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躺在充滿著奕的味道的大床上,湘織緊閉著眼,試著讓自己入睡。
一天平安無事地過去,她不知該感謝老天,還是感謝奕。
一整天,奕都專注于風紀所帶來的那疊文件上,而她則是靜靜地屈膝坐在這里,細細听著他的每個動作。
除了翻動文件的聲響,基本上,奕可以說是安靜的。直到吃過午飯後,奕開始邊看文件,邊隨口念出文件上的內容。她想,奕應該是怕她會覺得沉悶才故意這麼做的吧。然後,他進入浴室,應是準備休息了。
突地,浴室里的水流聲戛然停止,湘織的心為之—震。
她不安地翻過身背對著浴室的方向。
季奕霆發梢尚在淌著水滴,只在圍著一條浴巾便開門而出。
房里霎時充斥著他男性香皂的香味。
他筆直地走向浴室門外的壁架上取下一條干毛巾擦拭著他濕濡的發。
就著房里半明亮的燈光,他頂著一頭濕發轉向湘織的背影。
她是在兩個小時前睡去的,現在應該已經熟睡了吧?奕的眼光不自覺地放柔了些。
他微笑著轉身走出房門,引起湘織的好奇,她才睜開眼,便又听見他折回來的腳步聲,遂趕緊繼續佯裝熟睡。
季奕霆繞過床踱至她面前,然後緩緩蹲下。
下一刻,湘織感到身邊的枕頭輕輕地下陷。
「你的書。」季奕霆將書放在她枕邊,而後含笑地說。
他的聲音就近在眼前,湘織得花些心力才不至于讓他察覺自己其實是醒著的事實。
下一刻,季奕霆的手撫上她前額的發絲,盡避湘織心里害怕,但她仍舊不敢出聲。
怎麼辦?!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接近的體溫,聞到他愈來愈清晰的香皂味。她心慌,猶豫著要不要起身推開他。
但仍來不及有所反應,湘織額上就已傳來一記溫熱的輕吻,她吃驚。
「晚安,小女孩。」
伴隨著這一聲,湘織知道奕已經站起身步開。
他走向他房里的一套真皮長沙發上躺下,沒有打算立刻入睡的意思,雙眼仍炯炯有神地盯著落地自外的星空。
沙發陷落的聲響告訴了相織奕的位置,她睜開雙眼,還兀自為剛才的那一吻而感動和震驚,她遲鈍地伸手覆上剛才被奕吻上的額頭。
了無睡意的季奕霆在腦中不停反復思索著這兩天來發生的一切。
風紀不準備繼續幫他掛名經營公司了,所以他必須由自己回去經營,而那女孩——湘織,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的出現幾乎讓他的生活大亂!但,他卻喜歡她讓他大亂,這是什麼道理?
俞晴呢?她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女人形象的集大全,他沒有理由不喜歡她的,不是嗎?
「應該不會錯!」望向掛著寥寥幾顆星子的夜空,奕突然沉沉開口。「我喜歡的人是俞晴。」「喜歡俞晴」這個念頭很強烈地佔據在他的腦中,即使他不甚明白這意念是由哪兒衍生出來的,卻讓他不得不這麼說服自己。
驀然听見奕的話,湘織的心一凜。仿佛剛剛才萌生的希望卻又整個碎裂!
奕……果然是喜歡俞晴!她撇過頭將臉埋進枕中。
那麼,他為什麼又要強留下她?
她不懂,也不願去深究。那只會更傷她。
☆★☆
夜半,奕猛地被一聲微弱的電話鈴響給驚醒。
不讓電話有多發出一聲響聲的機會,他一個箭步由沙發上沖往床頭邊的電話,伸手敏捷地拿起話筒,讓正準備發出下一個聲響的電話鈴聲戛然而止。
大氣還沒來得及喘一下,奕接起電話後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對著話筒詢問來人是誰,而是立刻回過頭望向自己偌大的床。
呼!幸好……仿佛捏了把冷汗似地,直到看見床中央人兒甜美的睡顏,他才放縱笑意,輕吐了口氣。
確定湘織沒有被這通電話給吵醒,奕才心滿意足地執起話筒。
(喂,奕,你在嗎?喂……)顯然電話那一頭的人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
是俞晴?奕皺起眉。這麼晚她打電話來做什麼?還差點吵醒……
不!自己是怎麼了?奕被剛才自己腦中竄出的念頭給駭住。
俞晴才是他愛的女人,不是嗎?他怎麼反倒埋怨起她差點吵醒床上那與他認識不過一天的……
(喂?)俞暗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被打斷思緒的奕此刻竟覺得他向來認為是爽朗的音調顯得有些刺耳!
「我在。」他只是沉沉地道出這兩個字。此刻他只能以盡量減少說話的字數來掩飾他不耐的口氣。
(奕!)俞晴的聲音里漾著驚喜,但隨後轉為嬌嗔。(我剛才喊了你這麼久,你怎麼都不說話?你的聲音听起來有些沉,是不是因為剛睡醒?)
「你吵醒我了。」他有些指責地道。
(你……生氣了?)俞晴囁嚅著求情。
生氣?他是怎麼了?他著實不該這樣的呀!
(好嘛,那我道歉,奕,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沒生氣。」奕嘆了口氣轉過身。
(我就知道奕舍不得生我的氣。)她甜笑,(奕,我正在棚里拍詩沛闌的廣告,你來看我,好不好?)
「現在?」他平靜地望了下手表︰凌晨一點半。
(我肚子餓了,想吃藍莓黑森林蛋糕,你帶給我?)
驕縱!奕再次皺眉。自己平常都是這麼樣寵她的嗎?
(好不好嘛?)話筒里再度傳來催促的聲音。
季奕霆回過頭望了床上依舊熟睡的人兒一眼,繼而下了個決定。
「二十分鐘。」然後掛上電話。
黑暗中,湘織的手在棉被下絞緊。
听著奕在房中走動的聲音、穿上外套的聲音,最後是拿起鑰匙以及輕聲合上的房門聲,她終于克制不住地將臉轉向柔軟的枕頭,讓淚水由緊閉的雙眼間滲出。
她不能再留下了!否則她會輸得很慘,輸得連僅有的自尊也都會蕩然無存,輸得心碎神傷地離去。
強忍著抽噎,她伸手探向床邊的電話,模索地撥了個就快要被她遺忘的電話號碼。
帶我走……帶我走……
她傷心欲絕地在心底不斷吶喊。
☆★☆
毫不知情的奕提著俞楮在電話中吩咐要買的蛋糕走進全然漆黑的屋子里,卻冷不防地被一雙縴細的手面由身後緊緊摟住。
黑暗中他嗅到了與平日不同的香氣,正詫異這陌生女子是誰,卻被對方給輕輕吻住,手里的蛋糕因而砸落在地、滾出精致的盒子。開了燈,看見的是俞晴淘氣的笑容,奕愣住了。
「嚇到你了吧?我換了新的香水。」俞晴巧笑倩兮的表情在鏡頭下美得驚人。
「OK!太完美了!」一次OK,導演笑得合不攏嘴。
看著周圍振奮著神情走出的工作人員,季奕霆直覺有種受騙了的感覺。
「我跟他們說里主角不是你我就不拍。」俞晴輕吐舌解釋道。
「真不愧是奕!」導演走上前贊賞過,「只有奕才有辦法讓俞晴發揮得如此淋灕盡致。這也難怪,畢竟是情侶嘛!真叫人忌妒啊。」
面對著所有人艷羨的眼神以及俞晴的嬌羞笑靨,季奕霆突然起了一股莫名的笑意。
他狂放地揚起嘴角,大聲朗笑著。
反倒是所有人被他的笑容給怔住。
「奕?」俞晴納悶他的反常。
他只是一徑這麼狂笑著,直到眼角都滲出淚滴,他才強忍住笑意地道出這麼一句︰「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在三更半夜來到這里!」
說完,他轉身便走出攝影棚,徒留下一室納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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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
雖然這里不是密集的住宅區,但是一個大男人在三更半夜的吼叫聲卻也是足夠驚動天地。
看見屋子里的燈是亮著的,季奕霆更加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于是他加強手下敲門的力道,音調中也顯現出按耐不住的氣憤。
「我知道你在,風紀。快給我開門!」
為了避免將來自己會被鄰居聯合起來趕出這個社區,風紀抓了件睡袍就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下樓。
猛地拉開大門的結果竟是差點撞上季奕霆的鐵拳,風紀機警地一閃,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過。「你瘋了!還是在發什麼神經?」他細者聲音斥責道,只因怕吵醒鄰居。
看見風紀濕著一頭短發,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季奕霆一瞬間迷惑了。難道說……他猜錯了?
不由分說地,季奕霆伸手一掌將風紀向後推進門內,而自己也隨後跟入。
「我問你,‘詩沛闌’廣告的事,是不是你設計的?」季奕霆一刻也不放松地揪著風紀追問。
「廣告?」風紀完全模不著頭緒。「你半夜三點像遇到鬼似的跑到我家樓下來敲門,就是為了問我這莫名其妙的事?」
「我!」被風紀這麼一反問,季奕霆倒是啞口。
是啊!只不過是一支廣告,自己是在計較些什麼?而讓他如此急躁的原因又何在?
看見奕似乎平靜了些,風紀才轉身住屋里走去,「我趕搭明天一早的班機去英國,要是你害我因此感冒,看你怎麼賠我!」風紀舉起手用浴袍的袖子隨意擦拭了下濕濡的頭發。
季奕霆隨後跟進屋。「英國?!」他要去英國?這麼趕?而他卻沒告訴自己?「去做什麼?」
「拜托,你清醒點好不好?」風紀替自己倒了杯酒,輕啜一口暖和身子之後,才不疾不徐地開口︰「我已經把你的公司還給你,現在我要回家,不犯法吧?」
「回家?」沒錯,他當然記得風紀的雙親在英國的大事業,但是……「但是她怎麼辦?」
「她?」風紀挑眉,「誰啊?」
「就是……」該死,為什麼想起她讓他的心如此怦然?「就是……那個……小亞的表妹!……」
「你說湘織?」他有趣地望向季奕霆一臉糾結的表情,「她怎麼辦似乎不該問我,而要問你。」
「什麼意思?」問他?
「是你說要好好彌補的,不是嗎?」
「彌補?你愈說愈離譜了……」
「離譜?難道你忘了是你開車撞傷她的事了?」風紀有些傷腦筋似地皺起眉,「我還以為你終于也懂得開始負責任呢。」
他剛才說什麼?季奕霆此刻腦中有如大軍壓境似地轟隆作響,片段模糊的記記在腦中翻騰。
心口有如刀割般痛苦,只因為腦中不斷重新涌現的記憶。
他究竟是做了些什麼?他前一刻才暗自發誓要好好照顧她,下一刻卻拋下她,讓她獨自面對黑暗,面對所有人異樣的目光,甚至還帶著俞晴……
他該死!真該死……他怎麼可以忘了她?
不該這樣的!他真正想愛的人不是俞晴,而是她那個楚楚可憐、動不動掉淚,卻又倔強得可以的小家伙。
他怎會忘了這一切?
「該死!」季奕霆咒罵出聲,轉頭奔出風紀的住宅。
現在,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事,就是他昨天出于直覺地強留下她。
她是他的,他一個人的。除了他懷里,她哪兒也不準去!
☆★☆
季奕霆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一個局面!
當他回到家時,面對一室的空蕩,幾乎讓他瘋狂。
沒有她的屋內所刮起的死寂,讓他的心有如被冰封般的冷絕。
「不,怎麼會,怎麼可能?」萬般的不敢置信讓他仰天長嘯,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有更空蕩的淒涼。
仿佛胸口中的空氣在一瞬間被人給全數抽離,季奕霆承受不住地絞著胸口跪跌在地。
為什麼?她就這麼想逃離他?他才離開不過三個小時,她卻有辦法走得如此從容?是遭人擄走,還是早有預謀?
「哼……哈……」季奕霆心痛地低笑起來。遭人擄走?自己又何必替她編造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房里如此整齊,她不可能是遭人擄走。
那麼,只剩下一個理由,她早已計劃好逃離自己,只是在等待機會……
「你走……最好永遠別再回來……」他心有不甘地賭氣說道,但眼中卻拗不過心痛地溢滿了霧氣。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向自己。為什麼他竟會如此難受?
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已付出太多?
不,不該這樣的。
自己甚至是奪去她視力的凶手、愛上她只會造成兩人的痛苦……
那就讓她走吧!
心底突然出現這樣的聲音,讓他心悸,也同時讓他的心獲得釋放。
讓……她走?從此不再見面?
或許,這樣才是對的。季奕霆的嘴角泛起一抹無意識的痛苦笑意。
讓她走,從此以後他就可以不必再在她面前小心地掩飾著自己對她所犯下的過錯,不必因為每天望著她純真的臉而使自己遭受著良心的鞭笞,也不必再承受著因有她伴在身邊而使自己產生的種種甜蜜或怨怒的情緒……
他本來就不該靠近她的,當他在醫院里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現在這樣,不正好是讓已有些月兌序的情況重新步上軌道?
他該讓她走。這樣對自己、對她來說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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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清脆的嗓音緊迫在後,季奕霆卻不曾稍緩步伐。終于,俞晴忍不住地上前拉住季奕霆,強迫他停下腳步面對著她。「奕,你還在為昨晚廣告的事生我的氣?」
「我有嗎?你有證據?’他甚至沒翕動雙唇地說。
還說沒有!擺明了就是一副氣炸的樣子。「那麼我道歉,你就別再生氣,好不好?」她輕咬著下唇,一副知錯的模樣。
再看見俞晴,季奕霆仍是覺得她不可否認地是耀眼而美麗,但不知怎地,他此刻就是再也找不出一絲耐心陪她說話。
「我上班要退到了。」他自她的身上收回目光,連眼皮都不曾眨動一下,便毫不留戀地兀自走向大樓電梯。
在電梯門合上前,俞晴仍不死心地自門縫中閃入,一時間,狹窄的空間內就只有兩人無聲的靜默。
半晌,俞晴顫抖著聲調開口︰「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這話總算引來季奕霆的注意,只見他輕轉向她。
相當直接!奕在心底稱贊道。這「曾經」是他所喜歡的女人特質之—……
雙眼筆直地注視者季奕霆的表情,俞晴的心里其實是恐懼的。但就在她看見今天季奕霆唇邊所綻放的第一抹笑容時,她欣喜地認定他的心畢竟還是在自己身上,整個人也才跟著放松。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我想你知道該怎麼做才不至于讓自己大難看。」
隨著話聲的結束,季奕霆後邊的笑意也在瞬間消失。
霎時俞晴仿佛被凍結在當場,直到電梯門開了又關,狹窄的空間內只剩下她一人時,她才了然轉醒。
「不!」她失控地對著已然合上的電梯門大吼。「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許你離開我!」
他是唯—一個讓她感到動心的男人,她絕對不允許他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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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瘋了!
一定是這樣。
否則要怎麼解釋他剛才的行為?
他沒有理由拒絕像俞晴這樣的美女的,不是嗎?
但自己剛剛卻親口趕她走?真不像他—貫的作風。
包奇怪的是,他現在非但沒有一絲的後悔,反而有一股想要大笑的沖動!
笑什麼?他走向會議室的腳步不曾停歇。
當然是笑自己蠢,竟然將到手的天鵝向往外丟!
那麼,誰是天鵝?
一抹嬌弱的身影驀地自腦海中閃過,盡避只是一瞬間,卻讓他急促的步伐因心髒一次窒息的抽痛而停住。
為什麼要想起她?該死的,他不該想起她,
策動自己的步伐繼續向前,季奕霆伸手推開會議室的門。
他現在是季氏企業的負責人,眼前季氏企業的經營應該置于第一位,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他像是催眠似地不斷在心里提醒著自己。
深深吸了口氣,季奕霆要自己將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去的各部會報中。
☆★☆
「本企業目前的營運重心主要集中在……」簡報架前,業務部經理使出渾身解數地分析著企業的營運重心及市場調查結果,其他在座的與會干部也都分毫不敢稍懈地全神貫注著,深怕給新上任的負責人一個松懈懶散的壞印象。
但坐在主席位上的季奕霆,心神目光早不知從何時起便已飄向大落地窗外十五層樓高的市景了。
這城市這麼大,她會在哪兒?
「又從營運據點的選擇上來看,本企業考量務事業部之間的網路效應與地區差異,佐以同業競爭的商圈以及區域內可支配所得總額……」
她雙眼看不見,一個人能去哪兒?
「總而言之,分別從各事業部門看去年純利的成長百分比……」
要是她只身在外,遭人欺侮了怎麼辦?
「本企業的前景大好,目前有意與本企業洽談合作的……」報告得正興起的業務部經理突然被一聲巨大的拍桌聲響給駭得吭不出聲。
所有人目光一致地轉向聲響的來源季奕霆。
「總經理,是不是…我漏說了什麼?」斗大的汗珠自額際滾下,業務部經理顫巍巍地瞅著突然拍桌而起的季奕霆。
季奕霆哪管這廂的報告?他憤怒的臉上只寫著深深的自責。
他該死!他怎麼可以放任如此縴弱的她就這樣一走了之?要是她因此而出了什麼意外……不,他不允許!他去找到她,將她帶回他身邊,她一輩子都別想再這麼離開他!想都別想……
不理會眾人咋舌的訝異目光,季奕霆的背影消失在會議室的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