何時?」
「唉,這個……」龔璽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明確的答案來。
「冰公子,龔公子不買我的畫不要緊,你別為難他了吧。」就算一顆心痛得緊,妘芸也不希望冰焱為了她和龔璽反目,更不要龔璽買她的畫時有著一絲絲的勉強,她要保留僅有的一絲尊嚴。
「妘芸……」
冰焱轉頭望著她,一雙深邃的眸子蘊藏著復雜的情感,但退了自我與薄怒,剩下的是心疼、憐愛和嘆息。
他轉向龔璽,語氣一改,突然道︰「妘芸的畫由我買下十幅轉贈于你,夠義氣了吧。」
「冰焱……」
「冰公子……」
妘芸和龔璽異口同聲,皆有些訝異。
「听我說。」冰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才道︰「會發生疑似失火的事情,我也有責任,要不是我差了小二哥為我做事,使得客棧缺少人手,造成廚子們因太忙而釀成了這起意外,龔璽不必遭受損失,而不買妘芸的畫,妘芸也不會受到波及,少賣了幾幅畫,所以追根究柢,理當由我負起責任買下妘芸的畫,既表示一點彌補龔璽的心意,又能讓龔璽不失信于妘芸,而三個廚子也可免除賈罰,豈不是很好?」
他說得義正辭嚴,令眾人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其實,店小二是負責在外頭招呼客人的,和廚房一點關系也沒有,龔璽是最清楚的,可冰焱既然願意替他出錢買畫,又讓他順理成章的有個台階下,他何必說穿?再說,妘芸的十幅畫算算也要一百兩呢!扣抵了今天的損失,他還賺了幾十兩,傻瓜也會接受冰焱這麼一點「彌補的心意」的。
「冰焱,我真是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龔璽笑著拍了怕冰焱的肩,原先籠罩在臉上的怒氣瞬間消失無蹤了。
「沒什麼。」冰焱扯了抹淡淡的笑,見事情圓滿解決了,便道︰「你們去忙你們的,我們先走了。」
「要回去啦?不留下來用膳?」龔璽一听,立刻裝模作樣的問道。「等我們收拾收拾之後……」
「不用了,下回吧。」冰焱太了解他了,直截了斷的拒絕了他的「美意」,何況,他也沒興致再待在這兒了。
「那冰焱、姑姑娘。你們慢走啊!」龔璽向他們道了聲再見,立刻催促著三個廚子收拾殘局去了。
「我們走吧。」
冰焱瞅了妘芸一眼,邁開步伐便要離開,妘芸卻喚住了他。
「冰公子,我──」
冰焱知道地想說什麼,打斷了她的話,溫柔的道︰「邊走邊說吧。」
☆☆☆
一出了寶橋客棧,迎面而來的是的人的日光,教人瞧了眩目,妘芸舉袖遮陽,刻意忽略一掠而過的不適感,或許,只是陽光強了點。
冰無不等她問起,便主動開口道︰「妳想問我,為什麼要將發生意外的責任攬在身上?」
妘芸轉向他,明眸里有著些許不解。「嗯。」這件意外明明不關他的事呀!
「我的理由妳听見了。」冰焱避重就輕的回答,隱藏了心底最深處的答案,都是為了她。
妘芸停下腳步,試著讓莫名的暈眩感消退一些,惑覺好一點了才又道︰「你沒有錯。」
「妳也沒有錯。」冰焱跟著停下腳步,定定的瞧著她,「妳答應過我的事。忘了?」她答應他不看輕自已的。
「我沒忘。」妘芸低下頭去,說得心虛。
她是真的沒忘,可她的心偏偏違背了她的意志,在瞧見龔璽知道她是妘芸的差別態度後,那不善的舉動又讓她疼得幾乎無法忍受,這教她該如何說服自己其實心里一點傷痕也沒有?
冰焱瞧著她雙眉緊蹙,暗自忍痛的模樣,心疼之余,忍不住抬起她的下顎,「如果發生這件意外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便同樣不是因為妳的緣故。妳我心知肚明該擔罪的是誰,妳又為何寧願犧牲自己的權益?」
「那三個廚子很可憐……」
妘芸小小聲的替自己辯解,可听在冰焱耳里,這個理由他不能按受。
「妳顧慮到他們,誰顧慮到妳?」
妘芸吶吶的道︰「我……我不要緊。」
「是嗎?」冰焱溥唇一抿,又問道︰「妳處處為人著想,誰又為妳著您?妳想過嗎?」
「我……」這個問題,她實在未曾想過,可是被冰焱這麼挑明的問,她心中一震,突然明白了。
是誰為她著想?是他呀!
而她……竟傻到不自覺。
冰焱凝視著她,又道︰「龔璽這個人除了唯利是圖、心直口快之外,人並不壞,要是他今天的態度有任何失禮之處,妳別放在心上,我會找機會跟他說的。」
妘芸默默的听著,眸子里隱約又泛起了淚光,好半晌後才道︰「冰公子,我明白了。」她現在才領悟到,只要有他的關懷,別人的冷言冷語和異樣眼光,其實都不需要在意。
真的,都可以無所謂了。
「真的明白?」冰焱不確定,再問了一次。
「真的。」
她點了點頭,因釋懷而綻開了清麗的笑容,而那抹笑里。深藏了她豁然開朗的感激和難以言喻的情懷。
冰焱見了,這才放心的道︰「從現在起,妳只要專心完成那十幅畫,其它的不用多想,知道嗎?」
妘芸沒答應他,卻突然問道︰「冰公子,你為何對我這麼好?」她心中有莫名的歡喜與莫名的害怕。
喜的是他真情以待,怕的是她會拖累他……
因為,他是冰家大少爺呀,如今卻和她走在一塊,要是教人瞧見了,他們會不會在背後議論他?
想著想著,妘芸忍不住有些心煩氣躁,之前的不適感又襲上心頭。讓她有些昏昏沉沉的。
冰焱沒察覺她的異樣,故意賣關子。
「妳以為呢?」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不是貪圖、不是奢求、不是純粹友誼,那是什麼?
「我……」妘芸還來不及猜測著冰焱眸中那熠熠的光芒代表著什麼,整個人重心不穩,突然眩暈了起來。
「妘芸!」冰焱見她臉色突然發白,原先的冷靜自持消失殆盡。「妳怎麼了?」
「我……頭好……暈……」妘芸站都站不穩,整個人像瞬間被掏空了,輕如柳絮,腳一浮,身子一軟,雪白的額閑冷汗直冒。
冰焱見了,不再多說,抱起她,立刻往冰家宅院奔去。
☆☆☆
「何叔,她怎麼樣?」冰焱瞅著床上虛弱的人兒,焦急的問道。
他一回到家里,立刻請來何平晏替妘芸診斷病情,何平晏不但是他們冰家的總管,深諳醫術的他更是冰家大大小小的大夫,沒什麼疑難雜癥他不能治的。
何平晏診著妘芸的脈搏,沉默了半晌,才起身離開床沿。
「少爺,請放心,這位姑娘會暈倒是因為發高燒所引起的身體不適,我給她調一帖退燒藥便行了。」
冰焱听了,眉頭卻不見舒展。「無緣無故怎會發燒?」妘芸剛剛在寶橋客棧的時候,明明還好端端的。
何平晏打開藥箱,一邊調藥一邊道︰「她是身子虛弱,加上長期累積壓力無從排解的關系。」
「嗯……」冰焱听罷,不發一語陷入了沉思,略顯嚴肅的臉龐泄漏了他憂煩的心事。
何平晏見冰焱似乎十分關心床上的姑娘,訝異之余,心中不禁好奇了起來,他看見他家少爺長大的,卻未曾見他如此在意過一名女子。
究竟,那位姑娘是何身分,又是怎麼結識他家少爺的?竟能讓他為她這般擔憂,真不尋常啊!
冰焱思索了一會,突然問道︰「何叔,身體虛弱可有藥方?」
何平晏若有所思的看了冰焱一眼,點了點頭,「只要多吃些補品自然可以改善。」
「補品……例如?」冰焱蹙起濃眉,毫無概念的問。從小他就被伺候得好好的,自然不清楚那些五花八門的補品的功用。
何平晏不解冰焱的心意,老實的回答,「像高麗參便是很好的補品。」
「高麗參……對呀!」冰焱經何平晏這麼一提醒,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前陣子你不是才買了十幾盒回來?」
「這……少爺。」何平晏瞧著他,暗自後悔自己一時嘴快,「高麗參很貴的,一盒要──」
冰焱不等何平晏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不管一盒要多少銀子,何叔,勞你去幫我拿十盒來,順便吩咐廚房炖鍋參雞湯。」
「十盒?不會吧?」何平晏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听錯了。「少爺,你要這麼多高麗參做什麼?」
冰焱別過臉去,不願說明,「照做便是,其它的有我擔待。」他用了命令語氣。擺明不想再听到任何異議。
何平晏听了,只好點頭同意,可他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開口問道︰「少爺,這位姑娘是哪戶人家的千金?」
「是妘成翰的女兒,妘芸。」冰焱直言不諱,不怕何平晏也會和他人一樣投來異樣的眼光。因為,他心中已有了決定。
何平晏听了,愣了愣,「妘芸?該不會是……」該不會是那位絕代楣女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冰焱盯著何平晏,一抹質問的意味明顯的浮上了他的眸子。
「這……沒什麼、沒什麼。」何平晏瞧見了冰焱的神色,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唉,街頭巷尾皆傳聞妘芸是禍水、是煞星呀!少爺怎麼會這麼胡涂,將她帶回家里?這事要讓老爺知道,那還得了?可是現在不讓老爺知道,似乎也不行,茲事體大啊!
「何叔,勞你走一趟廚房吧。」冰焱見何平晏欲言又止的模樣,已心里有數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多費唇舌的想替妘芸辯解什麼,反正,他會用行動來證明一切的。
何平晏察言觀色,也知道此刻不宜多言,立刻識相的道︰「等會兒我讓丫頭端藥和參雞湯來,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看來,等老爺和大人回來,他得趕緊找他們商議商議才行啊!
「你去吧。」冰焱微一頷首,目送何平晏出房門。
他在原地佇立了半晌,才在床沿坐了下來,擔心著妘芸的情況,他忍不住掀開床簾一瞧。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