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黔之界,矗立著一座不算險峻,但卻終年雲霧繚繞的山岳。
世代居住當地的擺夷族,稱它為「靈山」。
靈山是擺夷人的聖地,山上有一座聖壇。除了居住在靈山里的祭司們之外,沒有人可以步人聖壇之中。
否則,他們深信,聖壇所祭祀的神祗,會降禍于擅闖者。
于是,長久以來,靈山一直維持著它的寧靜聖潔。而身在俗世的凡人,只能住在山腳下的「靈山村」,瞻仰崇拜靈山里的聖靈,編織著關于祭司們的傳奇故事。
日子一久,誰也弄不清到底哪個是故事、哪個是真實。只知道,住在靈山里的祭司們,是最貼近神明,受神明賜予法力的一群人。
靈山里的祭司們平日絕少步出靈山,通常只有在每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之中,才會出現在人群面前。
直到最近,某個祭司打破了這個傳統,幾乎每個月都會下山,到山腳下的靈山村游蕩一番。
而且她還不是普通的祭司,是地位崇高的主祭司,又稱為「天女」
靈山上的祭司總共有十五位,若其中一位去世,則由後輩中挑選最具靈賦的人遞補上去。
然而,只有天女是世代相傳,由上一任的天女傳給她的長女。若無女兒,則傳給旁系族女。
依照傳統,每位天女都是十五歲繼承天女之位,十六歲便得挑選夫婿,孕育下一代的天女。
歷代的天女都具有一些神奇的天賦,是一般的祭司所不具備的。再加上祭祀時,只有天女會以白紗蒙面,因此更增添一股神秘的氣質。
天女所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地位。人們相信,天女正是神明派至人間的使者。
不過,這位天女很顯然跟大家所預期的不太一樣。
她現在正撩起裙子,躡手躡腳地跨過聖壇旁的矮土牆,看上去沒有半分主祭司的威儀,說她是個黃毛丫頭也不為過。
「咳嗯!」一聲蒼老的咳嗽聲在她身後響起。
苗馨兒暗暗吐個舌頭,跟著縮回跨至一半的腳,轉身面對眼前的老婦人。
「鳳婆婆早啊!」清澈的圓眸眨啊眨的,嬌俏的臉龐淨是無辜的神情。
鳳婆婆是聖壇的長老之首。聖壇共有四位長老,由最年長的四位祭司擔任。
他們主宰聖壇里的所有人、事、物,也是天女的指導人。
「天女一大早,要上哪兒去?」老婦慈樣的微笑下閃爍著精明目光。
苗馨兒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只消她眼楮一轉,她就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在打什麼主意。
「沒事,隨便遛遛。」苗馨兒甜甜的笑臉上看不出一絲心虛。
老婦人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說道︰「你現在的身份不比一般人……」
「我知道、我知道,您一定是要說︰堂堂天女四處亂跑,成何體統,對不對?」苗馨兒接著說。
「既然明白,為什麼還要溜出去?山底下真那麼有趣?」從小到大,她早已苦口婆心地告誡馨兒無數次,可她就是不听。
「鳳婆婆,自從我繼承天女之位後,日子就變得無聊得緊。人家只是想出門透透氣兒嘛!而且,人們又沒有見過我的臉,誰會知道我是天女?」苗馨兒水汪汪的大眼楮滿是委屈。雖然從小就知道她將成為天女,但卻沒想到竟是這麼無聊。
尤其是最近,鳳婆婆他們一直在打算幫她找個夫婿,卻從沒人問她想不想成親。
以前眾祭司們總是親昵地喊她馨兒,現在卻連撫養她長大的鳳婆婆都只會叫她天女……她開始有點討厭這個頭餃了。
由于苗馨兒的娘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已去世,所以她對她親娘幾乎沒有任何印象,也不知道她爹是何許人,只知道他姓苗。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是跟靈山上的祭司們共同生活,他們是她僅知的親人。
「這是天命,也是無上的榮耀,就像你娘、你外婆她們一樣。」鳳婆婆愛憐地拍拍她的肩,微笑道,
「學著適應,你的靈賦比你娘親更好,說不定,你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好的天女。」
馨兒的娘親早逝,造成天女之位懸缺許久,好不容易馨兒滿十五歲,才由她繼承天女的位置。
她一直記得苗馨兒出生的那一刻,整個房間內彌漫著一股馨香,所以才取名為「馨兒」。
等她稍微大一點,大家又發現她具有預知危險的能力。她知道苗馨兒目前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她需要的是一把鑰匙,來開啟她體內所蘊涵的強大力量。
沒有人知道這鑰匙是什麼東西。可能是一個物體、一件事甚或……一個人。
所以,她才說苗馨兒有機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好的天女。
「鳳婆婆,我娘親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我一直不懂,既然她是天女,為什麼會死得那麼早?」听見風婆婆提起她娘,苗馨兒追問道。由于娘去世時她的年紀尚小,所以她對娘親的死倒沒有什麼特別難過的感覺。
「鳳婆婆老啦!這些陳年舊事也記不得了。」老婦人搖頭說道,眼中有一絲遺憾。
天女也是血肉之軀,也會心碎而死……只因為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不過,這些事應當隨著人死而湮滅,沒必要再提。
「我瞧鳳婆婆是不願說吧!」其實,她也只是隨口問問,既然風婆婆不願說,那她也不好追問。于是,她轉而說道︰「鳳婆婆,我陪您回去用早膳,那麼您就可以看好我,不讓我亂跑啦!」
鳳婆婆滿是皺紋的臉龐露出微笑。這就是馨兒,貼心又善良。
「好,咱們回去瞧瞧有什麼吃的。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即將來臨。等祭祀大典結束之後,我們得加緊腳步,替你覓個如意郎君。你的年紀早超過選婿的年齡……」
苗馨兒即將年屆十八,老早超過天女該成親的年紀。可是,每回祭祀大典時,鳳婆婆讓她瞧的那些男人們,她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于是,婚事就這麼拖拖拉拉了兩年。
「喔!別又提成親!」苗馨兒閑言,不禁發出一聲哀嚎。
一老一小的身影,往聖壇的方向走去。
※※※
雲南大理
大理城內最好的客棧里,一名貴公子打扮的男人憑欄眺望,高大的身材和英挺的面容,吸引了不少往來少女的目光。
大理地處西南,民風不若中原封閉,他們的女孩兒活潑熱情,不吝展現自己的美麗。
然而,身為眾人注目焦點的男子,似乎無意搭理姑娘們的示好,只是專注地等候著什麼。
他,是武林三大勢力之一,「滄溟府」的府主——雲少。
江湖上,有所謂「一莊、一府、一谷」
莊,是位于海寧,錢塘江畔的「瀲灩莊」。莊主是江湖上少見的絕世美女,水凝艷。
愛,自然就是「滄溟府」,位于洞庭湖的某座小島上。
比,是以擅長制作巧妙機關而名響江湖,卻無人知其所在的「絕塵谷」
此三者,代表著武林中最大的三股勢力,彼此之間維持極好的私交。一年一度的風雲會,也是由他們輪流舉辦。
每年的風雲會,是武林中的一個大日子,各門各派的精英齊聚一堂。
百年前創辦之初,主要是為了對付當時武林中最大的魔人梅赤霜,然而流傳至今,風雲會已演變成武林各大派精英切磋武藝,順便聯絡感情的交際場合。
然而,近來西南各地陸續發生了幾起滅門血案,使得本次的風雲會蒙上陰影。
凶手于每月特定時間作案,手段凶殘,整門上下不留一個活口,手法像極百年前已經伏誅的魔人梅赤霜。因此,他們懷疑梅赤霜生前或許收過徒弟,而這名凶手極有可能就是梅赤霜的再傳弟子。
于是他們三人兵分兩路,水凝艷和絕塵谷的少主司沐辰前去凝聚武林各大派的力量,而雲少則單槍匹馬前來西南,暗暗調查可能的嫌疑犯。
時間緩緩流逝,他桌前的茶水由滾燙變溫涼。
終于,他眼楮一亮,微蹙的眉舒展開來,只見他朝下頭街道上的某個人揮手。
不多時,一名瘦小黝黑的老者快步上樓,在他面前停下。
「府主。」老者恭敬地低聲道。
「怎麼樣?有任何消息嗎?」雲少迫不及待地問道。
老者微一點頭,眸中帶有興奮之色。
「快!坐下來再說。」雲少拍拍旁邊的長凳,心下終于松了一口氣。
自從他告別司沐辰和水凝艷,往西南出發之後,一路上走走看看也頗愜意,心想此去西南路程不算短,沿途欣賞西南特有的風光景色也好。
可是,等他抵達大理數天後,卻仍然沒有探得關于梅赤霜傳人的後續消息,而眼見那凶手犯案的時間又即將逼近,他的耐心也漸漸消磨。現下好不容易在他到達大理的第七天,又取得新消息。
待老者在他身旁坐定之後,雲少追問道︰「齊老,有什麼新消息?」
老者姓齊,是滄溟府派駐在西南地區分舵的首領,深得上一任府主,也就是雲少他爹的重用。
因此雲少見到他,也會尊稱他一聲齊老。
「手下的弟兄打探到,梅赤霜可能曾經在一個叫靈山村的地方待過。」齊老靠近雲少,低聲說道。
「听誰說的?那人還活著嗎?」雲少問道。
「消息是靈山村人輾轉流傳下來的,只因梅赤霜滿頭紅發、武功高強,實在太顯眼,所以人們才會注意到他。咱們兄弟也是因為這些特征,才會猜測靈山村人口中所傳述的人就是梅赤霜。」齊老回答道。
「靈山村在哪兒?」
「在滇黔交界的靈山腳下。」
「算算這消息也已傳上三代,不知可不可靠?」
雲少懷疑地說。
「消息屬實的可能性很大。」齊老說道,「因為听說梅赤霜初抵靈山村時身受重傷,被一個小娃兒所發現,帶回家救治。後來我去查證,當年的確有一次差點成功撲殺梅赤霜,卻讓他乘隙溜走。兩者時間頗為相符。」
「這就有趣了。」雲少霍地站起身,高大的身材和英俊挺拔的外貌,又引來眾人側目。
不過,他仍然無視四周投來的崇拜目光,徑自往樓下走去,一邊說道︰「齊老,我決定親自去一趟那個什麼靈山村,咱們一邊走,你一邊告訴我其他細節。」
出來那麼多天,總算得到些成果,也免得他回去後被水凝艷那丫頭嘲笑。
依照他和水凝艷、司沐辰分開時的情景看來,她和沐辰應當好事將近了吧?他可得趕緊處理完這邊的事,以免錯過他們的喜酒。
※※※
當雲少背起包袱,踏上前往靈山村的路途時,才發現有許多人跟他前往一樣的方向。有的是獨自前往,有的是攜家帶眷,有的則是呼朋引伴。
總之,一路上熱鬧得緊。
連路旁供人休憩的小茶棚,都座無虛席,甚至還有人端著茶就在附近找個石頭坐下休息。
雲少慶幸自己能在茶棚佔有一席之地之余,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找個人問問。
正巧他身旁坐著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看來應是有些功夫底子,卻又沒有江湖氣息。
于是,他朝鄰座的男子問道︰「敢問小兄弟欲往何處?」
「在下要去靈山村。」那少年應答得體,應當是好人家出身。但他理所當然的態度,好似雲少是多此一問。
「大家都是要去靈山村的?」雲少指指周圍的人。
「是啊!」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他之後,才說︰
「瞧閣下的樣子像是外地來的,所以才不清楚吧?事情是這樣的,靈山村每年會有一次祭祀大典,平時住在靈山內的祭司們會下山到村子里為大家祈福,連天女也會出現在祭壇上。」
「天女是什麼?」雲少問道。
「天女是聖壇的主祭司,大家相信她是神明派遣來塵世救贖世人的,她擁有奇妙的法力,可以治愈各種疾病。」
「這麼神奇?那靈山村現在應當是很熱鬧嘍?」
嘿!沒想到他還趕上這什麼祭祀大典,不如就去湊湊
熱鬧。
「當然,光是咱們大理城,就不知有多少人會去。」少年喝完碗中的茶水,站起身,對雲少說道︰「在下先走一步。
雲少諱拱手為禮,目送那名男子離去。
趁著大家都涌人靈山村,他也跟著混進去打探消息,應當比平時更容易才是。
還有那個什麼「天女」也引起他的興趣,真有人可以治百病,又擁有神力?還是只不過是唬人的噱頭?
喝下最後一口茶水,雲少再度啟程。
天女……挺有意思的!
※※※
靈山村,一個僅有百余人的村落,世代住在靈山腳下,以靈山的守護者自居。
如今,四面八方涌來的人潮,早已把靈山村擠得水泄不通,別說是客棧了,連隨便找個棲身之所都沒辦法。
正因如此,靈山村發展出一種特殊的行業——出租帳子。
所謂帳子,是用毛毯和竹片搭成的小帳篷,可供人暫時居住,不用時再將其拆卸收藏。
靈山村有許多人家提供此類帳子供人使用,按日索價。
所以,當雲少即將進入靈山村時,便瞧見許多大大小小不同顏色的帳子把靈山村包圍的壯觀景象。
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正當他疑惑之際、剛巧看見有一個人從附近的一座帳子里鑽出來。
「這位見台。」雲少過去喊住他。
「有事嗎?」那人停步回頭,正巧是雲少在路上茶棚遇上的少年。他看見雲少後,露出笑容說道︰「原來是你啊!」
「咱們真是有緣,又遇見了。」雲少看清眼前的人,也笑道,「敢問小兄弟貴姓大名?」
「在下姓苗,單名一個勛字。」
「在下雲少」他直言不諱地報出名號。
不過,苗勛對他的名字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顯然苗勛並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認識堂堂滄溟府的府主。
「苗兄弟,可否再請教一下,為何這里那麼多帳篷,好似軍營一樣?」雲少問道。
「這東西叫做帳子。因為村里的客棧根本不敷使用,所以村人搭起這些帳子,讓大家住宿。帳子有大有小,當然價錢也不相同。」苗勛解釋道。
雲少打量一下苗勛的帳子,這帳子十分寬敞,想來是要不少銀子。
「那麼我要去哪里弄個帳子?」
「看現下這情況,帳子恐怕也不好找了。」苗勛面露難色,然後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眼楮一亮,說道︰「不如這樣,若雲大哥不嫌棄,可以跟小弟共用一個帳子。」
「那怎麼好意思?」雲少立刻說道。
「不打緊,反正偌大的帳子,小弟一個人住也是浪費。」苗勛友善地笑道,「況且咱們兩次相遇,也算有緣。」
「盛情難卻,在下就叨擾苗兄弟數日。」雲少拱手說道,心下對苗勛增加不少好感。
「既然咱們要相處好幾天,雲大哥就喊我小勛吧!‘苗兄弟’听起來蠻奇怪的。」苗勛掀起帳子的門簾,請雲少進去。
里頭擺設簡單,只有一張木制桌子和幾把椅子,但空間很大,不會給人壓迫感。
角落里擺有幾張羊皮,想必是讓人拿來當睡鋪用的。
擺妥行李後,雲少隨意撿了張椅子坐下,問道︰「小勛,你年紀輕輕,怎麼會對祭祀大典有興趣,而且似乎頗為熟悉?」
「我以前也沒有參加過祭祀大典,直到兩年前跟著我娘來靈山村,那年剛好是新任的天女第一次主祭。」苗勛露出回想的模樣,「我也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但是我一見到天女,就有一種很熟悉、很舒服的感覺。從那之後,我每年都會來參加。」
雖然,他爹曾告誡過他許多次,不準靠近靈山村,也不準參加祭祀大典,說那是騙人的東西,但他還是偷偷來了。
「小勛莫非是喜歡上天女了?」雲少不改其愛閑嗑牙的本性,調侃道。
「不,不是那樣。」苗勛連忙澄清,女敕臉有些泛紅,「那跟男女之情不同。」
「天女可以婚嫁嗎?」雲少樣突然問道。
苗勛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一會兒才說道︰「听說天女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必須挑選夫婿,以孕育下一代的天女。」
「那好哇!小勛,這樣你就有機會了。」雲少往他肩膀一拍,說道。
「我已經說過……」苗勛不懂雲少怎麼會想到那里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對天女不是男女之情嘛!」
雲少接著說道。
但他心中卻想著,當初司沐辰不也說他對水丫頭無意?結果還不是一頭栽下去?
「雲大哥,既然你不是來參加祭祀大典的,那你是為了什麼才來靈山村的?」苗勛問道,以免雲少再把話題放在他身上。
「我來找人。」雲少輕描淡寫地帶過。
然後,他站起身子,說道︰「走,我請你去外頭吃些東西,你順便跟我說說其他關于靈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