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愛別離 第四章

銀月如鉤,晚風沁涼,該是個適合入眠的夜晚,但是段南淵卻睡不著,他獨自一人來到庭園中,濃眉輕攏,心頭沉重。

自從那天听了沈瞳兒的告白之後,他的心緒就一直處于動蕩浮躁的狀態下,至今猶找不到恢復平靜的法子。

自五年前沈瞳兒來到段家之後,他一直將她當成妹妹看待,雖然他時常拿她調皮且古靈精怪的個性沒轍,但他對她可說是百般寵溺與縱容。

對于這個五年來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女孩兒,他從沒有想到除了兄妹之外的其他可能,但現在她那番認真而激切的告自,卻于剎那間在他心底掀起劇烈的動蕩……

回想起她身穿薄衫、躍入蓮花池的那天,他因為布莊老板和伙計輕薄的目光而勃然大怒的反應,難道那是因為他對她有著不自覺的佔有欲,不容許別的男人窺見她的春光?

不,他立刻推翻這個可能性,因為就算是自己的妹子被男人佔便宜,他也會勃然大怒的。

然而……經過那天她的告白,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不可能再像兄妹情誼那般單純了……

「段公子,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入睡?」一個刻意裝得柔媚的聲音驀然響起,打斷了段南淵的思緒。

轉頭睨了一眼,原來是葉倪倪。他漠然拉回視線,沒有開口搭腔。

「段公子,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倪倪願意為您分勞解憂。」葉倪倪主動趨近他,心中充滿了竊喜。

她因為睡不著而出來透透氣,沒想到竟讓她遇見了段南淵,這可真是上天賜予她的好運,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以彌補上一次沈瞳兒落水事件在他心中留下的不好印象。

「你只需把分內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不勞費心。」段南淵仍舊冷淡得緊,一點也不想理會她。

「說到分內的事,我今天才練習完一支舞,段公子可想瞧瞧?我可以在這里為您獻舞。」

「不必了。」段南淵毫不考慮地拒絕,半點興趣也沒有。

他拒絕得如此直接,令葉倪倪有些難堪,但她不願就這麼輕易死心,望著他在月光下愈顯俊美的側臉,她的心中充滿了痴迷與愛慕之情。

雖然她從沒見過呂莊主,但是不管怎樣,呂莊主不過是個年屆五十歲的老男人,再怎麼樣也比不過年輕而俊美的段南淵。

她不敢妄想能成為段南淵的妻子,只要能跟在他的身邊,當個小妾什麼的,她就滿足了。

趁著今晚與他單獨相處的難得機會,她非要想盡辦法來勾引他不可!

打定主意後,葉倪倪假裝看不懂段南淵拒絕的臉色,使出渾身解數企圖撩動他的。

然而,葉倪倪的努力賣弄風騷,不但沒有達到半點效果,反而讓段南淵想到沈瞳兒,想起她的告白……

一陣浮躁涌上心頭,他實在不想再繼續想著這個無解的問題了!

煩亂之下,他倏地將葉倪倪扯進懷里狂吻一陣,想借此不去思考、不去想沈瞳兒那張含情帶怨的俏顏。

段南淵的舉動令葉倪倪受寵若驚,她沉醉在他熾狂的熱吻之下,並給予最熱情的回應。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一個飽含心碎的聲音,隨著夜風飄進段南淵的耳里。

那顫巍巍的嗓音雖然小,卻仿佛一道猛烈的雷電,陡然劈進段南淵的腦子里。

他倏地推開猶自心醉神迷的叫倪倪,轉頭一看,果然見到沈瞳兒縴小的身影佇立在不遠處。

看著她臉上交雜著傷心、責怪的神情,段南淵的心底也同時竄起了陣陣的罪惡感。

但……不該是這樣的呀!之前幾次被她窺見他和其他女人翻雲覆雨,他也不曾產生半點心虛或愧疚,可這回,不過是讓她撞見他和別的女人接吻,他竟然就產生一股罪惡感?

難道在听了她的告白之後,他的心也起了微妙的變化?

「瞳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努力忽視心頭的罪惡感,他關心地問道。「你的病還沒有完全復原,小心又著涼了。」

之前她穿著薄紗跳入蓮花池,結果染上了一點風寒,雖然病情並不嚴重,經過這幾天的調養也已好了泰半,但在身子完全康復以前,她實在不該在微涼的夜晚還出來亂晃,尤其她似乎又穿得不夠暖和。

沈瞳兒仿佛沒听見他的話似的,一雙明眸直勾勾地望著他,眼中盈滿了控訴與哀傷。

她本來已經準備就寢了,卻突然很想見見段南淵,想知道在听了她的告白、得知她的心意之後,他是否已決定換個角度來看她?是否不再只是將她當成一個小丫頭、小妹妹?

可結果呢?竟讓她撞見他和別的女人在花前月下親熱地擁吻!

難道她的告白對他來說,不具有半點意義?難道這就是他所要給她的答案?

一股難忍的傷心在她心底不斷擴散,她突然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看見她的淚水,段南淵的心一擰。他可以對所有人無情,可以不管任何人的死活,卻惟獨對她,始終狠不下心來置之不理。

他撇下試著要纏住他的葉倪倪,走到沈瞳兒的身邊輕聲安撫她。「瞳兒,別哭了,快點回房去休息。」

「我不要!不要回去!」要是她就這麼離開,他是不是會和葉倪倪到房里去翻雲覆雨?不!她絕不離開!

「听話,你的風寒還沒有痊愈,得多多休息才行。」

「你真的是在關心我嗎?」沈瞳兒輕扯住他的衣襟,抬頭仰望著他,那可憐兮兮的神情,像極了一只需要呵護關懷的小動物。

「那當然。」段南淵毫不遲疑地回答,他對她的關心是無庸置疑的。

「既然關心我,那就抱我回房去。」沈瞳兒近乎耍賴地說道。「除非是你抱我回去、陪著我,否則我哪里也不去!」

段南淵的心猛地一震。若是在幾天以前,他一定二話不說立刻抱她回房去,但是自從听了她的告白之後,彼此之間的肢體接觸仿佛都不再像以往那麼單純了……

「我說沈姑娘啊!」一直被忽略的葉倪倪忍不住出言嘲諷。「你都已經是這麼大的人了!還要段公子抱你回房去?簡直像個長不大的娃兒!」

「我才不是娃兒!」沈瞳兒氣憤地嚷著,瞪大了眼望向段南淵,大有若他也認為她像個娃兒她便要再嚎陶大哭的意味。

「唉,好好,你不是娃兒,你已經是個小女人了,這樣總行了吧?我抱你回房就是。」段南淵輕輕一嘆,這幾年來他總是拿她沒轍,也沒差這一次。

他終于如她所願地將她打橫抱起,朝她的房間走去。

又一次被視若無睹地撤下!葉倪倪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撕爛壞她好事的沈瞳兒的臉!

☆☆☆

在段南淵抱她回房的這一路上,沈瞳兒開心地直傻笑,先前撞見他和葉倪倪親吻的傷心早已隨著夜風的吹拂而消散了。

他真的撇下葉倪倪抱她回房!這是不是表示他重視她更甚于剛與他火熱擁吻的葉倪倪?

她的雙臂環抱住他的頸項,嬌軟的身子親昵地緊偎著他,賴在這副溫暖而寬闊的胸懷中,更堅定了要「霸佔」他一輩子的決心!

段南淵抱著她,很快地回到她的房間。他輕柔地將她放到床上,正打算退開,沈瞳兒卻不肯放手,雙手仍緊攬住他的頸子。

「瞳兒。」他低嘆,示意她放開手。

「不,不要走,別離開我!」沈瞳兒可憐兮兮地懇求,仍是不願松手。

她那神態揉合了女孩的嬌美和女人的柔媚,直視著她溢滿深情的眸子,段南淵的心底陡然竄起一陣狼狽。

她一定不知道,她輕吐的芬芳氣息,以及款款深情的凝眸,正不斷朝他散發出蠱惑的氛圍,幾乎要令他心旌動搖、難以自持……

「放手,瞳兒,夜深了,你也該睡了。」再待下去,說不定他真會失去理智做出什麼難以想象的事來。

「不要,我不放!」只要一放手,他一定會離開的,她才不要呢!

「不然,我等你睡著後再走,這總行了吧?」

「那……等我睡著之後,你會不會再去找葉倪倪或是其他的女人?」她那一副兩眼圓瞪、鼓著腮幫子的模樣,大有如果他的答案沒法令她滿意,她絕對不放手、也絕對不睡覺的意味!

「不會。」段南淵輕嘆。

事實上,剛才他之所以會吻葉倪倪,完全無關乎,純粹是想中止腦中紊亂的思緒罷了。

正確一點來說,自從那天听了她激動而認真的告白之後,他的思緒、他的心情在瞬間起了猛烈的動蕩,一切在剎那間全都亂了,亂得他根本無心去想什麼男歡女愛之事。

「真的?」瞅著他的明眸仍有一絲懷疑。

段南淵無奈得直想嘆息。「我保證,行了吧?」

得到他的保證之後,沈瞳兒終于滿意一笑,就在段南淵以為她要松手之時,她收攏在他頸後的雙手卻突然一個使勁將他拉低,並趁他反應不及之際,飛快地在他唇上偷得一吻。

「得逞」之後,沈瞳兒迅速地松開手,拉起被子遮住她滿臉通紅的俏顏,那一副心慌羞怯的模樣,要是不知情的人見了,說不定還會以為她不是「凶手」而是「受害者」哩!

段南淵整個人在瞬間僵住,雖然唇片的相貼只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但是那香甜溫軟的觸感,卻觸動了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角。

「快點睡吧!」他穩住聲音,努力不泄漏出正急遽波動的心緒,免得她又想「乘勝追擊」,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來。

沈瞳兒順從地閉上雙眼,有他陪在一旁,心安加上欣喜,她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

「嗟!睡得像頭小母豬一樣。」望著她熟睡的容顏,段南淵的眼底浮現一抹寵溺與溫柔。

她白皙的臉蛋不知是因欣喜或熟睡而呈現淡淡的緋紅,那美麗的紅暈仿佛具有蠱惑人心的魔力,令段南淵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她的臉。

他的指尖自有意識地逗留在她細女敕的粉頰,最後緩緩游移至那兩瓣柔潤的紅唇,同時也不由自主地憶起了剛才唇片相貼的絕妙觸感。

他從不知道光是晴蜒點水般的啄吻,就能令他的心掀起悸動的波瀾,倘若與她更深入地纏綿熱吻,那感覺一定更……

段南淵的身子陡地一僵,忽然意識到自己腦子里的想法,他像被燙到似的迅速抽回手,心中充滿了震驚。

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在剛才短暫的情不自禁中,他是以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來看她,絕對與兄妹之情無關!

難道……他真的受了她告白的影響,心境也隨之改變了?

段南淵心緒復雜地凝望她的睡顏,注意到她已然從一名甜美的女孩兒蛻變成一名嬌俏的女子,五年的時間讓她出落得更加美麗,也更加具有魅力了。

無庸置疑的,今日的沈瞳兒已是個相當吸引人的女子,而她正五年如一日地愛慕著自己。

他該試著轉變心情,接納她的愛意嗎?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嗎?

最重要的是,她對他的愛慕,真的是男女之間的痴情狂愛嗎?抑或只是她盲目的迷戀?

或許他們都該暫緩一下,留些獨立而冷靜的時間來思考,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也才不會在彼此的情緒猶紛亂的當口,做出任何有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的決定。

☆☆☆

向晚時分,斜陽昏黃,錚錚的琴音在段家庭園中繚繞不絕。

這並不是在宴客,也沒有座上賓,距離呂莊主五十大壽之日只剩下不到十日的時間,因此段南淵特地舉辦了這場宴會,借以檢視六名女子在這半個多月來的練習成果。

席間就見六名女子個個妝扮得嫵媚動人,在寬敞的庭園中或彈琴、或獻舞,而段南淵則坐在一旁,一邊飲酒,一邊看著她們的表演。

不遠處,沈瞳兒站在回廊的轉角,看著庭園中熱鬧的景象,她不禁又氣惱又著急地直跺腳。

自從那天晚上她要賴要段南淵抱她回房,並鼓起勇氣主動親吻他之後,隔天醒來,她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將有極大的進展,豈料段南淵卻從此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那天之後,他幾乎日日早出晚歸,不與她打照面,讓她不感受到他的刻意疏離也難!

他的舉動讓她傷心不已,難道他一點也不曾想過要試著接受她的情意?難道他真的只願意將她當成妹妹看待?

像今天的這場宴會,段南淵不讓她參加,不論她怎麼耍賴甚至賭氣,他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麼也不肯讓步。

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她怎能任他這樣日復一日地疏遠她?怎能讓兩人的距離愈來愈遠?要是再這樣下去,她和段南淵就真的沒有在一起的可能了!她必須趕緊想個辦法突破僵局才行。

就在沈瞳兒又急又憂的時候,段南淵也瞥見了她的身影。

看見她傷心的神色,他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而郁結。

自從那天決定暫時拉開兩人的距離,讓彼此多些靜心思考的時間,他就開始刻意避著她,然而他卻發現——沒有她跟前跟後地黏在身邊,一切就變得不對勁極了!他的心緒非但無法平靜下來,反而更加的紛亂了。

難道他的心真已產生了微妙的轉變?他該接受她的情意,讓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再只是單純的手足情誼嗎!

他暫時還沒有答案,為此他更加心煩了,醇烈的酒一杯接著一杯入喉,幾盅狂飲下來,饒是酒量再好的他,也已有幾分的醉意,但他卻一點也不想停,直到桌上的酒都已喝完,他還要總管福伯再去多拿些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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