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忽爾今夏 第九章

喬立山送丹青到家門。

梆曉佳來開門,看見他,挑起一角眉毛,打了招呼,寒暄過,關上門,立即轉頭問女兒︰「更好的?」

丹青笑︰「更好的。」

真有辦法,葛曉佳拍拍女兒肩膀,年輕貌美,有恃無恐。

丹青看到母親一身打扮,笑容僵住,「你到哪里去?」

晚裝,濃妝,高跟鞋。

「赴約。」葛曉佳回答。

丹青怔怔看著她,約,什麼約,怕只怕是舊病按發。

梆曉佳訕訕說︰「這次是真的。」

「媽媽,你喜歡到哪里都可以,我陪你去散心。」

「我真的有約。」

「那麼我送你去。」

「丹青,你不再相信我了。」

「母親,我知道人在寂寞到極點的時候,會做出一些異常的舉止。」

「你不必打比喻,真的有人來接我。」

「好,那麼我們一起等他。」

「丹青,這次是真的。」

有人按鈴。

梆曉佳跳起來。

丹青說︰「你先坐下,我去開門。」恐怕是收報費。

門一開,丹青呆住,一位中年人手里拿著一盒糖,滿臉笑容。

「你是小丹是不是?」

「你——」丹青只得接過禮物。

「我姓章,我們通過電話,怎麼,忘了?」

丹青轉過頭去,是真的,母親真的有約,小丹歉意之極,葛曉佳卻苦笑連連。

「準備妥當沒有?」那位章先生試探地問。

丹青代答︰「好了,希望你們有一個愉快的晚上。」

「謝謝你。」章先生笑說︰「十二點前,一定送令堂回來。」

丹青把門關上。

她微微笑,弄假成真,她想,母親終于找到約會。

這是一個悲喜交集的日子,假使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包管寫滿十張紙。

她想找娟子阿姨說幾句,又怕阿姨正在休息。

丹青實在放不下心,終于撥通號碼,接線人正是老胡。

他總算回去了。

丹青問他︰「阿姨可好?」

他若無其事的答︰「我們正要出去吃飯,」他揚聲,「娟子,小丹找你。」

遠遠傳來娟子的聲音︰「什麼事,我在換衣服。」

丹青放心了。她同胡世真說︰「我明天不上班,或許與父親上領事館。」

胡世真很客氣的說︰「祝你辦事順利。」

「慢著。」

「還有什麼事?」

餅半晌,丹青都開不了口。

只听得娟子訝異地問︰「小丹還沒有說完?」

丹青只得說︰「再見。」她掛上電話。

阮丹青沒有約會,孵在床上,半睡半醒,用耳機听音樂。

門鈴響了很久,她才听見。

丹青從床上跳起來,不會是母親玩得不愉快提早回來了吧。

一打開門,看到的卻是最最不速之客,她是顧自由。

丹青即時露出厭惡之色。

「小丹,我想跟你談談。」

丹青不肯放她進來,「我同你,沒有什麼好談的。」

「小丹,我真的不知道胡世真同季娟子之間的關系。」

「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嗎?」

「小丹,讓我進來。」

丹青猶疑,看樣子小由天良未泯,如果可以說服她,也許對娟子有幫助。

她讓開給她進來。

小由用手掩著臉,「後來,胡世真都告訴我了。」

「小由,你自己是受害者,應該最清楚感覺如何。」

「對不起。」

「對不起?他們已經有十年感情,你不可能取代季娟子。」

小由放下手,「胡世真願意同我結婚。」

「什麼?」

「他說要帶我到巴黎。」

丹青不怒反笑,真沒想到歷史會得重現,胡世真重復十年前的錯誤,看情形他不是不肯履行婚約,只是偏偏不願成全季娟子,這樣的人,要來做什麼?

丹青心死了,一片寧靜,表情動作也都祥和起來。

敝不得娟子阿姨沒有一絲激動,她的感覺想必類同。

「丹青,我很想到巴黎定居一段時間。」

「你不必征求我的同意。」

「丹青,我們是朋友。」

丹青搖搖頭,「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彼自由低下頭,「我在這里,已經一無所有,胡世真給我的,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丹青斥責她,「你所看見的,只不過是一個可利用的機會。」

她抬起頭,「他們的感情早已變質,不是我,也會是其他的人。」

「走,你走。」丹青平靜地說。

彼自由還想得到諒解,「丹青,你一直對我很好——」

「請你即刻離開我家,祝你一帆風順,再見珍重。」

彼自由知道無法挽回,便低著頭出去。

丹青關上門。

胡世真故技重施,再次帶走另外一個女子。

彼自由所說,都是真的。

丹青記得胡世真初次看到她,何嘗不是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如果阮丹青願意,也可以成功地扮演顧自由那個角色。

娟子阿姨如果要為這樣的一個人所傷,真是自尋煩惱。

丹青沒有睡著。

章先生送她母親回來,在門口說的話,她也全部听到。

他說︰「一點鐘了,小丹不會放過我。」

梆曉佳笑,「今天玩得很高興。」

「別忘記下星期六。」

小丹听見關門的聲音。

她仍然不相信章先生是真的,也許母親找一位熟人扮演這個角色,好讓女兒放心。

十五歲之前,丹青的錯覺是年紀愈大,煩惱愈少,不是說四十而不惑嗎,才怪。真相是,成年人的煩憂浸到他們眼珠,沒有一樣解決得了。

第二天,阮志東的精神倒是比女兒好。

「我已經替你母親找到新工作。」

「呵,那多好。」

「薪水也有百分之二十增長。」

丹青動容,「那太理想。」

「我替你倆訂了飛機票,你們先到小叔家去住一陣子,她才回來上班。」

丹青忙不迭的點著頭。

餅一會兒她問︰「周南南小姐怎麼樣了?」

「怎麼樣?」阮志東看著遠方,倀惆地答︰「沒有怎麼樣。」

「你們仍然見面?」

「不見了。她同一個洋人大班走。」

「哦。」丹青忍不住欣喜。

「人家的薪水,比總督高出若干倍,很配得起她。」

「那多好。」丹青笑說。

「是的,」阮志東沒奈何,「的確很好。」

案女順利地遞入所有文件,取到學生簽證。

阮志東說︰「這次你小叔小嬸功不可沒,要牢牢記住。」

「這樣吧,我努力考個乙等,算是報答他們。」

「甲等不行嗎?」

「犧牲一切,拿全身精力來孤注一擲,值得嗎?我一向不做這樣的事,成功也沒有瀟灑可言,失敗更會導致精神崩潰。」

「丹青,你也太會養生了,難保你不活到一百二十歲。」

案女選了法國餐館午飯。

丹青問︰「父親,娟子阿姨的朋友胡世真,他在巴黎干什麼?」

「你不知道?」

丹青搖搖頭,「可是無業游民?」

「小丹你太孤陋寡聞了,胡世真是著名畫家,他們說在巴黎,華裔藝術家,繼趙無極之後,也只得胡某人罷了。」

「呵。」

阮志東說下去︰「他們做藝術成功的人,舉手投足有股邪氣,俗稱魅力,你娟子阿姨就是吃那一套。」

「父親說得恁地粗俗。」丹青投過去白眼。

「不是嗎,我有說錯嗎,以娟子之貌之才,到五十歲也不愁沒對象,你看她,偏偏喜歡胡世真。」

丹青猶疑一下問︰「父親,昵看胡世真是真風流還是下流?」

「我看?我越看越妒忌,沒有道理,這些年來,女性踫到他個個服服帖帖。」

「父親,我們在說正經的。」

阮志東這才說︰「胡世真是個怎麼樣的人,從來沒有瞞過季娟子,她太清楚了,饒是這樣,還是要他,不可理喻。」

丹青說︰「這麼講,他沒有騙她?」

阮志東訕笑,「小丹,騙一個人,要費好大的勁,不在乎她,又如何肯騙她,所以,將來有人苦苦蒙騙你,千萬不要拆穿他。」

丹青困惑,「父親,這可算是哪一門的家庭教育呢。」

「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你娟子阿姨都有心理準備。」

「也許,你們都高估了她。」

「丹青,你這次去,寄人籬下,要自己識相,電話不要亂打,別佔用衛生間,早睡早起,見人要帶笑稱呼。」

丹青說︰「我會盡快照宿舍搬。」

「跟著小叔,吃得好一點。」

「我會見一步走一步。」

「小丹,你不怪父親吧?」

怎麼怪,丹青想,他們統共沒有長大,無情的歲月已經催逼他們軀體進入中年階段,他們的靈魂不甘心不服帖掙扎顫抖……痛苦莫名。

「能做到這樣,我已經很滿意。」

「謝謝你了解。」

「父親,你同母親——」

阮志東很明白女兒要說什麼,「暫時沒有可能,」他搔搔頭皮,「也許十年八年後,會有轉機。」

丹青氣餒。

阮志東笑,「你以為十年八年是一段很長的日子,非也非也。」

丹青抬起頭來,「復合相當渺茫,是不是,老實說。」

「小丹,一到彼邦,你就沒有空來理會大人的事了。我還要替你兌換加幣,走吧。」

丹青很滿意,父親好象比從前懂事,交流沒有困難。

還有,他幫母親站起來,至少兩個人化敵為友,有商有量。

要開始收拾衣物了。

宋文沛說過,現有的衣服一點用也沒有,不必麻煩,全部留下,到了那邊,才重新添置。

但丹青總想替父母省一點。

她2問宋文沛帶什麼比較好。

牛仔褲是答案。

「長褲毛衣襯衫各兩件,外加大衣圍巾手套,記住,你去讀書,不是去表演時裝。」

沛沛神氣活現,以老大姐的口吻,過來人的姿態訓話。

奇怪,已經完全忘記早一個星期還在哭哭啼啼鬧鬧。

這就是人類籍以生存最大的本領︰善忘。

「你打算從新踏上征途?」

沛沛吁出一口氣,「父母對我的期望,自己的前途,不去讀這四年行嗎。」

丹青說︰「你有沒有發覺我們其實沒有什麼選擇權。」

沛沛笑一笑,「有,頭發留長抑或剪短,恐怕可以選擇。」

她也看得通透徹底。

丹青不由得緊緊握住沛沛的手。

「小丹,我們將來一定要見面,而且還要把丈夫也帶出來。」

丹青看她一眼,有強烈的第六感,宋文沛會同張海明成為一對。

有什麼稀奇,在英國,天氣這麼壞,又缺乏娛樂,只得心無旁騖努力培養感情,一切客觀條件都注定他們會在一起。

沛沛問︰「丹青,你會嫁給什麼樣的人,有沒有想過?」

「從來沒有。」

「真的,多年同學,知道你一向沒有幻想。」

「因為我不想結婚。」

「听這是什麼論調。」

「靠自己最好。」

「丹青,很寂寞的,一個人怎麼跳探戈,旅途中誰同你拍照片,有個伴侶,你累了他背你,他累了你背他,說說話,解解悶,日子容易過。」

丹青只是微笑。

沛沛的口氣有點象她的母親,毫無疑問,是遺傳,上一代連生活經驗都傳授給下一代,宋氏家庭一向和睦,是以沛沛看好婚姻。

餅了一會兒,小丹才答︰「家母一直是個好妻子,有事業,收入不菲,勇敢地拿出來共產,沒有私蓄,下班也願意做家務,我與父親,過這酒店式享受生涯︰永遠用干淨毛巾,從來沒有處理過衛生紙,一起現成,十八年後,家父要求分手。」

「你不會有同樣命運。」

「但我覺得整件事太過浪費。作家花三年寫一本書,導演花三年拍一部戲,愛才若命的社會會佩服到五體投地,但結婚後三年離婚,請問你得到什麼?」

沛沛訝異,過半晌才說︰「丹青,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丹青訕笑,「別理我,我發謬論耳。」

「有時我頗擔心你,小丹,你的見解太過新穎獨到。」

丹青悻悻地,「噫,開始加冷嘲熱諷于我乎?」

「丹青,我永遠愛你。」

這個夏季已經是永恆了。

近季末,熱了百多天,臉上都走油,人人都似老了十年。

那天晚上,丹青推開窗戶,看到一輪明月,略有一絲秋意。

她想象胡世真同娟子阿姨攤牌的情形。

他︰我要走了。

她︰你是個小丑。

他︰是,我配不起你。

她︰少廢話,以後在別在握面前出現。

他︰我還敢嗎。

她瀟灑而倨傲,他羞慚猥瑣,燈光轉暗,幕急下。

丹青睡著了。

隱約看見有人走近床邊,「小丹,小丹。」

「誰?」

「小丹,你酣睡若此,也不送我一程。」

丹青盡力睜開雙眼,想看清楚是誰,但仍然朦朦朧朧,只得一個人影。

「是娟子阿姨不是?」

阿姨伸過一雙手來,丹青緊緊握住,呀,她戴著白手套。

這次看得更加清晰,是一雙有網絡花紋的短手套。

丹青驚醒。

霍地睜開雙眼,听得浴室水聲嘩嘩,是母親在淋浴。

丹青一顆心  地跳,她用手按住胸口。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太過牽涉在娟子阿姨的私事中了。

她掀被下床,敲敲浴室門。

「還沒有睡?」葛曉佳在浴簾後面伸出頭來。

「已經睡了一覺。」

「真佩服你,全身披掛都睡得著。」

「媽媽,我夢見娟子阿姨。」

「白天日日見面,何用夢中相會?」

「同一個夢,做了多次。」

「會的。」葛曉佳披上浴袍,「我起碼做過七千次考試夢,試卷發下來,印的是法文或德文題目,一個字都看不懂,又做掉牙齒與頭發的夢,既不怕又不痛,硬是掉得全禿,唉,不知道這表示什麼。」

丹青靜靜的想。

「我也夢見親友去世,傷心痛哭,醒來仍然流淚。」

「他們有無真的過身?」

「才怪,都好好活著,且家潤屋肥。」

丹青笑了。

「來,喝一杯可可,松弛神經,真的不想睡,把要帶的東西列一張表。」

「不用,只帶護照機票及鈔票已經足夠。」

「嘿,你這口氣,筒當年的阮志東一模一樣。」

「我有什麼辦法,不是象爸就是象媽。」

「來,陪母親說說話。」

梆曉佳的心情十分進步,看樣子最壞的已成過去。

「媽媽,你多久沒見娟子阿姨?」

「為什麼這樣問?」

「周末,我們請她出來,大家好好玩一天。」

「好是好,不過章先生已經預先約了我。」

呵是,丹青想起來。

「你去了讀書,還不是照舊我同她兩老相依為命。」

「她有胡世真。」

「老胡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我們都習慣了,不作數。」

那個可憎的男人。

「唉,娟子願意犧牲,能怪老胡塌盡便宜嗎,唉。」

丹青不出聲。

「這樣吧,星期六上午我同你一起去找娟子,吹牛談天。」

星期六早上,葛曉佳起不來。

丹青不忍心推醒母親。

苦干五天才得周末休息,她有權賴床上,把這寶貴的假日早晨留給自己享受。

丹青獨自乘車往娟子咖啡店。

在門口,她遇見胡世真。

老胡坐在石階上,表情懊惱驚異焦急,看到丹青,站起來,示意她開門。

丹青是個聰明人,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已經沒有資格進屋,娟子趕了他走。

真痛快,丹青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是應當這樣做。

由此可見,一切顧慮都是多余的,娟子阿姨寶刀未老。

「小丹,你有鎖匙,快開門。」

「你也有鎖匙呀。」丹青揶揄他。

胡世真有點惱怒,「這不是斗嘴的時候,快開門。」

丹青固執的搖搖頭,「她討還你的門匙,證明不想給你入屋,我可不能擅自放你進去。」

「娟子決不會不開門。」

「那你為什麼還坐在門外?」

「娟子很可能出了事。」

丹青啐他,「去你的烏鴉嘴,那你為什麼不拿一塊石頭打碎玻璃進去看一個究竟,你又不是沒試過。」

「小丹,開門!」

丹青只得取出鎖匙,旋了一旋,沒打開,門在里面反鎖了。

說時遲那時快,胡世真已經搬過一塊大石,大力敲向玻璃。

碎片濺得一地都是,他探手進門,打開內鎖,玻璃尖刺割破他的手。

丹青知道事情不對,耳邊嗡的一聲,渾身寒毛豎立。

她推開胡世真,搶上樓去。

窗子一半開著,簾子輕輕拂動。

空氣祥和,並無異樣。

衣櫃門外掛著一件珠灰色的緞子禮服,呵,這一定是她提過的結婚禮服,可惜用不著它了。

「阿姨,」丹青輕輕叫,「阿姨。」

娟子躺在床上,面孔有一半朝里,丹青走近,坐在床沿,伸手輕輕撥她肩膀。

娟子應力轉過來,面孔紫青,雙眸緊閉,已無生氣。

丹青看到這個情形,驚怖過度,一聲發不出來,只覺全身血液象被突然抽干,練呼吸都覺得困難。

娟子頭上戴著小小一層紗,手,她的雙手,一點不錯,戴著白手套。

同丹青在夢中所見,一模一樣,有網絡花紋的禮服手套。

看樣子娟子本來還想換上禮服,但來不及了,藥力經已發作。

不知過了多久,丹青眼前漸黑,金星亂冒,她約莫覺得胡世真尾隨上樓,看到床上娟子,狂呼起來,他好似是滾下樓梯去的,然後每個人都來了,警察、救護人員,鄰居……

丹青一直默默站在床邊侍候。

救護人員把娟子抬走的時候,那角婚紗落在地上。

丹青的心很靜,蹲下,輕輕揀起,捏在手中。

她沒有跟大隊走。

丹青緩緩步下樓梯,在櫃台後,做了兩杯咖啡,坐下來。

她用手掩著臉,輕輕說︰「阿姨,你不該如此。」

她象是听到娟子呷咖啡的聲音。

「你可以克服的。」丹青說。

娟子仿佛笑了。

「他不值得,每個人都知道他不值得。」

娟子仍然沒有作答。

丹青抄起杯碟,擲向牆角,白粉牆上登時潑上咖啡,淋灕地淌下牆角。

她蹲到角落,痛苦地飲泣,又害怕又傷心,象是被人捅了一刀。

「丹青,丹青。」

梆曉佳氣急敗壞趕來,找到女兒,想擁抱她。

丹青用力推開母親。

沒有人真正關心阮丹青,也沒有人真正關心季娟子。

她沖出門口,發足狂奔。

梆曉佳在她身後嘶聲叫︰「丹青,你等一等,丹青。」

丹青跳上一輛計程車。

「出市區。」她說。

司機在倒後鏡看她一眼,開動車子。

丹青麻木的坐在後座,伸出手臂,大力嚙咬,她清晰地覺得疼痛,知道不是做夢,娟子阿姨千真萬確,已經離她而去。

丹青掩著面孔,嚎啕痛哭。

計程車司機十分擔心。

這小女孩,受了什麼刺激,不是服食過那種藥物吧。

餅一會兒,司機問︰「小姐,市區什麼地方,哪一區?」

丹青抬起頭,對,去哪里?

回家,不不不,那間公寓永遠只有她一個人,自生自滅,冷暖自知。

「我不知道。」

「小姐,你總有目的地吧。」司機已經十分忍耐。

丹青尖聲說︰「我不知道。」

「小姐,我不擔心車費,你精神不大好,還是回家的好。」

丹青不去睬他,眼楮看著車窗外,心如刀割。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靈魂可以賣給魔鬼,如果娟子阿姨會得回來,丹青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但是沒有可能,失去的已經失去。

丹青狂叫起來。

司機嚇一大跳,連忙把車子駛向一角,停下,「小姐,」他說︰「請你下車。」

丹青自袋中取出一張鈔票扔下,棄車而奔。

辦公時間,路上行人不多,但丹青還是撞到幾個肩膀,引來責備的目光。

她逃進銀行大堂,坐下來,呆呆的看著電腦銀幕迅速跳出綠色的各種指數。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一位中年婦人好心地問她︰「小妹妹,你沒有什麼事吧?」

丹青有站起來上路。

到街上一抬頭,面孔即時沾滿水珠,這一陣瀟瀟雨,下了不止一點點時候了。

丹青一路踟躕,無意認路,很快衣履頭發都告濕透。

待看清路牌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路人漸密。

丹青記得來過這里,按記憶模上門去。

她已經筋疲力盡,掀門鈴時把整個手掌壓上去,頭靠在人家門上。

來開門的是喬立山本人。

「丹青,是你,怎麼象落湯雞?」

「我可以進來嗎?」

「快請進。」

丹青倒在他家沙發里哭泣。

「發生什麼事?」

丹青沒有回答。

「你真的一塌糊涂,來,先換件干衣服,丹青,振作一點,有事慢慢說,你當我是朋友的話,要听我的話。」

不由分說,他已經取餅大毛巾來,擦干丹青頭發。

小丹任他擺布,不住哭泣。

喬立山笑,「真沒想到你這麼能哭,還以為你是少女中最堅強的一個,這下原形畢露,不過有什麼事,哭出來也好,別屈在心里。」

他把浴袍交給她,著她換。

丹青潰不成軍,哪里還顧身上的濕衣服。

喬立山只得斟出半杯白蘭地,讓丹青喝下去。

要命,有誰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他倆,喬立山用黃河的水也洗不清。

丹青披頭散發,神情萎靡,雙目紅腫,衣衫不整。

他則落井下石,逼她月兌衣,灌她喝酒,還說不是心懷不軌?

「丹青,為我著想,令我生活易過一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把她的頭發撥向腦後,捧起她的臉,看到她眼楮里去。

丹青自喉嚨底發出一串響聲。

「什麼,再說一次,我只听到娟子阿姨四個字。」

丹青用盡渾身力氣,再說了一次,伏在他身上抽噎。

喬立山這次听真確了,面色大變,「不,季小姐她,不。」

他的鼻子也酸了。

緊緊擁住丹青,他說︰「我真難過,我的天,太不公平。」

那溫柔可愛的美婦人,有一雙漆黑會笑的大眼楮,喬立山對她印象非常深刻。

他當然也知道她在丹青心目中地位崇高。

「對不起,丹青,我不知道,這個打擊一點非同小可。」

丹青伏在他胸膛上,沒辦法再講第二句話。

「可憐的丹青。」喬立山喃喃說。

折騰了這麼些時間,她實在累了,酒意發作,頗有睡意,靠緊喬立山不動。

「丹青,換過衣服再休息,這麼會生病的。」

丹青緩緩搖頭。

喬立山嘆口氣,考慮一會兒,決定動手。

牛仔褲濕了水,大抵有一公斤重,「丹青,」他說︰「你陷我于不義。」弄得不好,怕要坐牢。

但是丹青已經昏昏睡去。

他用浴袍蓋住她。

喬立山到書房去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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