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天若有情 第二章

夜闌人靜,半明半滅間終于把三十五年前的往事自腦海最底部搜刮出來。

那一年,在小冰偵探社邂逅的美婦,正是許紅梅女士,那麼,那個小小男孩,也就是列嘉輝。

求真自床上坐起來,斟杯冰水喝。

掐指一算,年紀完全符合,時光飛逝,許紅梅如今已是一個老婦,而列嘉輝早已長大成人。

當年呀呀學語的小家伙,可將之擁在懷中狠狠地親他胖嘟嘟面頰的小東西,今日已是壯年人了。

能不認老嗎?

求真緩緩坐下。

原來小冰同他們是舊相識,為什麼不上前相認,為什麼鬼鬼祟祟躲一旁研究人家?

小老郭永遠這樣高深莫測。

求真把那一次會面的細節完全記起來了。

年紀大了,遙遠的事情特別清晰,那日早餐吃了些什麼東西,反而不復記憶。

求真記得許女士在小冰辦公室逗留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她等了個多小時,她還沒從那房間出來,幼兒也好像很乖,沒有作聲。

求真有事,回了報館。

那件事,從此擱到腦後。

到底許女士在密室里與小冰說過些什麼話?

求真有點累,可是睡不著,她躺在床上去等天亮。

電話鈴驟然響了起來,半夜三更,特別響亮。

求真知道這是誰。

她按下鈕鍵︰「小冰先生,何以深夜不寐?」

丙然是他,「求真,你想起來了吧?」

求真答︰「是,我的確見過她一次。」

「歲月無情。」

「是,當年的許紅梅,誠然艷光四射。」

小冰感喟,「現在我們都雞皮鶴發了。」

求真抗議,「我只需略加收拾,看上去不過是個老中年,你們就差得多。」

小冰氣結,「對對對,你是小妹妹。」

「小冰先生,那一天,許紅梅女士在你辦公室里,說了些什麼話?」

「反正睡不著,到甲板上來,我慢慢告訴你。」

「甲板?我薄有節蓄,我毋需吃西北風。」

「那麼,到三樓的咖啡廳。」

「給我十五分鐘。」

「求真,不必化妝了。」

「小冰先生,此刻我自房中走到房門,已經要十分鐘。」

小冰惻然,「可憐,終于也成為老太太。」

他一時忘了自己更老。

求真套上大毛衣與披肩,匆匆出去見小冰。

小冰己在等她。

「我沒有遲到。」

「坐下。」

求真連忙拿幾只墊子枕住背脊,坐得舒舒服服。

小冰開口︰「好好地听故事。」

咖啡座上有幾對客人,都是年輕情侶,精神好,聊得忘記時間。

有一少女向小冰與卜求真呶呶嘴,「看那邊。」

她的伴侶一看,羨慕地說︰「啊,好一對年老夫妻。」

少女說︰「到了這種年紀,早已晉升為神仙眷屬。」

「我們到了那個年紀,不知是否仍可像他們那般恩愛。」

少女朝伴侶嫣然一笑,「那就要看你表現如何了。」

這當然是誤會。

小冰與卜求真並非一對。

只听得小冰吸一口氣,開始敘述︰「那一日,我把你請走之後……」

許女士把孩子抱在懷中,坐在小冰對面。

她秀麗的面孔忽然沉下來,滿布陰霾。

幼兒像是累了,靠在她胸膛里,動也不動。

小冰羨慕所有孩子,那是人類的流金歲月,無憂無慮,成日就是吃喝玩樂。

小冰見她不出聲,便試探︰「許小姐,你說你有介紹人?」

許紅梅抬起頭來,大眼楮閃過一絲彷徨的神色,她嘆口氣,「是,介紹我到這里來的,是一位女士她姓白。」

小冰聳然動容,他只認得一位姓白的女士,她在他心目中,是重要人物。

「啊,請問有什麼事?」他對許女士已另眼相看。

「郭先生,我想托你找一個人,只有這個人可以幫我。」

小冰已把全身瞌睡蟲趕走,他前後判若二人,雙目炯炯有神,凝視許女士,「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我要找的人,姓原,是一位醫生。」

小冰立刻為難,表情僵住。

許紅梅看到小冰如此模樣,輕輕嘆口氣「我也知道原醫生不是一個電話可以找得到的人。」

小冰攤攤手「實不相瞞,原醫生失蹤了,無人知他下落。」

許紅梅不語。

那幼兒在她懷中,已經安然入睡。

她輕輕模一模他的小手,仍然緊緊抱著。

小冰建議︰「把孩子放在沙發上睡一下如何?」

許紅梅搖頭,「不,他會害怕的。」

小冰笑笑,他也以為他們是母子。

在這個年紀才育兒,自然比較溺愛。

「不覺得他重?」

「還好,」許紅梅說,「可以支持。」

「你自己親手帶他?」

「家中有保姆,不過,我從來不讓他單獨與別人相處。」

「這孩子很幸福。」

許紅梅答︰「我沒有職業,我的工作便是服侍他。」

小冰見許女士一身名貴而含蓄的打扮,已知道她環境十分優游,不用擔心生活。

他試探說︰「尊夫把你們照顧得很好。」

可是許紅梅笑笑,「我是一個寡婦。」

小冰一怔,不過,結婚是結婚,生子是生子,兩回事,不相干。

他馬上接受這個事實。

「孩子——」

「也不是我的兒子。」

小冰這才深深訝異了,不是親生?「你是他姑媽,或者是阿姨?」

「郭先生,他叫列嘉輝,我深愛他,但是我與他,並無絲毫血緣關系」

小冰面孔有點發燙,每逢他尷尬的時候,臉的外圈會自動發熱。

「郭先生,要見原醫生的,是列嘉輝,不是我,請你接受我的委托,替我們尋找原醫生。」她的聲音低下去。

小冰呆半晌。

「原醫生想來不是失蹤,他不過暫不見客,想避一避人。郭先生,你是他的好友,請他破一次例,見見我們。」

小冰無奈地說︰「就因為是他的朋友,所以才額外要體諒他,應尊重他的意願。」

許紅梅焦急了,雙目潤濕。

「孩子有病嗎?我可以推薦各個專科醫生給你。」

許紅梅落下淚來。

「許小姐,那位原醫生,不是一般醫生,他是個怪醫,他的醫術,與實用醫學不掛鉤。」

「我完全明白他是個什麼樣的醫生。」

小冰嘆息,「我且做一個討厭人物,幫你找找他。」

許紅梅略為寬心,抱起孩子,站起來。

她已練成舉重高手而不自覺,小冰自問沒有把握抱著十多公斤重物自那麼軟而深的沙發站起。

「有無消息,都請與我聯絡。」

「一定,許小姐,不過我真是一點把握也無。」

許紅梅抱著幼兒離去。

小冰記得那孩子有一頭烏濃可愛的頭發。

听到這里,卜求真低嚷︰「果然不是母子!」

小冰點點頭。

「你當時為什麼不問孩子同她是什麼關系?」

小冰瞪求真一眼,「人人像你,冒失鬼不日可統治宇宙,她是我客人,她不說,我怎麼好問?」

「啐!」

小冰有點累,月兌下帽子的他,一頭平頂白發閃閃生光。

求真忽然問︰「頭發中的黑色素全到哪里去了?」

小冰說︰「頭皮細胞老化,不再生產。」

「可憐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喂,你听不听故事?」

求真故意打個呵欠,「沒有什麼好听的。」

「什麼?」

「你當年沒有替她找到原醫生。」

被她猜中了,小冰心有不忿。

「如果當年被你找到了原醫生,今日就不必對他倆避而不見了。」

小冰默默低下頭,「是,我交情不夠,原醫生對我不予理睬。」

「小冰先生,你不必耿耿于懷,像原醫生那樣的人,決定了一件事,無可挽回。」

小冰嘆口氣,「大家把他神化了,這個人,好幾次閉關,不見人,你當他在研究什麼大事,其實他啥子也沒干,只不過是談戀愛。」

「人各有志,那誠然是他的人生大事。」

「見死不救!」

「可是許紅梅與列嘉輝還不是好好活著,列嘉輝已是成年人,可見他幼時無論患什麼癥候,今日已經治愈。」

小冰怔怔道︰「說的是。」

「當年誰也找他不著,那位姓白的夫人同他那麼熟,也束手無策,所以才推薦許紅梅到你處,你不必內疚。」

「我好想告訴他們,原醫生最近出關了。」

「是,至少他見過琦琦。」

「琦琦同他另有淵源。」

啊,是另外一個故事。

「可是,三十多年過去,當年再大的困難,今日已成過去,即使找到原醫生,也已無用。」

「慢著,小冰先生,許紅梅與列嘉輝到底為什麼要見原醫生?」

小冰呆住。

求真尖聲問︰「你竟不知道,你竟沒有問?」

小冰說︰「我只知道那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我盡了全力,上天入地那樣去搜索原某人。」

原氏當然不會讓任何人找到。

小冰不算不盡力,他甚至找到原君私人電腦的通訊密碼,得以與電腦通話。

可是電腦如此忠告他︰「如果閣下真是原醫生的朋友,請予原醫生時間,請耐心等原醫生出關,我會把你的名字登記,待原醫生盡快復你。」

「可是我真有急事。」

「閣下的急事,並非原醫生的急事。」

「我也是受人所托。」

「原醫生最愛管閑事,但這次時間不對,欠缺緣分,不宜強求。」

「一具電腦,懂得什麼叫做緣分。」

電腦冷笑一聲,不與他申辯,自動熄滅,不予受理。

小冰托人在原君時常出沒的地點找他,但原醫生似真的失蹤了,如一粒沙掉進戈壁,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再也沒有出現。

這件事成為小冰心頭上的一根刺。

一個私家偵探,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尋人,而小冰居然尋人失敗。

他甚至找到了那位姓白的女士訴苦。

她對他好言相慰。

「小冰,看開點,這同你的能力無關,這個老原可能根本不在太陽系以內。」

「那是另外一件事,我沒把他聯絡上,卻是事實。」

彼時小冰找他足足已有三年。

「然後,連許紅梅也失蹤了。」

白女士微笑︰「許紅梅不難找。」

小冰不出聲。

白女士問︰「你已知道許紅梅的底細?」

「這我早已查清楚,她是證券業巨子許仲開的獨生女,因為戀愛問題,同父親鬧翻,由繼承人變成陌路人。」

白女士頷首,「據說,許仲開至今不明寶貝女兒怎麼會心甘情願放棄一個王國。」

小冰笑,「因為她愛上另一個王國。」

白女士說︰「是,列氏的財勢,不下于許仲開。」

「而且是許仲開的敵人。」

白女士作這樣的評論︰「感情這件事,不可理喻。」

「可以用可怕二字形容。」

白女士忽然說︰「小冰,你是男人,告訴你,你會不會愛上比你小四十歲的異性?」

小冰搖頭,「我一向喜歡比較成熟的伴侶。」

「比你小四十歲的人也可能很懂事。」

「戀愛已經夠痛苦,驚世駭俗的戀愛不是我這種平凡普通人可以享用。」

白女士笑了。

小冰連忙補上一句,「也不是每個人會遇上。」

敘述到這里,天已經漸漸亮了。

在咖啡室閑聊的年輕情侶,也已逐漸散去。

小冰打了一個呵欠。

求真有一千一百個問題要問。

可是小冰說︰「我累了。」

求真知道他並非故意賣關子,「小冰先生,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自己還走得動。」

求真還是把他送回艙房。

到了艙門,小冰忽然轉過頭來,「求真,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叫我小冰有點滑稽,從此以後,你喚我老郭吧。」

求真用手作喇叭狀罩住一只耳朵,「你說什麼,小冰先生?」

小冰進艙去了。

求真這才嘆一口氣。

什麼叫力不從心?這就是了。

就在此時,有一只手伸進求真的臂彎。

「琦琦。」求真把那只手握得緊緊。

「看,」琦琦指向海岸風景,「此乃萬載玄冰。」

「最近也有融化的跡象了,科學家不知多擔心。」

「求真,你好會殺風景。」

求真汗顏,「是,我太過實事求是了。」

她倆躲到人工溫室,在奇花異卉旁邊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坐著聊天。

求真問︰「琦琦,你可知道許紅梅年輕時的戀愛故事?」

琦琦欠欠身,四處看一看,「背後議論人家的私生活,不大好吧。」

「咄,」求真不以為然,「你有更好的題目嗎?」

琦琦笑,「不如講講格陵闌是否真會于下一世紀因融冰而消失在地球版圖上。」

「那還不如討論植物學家有無可能在三十年之內重建雨林。」

她倆相視大笑。

琦琦呷一口香茗,「求真我出身草根階層,最大願望不過墾求溫求飽,對于富家千金的戀愛故事,並無興趣。」

「據說當年此事相當轟動。」

「我也是听小冰說的。」

「那時,你我還沒出世?」

琦琦,「你比我小,你大概還沒有出世。」

「大約是什麼年份?」

琦琦抬頭想一想,「約是一九六零年。」

求真大大詫異,「故事怎麼越說越回去了?」

「是,彼時小冰還在他師傅處做學徒。」

「那時,許紅梅小姐什麼年紀?」

「也許十五歲,也許十六歲。」

「那麼早就談戀愛?」

「是,愛上了她父親的仇人,比她大四十歲的列正。」

「列正,他也姓列?」

「是,他姓列。」

求真站起來,大聲說「這麼講來,那列嘉輝明明就是列正的孩了!」

「我們查過,許紅梅從來未曾生育。」

求真不服氣,「也許她躲起來養下這個孩子呢。」

「我們調查得十分徹底,他們的確不是母子,你可以忘記這一點。」

「把他們的故事告訴我。」

「故事很簡單,列正有家室有孩子,子女且比許紅梅年長,雙方遇到極人阻撓,結果紅梅月兌離家庭出走,而列正亦與發妻離異,他倆終于正式結婚,那年許紅梅二十一歲。」

「你看,沒有離不成的婚!」

琦琦笑,「真是,一個人沒離婚,是因為他不想離婚。」

「故事結局十分美好呀。」

「是,我們在偵探社見到許紅梅的時候,列正剛去世沒多久。」

求真算一算,「那位列先生得享長壽,活了八十歲。」

「許紅梅一直同他在一起,這樣經得起時間考驗,雙方家人都開始軟化,尤其是前任列太太,真是位通情達理的夫人,力勸子女與列正和解。」

「結果他們有沒有原諒父親。」

「有。」

「是因為遺產分得均勻吧。」求真笑。

「你又來了。」琦琦揶揄。

這是卜求真的毛病,她從不美化事實。

當下她算一算,「故事自一九六零年開始,迄今已有八十年歷史,唏,我還以為我老了呢。」

就在這個時候,在一蓬蓬紫羅蘭後邊,傳出一個優雅的聲,「你們算錯了,故事開始的時候,我才十二歲,我記得很清,那是一九五八年的五月六日。」

求真與琦琦嚇得面紅耳赤,沖口而出「誰?」

有人輕輕撥開香氛撲鼻的紫羅蘭,「我,許紅梅。」

求真與琦琦一听,更窘至無地容身,巴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許紅梅輕笑。

求真看到一雙慧黠的眼楮。

呵,許女士的靈魂沒有老。

「兩位,請坐,我早已經留意到你們了。」

求真松口氣。

許紅梅緩緩走出來,坐在她們對面。

她說「主要是琦琦小姐的樣子,一點兒都沒變。」

琦琦雙耳燒至通紅透明,一句話說不出來。

「小冰先生亦老當益壯,只是,這位小姐是誰呢?」

「我叫卜求真。」

「卜求真,」許紅梅沉吟,「是《宇宙日報》的專欄作者卜求真嗎?」

求真笑了,「正是在下。」她知道自已有點名氣,但是沒想到連不問世事的老太太也听過她是誰,不禁神采奕奕,如打了一支強心針。

「我看過你的高淪,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

「字里行間,對世情觀察入微,毫無幻想,令讀者戚戚焉。」

求真一愣,「是嗎,我有那麼悲觀嗎?」

「是通徹。」

「謝謝你,只怕沒你說得那麼好。」

那邊廂琦琦漸漸鎮定下來,臉上紅潮亦褪卻大半。

「你們對我的故事,好像很有興趣。」

卜求真老實不客氣說︰「是。」

許女士笑了,眯著雙眼,臉上布滿皺紋,看上去十分可愛可親。

「許女士,願意把你的故事,告訴一個記者知道嗎?」

「我的故事,同一些傳奇性人物比較起來,只怕乏善足陳呢。」

「太客氣了。」

「而且,船正往回駛,三天後就抵岸,從早說到夜,也不夠講幾十年的事。」

「上岸後我到府上來,繼續聆听。」

許紅梅笑了。

琦琦也笑,心中想,求真你這只鬼靈精,膽大、皮厚,真有一手。

正在此際,船上服務員向他們走來,「啊,許女士,你在這里,列先生到處找你,十分焦急,請隨我來。」

許紅梅緩緩站起來,走出兩步,然後再轉過頭來,求真知她有話要說,連忙趨向前去。

「你們三人,請于下午再同我聯絡。」

求真大喜。

琦琦也松口氣。

許紅梅隨服務員輕輕離去。

求真興奮地說︰「找到謎底了。」

「嗯。」琦琦附和。

「你看,」求真笑道,「小冰先生找她三十五年,一直不得要領,我一出現,即有結果,不由你不服嗎。」

琦琦看看她笑,「服、服、服。」

好勝心數十年不變。

不過如今已進化為搞笑的題材。

她倆各自回艙,略事休息後,約同小冰一起午膳。

正談笑間,忽見落地長窗外有一架直升機降落在甲板上,直升機身有一個紅十字。

「嗯。」求真說,「有乘客病重,由直升機載返診治。」

小冰金星火眼地看著擔架抬出來,忽然霍一聲站起來,「病人是許紅梅。」

求真雙眼略慢,卻也已經看到擔架身邊一個玉樹臨風似的身型正是列嘉輝。

求真連忙丟下美食,奔往甲板。

已經來不及了,醫務人員、病人,連同家屬,一起上了直升機,在空中打了一個圈,便向岸邊飛走。

疾風打得求真衣履盡亂。

小冰望著天空,「你說怪不怪,她才要開口,就遇上急病。」

琦琦喃喃道︰「希望她有時間把她的故事說出來。」

求真到船長室去兜了一轉。

「心髒病。」

琦琦說︰「那很簡單,換一顆就是了。」

「已經是人工心髒。」

「再換。」

小冰說︰「嗯,人類的壽命可以無休止延續下去,直至本人厭倦為止。」

琦琦忽然笑,「舊三年,破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求真再也不會放棄講笑話機會,「你還修理得不錯呀。」

求真又說︰「船上幾個年輕小伙子一直盯著你。」

船將泊岸,年輕人問琦琦要通訊地址。

琦琦只是推搪。

也難怪,皮相雖然秀麗燦爛,心事卻已開到荼藦。

求真揶揄琦琦,「為何不把姿色善加利用?」

琦琦感喟,「早知今日不必多此一舉。」

求真卻又安慰她︰「不妨,你不會比我更笨,多少人在《宇宙日報》弄到一則專欄,乖乖隆喲咚,不得了,利用官交際應酬、耀武揚威、自吹吹人、歌頌祖國、造謠生事,還有,收受利益,大做廣告。我只利用過專欄收稿酬,很窩囊吧。報館一直嫌貴,也嫌我不識趣,太沒有辦法了。」

琦琦反而笑出來,「嘿,至高至純至清的果然是你。」

「咄,」設想到求真是認真的,「我所說均系實話,這是我做事一貫作風,並不希祈你稱贊。」

「既然如此,何必訴苦。」

「是,你說得對,我還不是聖人,歉甚。」

小冰這時詫異曰︰「兩個女人聊起天來,真可以談到天老地荒,宇宙洪荒。」

溫馨一如老好從前。

「小冰先生,船泊了岸,我們立刻聯絡許紅梅女士。」

「假如她還在人世。」

求真打一個哆嗦,「不,她一定活著。」

小冰苦笑,「這恐怕不是由你決定的事呢!」

求真問「小冰先生,船上相遇,不是偶然吧?」

小冰答得好,「過了二十一歲,還有什麼偶然的事。」

琦琦代為解答︰「這幾十年來,小冰一直跟著許列兩位。」

「卻沒有上去認人。」

小冰模著面孔,「沒有顏面。」

求真笑。

「我想告訴他們,原氏已經出關,醫術亦已精湛過從前百倍,我願意再替他們與原氏接觸。」

「去,一上岸就做。」

船終于泊岸了。

下船時求真松了一大口氣。

「再過二十年,也許我會甘心被困在一只豪華船上,此刻心還野,還是覺得坐船悶。」

小冰說︰「連我都無心欣賞風景。」

第二天小冰便找到列嘉輝。

「他已返家,許女士住院期間,他天天侍候在側。」

求真心念一動。

母慈子孝,也自有個限度,二人如此情深一片,更像一對情侶。

「許女士救回來了,全身血液系統幾乎都已更換,醫生不表樂觀。暫時性命無礙,可是生命時鐘不知幾時停頓。」

求真說︰「我去看她。」

「你要事先申請。」

「沒問題。」

三天後,求真得到答復,許女士願意見她。

與她聯絡的是列嘉輝本人,他談吐有禮,十分客氣,「卜小姐,她大病尚未痊愈,只能略談幾句。」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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