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飯廳上,擺放了幾好幾道可口美味的菜肴,卻只有蘇韶晴一個人坐在桌邊,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著碗中的飯菜。
這陣子,李毓棠若不是待在自己的房間用膳,就是到外頭的酒肆茶樓去,出現在飯廳的次數少之又少。
正確一點來說,自從那日在蓮花池畔的那一場歡愛之後,她和他同桌用膳的次數,單用一只手的五根手指頭都數不完,就連他的人,她這半個多月以來也沒有見上幾次。
她不是毫無感覺的傻子,當然知道他是存心避開她,而原因呢?肯定又是為了柳縴縴!
她可沒忘記那一日他們才剛歡愛過後,他不但愧疚地低喊柳縴縴的名,臉上還浮現出無限懊悔的神情,仿佛和她的那一場雲雨纏綿,是如何的不堪與不該,是如何的令他後悔莫及!心口傳來了陣陣的抽痛,讓她幾乎食不下咽,她蹙眉望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卻實在是毫無胃口,勉強吃了幾口後,便再也吃不下了。
她放下了碗筷,走出飯廳,打算到庭園里去透透氣,希望清涼的微風能稍微驅散她心頭的苦與愁……
在庭園另一處的杏樹林中,寧立著一個剛自街上回來的人——李毓棠,他俊逸的面孔此刻籠罩著層層的陰影,糾纏的眉心已有好一陣子舒展不開。
這半個月以來,他過得不好,相當的不好,因為他再也無法忽視內心深處的真實感受,無法再自欺欺人地佯裝神迷都不知道,因為,他已徹底認清一個事實——他是真的愛上了蘇韶晴!
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原本該是甜蜜而美好的,但他卻是感到無比的愧疚,只要一想到自己負了柳縴縴的愛,心口那股沉重的罪惡感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也由于對柳縴縴的深深愧疚,讓他不知道怎麼面對蘇韶晴,只要一看見她,他就會想起自己對柳縴縴的辜負。
雖然柳縴縴已死,但是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猶清晰地鐫刻在他的心底,即使當年柳縴縴迫于無奈嫁入楚王府,成為楚勻昊的妻,但他仍執著于對她的痴情,將她視為此生唯一的最愛,沒想到,他竟會愛上另一個女人。
當年,柳縴縴是懷著對他的愛含恨而終的,她到死都還惦記著、深愛著他,而他∼∼卻讓另一個女人的身影進駐他的心中,這讓他如何不愧疚?如何不感到罪惡?
他緊擰著眉,實在厭惡現在的自己,辜負了柳縴縴對他至死不渝的深情,卻又無法坦然地面對蘇韶晴。雖然他很想展開雙臂,將他所愛的人兒緊擁入懷,但若他真那麼做了,豈不是更對不起柳縴縴嗎?
李毓棠沉重地嘆口氣,他知道這對兩個女人都不公平,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是除非他能徹底拋卻對柳縴縴的愧疚感,否則他很難毫不保留地去愛蘇韶晴……
心煩間,他突然察覺有人正朝著這片杏樹林緩緩走來,那細微的足音,讓他立刻猜出來的人正是蘇韶晴,雖然他很想見她、很想將她摟進懷中,但他還是選擇立刻轉身離開。
他以為自己已經閃得夠快了,不會被她發現,然而,他那匆匆離去的背影,依舊是落入了蘇韶晴得眼中。
她的心一陣抽痛,也不開口喚他,畢竟若真的喚住他又能如何?不過是徒讓彼此感到尷尬而已,因為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舉動早已說明了一切——他壓根兒就不想見到她!
好可悲,他們的身體曾那麼親昵地纏綿交歡,但兩顆心卻是離得好遠、好遠,仿佛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永遠也無法貼近……
說實在話,她並不後悔佔去她純潔之身的人是他,因為她是如此毫不保留地愛著他,這輩子也可能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可是他的反應卻是傷透了她的心,令她寒徹心扉。
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她縱使有心想要改變些神迷,光靠她一個人也是徒勞無功的,或許她只能等待他正視她一眼,但這等待恐怕是漫無止境的……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這片杏樹林。
※※※※
離開杏樹林後,蘇韶晴本想回房去蒙頭大睡,什麼也不想就不會心痛了,但是在途經書房的時候,里頭傳出的隱約聲響讓她停下了腳步。
「奇怪?」她困惑地輕蹙著眉。
從剛從李毓棠離去的方向來看,他應該是出門了,不可能會待在書房里啊!但是書房里怎麼會有聲響呢?難道是她听錯了?
她疑惑地側耳聆听,再次听到了剛才的聲響,而且這次她听得相當清楚,那是個小男孩在嘻笑的聲音。
「會是什麼人?是小虎子嗎?他溜進書法里做什麼?」小虎兒是洪伯和洪嫂的孫子,年約七歲左右。
她滿懷疑惑地輕推開書房的門,就赫然看見小虎兒的手中拿著一枝沾了墨的毛筆,正打算在柳縴縴的畫像上「加工」。
「不行!小虎兒!」蘇韶晴驚喊,連忙沖進去書房想阻止小虎兒的惡作劇,然而卻已遲了一步。
畫中柳縴縴那張美麗白皙的臉上,被畫上了兩撇又粗又黑的胡子,蘇韶晴震驚地瞪著畫,心中暗暗叫糟。
李毓棠可是將這幅畫視若珍寶!如今被小虎兒給毀了,他一定會震怒、心痛的!即使她的心里免不了對柳縴縴存有妒忌,但也不曾動過要毀壞這幅畫的念頭,畢竟逝者已矣,她就算破壞了這一幅畫,又有何意義?
「嘻嘻!」小虎兒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闖下了多大的禍,甚至還對自己的「杰作」感到很滿意似的,伸手想要再多加上幾筆。
「住手!不許再畫了!」蘇韶晴氣嚷著沖上前去,想要奪下小虎兒手中的筆。
小虎兒被她沖過來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他自知做了錯事,深怕受到處罰,連忙扔下毛筆逃之夭夭。
蘇韶晴沒有心思追上去逮住小虎兒,她憂心忡忡地望著被破壞的柳縴縴畫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要是被毓棠哥看見,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消除柳縴縴臉上的那兩撇胡子呢?
她想了想,連忙取出身上的手絹,沾了點水,輕輕地擦拭,希望能將那兩撇黑墨拭淨,卻沒想到這個方法不但沒能擦掉黑墨,反而讓那兩撇胡子遇水暈化了開,黑墨的面積變得更大了。
「完了!現在該怎麼才好呢?」她蹙眉瞪著畫像,實在是已經束手無策了。
「該死!你在干什麼?」李毓棠的怒吼聲突然乍響,嚇了蘇韶晴一大跳。
她一回過身,就看見李毓棠那張震怒、鐵青的臉。
「毓棠哥∼∼」糟糕,被他看見了,也難怪他會這麼震怒,畢竟小虎兒毀的可是柳縴縴的畫像啊!
「你竟敢∼∼你∼∼」李毓棠憤怒的視線在蘇韶晴的臉和柳縴縴的畫像之間來回游移,一把怒火在他的心頭狂燒,迅速燒斷了他的理智。
罷才正打算出門的他,隱約听見她的喊叫聲,以為她發生了什麼意外,連忙擔心地趕了過來,沒想到竟看見她在毀壞柳縴縴的畫!他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會做出這麼惡劣的事!
他所擁有的關于柳縴縴的東西,除了這幅畫像之外,就只剩下當年楚勻昊交給他的柳縴縴的骨灰,如今這副畫被她惡意地涂毀,他怎麼對得起柳縴縴的在天之靈?
在柳縴縴生前,他沒有守在她身邊好好地保護、照顧她一輩子,結果在她死後,他竟連她的一張畫都保護不好!
「我∼∼什麼?」蘇韶晴一頭霧水地愣了許久,才驚覺他誤會了自己,連忙急急地解釋。「不,毓棠哥,你誤會了,這不是我∼∼」
「是我親眼所見,你還想狡辯?」李毓棠怒聲打斷她的話,瞪著她的雙眼充滿了不信任與痛心。
「毓棠哥∼∼」蘇韶晴震驚地搖著頭,眼中流露出受傷的光芒。
他竟然完全不听她的解釋,就逕自定了她的罪!難道在他的心里,她是這樣一個滿口謊言、不值得信賴的女人嗎?
「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你?若不是你,你現在為什麼站在縴縴的畫像前?若不是你,你的手絹上為什麼會沾了墨?我都已經親眼看見了,你還硬要狡辯?」親眼所見的「事實」,令李毓棠的理智盡失,滿腔的怒氣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真的不是我!」蘇韶晴又氣又傷心地嚷著。「不是我做的事,要我怎麼認罪?」
「夠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謊話!」李毓棠厲聲叱喝,怒氣騰騰地瞪著她。「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他的怒氣、他的誤會、他的不信任,讓蘇韶晴的情緒在瞬間失了控,她怨、她氣、她惱、她恨,為什麼只要一牽扯上柳縴縴,一和柳縴縴相較之下,她在他的眼里便連一粒塵土都不如!
「我說不是就不是!你為什麼偏要誣賴我、冤枉我?」情緒失控下,蘇韶晴泄恨似的一把扯下柳縴縴的畫像,沖動地撕成兩半、四半……
「不——住手!」李毓棠驚吼。
眼看她還繼續歇斯底里地撕扯著,將柳縴縴的畫像撕成了碎片,李毓棠狂怒地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她縴細的手臂,將她使勁地摔甩到一旁,不讓她繼續破壞已碎成片片的畫像。
「啊——」蘇韶晴痛呼一聲,被他強勁的力道摔甩在地。她嬌小的身子重重地撞上了堅硬的木桌桌腳,即使沒有解開衣服審視,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上一定留下了觸目驚心的紅痕與瘀青。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這般粗暴地對待她!
蘇韶晴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眸,傷透的心還存有一絲的期待,然而,她不但沒能在他臉上看見半點自責憐惜的神情,他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顧震驚心痛地捧著那些被撕碎的紙片,口中還喃喃地低喊著柳縴縴的名!
「縴縴∼∼縴縴∼∼」李毓棠等著眼前的碎紙片,不敢相信柳縴縴的畫像真的被毀了。
之前他就已經對柳縴縴感到萬分愧疚了,現在濃濃的罪惡感更是充塞他整個胸臆之間,他無法原諒自己竟連柳縴縴的一張畫像都保護不了!
看著他的眼里只容得下柳縴縴,看著他為了柳縴縴的畫像的損毀而驚怒交加,蘇韶晴的心仿佛一瓣瓣地剝落、碎裂、粉碎成灰。
事到如今,她就算再怎麼心有不甘、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徹底的省悟——
他愛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柳縴縴一個而已。在他的眼中、他的心底,從來就不曾存在著蘇韶晴這個人!
這兒,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若她不走,總有一天她會因為極度的心痛與絕望而死去!
痛下離開的決定後,蘇韶晴深深地凝望李毓棠一眼,想將他的形影深深鐫刻在心版上,誰知她入眼所見的,卻是他捧著柳縴縴畫像的碎片,滿臉愧疚與心痛的模樣。
好慘哪∼∼沒想到她見到他的最後一眼,會是這令她痛心絕望的景象∼∼夠了!真的夠了!她真的沒辦法再承受更多的傷心了!
蘇韶晴吃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書房,連一句再見也沒說,然而,就算她說了,恐怕也得不到半點回應,因為李毓棠的全副心神仍專注于眼前柳縴縴的畫像碎片上,連她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察覺!
李毓棠試著將破成碎片的畫像拼湊起來,然而,盡避他能將這些碎片拼成完整的畫像,也沒辦法將張張的紙片粘合,而且即使真有法子粘合,上頭那兩撇明顯的墨漬卻也無法消除。
「縴縴∼∼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他自責地低語,為了自己沒能好好的保護她。
當初,深怕得罪王府的柳父不敢拒絕楚勻昊的提親,不顧他們的懇求,硬是逼迫柳縴縴嫁給楚勻昊,那時他們也曾想過要相偕私奔,但卻怕連累無辜的家人而忍痛作罷。
如果那時他和柳縴縴不顧一切地私奔,天涯海角日夜相守,或許現在他們會是令人稱羨的一對神仙佳侶,可是現在∼∼別說是神仙佳侶了,柳縴縴甚至賠上了一條命,在嫁給楚勻昊不到三個月就魂歸離恨天了!
因為過多的顧慮,使得他們這對愛侶被迫不能廝守到老,他沒能好好守護他原本想要呵護一生的女子,已令他悔恨莫及了,現在∼∼他竟連她的一張畫像都保護不好!
「少爺∼∼」洪嫂帶點遲疑的聲音突然自書房門口傳來。
听見洪嫂的聲音,李毓棠才猛然自深深的愧疚與自責中回過神來,在轉身的同時,他才終于發現蘇韶晴不知何時已離開。
沒見到她的身影,令他的心頭突然感到一陣亂,還沒來得及細想,又瞥見了洪嫂桿在門邊的身影。他深吸口氣,努力恢復心緒的平穩,不讓自己在洪嫂面前失了態。
「洪嫂,有事嗎?」
「是這樣子的∼∼」洪嫂將一直躲在她身後的小虎兒拉了出來。「我剛才瞧小虎兒一臉慌慌張張的跑回房去,心里頭覺得奇怪,就仔細查問他,原來他做了錯事,闖下了大禍。」
「怎麼了?小虎兒做了什麼?」李毓棠疑惑地瞟了眼小虎兒。
他知道小虎兒向來活潑又頑皮,但是再怎麼說,小虎兒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能闖出多大的禍事來?
「小虎兒,你自己向少爺說!」洪嫂輕推下自己的孫子。
「少∼∼少爺∼∼我∼∼我∼∼」校虎兒害怕得結結巴巴,小小聲地說道。「是我∼∼是我在畫上的美女姐姐臉上∼∼畫上兩撇胡子的∼∼」
「什麼?是你?」不是晴兒?李毓棠驚詫的低吼。
他的吼聲令小虎兒害怕地縮了縮脖子,聲音越說越小。「我∼∼我本來還要多畫幾筆的∼∼是晴兒姐姐阻止我∼∼後來我就嚇得跑了∼∼」
砰的一聲,李毓棠的拳頭重重地捶在桌上,他的臉色相當難看,心情更是萬分沉重。
這麼說來,他是真的錯怪她了?她拿著手絹擦拭畫像,是想要搶救被涂毀的畫,而他卻完全不听她的解釋,硬要把罪名安在她的身上!
小虎兒被他捶桌子的舉動嚇得淚眼汪汪,深怕下一個被修理的人就是他,連忙補充說道︰「可是∼∼可是畫不是我撕破的,真的不是我∼∼」
「少爺,小虎兒犯了錯,你盡避懲罰他。」洪嫂毫不偏袒地說。雖然小虎兒是她疼愛的孫子,但做了壞事還是必須受點教訓才行,更何況她在李家待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李毓棠有多麼重視那幅柳縴縴的畫像。
李毓棠被事實的真相給驚懾住了,腦中一片空白,哪還有多余的心思想什麼懲罰的事。
「先下去吧!」他揮了揮手,要洪嫂帶小虎兒離開。
「可是少爺,小虎兒闖了禍,怎麼可以輕易饒過他?」洪嫂揪住了想開溜的小虎兒。
李毓棠搖了搖頭,這件事說起來,若真有什麼人該受懲罰,那個人也該是他才對,他不但不分青紅皂白地誤會了蘇韶晴,而且還∼∼
懊死的!他還抓住她,用力地將她摔甩到一旁!方才他在盛怒之下,根本沒有控制力道,她一定被他的粗暴給摔疼了!
只要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因此而受了傷,他就自責得想要一拳揍暈自己!
不行!他必須趕緊找到她,向她道歉,並且看她是否受傷了。
滿心的愧疚與焦慮讓李毓棠顧不得還在一旁的洪嫂和小虎兒,迅速沖出了書房。
※※※※
「晴兒!晴兒!」李毓棠急促地敲門,房內卻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他以為她生氣不肯見他,于是不放棄地繼續敲門。
「晴兒,開門!不然我要硬闖進去了!」他又不斷地敲著門。
又過了一會兒,房內還是沒有半點回應,當他正想硬踹開房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門根本沒落鎖,而房內更是空無一人!
沒有待在房里,那她會上哪兒去呢?
一陣心慌驀然揪扯住李毓棠的心,他立刻到屋內各處去找,然而他仔仔細細地找遍了所有得角落,卻到處都找不到她!
她不見了,從這個宅院消失了!難道∼∼她負氣離開了?
「糟!一定是這樣!」他已將所有的地方都徹底找過一遍了,那麼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已經離開了!
李毓棠的眉心蹙得死緊,泛濫于胸口的擔憂快將他給淹沒了。
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會去哪里?能去哪里呢?
他突然回想起當初和她在鎮上初相遇時,若不是他伸出援手,她差點就要被別有意圖的中年男子給強行擄走!
一想到那時的情景,他便憂心如焚,萬一她這一負氣出走,不幸又遇上了心懷不軌的惡人,那可怎麼辦?她一個弱女子,哪有自保的能力呀!
不行!他得趕緊將她找回來不可!他不能再任自己心愛的女人遭受任何不幸與傷害!他沉著臉,像旋風一般地迅速沖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