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等待 華廈

陳旭恩終于來到哨子居。

哨子音威鎖,本是一家姓威鎖人氏的居所,它在英國約克郡,旭恩先乘飛機到倫敦,然後轉火車到約克,租了一部車子,駛到哨子居。

那是一座佔地幾乎三畝的莊園,大屋有廿二開房間,舊而不殘,可是需要翻新重修。

旭恩來到大區門口,深深吸進一口氣。

天,她想,待裝修大廈完成,她都可以入籍英國了,這起碼要一兩年工程。

她轉身看著環形私家路及碧綠的草地,當年,哨子居全盛時代,這里想必衣香鬢影,停滿了車子。

今日,門庭已經冷落。

她敲響大門。

一位金灰色頭發中年婦人來開門,「你必定是那位建築師陳小姐了。」

「是,」旭恩笑,「你是管家李斯太太?」

「幸會幸會,陳小姐,房間已經替你準備好,司徒先生的秘書周小姐一早通知我你要來,有什麼需要盡避吩咐我好了。」

「你不必客氣,我會照顧自己。」

李斯太太說︰「你與周小姐都說得一口好英語。」

旭恩笑,說不好才怪呢,她在倫敦大學畢業。

「陳小姐,請跟我上來。」

大堂寬如一座禮堂,天花板頂有光井,那英國罕有的陽光和煦地照亮了大理石地台,樓梯回旋而上。

旭恩說︰「李斯太大,我想先參觀一下屋子。」

「請便,我同我丈夫就在廚房旁邊的工作間,屋子用不到的地方我們都關上門不進去。」

旭恩本來打算一到便淋浴休息,可是這間莊園比她想象中更有塑造性,她逐間房間巡了一下。

原本家具與裝飾品都已搬空,牆上許多地方都有著淡淡的印子,明顯是從前掛畫之處。

她听說過哨子居的歷史,二次大戰後這一家經營紡織的大戶便家道中落,大廈維修費用昂貴,第二代第三代分得遺產之後紛紛搬往倫敦,大屋轉過兩次手,像海外頗多貴重物業一般,終于落入華人之手。

想想都高興,一百年前。華人來做苦力、開洗衣店,經營小餐館雜貨店,現在,都買地置業。

旭恩覺得與有榮焉。

地庫是酒窖及儲藏室,廚房後是工人休息室及用膳之處。

下人的宿舍在大廈後邊一間石屋,那間屋子在擠逼的都會已可算是一幢別墅。

屋子連接著連綿的草原,一時分不清地屬國家還是私人。

大廈左邊是一座花園,涼亭上爬滿薔薇花,香氣撲鼻,粉蝶在其間翩翩飛舞,旭恩這才醒覺到這原來是個五月天。

都會沒有季節可分,都會只有貧富之別。

為她準備的房間在二樓,朝南,小小一張床,白色織花純棉的床單被褥,照她所囑,床上置了電毯子。

旭恩把簡單行李整理出來,李斯太太為她準備了茶點。

她同周愛娣通了個電話。

「我看到哨子居了。」

「司徒先生的意思是,請你馬上開工。他始終覺得暖氣及通訊設備一定要現代,還有,大廈內每個角落都要明亮,其余一切維持原狀,但看上去要光鮮,他得到消息,本周一當地教堂會舉行一個拍賣會,你或可撿到一些畫與擺設。」

「愛娣,你真夠嚕蘇。」

愛娣在另一頭笑,「廿二間房八個廳,你要不要那樣的大屋?」

「司徒氏喜歡呀。」

「他?他受小叔所囑不得不辦妥此事。」

「那一位老司徒先生倒是對旅居英國甚有興趣。」

「同你一樣,他是早期英國留學生。」

「多大年紀?」

愛娣說︰「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他。」

「他委托佷兒、佷兒委托你,你又委托我。」

「可不是。」

「告訴司徒氏,工程立刻會開始。」

「他千叮萬囑,是恢復原狀,不是創新。」

「相信我。」

休息一晚,旭恩第二天聯絡所有工作人員前來報到,不少由倫敦北上,就租附近的旅舍居留。

旭恩一天開了四個會,先是園藝師傅及裝修師,再與工程人員看藍圖,商量如何在浴室大理石板下敷施暖管及重拉電線等事。

這筆裝修費用足夠在倫敦市郊最佳地段如素利買一幢新屋。

地毯需要特別織造,木板地不少已剝落需要重拼,旭恩同室內裝修師說︰「你瞧,這只窗幔的絲絨,多光亮輕柔,現在還有這樣的貨色嗎?」

避家招呼十多廿名工作人員吃下午茶。

旭恩吩咐下去︰「李斯太太,你不夠人手呢,請多一兩個幫手吧。」

旭恩已在哨子居成立指揮總部,她儼然大統帥一般,一旁有秘書紀錄會議報告。

她說;「費用請向會計師柏堅遜君支取,由他負責核數。」

應付這等事是旭恩看家本領。

在行內,她的才華早已為人認同。

這次,受司徒氏所聘,一則因為酬勞甚豐,二則因為旭恩在感情上遭受挫折,想來避世。

哨子居應是好地方。

堡程立刻展開,每日下午三時半是開會時間,工作人員同旭恩匯報每日進展。

星期一,旭恩帶著會計師與裝修師去拍賣會。

一看當日拍賣之物,大喜。

「都是用得著之物,我相信不少根本自哨子居流出。」

這時旭恩的手提電話響了。

「陳大建築師?我是周愛娣,司徒先生說,請你注意拍賣品三十九號,志在必得。」

「那是什麼?」

「一幅女像。」

「油畫?」

「可能是,你頻頻舉手就是了。」愛娣咕咕笑。

「遵命。」

三十九號拍賣品要一個小時後才抬出來。

的確是一幅油畫,畫中有一個俏麗的少女,側身站在窗前,穿著五十年代的便服,她有一頭美麗的金棕頭發。

拍賣員說︰「底價五百六十鎊。」

什麼?這付當年的畫工還不夠。

旭恩立刻舉手。

身邊的室內裝修師忽然說︰「陳小姐,油畫中少女站立之處,是哨子居的圖書室。」

旭恩停楮一看,可不是,自那扇窗看出去,剛好對正那薔薇亭。

旭恩沖口而出︰「這畫原屬哨子居。」

她又舉了兩次手,終于以八百鎊投得油畫。

接著,旭恩又買了部份家具及燭台鏡子燈飾等物,都需先送到倫敦修理。

裝修師笑,「有錢真好,有用無用,先買下來再說。」

誰說不是。

畫抬回哨子居,旭恩命工人搬進圖書室,一看,與牆上印子剛剛吻合。

旭恩唏噓了。

一直為子孫打算有什麼用?先人一去,統統賣掉套現亂花。

這位少女,是威鎖家的什麼人?

五十年代她十八九歲左右,照說,今天應該還活在世上,不過六七十年紀。

又老司徒先生為何對這幅畫像志在必得?

他認識她?

旭恩有點迷惑。

畫中少女栩栩如生。

裝修師進來說︰「這只牆紙最接近的樣版在此,請陳小姐過目。」

扁是挑天花板花紋及牆邊條紋,已花了一個下午,「這個樣子,你先做一間房間出來看看,萬一不好,拆了重做。」

旭恩穿著牛仔褲與凱斯咪毛衣,頭發梳成馬尾巴,天天四處視察工程進展。

預計起碼要一年才能完工。

開會時電工說︰「陳小姐電力不敷用。」

「立刻向市政府申請一個電箱。」

「陳小姐,水渠亦不夠。」

「重敷接駁。」

「回旋路部份需要翻起。」

旭恩看過圖,「是,必需如此。」

現在,裝修費用差不多可買兩幢新的洋房了。

司徒老先生一定對哨子居有奇突的感情。

旭恩的大刀闊斧及豪爽得到工作人員的欣賞。

接著的三個月里,她未放過一日假,全情投入,初夏,她去過倫敦幾天,看場舞台劇,見見朋友松口氣,又到劍橋探訪親戚,可是心中還是牽掛哨子居。

她同每一個人都成為好朋友。

避家問︰「陳小姐大概會在此過聖誕?」

「恐怕要。」

周愛娣在電話中說︰「聖誕我來看你。」

「外頭的世界怎麼樣了?」

「不理也罷。」

旭恩嘆口氣,「這里是世外桃源。」

「自照片看進展,哨子居一日一日復活,又回復光鮮明艷。」

旭恩自夸︰「我是司徒氏可以找得到最好的復修建築師。」

「我相信。」

「他滿意嗎?」

「一般來說,老板沒有意見,也就算是滿意到極點了。」

「我希望他秋天親自來視察進展。」

「我替你反應上去,」愛娣又說︰「對了,我真欣賞那只水力按摩淋浴設備。」

「謝謝你。」

安裝水晶大燈那日,他們開香檳慶祝。

那夜,睡到三時醒來,旭恩忽覺精神爽利,噫,她已渾忘失戀,痊愈了!

旭恩樂不可支,那日清晨五時半便起床趕工。

她看到草地上積有一層薄薄的霜。

秋天到了。

她連冬裝也無,連忙托裝修師替她在倫敦帶大衣雪靴等物來。

五月來,可能要第二個五月才能走。

小房間已成了她第二個家。

這本是一間幼兒的臥室,衛生間的潔具全小一號,方便小孩高度。

可以想象,這名小孩今日已成老人,無情的歲月,流水般的時光。

小孩會是畫中少女嗎?

大廈中永遠有十多廿個工人在開工,李斯太太忙著替他們張羅吃喝,甚至為他們洗熨衣服,他們的家信,電話也全都打到哨子居來。

旭恩並不寂寞。

屋內四處豎著鋼架,門外貨車絡繹不絕來往,旭恩已盡量低調,晚上六時便停工,以免騷擾鄰居,雖然最近的鄰居也在十分鐘車程以外。

裝修師打電話來,「我在倫敦看到一套切本吊餐桌餐椅。」

「幾張椅子?」

「十張。」

「價格?」

「五萬五千鎊。」

「立刻買下。」

「是,陳小姐。」

旭恩披上大衣到園子散步。

這種天氣永遠叫她想起求學時期。

清晨、薄霜、寒冷,新學期,非常用功的學生永遠非常吃苦,旭恩的家境又不是很好,非得做出成績來不可。

那股壓力不容易承擔,如今,事業上她已無憾,可是身邊少個知己,始終寂寞。

她不想結婚,她只想找個好伴。

一起游山玩水,有商有量,豈不美哉。

不知在園子逗留多久,第一批工人已來上工,天也已蒙蒙亮。

「陳小姐。」管家出來,「當心著涼。」

李斯太太將一張大披肩搭在旭恩的肩膀上。

太陽將升未升,旭恩忽然想起詞人所寫的「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那日因為太過早起,到了喝下午茶的時候,旭恩本來在挑選廚房地板的樣版,忽覺得累,便蜷在沙發上睡著了。

夢中不知與誰糾纏,心中無限不忿,「不,不是我的錯」,她與人分辯,那人好象是男朋友,又好似是幼稚園老師,又仿佛是上司,總而言之,那是一個極之不愉快的夢。

終于掙扎地醒過來,還哎唷一聲。

旭恩看看表,不過小憩了廿多分鐘,沒想到已經做了噩夢,她安慰自己說︰「一切已經過去,一切都在你身後了。」

她緩緩起來,斟一杯冰水喝。

走過長廊,好象覺得圖畫室有人影。

旭恩進去看個究竟。

只見一個男子背著她站在房間中央,正在欣賞那幅少女畫像。

那男子穿著深色大衣,顯然不是工作人員。

是個陌生人。

旭恩輕輕咳嗽一聲。

那人轉過頭來,他是個中年華人,相貌端正,約四十余歲。

他說︰「工程進展的相當快。」

旭恩笑笑,「你找哪一位?」

那男子欠欠身,「我找建築師陳小姐。」

旭恩納罕,「你是哪一位?」

「我姓司徒。」

「啊,」旭恩連忙說︰「我便是陳旭恩,司徒先生,你沒通知我。」

「我是順路。」

旭恩笑,「愛娣應該告訴我一聲,司徒先生你住什麼地方?」

那位司徒先生看著她,「我不是司徒文政,我是文政的小叔司徒明。」

這就是老司徒先生?跟旭恩的想象很有出入,可是旭恩不動聲色,只是陪笑。

「我帶你參觀一下。」

「好。」

這上下一巡視,司徒一邊加揮了若干意見,就到傍晚了。

旭恩習慣陪業主巡樓,無所謂,隨行秘書就有點累。

司徒明贊道︰「陳小姐,做得非常好。」

他們又回到圖書室來。

「你終于買得了這張畫。」

旭恩真想問︰她是誰?可惜司徒是她老板,問不出口。

但是司徒明忽然輕輕說︰「畫中少女叫凱薩琳,是屋主人第三個女兒。」

說完了意猶未盡,頓了一頓。

旭恩站在他身後,全神貫注聆听。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模樣,金黃秀發,碧藍眼珠。」

旭恩大奇,如此推算,那時,他應該還是個孩子。

丙然,司徒明說︰「那年,我只有八歲。」

旭恩更加納罕。

這麼說來,他們不可能是戀人。

「來,陳小姐,我載你到鎮上去吃一頓飯。」

「李斯太太已準備了晚餐。」

「吃什麼?」

「梅子牛柳。」

司徒明笑,「我餓了,我們到酒窖去取兩瓶紅酒上來。」

司徒明向旭恩舉杯,「真沒想到有如此年輕漂亮能干的建築師。」

好話誰不愛听,旭恩笑了。

「司徒先生打算在這間屋子長住嗎?」

「每年春夏決定留在這里。」

那也算得是長住了。

旭恩頷首,「孩子們會喜歡這里。」

司徒明笑說︰「我未婚。」

旭恩又訝異,連忙喝一口酒。

司徒明說︰「買下這幢房子,請你來維修,是因為它是我所見過最美的一幢莊園。」

「它的確是。」

「可惜它的承繼人不那麼想。」

旭恩不語。

「我對這幢大廈有說不出的好感,那一年,我八歲,家父是威鎖家的雜工,聖誕節特別忙,需要人擔擔抬抬,父親把我帶身邊,上哨子居來。」

旭恩呆住,英雄莫問出身,這句話百份百真確,誰會想到雜工的孩子今日會富甲一方。

「我雖然只得八歲,卻已十分懂事,也長得高大,父親派我在廚房洗刷鋼鍋。」

旭恩一直留神听著。

「外國人煮一頓飯,不知要用多少廚具,我洗得精疲力盡,最後,父親叫我把垃圾拎出後門去。」

司徒明整個人像是回到數十年前去,沉緬兒時之事。

「大包垃圾一拎到門口,就有兩只狼犬撲過來,一只不由分說,咬著我的腿不放,我痛得嚎叫——」

旭恩為之惻然。

窮人的孩子多吃苦。

司徒明低下了頭,「我害怕得不得了,在地上打滾,廚房里的工人走出來吆喝,可是狗不听話,大量的血自我腿上涌出,正在此際,凱薩琳小姐奔出來,喝退了狼狗,原來它們只听她的命令。」

旭恩這才松了口氣。

「當夜寒冷,下雪,她穿著紗裙就自屋內沖出來,她有金黃色頭發,碧藍眼珠,就像圖畫中的天使一般。」

旭恩不語,可是,她心中想,天使會養著那麼凶狠的狼犬嗎,是她的狗咬了你啊。

司徒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她扶起我,步入書房中,用毛毯裹住我,立刻傳來醫生。」

那凱薩琳小姐待下人很好。

「她的書房原來就是大廈中的圖畫室,我抬頭看到絲絨的幔子,柔和的燈光,以及那幅畫像。」

旭恩點點頭。

「醫生來了,發覺傷勢不輕,但決定把我與狗都帶到醫院檢查。凱薩琳小姐再三向我父致歉。」

「她父母呢?」

「他倆高高在上,不表示什麼。」

「呵。」

「可是那夜之後,我們父子還是被解雇了,威鎖家賞了父親兩個金基尼。」

旭恩知道當時一個金基尼值廿一個仙令,在六十年代,英國幣制改十進制,取消基尼及仙令,一鎊算一百個便士。

「陳小姐,當年我是一個小苦力。」

旭恩微微笑,「那重要嗎?」

司徒明也笑,「不,現在看來,真微不足道。」

「現在人已經不講出身了,現在講你對社會的貢獻。」

司徙明看著窗外,「我一直沒有忘記哨子居。」

這一點不說旭恩也明白。

「後來,家父開始做小生意,我們幾兄弟同心合意一起幫父親……接著,像他們所說,一切已經是歷史了。」

司徒氏發了大財。

發跡後兄弟仍然團結友愛,並且十分低調。

現在他們做成衣、電器,以及投資地產。

「我總忘不了這間大廈,並且,」司徒明笑,「像所有窮小子一樣,希望發跡後把這里買下來當一個家。」

原來這是他自小的願望。

「現在願望總算達成了。」

「恭喜恭喜。」

「可是,凱薩琳早在十年前經已罹病逝世。」

旭恩溫和地說︰「那時,她也已經近六十了吧。」

「可是,在我心目中,凱薩琳威鎖永遠似畫中人。」

他們抬頭看著畫像。

「哨子居破落得很厲害,第三代根本不願維修,我決定買下來,李斯太太是原來管家的佷女兒,願意為我服務,這間屋子真叫人感慨是不是。」

旭恩沒有異見。

「時間不早了,陳小姐,你該休息了。」

旭恩送司徒明到門口,自有司機把他接往旅舍。

那一夜,旭恩恍惚看到美麗的凱薩琳威鎖入夢來,她頷首稱贊︰「裝修得真好,完全像哨子居全盛時期。」

旭恩鼓起勇氣問︰「你記得司徒明嗎?」

凱薩琳反問︰「誰?」

「一個被你家狼狗咬傷的孩子。」

凱薩琳搖搖頭,「不,我不復記憶。」

「可是,他卻對你永志不忘。」

「他叫什麼名字?請再說一遍。」

可是天已經亮了,晃眼間旭恩已不見了凱瑟琳。

第二天,旭恩得悉,司徒明已經走了。

聖誕節,周愛娣來看她。

那時大廈已接近完工,愛娣喜歡得不得了,嘖嘖稱奇。

「開頭是什麼樣子?」

「不值一提。」

「做完這間屋子,你打算干什麼?」

「在報上刊登廣告︰陳旭恩,皇家建築師學會建築師,專擅翻新維修古老大屋堡壘。」

「好主意。」

「不過,先得休息幾個月。」

愛娣笑,「並且,看看可有戀愛機會。」

「誰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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