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春去、秋來,夏至、冬藏……歲月悠悠的流逝。
歲月可以淡去人們記憶中的恐懼,卻洗不掉深植于心的觀念,即使經過百年的世代交替,那則蛇精的故事仍在西下村流傳著。
深秋林間,楓紅郁綠分外明,秋風蕭瑟,飄零一地落葉殘紅。
循環不息的季節交替是盤古開天以來即成的天律,此刻正值大地逐冬,萬物皆蒙冬之嚴寒。
正所謂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萬物莫不震懾放天地之無情,趕在嚴冬來臨之前加緊腳步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面對考驗。
嚴冬的考驗向來不例外!住在西山的萬物無一特別受到大地的眷顧,皆平等的靜待寒冬瑞雪的降落。
西山以美景聞名,陡峭山勢所形成的懸崖奇景、雲霧縹緲變化萬千,如此美景何以不見慕名而來之人呢?
實因相傳西山住著美麗的蛇精、殘暴的鼠精……百年前蛇精橫行,殺死村人無數,而入西山者亦無一生還。
繪聲繪影的妖魔謠傳使西山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神秘山脊。謠傳甚囂塵上,妖魔群居于西山,常以人果月復,縱使西山有獵不盡的野味,獵人亦不敢冒險上山,西山的惡名使之空有美景卻成了杳無人跡的山林。
西山何其無辜!受惡名之累而獨自優美挺綻于天地之間。
林淵,一名赴京趕考的讀書人,越過叢山峻嶺來到西山,他並非膽大之人,誤闖西山禁地乃因他是位外地人,全然不知西山的可怕。
他身著厚重的衣裳,使得原本瘦弱單薄的身子看起來不那麼弱不禁風,反而略顯笨拙。他行色匆匆,卻因山路難行而步履緩緩,此刻他正路經西山險峻的山崖,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深淵,只要稍一失神,便會跌落山谷化作塵土。
「公子,此處路面狹窄難行,請小心一點兒走。」僕人走在前頭,不忘盡忠的回頭告知主子路況。
雖是深秋,林淵卻被顛簸的險路給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害怕的顫聲回道︰「行,我會小心的。」
他真的沒想到科舉之路難行,而進京的路更是坎坷啊!
然而他們的一舉一動早落入立于楓樹之上的鼠精眼里,美食當前,它正磨著利爪,等待飽食一餐。
正當鼠精就要有所行動之際,一名柔美的女子翩然駕到,她輕巧的立于楓樹之上,與鼠精遙遙相望。
女子嫣然一笑百媚生,鼠精不敢妄貪女子的美色,還畏縮的斂起貪婪的目光不敢對過崖的書生有所行動。
懾于女子在鼠大哥口中的威名,鼠精在心底咒罵女子壞了它的好事,卻也不敢造次的模模鼻頭,自認倒楣的閃身而去。
對于鼠精的識時務,女子滿意的再度嫣然一笑,盈盈的美眸旋即停留在崖邊奮斗的兩名男子身上。
見他們舉步維艱的模樣,她考慮著要不要暗中助他們一臂之力?
林淵腳底生汗,在覷見了深不見底的山崖後,雙腿不由自主的抖顫了起來,背緊貼上山壁,目光卻無法自山崖移開。
愈瞧愈怕,心也就愈無法安定。
「阿……阿……福……」他額冒冷汗的停下,雙腿癱軟且顫抖得再也沒力氣踏出一步。
「公子,怎麼了?」僕人回頭問,瞥見公子慘白的臉色,急急的安撫道︰「公子別慌,跟著奴才一步一步的慢慢走。」
「不……不成……我腿軟……走……走不動……了……」林淵的手心冷汗直流。
「這……」阿福顯得為難,他身負重任,扛于肩上的家當不能丟啊,這可怎麼辦才好呢?幾番思量阿福開口,「不然公子先在此處候著,待奴才將肩上的擔子放下後再過來接公子過崖可好?」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嗯。」
林淵點頭,看著僕人辛苦過崖的背影,頓覺慚愧的自責起來。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道得可真是一點也不假。」林淵生愁的感嘆著,不忍僕人辛苦冒險接應他,閉上雙眼吞了吞口水,他很小心的試著踏出右腳、再移左腳,右腳再向右移一些些…突然他腳下石子松動,一滑「啊——」
林淵的身子掉落山崖,柳青美眸一閃,急急念出咒術使他原本墜落的身子緩慢的騰空飛起。
林淵緊閉的雙眼因著身子異常的感覺而睜開。尚來不及思考,他已安然立在山崖的另一頭,錯愕至極啊!
待阿福辛苦的來到,乍見呆立于前方的公子,同感訝異。
「公子?」難道他眼花了不成?阿福放下擔子不敢置信的揉揉雙眼,而公子如他所見,真實的立在他的眼前。「這……這怎麼可能?」
他的公子可不會飛天之術啊!
「呃……呃……」林淵回魂,對于方才不可思議的遭遇感到害怕不已,魂未定,他急急的喊道︰「阿福,有……有鬼啊……快……快跑!」
他想跑,雙腿卻不听話的發軟打顫著。
即便他口中的鬼魅是助他免于墜崖而亡的救命恩人,人鬼殊途,任誰遇著了都會打心底發毛的。
「啊?」阿福滿腦子的疑問未出口卻已相信了公子所言,若非有鬼,公子何以先他抵達終點呢?阿福神色驚懼的再度扛起擔子,不敢隨意張望的拉著嚇軟腿的公子,二話不說拚命的奔離山崖。
柳青被他們驚慌失措的模樣給逗笑了,他們能安然無恙的離去,對她來說就是快樂的事。
她是西山中群妖群魔所暗諷的活菩薩。
***
西山深處坐落了一戶「淺幽居」。
淺幽居以竹築成,院落的四周被楓樹所環繞,深秋的楓葉灑落一地,一望無際的楓紅正是柳青所喜愛。
大口的吸入冷冽空氣,柳青鼻頭早被凍紅了。
「就要入冬了,屋外變得寒冷,請小姐入內取暖,小心凍著了。」丫鬟小紅不止口頭上關心,真怕小姐凍著了,踮起腳尖,順手將備好的大衣替柳青披上。
柳青回眸一笑,柔柔的嗓音隨之揚起,「不冷,我的心好暖、好開心吶!」
「小姐心情這般的好,想必今日又做了什麼值得小姐開心的好事?」小紅笑問,她的小姐生性善良,常常行善,她不受感召都難吶!
小姐有顆菩薩心腸,也常助人,即使兩百年前發生了西下村那件不愉快的事,小姐仍秉持信念並以助人為樂。
兩百年了,她們獨居于淺幽居已經兩百年了。
柳青掩不住喜悅的領首說道︰「是呀,今日我在崖邊見著鼠精正要殘害無辜旅人,立刻上前制止,男子方得以逃過鼠精的奪命。豈料……呵……」
一思及男子墜崖被她救上崖驚懼滑稽的模樣,柳青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她知道不可如此無禮,但……她的笑純屬好玩的,絕無惡意。
「小姐?」
小紅喚回柳青的心神,她方止住笑的繼續說道︰「豈料那男子雖逃過鼠精的奪命卻又不慎失足跌落山崖。見狀,我自是沒道理袖手旁觀而出手救他上崖。思及那名男子免于落崖而枉死,我的心情就很舒暢。呵,告訴你喔,當我把他救上崖之後,他竟嚇跑了。」
「就跟西下村民一樣,全是忘恩負義之人!」這已是小紅數不清第幾次的抱怨,見小姐蹙眉,她轉而改口,「那名男子能遇見小姐可真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
「這一切都是因緣巧合,才會讓我湊巧到了那個地方而救了那名男子。」柳青不因曾受過傷而對人產生厭惡。
兩百年前的事她早忘得一干二淨了。
「才不呢,若非小姐有著全天下最好的心腸,那男子早在墜崖之前使被鼠精給生吞下肚了呢!」小紅由衷的夸贊著,突然憶起老爺今日的造訪,立刻傳話道︰「啊,對了,小姐,方才老爺來過淺幽居,他問小姐是否要移至四精洞天過冬?」
「爹爹?」爹的關心讓柳青的心在寒冷中溫暖了起來,她微微一笑的搖頭,「不了,我喜愛這里的寧靜,頂好的。」
爹爹的行事作風與她的相違背,她曾多次相勸卻屢遭爹爹斥罵,她只希望她的所為能減輕爹爹所造的罪孽啊!
她雖為蛇精,卻熱愛世間的生靈,若非兩百年前在她因燒傷而傷重之時,她爹不惜舍棄百年修行救治她,她與她爹恐怕無此相安的一日。
「但老爺擔心小姐的淺幽居無法抵御嚴冬。」
柳青淺淺一笑,「淺幽居雖不奢華卻也牢固,我想在此過冬應不成問題。」在此修行兩百年,她早已習慣大地的純淨之氣,四精洞天不是她住得慣的地方。
所以,目前的生活對她最好。
「看來老爺又要失望了。」
柳青專注的欣賞大地賜于的美景未答腔,她的柔美與深秋的楓紅相融合,宛若林中的仙子,集合了極冷、極淡、極空靈之氣。
「晚膳已備妥,請小姐入內用膳。」小綠含笑的走出來。
柳青方自冥思中回神,頷首的微笑道︰「依這天色看來,今日用完晚膳你們也該準備冬眠了。」
柳青的修行使她月兌離蛇該有的冬眠習性,而小紅她們則尚待修煉。
「屆時奴婢們未能服侍小姐,一切的不便還請小姐多擔待。」一冬眠,她們就會變回原形直到初春方得以再度幻化成人,而這段期間她們該感激小姐的保護,使她們免于受到侵擾。
「雖然會寂寞了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柳青不在意的聳聳肩,不忘好意的叮嚀道︰「倒是你們,得趁著冬眠之際加把勁潛心修煉,若修煉有成,幾年後你們就不畏寒冬,可以跟我一同享受冬至約另一番美景呢!」
從初時的不適應及與生俱來對雪的畏懼,到如今她已經愛上了西山上冰冷的雪及白茫茫的雪景。住在西下村時,人類都是將雪揉成一團互相丟來丟去的,煞是好玩…唉!自從定居于淺幽居之後,每逢冬季她就只能獨坐于亭內,假想著小紅、小綠陪她一起玩雪的模樣了。
很蠢,卻是她萬分懷念的游戲。
「是,小姐。」小紅、小綠異口同聲的回答。
柳青滿意的點頭,「很好,進屋用膳吧!」
***
西下村自兩百年前蛇精、鼠精在西下村出沒並殘殺村人的消息傳遍天下後,西下村已不見大量來此游玩的旅客,昔日繁華熱鬧不復存在,僅讓人有種極荒涼、死氣沉沉的感覺。
守護東、西、南、北的四靈之一白虎由長安城一路往西疾行,降妖伏魔是白獨烈此番來到人界的目的。
他們何以來到人界?
實因人界的黑暗之氣籠罩丹穴,而這股黑氣將會破壞天界、地界、人界三界間的平衡,三界若失去平衡,其後果將使天運大亂禍及三界,事態嚴重!
經四靈仔細商議後,一致認為籠罩丹穴的那股黑暗之氣乃因群妖群魔在人界為亂所致。所以四靈決定來到人界鏟除群魔,好讓人界恢復平靜。
來到人界之後,他們首先在京城的近郊以仙術幻化出一座丹閣穴居,作為擒妖的據點,從丹閣穴居到西下村的這一路上,白獨烈相當盡責的擒妖,舉凡有妖魔自他身旁掠過,他就絕不手下留情的將其打回原形,甚至讓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在白獨烈的觀念里,只要是妖魔就會危害人界,殺無赦是他強硬的除妖做法,唯有如此,方能迅速的將妖魔鏟除,早日完成任務。
雖是黃昏,初冬的天色卻暗得相當快,抬首看了看天際怕是要下雪了,白獨烈不畏冷偏生討厭黑暗,許是雙眼早已習慣丹穴晝夜常明的關系吧?
白獨烈面向西山正斟酌著要不要于此刻上山?眼前西山黑氣甚重,想必是眾多妖魔藏身之地。
不在此刻上山更待何時呢?白獨烈行事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生性略微急躁的他總以迅速果決來處理每件事。
現下光就西山這股黑氣看來,人界受妖魔迫害的程度遠比他們所預料的還多出許多。
「太好了!」白獨烈眸裹綻出興奮的光芒,傲世的勾唇一笑,「若能一口氣降除西山上的妖魔,才不枉費此趟人界之行!」
在他眼前的猶如一座寶山,性急的白獨烈只想立刻入山好鏟除藏身于西山內的妖魔。
當他振奮的就要上西山之際,恰巧被一位西下村民所見,老翁急急地喚住他,「這位公子請留步!」
老翁聲音不大,但白獨烈听到了。「敢問老翁喚住在下所為何事?」他謙恭有禮的問,一臉狐疑。
「公子要上西山?」瘦弱的老翁間。
村小,難得來了個陌生人,左鄰右舍也就跟著好奇的靠向白獨烈及老翁,以听取他們的談話。
白獨烈點頭。「正是!」
聞言,村人、老翁莫不變了臉色。
老翁好心的開口勸道︰「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鮑子是外地人也難怪不知道這西山上不得啊!」
老翁的勸阻多半是見不得眼前的年輕人上西山枉死,為西山再添一條冤魂。
「喔?」白獨烈已知老翁的言下之意,對于村人萬分驚懼的反應不覺莞爾。
為了讓白獨烈清楚知道西山的可怕,老翁心存畏懼的舉例道︰「西山上住著不少食人妖魔,前些天趙家小姐于夜里被妖魔給擄走不知去向。還有更早之前有多位獵人上西山狩獵,卻從此音訊全無,沒再下山過。還有、還有,兩百年前蛇精、鼠精更是囂張的來到村里大肆擄殺村人。公子還是听老翁一句勸,別上西山枉迭性命!」
老翁全然不知白獨烈即是神靈且特地到人界擒妖,遂好意的相勸。
「是呀!」
「對,王老爺子道得極是。」
村人深表贊同的附和老翁所言。
白獨烈僅朗笑道︰「承蒙各位好意相勸,但在下實在有非上西山不可的理由,各位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天底下竟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人?老翁對于白獨烈堅定的回答感到錯愕,一時之間無言以對,「這……這……」
年少總是氣盛,非得踫得滿身傷才知痛,但上西山丟了命,可不是後悔或重新來過便可了事。
一旁的村人見白獨烈絲毫沒取消西山行的念頭,進而苦口婆心的勸道︰「公子可千萬想清楚,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
上西山無疑跟去送死無異。
村人的熱情迫使白獨烈不得不耐下心來,「不瞞各位,在下自幼習得擒妖之術,而此次專程來到西山,實因對西山藏有妖魔一事多所耳聞,特地為降服群妖而來,各位不必擔心在下的安危。」為了讓關心他的村民放心,不得已,白獨烈有所隱瞞的道出自身的任務。
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不過年近三十,會有多大的本事呢?老翁半信半疑,「是…是嗎?」
「若各位真的擔心在下的安危,就煩請各位在此靜候佳音吧!」能力遭受質疑,白獨烈簡直哭笑不得。
祂可是專擒人界妖魔的白虎吶!
「那麼……請公子珍重。」老翁已知勸阻不了,改而給予祝福,「公子若平安歸來,就請到舍下接受老頭兒的款待,就算是村人感謝公子替咱們除去妖魔。」
「不,應當是村人擺上一桌酒席宴請公子才是。」除去西山妖魔之人即是西下村的大恩人。
「那麼在下就先謝過。」白獨烈是吃定這頓飯了。
老翁最後只得相信自獨烈真能為村人除害,「請公子小心!」
「多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