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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吉卜賽 第七章

稍後啟儒回來才知道這件事。

他不相信這個好消息,半晌,才看著丘靈,一定是她感動了他父母,用的最什麼辦法?

啟儒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後,他與母親談過,驚駭得睜大雙眼說不出話來。

他靜靜找到丘靈,悄悄地問︰「你扮麗儒同媽媽說話?」

丘靈搖搖頭。

「是不是真的?」

「那日我一回到家,她已經倒在地上,說見到麗儒。」

「不關你這小精靈的事?」

「我怎麼敢扮麗儒。」

「你同麗儒可有感應?」

丘靈搖搖頭。

連啟儒都盼望接觸,也許你不自覺,也許麗儒真借你同母親說話。」

「你們思念麗儒太苦了。」

啟儒著著天空,你無意之中成為靈媒。」

「我沒有假扮麗儒,相信我。」

「讓凌家搬到東岸重頭開始吧。」

第二天,丘靈又踫見她不願意看到的人,一切在意料之中。

他跟在她身後。

「實在山窮水盡了。」

丘靈不去理睬他。

「隨便在凌家偷點東西出來︰首飾、擺設……救救急,否則,狗急跳牆,誰有好處?」

丘靈仍然不出聲。

「我查過你,你在澳洲悉尼的事,我也知道,真奇怪是不是,有人雙雙服毒自殺,抑或是他殺?」

丘靈忽然轉過頭來,冷冷地問︰「你現在住甚麼地方?」

他一怔,「呵,為了你,我住在小旅舍里已經個多月,欠租。」

「帶我去看看。」

「甚麼,你願意到我處?也好,不然你也不知道我環境有多窘迫。」

她跟他到旅舍。

地下床邊都是空酒瓶,可見廉價旅館不是天天有人收拾。

「我需要錢。」

「多少?」

他試采地問︰「你拿得出多少?」

「我並沒有承繼到大筆遺產。」

「這我也知道,但是,女孩子總比較有辦法。」

他說得對,丘靈的確想到一個辦法,不知行不行得通。

「我明天一早帶錢來。」

「真的,不騙我?」

丘靈肯定點頭,她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我會盯著你,丘靈,你是我唯一目標,你跑不掉。」

丘靈離開旅舍,沒有即時回家。

她到舊貨店買了一架手提電腦,再分別到三間銀行,一共提了一萬元舊鈔票。

回到家,她立刻在電腦上操作,天才的她只花了個多小時已經達成目的。

第二天一早,她走到市中心,用公共電話亭打了一通告密電話,接著,又買了兩瓶酒。

然後,到旅舍找到主角。

他還沒有睡醒,從前花梢亮麗的襯衫現在似一張抹台布。

他宿酒未醒,「你這麼早來?」意外了。

丘靈沉默地關上門,從口袋拿出那疊鈔票,一不小心,整疊掉在地上,那人連忙搶著拾起。

他沒想到有那麼多,數一數,竟成萬,他意外,這女孩如此疏爽,看樣子還可以接二連三上。

他把錢塞在袋中。

丘靈放下兩瓶酒,他看到了,立刻取餅開了對著瓶嘴喝。

「謝謝你,丘靈。」

丘靈輕輕站起來。

他的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丘靈,你對我,可也像她們那樣,非常好感?」

丘靈輕輕撥開他的手。

他呼吸的氣味,像一堆腐臭的垃圾。

他尷尬地笑,「我求財得財,應該心足。」

丘靈連忙打開門走。

那人繼續喝酒,忽然看到茶幾上一具手提電腦。

「咦,」他說︰「丘靈忘記功課本子。」

他想去叫她。

「不過,她還會再來,哈哈哈,不由她不再來。」

他倒在床上,手緊緊按著口袋裹的錢。

他隨即听到急促的拍門聲。

回來了。

他點點頭,挽起電腦,打開了門,預備交還丘靈。

可是門外站著的是兩個穿黑西裝的大漢,面孔似臘像一樣,告訴他︰「聯邦密探。」他倆出示證件,一涌而入。

那一天,丘靈照常在學校度過。

教授問她︰「丘靈,你可是要轉到東岸讀書?」

「完全是家庭私人原因。」

「我們也知道留不住你。」

「家人要往東岸居住,不得不走。」

「到了東岸,一定有更佳發展。」

丘靈知道解釋無用,只得笑了。

忽然有同學進來,「大家快看十二台本地午間新聞。」

鎊人才轉移了注意力。

只听得新聞報告員說︰「聯邦調查局控告一名華裔男子未經授權進人美國空軍電腦部門,他被指擅自從賴特——帕德森空軍基地的一套價值一億四千八百萬元的電腦資料庫,下載一個密碼檔案,從而進人美國空軍部的電腦系統,查看戰機及武器的備戰狀態……

丘靈微微笑。

大家驚呼,「我的天。」

「這人有通天徹地本領。」

教授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丘靈,「丘靈也做得到。」

丘靈一聲不響。

「丘靈閱讀密碼猶如我們做一加一」

丘靈維持緘默。

「噓,犯案人也是華裔,別叫丘靈敏感。」

可是還有人說︰「這種案子最犯禁忌,起碼判五年徒刑。」

丘靈心安理得。

有一段日子不必見到花襯衫了。

丘靈開始喜歡搬家,每次搬遷,都是新的開始,可以擺月兌過去。

從前,肯定流浪的吉卜賽人也是這樣︰犯下案子,偷了錢包,拐帶幼兒,立刻離開現場,走到另外一個地頭,受害人沒有苦主,只得罷休。

丘靈躲到東岸近郊住宅區。

她像是真正擺月兌了過去,上學放學,終于同所有同齡的女孩子一樣生活。

雖然她的學業優異,不過,在天才班里,很多同學比她更高明,班里甚至有十一歲的碩士生。

她總算長多一點肉,多了一絲笑容,仍然不願多話。

畢業後,她在大學找到工作,尚未夠年齡考取駕駛執照,但是,已經支薪,經濟獨立。

一日,在華文報上看到一則小啟示。

「丘靈,生母尋找,請電郵下列號碼聯絡。王荔嬋啟」。

凌家不看華文報章,可是公司里華人比較多,有人問︰「丘靈,看,這人與你同名同姓」,丘靈不動聲色。

便告刊登了兩天,停止了。

王小姐想必還在其他城市報紙上刊登這則啟示。

丘靈沒有回覆,開頭,她千方百計要拉住母親衣角,生母用盡全力掰開她的手,摔開她,拒絕見面,現在,這個奇怪的女人又著人登報尋找她。

王小姐是老好人,沒想過這一則啟事對丘靈生活的負面影響。

丘靈一連好幾個晚上沒睡著。

凌家還有一個人輾轉反側,那是即將要做新娘的鍾穎兒。

穎兒見丘靈房里有燈,敲門進去聊天。

「你還在做功課,丘靈,你真用功,叫我羞愧。」

丘靈耐心微笑,她喜歡顏兒,這女子思想天真簡單,非常難得,世間少有。

穎兒忽然哭泣。

「怎麼了?」「我害怕結婚。」丘靈不禁好笑,是有這種新娘,臨陣退縮,怕得不得了。「可是,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了。」「我怕結婚,怕生孩子。」她掩著臉。「放心,啟儒會好好照顧你一生。」「我怕他有一日會離我而去。」丘靈沉吟,不知怎樣安慰她。「丘靈,你怕失戀嗎,你怕結婚嗎?」丘靈搖搖頭,「我不怕。」「你怕甚麼.。」「小時候,伯母親離開我,以後,不再怕甚麼。」「你真幸運,膽子好大。」丘靈忽然笑,「是,我運氣不錯。」說著穎兒又不高興起來,「婚紗不好看,做壞了。」這時,有人敲門,「兩個女孩還沒睡?」是凌太太。穎兒這才回房去。第二天丘靈自實驗室回來,看到穎兒站在會客室一張茶幾上正在又一次試婚紗。那件禮服端莊華麗,襯托得她像公主一般。丘靈站在門邊看了半晌。裁縫正在修改不滿意的地方,啟儒在一旁看報紙。「咦,丘靈,你回來了。」丘靈微笑,「新郎不應預先看到婚紗。」「誰管這些。」他把丘靈拉到一旁,攤開報紙,給丘靈看。「丘靈,生母病重,請迅速聯絡,王荔嬋啟」。「這是找你吧。」丘靈點點頭。「你可有與這位女士聯絡?」「沒有。」啟儒說︰「我明白。」丘靈有點高興,「啟儒,你真的了解?」「他們又一次破壞了你平靜的生活,你時時被動,不知如何好,太不公平了。」丘靈不住點頭,「啟儒,你說得真好。」「你對生母,恐怕已沒有太多記憶。」「有,冰冷的公堂,判刑的剎那,一次又一次被拒見面,到陌生人家中住宿……」「那麼,別去理會這則啟事。」「這個廣告令我憤怒。」「幸虧看華文報的人不多。」「可是你看見了,我也看見了。」這時,穎兒拎著鍛裙角走進來,「啟儒,我這里需要你。」丘靈立刻識趣地走開。她回來拿一點資料,又往實驗室去。辦公桌上有人剪出報上啟示並加備注︰「丘,或者找的是你?怕你看不到」。一定有這種好心人,怕事主看不到。

「你有沒有看到?」刻意提點,然後密切注意當事人表情,希望有一場好戲。「是給你看的嗎?」不干他事,可是他熱情關注事態發展,強逼當事人解釋。丘靈倔強脾氣發作,人越是逼她,她越頑強抵抗,那日回家,凌太太叫住她。「丘靈,過來一下。」終于,凌太太也看到啟事。她溫和地問︰「你打算回應嗎?」丘靈搖搖頭。「這位王荔嬋女士是什麼人?」「當地社會廳的一位感化官。」「她仍然在跟你的個案?」「看樣子是。」「丘靈,你尚未滿十八歲,我必需向當局報告這件事,讓他們跟進。」「我早已經成年。」「的確是,但法律上——」「可否當作沒有看到過這段啟事?」凌太太抬起頭來,「為甚麼不呢,我一向不讀報紙。」丘靈笑了。鍾穎兒說得不錯,她十分幸運。啟儒與穎兒的花園婚禮在一個五月天舉行,共邀請百多位親友。穎兒兩位好友做伴娘,實著孿生子似粉紅色裙子,花蝴蝶似游遍全場。丘靈完全是觀光客身份,穿普通衣裳,躲在人群中,偷偷喝香檳。「丘靈。」丘靈轉過頭去,不相信雙眼。在悠揚的音樂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久違了的王荔嬋女士。丘靈覺得她像雨果名著悲慘世界被追蹤的苦主尚凡尚。她跟上來了。

丘靈的過去又追上來了。

王荔嬋胖了許多,但一眼仍可認出。

「丘靈,你一點也沒有變。」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丘靈擺明她沒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每個領養局都有資料記錄,我很花了一點勁。」

「為什麼一定不放過我?」

王荔嬋訝異,「丘靈,我沒想到你不高興見到我。」

「我當面與你說明,我不想見她。」

「可是我記得你──」

「你記得的我只有十二歲。」

「你現在還未滿十六歲。」

她這樣一說,連丘靈都吃驚,甚麼,當中只過了四年?為甚麼天長地久,已似前生之事。

丘靈怔怔地。

王荔嬋與她到一角坐下。

「我這次私人旅游,順道來看你,丘靈,我一直掛念你。」

丘靈回過神來,「家庭生活愉快嗎?」

「托賴,還好,」王荔嬋環顧四周,「你終于找到一個妥當的寄養家庭。」

「你說得對,王小姐,再好,不過是個寄養家庭,若牢牢記住這一點,生活不是過不去的。」

換了別人,也許認為丘靈反應過激,可是,王荔嬋知道丘靈一切,她並不覺得過份。

「使人寬慰的是,你終于長大了。」

「呵,時間自動照料了這一點。」

王荔嬋听出丘靈語氣十分蒼涼,與快樂熱鬧的婚禮成為強烈對比。

恐怕丘靈的餘生也會這樣度過︰世界再歡樂,她是她,拉不上關系。

往後得到再多,也換取不到她的歡樂。

「你母親在獄中病重。」丘靈不出聲。「她想見你,要告訴你,你生父是誰。」「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讀書成績這樣好,遺傳自什麼人?」「自一個遺棄我們母女的人。」王荔嬋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強。」這時,凌太太招手,「丘靈,請過來拍照。」王荔嬋輕輕說︰「我在這里等你。」拍完合照,啟儒拉著丘靈跳舞。婚禮歌手有一把異常清越的聲音,唱起情歌來,如泣如訴,像一個失戀的人。丘靈問︰「決定到甚麼地方度蜜月?」穎兒三日兩頭改變主意,從大堡礁到迪士尼樂園都考慮過。「我們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區玩一個星期,然後到南部葡萄莊園休息。」

丘靈微笑,「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穎兒決定,哈,三年之後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涂,挑了個好丈夫。」

「丘靈,謝謝你。」

舞罷回到原來的地方,王荔嬋已經走了。

有侍應生過來遞給丘靈一張便條,「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給你。」

丘靈攤開一看,字條上寫︰「丘靈,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請與我聯絡。」

凌太太走近,「剛才那位太太是誰?」

「是鄰居的友人,走過來看熱鬧。」

凌太太坐下來,「啟儒結婚,我已無後顧之憂。」

「他們會幸福的。」

「我也這麼想,凌家吃了許多苦,應當否極泰來。」

丘靈握住凌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換過便衣前來話別,凌太太送他們上車往飛機場。

眾親友漸漸散去。

丘靈一個人坐在花園里,嗅著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檳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覺得愉快的暈眩,她打一個阿欠,腳步浮啊走回屋內,找到一張長沙發,賓至如歸那樣躺下去。

敝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時就開始喝,喝醉了甚麼都不計較,日子容易過。

她很用力地打一個飽嗝。

還是做夢了。

這次,夢見自己洗澡,在一個清澈的瀑布下沖洗身上污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靈覺得非常高興。

仿佛重生了。

書房里其實另外有一個人。

那年輕的男客穿著整套禮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月兌下外套,解開領花,正在電腦熒屏上觀看資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搖晃地走進來,痛快地倒在沙發上。

他過去想與她招呼,發覺她已經憩睡,嘴角掛著一個甜笑,雙手交叉疊胸前,像是一點遺憾也無的樣子。

他很少見大人有這樣滿足表情,不禁訝異,少女面目娟秀,但額角上有一條疤痕,本來可用劉海遮掩,但是她沒有那樣做。

這少女是誰?

凌太太走進來,「咦,遇方,你在這里。」

「表姨,你來得真好,我有個疑問,你家電腦上找全球網址為什麼毋須輪候?」

凌太太說︰「呵,那是丘靈做了手腳的緣故,她有獨家單方,可偷步搶先加強速度。」

年輕人怔住,「這是驚人發明。」

凌太太這時才看見丘靈,「哎呀,怎麼睡在這里。」

這就是丘靈?他听說過凌家有個天才少女。(不知何故,202頁我的軟件始終不能識別,一讀到就死機,請大家諒解。)凌太太笑著說︰「你到啟儒房休息吧。」「我用東邊的客房就很好。」「隨便你。」走進書房,看見那少女已經醒來,怔怔地坐在沙發上,像是在回憶剛才的好夢。听見腳步聲,她抬頭,林遇方看到了一雙魅影憧憧的眼楮,瞳孔里有他身型反映。「醒了?」他被這對黑眼珠攝住。丘靈點點頭,這是誰?「你是丘靈吧,我叫林遇方,家母是凌太太的表妹。」「你好。」凌家親友眾多,真是福氣。林遇方遞一杯咖啡給她。丘靈一口喝干。「你便是那個電腦天才。」丘靈微笑,「你呢,你做甚麼?」「我是一名矯型醫生。」呵。」「譬如說,你額角上的疤痕,在一小時內可以消除。」丘靈忽然問︰「心靈上的傷痕呢?」「那得靠你自己了。」丘靈伸手觸模額角上可見的傷痕,「我不在乎。」「這種態度很好。」「愛美的女士們很崇拜你吧。」「我不會知道,」他欠欠身,「我在兒童醫院為幼兒服務。」丘靈不由得對他增添三分敬意。他問︰「听說微軟幾次三番與你接過頭?」丘靈詆異,「你怎麼知道?」

「可是被你拒絕了。」丘靈點頭,「商業機構有的是奇才,大學比較需要新發展。」

「又听說你在教碩士班?」

「你從甚麼地方听到這麼多一。」

「表姨引你為榮。」

丘靈明白了,是老好凌太太替她做的宣傳。

凌太太下來,「咦,你們在聊天?遇方,帶丘靈出去走走,這是我的車匙。」

「我——」

林遇方鼓勵她,「來,別躊躇,我陪你去看瀑布。」

丘靈一天內經歷許多意外,的確想散散心。

他把車子駛進國家公園,濃蔭山谷裹每塊翠綠的樹葉都滴著水珠,空氣中充滿露水,頭發一下子濡濕,不知名的鳥群爭鳴,影音都像一個仙境。

丘靈笑問︰「你听過爛柯山的故事?」

「等會我們出去,世上已過了千年。」

「那倒好。」

他們看到一座瀑布,同丘靈夢中的一模一樣。

她驚訝極了,有沖動跳進去在水下梳洗。他倆坐在溪邊的石饃上,看暮色降臨。「該走了。」「多謝你帶我出來。」「世上除了實驗室,還有許多好地方。」丘靈微笑,「還是學校最安全。」她其實沒有完全自香檳里清醒過來,否則不會跟著陌生人到處走。他送她回家,經過快餐店,溫馨地買一客冰淇淋給她吃。到了深夜,丘靈清醒了。她手里拿著王荔嬋給她的便條。終于,她撥電話過去。

「吵醒了你?」

「我沒睡著。」丘靈問︰「換了是你,會怎麼辦?」王荔嬋不假思索地答︰我不會賭氣,我一定會去探個究竟。」「見了面,說甚麼?」「你可以一言不發。」「我害怕。」「我了解。」「剛結痂的傷痕又得被揭開。」「丘靈,我也覺得命運對你不公平。」「我實在提不起勇氣。」「你若失去這個機會,會遺憾終生。」丘靈笑了,她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听我說,去見生母最後一面。」「她可是病得很厲害?」「主要的是,醫生說她沒有奮斗求生的意志。」丘靈又沉默下來。「再拖延就來不及了,餘生你總會想起,你放棄見她最後一面,我知你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丘靈雙手顫抖。

「我陪你回去。」

「我得準備一下。」

「我等你。」王荔嬋掛上電話。

這個善心人把私人時間也放在工作上了。

丘靈坐到天亮。

一直以為可以平安到十八歲成年,就差一點點便功成圓滿,生母的幽靈卻找上門來,躲都躲不過去。

在早餐桌子上,丘靈坦白向凌太太說︰我生母病重,想見我一面。

凌大大驚訝,「你一直有她消息,知她下落?」

丘靈點頭,「她在最嚴密的女子監獄服終身刑,永遠不能保釋。」

凌太太愣住,她不知底蘊,但即使知道,也一樣願意收留丘靈。

丘靈,如果你覺得必需,你便去一次,如果不,也不用理會世俗眼光。

丘靈十分感激,「謝謝你的忠告。」

凌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很放心,你懂得照顧自己。」

「如果我早告訴你我生母在獄中服刑,你會否歧視我?」

凌太太想一想,「我會更體貼一點。」

丘靈相信凌太太。

她向學校請了三天假,與王荔嬋一起返回老家。

闊別幾年一切都變了,本來作為路志的店鋪、戲院、商場,現在都已拆卸,道路更加擠迫,空氣愈發熱濁,往往一出門頭臉便給汗浸濕,衣裳貼在背上,呼吸都不得暢順。

王荔嬋替她辦手續申請與生母見面,丘靈獨自乘車到故居去。

哪里還有該幢大廈的影子,早就拆掉重建,建築地盤黃沙處處,鋼筋水泥四凸,丘靈只能站在對面馬路上發呆。

一筆抹去,半點影子都沒有了,人生也能這樣就好了。

稍後搬進去的住客,再也不知道凶案現場在什麼地方,或是曾經發生過甚麼事。

這一點給丘靈很大的啟示,她側頭想了一想,離開了那個地方。

授著,受院長所托,她到科技大學找一位伍教授。

沒想到,他帶著學生在等她,本來三十分鐘的會晤變成兩小時的小型講座,學生們熱烈發問,不願放丘靈離開。

伍教授說︰「丘小姐,請到我們處來做一年客座。」

丘靈但笑不語。

她現在有學歷有身份,同從前那個無知無能的小女孩不一樣了。

「丘小姐,怎樣可以像你那般在四年內讀完十二年課程?」

丘靈不知如何回答。

「是遺傳還是努力?」

「你家兄弟姐妹可也是一樣優秀?」

那天,回到旅社,王荔嬋留有消息︰明早九時正見面,七點半我來接你。

丘靈看了一回電視新聞,睡著了。

天未亮自動醒來梳洗,換上白衣藍褲。

王荔嬋準時在大堂等她。、

她笑說︰「每次早起都不習慣。」

「多謝你促成這次見面。」

「這樣,你的個案可以合攏取消,否則,我心中總有一件事。」

丘雯嵐並不在監獄里,她在病房。

丘靈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提出見面要求的不是她。

丘雯嵐已經神智模糊,看見丘靈,卻笑容滿面,躊躇片刻,問她︰「你來了,你媽好嗎?」

丘靈低聲回答︰「她很好,謝謝你。」

丘女土的頭發已經因化療掉得光光,戴著一頂不合尺寸的帽子,著上去有點滑稽。

她瘦得皮包骨,面孔透著黑氣,的確已在彌留狀態。

她仔細地打量丘靈,忽然像是認清她了,她提高聲音叫出來,「雯嵐,你是丘雯嵐。」

丘靈輕聲反問︰「那,你又是誰呢?」

她又發起怔來,過半晌說︰「我是丘靈。」

她只記得兩個名字,可是偏偏把身份對調,說不出的詭異。

丘靈失望,她滿以為這次會晤會充滿激情、眼淚、憤怒,最終原宥,可是事實剛相反,生母已不認得她,也不認得自己。

看護過來替病人注射,並說︰「她很辛苦,你再說幾句話就讓她休息吧。」

是該休息了。

她頭聲問女兒︰「雯嵐,你好嗎?」

丘靈答︰「我很好,我已經在工作,我有自主權。」

「雯嵐,去找他。」

「去找誰?」

「找馮學谷。」

丘靈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他是誰?」

「咦,他是你最愛的人,你怎麼忘記他?你本來應當同他結婚的那個人。」

丘靈怔住,「他在哪里?」

「他一直在大學里教書。」

丘靈追問︰「哪家大學?」

「雯嵐,你怎麼反而來問我?」

她開始喘氣。

看護前來阻止,「你們該走了。」

丘雯嵐不肯定,「是牛津,抑或劍橋,呵,他是個天才,十多歲便取得博士學位……

醫生跟著進來,示意訪客離去。

丘靈呆呆地走出病房。

王荔嬋陪在丘靈身邊,輕輕說︰「原來,你本姓馮。」

丘靈又低下了頭。

「你生父是一個優秀的人才。」

丘靈回答︰「他仍然是一個遺棄我們母女的人。」

「丘靈,你比我想像中鎮定。」「她神志不清,已沒有痛苦,不再受折磨,心內沒有牽掛,終于獲得釋放。」「是,她翻覆只提著三個名字。」倘若一個名字也不記得才是真正的好事。那天深夜,王荔嬋打電話到旅舍。「丘靈,她辭世了。」丘靈放下電話,呆半晌,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她要乘飛機返凌家。正如王荔嬋所說,丘靈非常安定鎮靜。十二歲時試圖拉住的衣角已與剛才見過最後一面的病人無關,丘靈已經自己站了起來。接著,她得去尋找一個叫馮學谷的陌生人,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她的生父。凌太太在大門口等她。

「累了?」丘靈疲倦地握住她的手,尚可。」

「這次回去,有無收獲?」

丘靈坐下來,喝一口荼,月兌下鞋子,「那個城市真催人老,陽光在煙霞後邊尚且照得人透不過氣來,人人匆匆忙忙為生活掙扎,無暇抬頭看藍天白雲,並且認為天經地義。」

凌太太微笑,「我們不適合那個城市。」

「我們比較笨,說話也鈍,配不上他們,遲早會傷心。」

「說得很好。」

然後,丘靈垂下了頭,「我見到她最後一面。」

凌太太不出聲。

「她已不認得我。」

「不出奇,這幾年來你已由小孩變為少女。」

「她竟以為我是她,在該剎那,我也覺得母女血脈命運再也分不開。」

凌太太輕輕說︰「你較為堅強。」

丘靈用手掩著面孔,「我竟不覺太大的悲哀。」

「丘靈,休息一下。」

丘靈洗一個熱水浴,倒在床上,累極入睡。

凌思聰回來,看到行李,問妻子︰「丘靈到家了?」

凌太太點頭,「看得出她勇敢地又承受了一次打擊,可是這次心力交瘁。」

「有沒有同她說正式領養的事?」

「我想過了,正式與否,並不重要,我們對她態度一貫即可。」

凌思聰想一想,「過些時候再說吧。」

第二天—早,丘靈回到大學,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資料員說︰我要在全世界大學里找馮學谷這個人。」

誰知資料員即時問︰「可是解答了孚美最後公式的馮教授?」

丘靈一愣,「你說甚麼?」

鼎鼎大名聖三一學院華裔數學教授馮學谷,花了生命中整整七年時間,並沒有運用電腦,計算證明了X2+Y2=Z2,可是,X1+Y1≠Z1你指的可是他?」

丘靈悲從中來,沒想到馮學谷在學術界竟是那樣有名的一個人物,一直擺在眼前。「他多大年紀?」

資料員花一分鐘時間便找出答案,「四十七歲,已婚,妻子是安妮莊士頓女勛爵,論輩份,屬當今女皇表妹的女兒,結婚已二十年,兩個女兒伊利莎伯與夏綠蒂均是數學天才,已在倫敦大學任教。」

原來這個人一直在明里,一打開電話簿就可以找到。

「有沒有照片?」

「馮教授十分低調,可是那樣出名,躲不過攝影機。」

資料員片刻從打印機里取出照片。

丘靈接到手里。

照片里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人,長得還算端正,可是像所有生活在外國日久的人一般,不甚講究衣著,領帶太闊,花式也不對,西裝不大合身,發型也古老。

丘靈一時不能接受。

資料員問︰「可是要請馮教授來演講?」十分興奮。

不過是這樣一個人?

「丘小姐,還需要什麼,盡避吩咐。」

「謝謝你。」

他的兩個女兒比丘靈大,那意思是,他先同英女結婚,然後,再認識丘雯嵐,他一共三個女兒,只負責養大了兩個。丘靈那樣會讀書,功課過目不忘,三年修畢人家十年功課,同他其餘兩個女兒一樣,都是天才。

丘靈總算對身世有了眉目。

要接近他也很容易。

丘靈立刻著手處理,她自動提出要到劍橋做客座講師。

往日著名學府今日已暮氣沉沉,久無人垂青,听到有英才願意無條件服務,喜出望外,況且又是獲獎累累的名人,立刻答應。

丘靈自費帶著一名助手前往。

在飛機場已經遇到不愉快事。

經海關時,排在她前邊的是一對英人夫婦,主動問她來自何處。

「美國。」

「怪不得穿T恤牛仔褲。」

「T恤有甚麼不好?」

他倆嘻笑,「我們古老作風,我倆不穿T恤。」

丘靈很少多言,這次卻說︰「那麼,你們繼續拿人家研究經濟科技的時間來熨襯衫好了,大不列顛就是這樣落伍衰退。」

那兩個英國人訕訕而退。

一安頓下來丘靈便去找馮學谷。

他在講學,丘靈推開演講廳大門進去。

馮學谷真人比照片更普通,深棕色皮膚與嘴唇顯示他還是個吸煙者,一腔學問,卻沒有朝氣。

叫丘靈吃驚的是,他穿著一件花襯衫。

已經洗得發白,可是隱隱看得出,杉上印有一朵朵大紅花。

丘靈發怔,原來馮學谷才是花襯衫始祖,丘雯嵐永志不忘,才不停買花襯杉給男伴穿著。

坐在書桌前太久太呆,馮學谷比同年齡人老一點,可是,每當有漂亮女學生提問,他仍然笑容可掬。

下課了,學生紛紛散去,丘靈也站起來。

是馮學谷叫住她。

「這位新同學,請留步,簽到簿上沒有你的名字。」

丘靈轉過頭來。

馮學谷坦然看著她,不出所料,一點記憶也無。

丘靈說︰「我叫丘靈,是客席講師。」

馮學谷意外,「你比許多學生還小。」

「相信很多人對令千金也那樣說。」

「你同伊利莎伯及夏綠蒂相熟?」

「不,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幾時到我家來喝下午茶。」

「听說安妮女勛爵非常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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