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狂飆天使 第六章

雖然為豐亞的事心煩,但丁德馨還是依舊得上班,那些一成不變的工作像量體溫、吊點滴、配藥……等等,仍然主宰著她的生活。

只不過她跟山口哲至的關系,在試車場那天之後,的確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山口哲至不再對她擺冷傲臉孔,像忘了前些日子記恨她握有他把柄那檔事,而愛抬杠的盟主也易了位,像那天她與丁德襄爭執被他听見,他反過來嘲弄她的情形越來越多。

她待在山口哲至病房的時間變得長了許多,山口哲至那堆玩車經,怎麼談都談不完,抓住她就像個知己一樣無所不談,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壓抑太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同好,讓他的本性都顯現了出來。

丁德馨並不喜歡這種變化,單獨跟山口哲至在一起越來越讓她受不了,尤其當他用那對深邃眼眸看著她時,她真的快崩潰。但一方面卻又愛待在他房里,因為唯有他能讓她忘卻一些煩心的事情,那種矛盾的心情讓她每天上班前都是一大煎熬。

這陣子楊榮的邀請,根本得不到她熱烈的回應,理由雖然冠冕——需要陪父親渡過難關。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想著什麼。

或許,她真是無藥可救的愛上他了——從試車場那天後,她決定不壓抑心頭的感情。

只要她不說出口,自己就不算是個破壞者。愛他!應該無罪吧!

從那天再次由德襄口中听到楊榮這個名字後,這幾天,山口哲至三不五時便拿這個名字出來消遣她,他的戲謔玩笑句句成了她心中難以承受的痛。

我愛的是你!別將我跟其他男人相提並論!丁德馨真想對他吼出心里痛苦。這種既無奈又放不下的心情,當然更讓她失去笑容。

這些日子,相處越親近,她發現自己越了解山口哲至,以前鄙視他那種盛氣凌人、趾高氣揚態度!現在才明了,那通常只出現在「青森總裁」這個身分之上,尤其周圍有青森的員工在旁的時候,他就像是個粉妝登場的演員,自傲、自大、高高在上。像現在,申言一剛從青森台北分公司拿回一份資料走進病房,山口哲至馬上收起跟她嘻鬧的表情,轉而一臉嚴肅的對她說話。

「小護士,請你先回避一下好嗎?點滴等會再打。」他就是改不了匿稱她小護士的習慣。

「嗯!」從進他房門到現在不發一言的的丁德馨,這時因發現他的偽裝心情稍有改變。原來這男人也跟她一樣,都是個帶面具的人。她暫且放下手中的針管,對申言一微笑後走出門。

看那身像行尸走肉般晃出門的人影,山口哲至竟覺得有點心疼——心疼?山口哲至搖搖頭,笑自己措詞不當。他是為她眉頭深鎖擔心,不是心疼……他對自己這樣解釋。

放心吧,小丫頭,我一定幫你解開憂愁……「言一,我發現除了你上次認為這是豐亞故作的廣告假設外,還有一個可能是此次賽車意外主因。」他等丁德馨遠離病房,這才對申言一說出這幾天他思索的答案。

「是什麼?」申言一滿臉好奇。

「記得你說過,那位肇事車手曾因介入賭博被勒令停賽,這次也有可能因為錢而故意制造這件意外,但是……」他頓了一下,「有沒有可能是有人想藉機打擊豐亞的聲譽。」

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這場受盡矚目的意外,如果處理得當,可以提升豐亞汽車的形象,但反之也將拉垮企業。這次豐亞運氣好,讓這次事件一開始屬于前者,但後頭緊接著發生的事卻對他們越來越不利。

「總裁的意思是說……」

「我想那次賽車意外可能是個開端,而今天晚報的事件是後續……」他揚揚手中的報紙。晚報上登了前天向消基會投訴的兩名豐亞車主,今早又向法院提出告訴。看來,有人想徹底打擊豐亞的形象。

「哦……會不會是巧合?或是競爭對手故意落井下石?」申言一也提出假設。

「很難說,也有可能。言一,你再仔細查查那位丹尼班特先生。」

「听說他前幾天便辦了轉院,三天前已經回到美國就醫了。」申言一給他一個令他震撼的消息。

「這麼快?他的傷好了嗎?」印象中他傷得比他還嚴重許多。

「還沒,听說醫院原先並不贊成他轉院,後來因為他十分堅持,又立下切結書,長青才同意放人。」

「這就奇了……」山口哲至轉著筆桿思索著,「這邊一切設備都不比美國差,加上所有費用均由豐亞負擔,為什麼他要急著離開,而且還是冒著半身癱瘓的危險離開,難道他發現我們在調查他了嗎?」

「不知道……」申言一有些懊惱,這兩天他絲毫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這時,連續的敲門聲中斷了他們倆對話。

「山口先生,你超過注射時間太久了。」丁德馨探進一顆大頭,說明著她的職責所在。

「好吧!進來。言一,你去辦你的事。」山口哲至對他使使眼色。

「是。」申言一從老板眼神中得到再詳查的訊息。連忙出門干活去。

丁德馨神色異常的走進病房,不發一言拿起針筒幫山口哲至注射,山口哲至照往例,乖乖地閉起眼楮讓她施刑。

可憐的他,一身硬底子卻怕針、怕血,講出去真會被笑掉大牙,還好這小護士現在跟他交情已算不錯,應該不會出賣他,否則他在台灣大概待不下去。

打完點滴,丁得馨默默地收著一些東西,山口哲至見她不吭一聲,倒先開了口。

「你怎麼了?看到晚報了?」剛不敢拿晚報給她看,沒想到她一到護理站還是看到了。

「嗯!」她沒想到兩天前的新聞,這麼快又有了後續。

「難怪臉色變得更難看,丑死了。」他愛憐的抓抓她的頭,沒自覺這舉動有多親密,只顧著安慰她,「別這樣沮喪,一切都等待查明。」

「不管結果如何,最近這一連串的事對豐亞已經造成傷害。」被他親密的舉動嚇了一跳,丁德馨直覺地後退一大步。

「你放心,我相信你父親一定能夠讓它無事落幕。」

「你會給北川小姐這樣的建議嗎?」丁德馨抬起那雙翦水黑瞳問著。想到他跟北川雅子的關系又讓她一陣心痛。

「她不需要我的建議,她是個明辨是非的聰明女孩。」山口哲至哪看得出來她心意,逕以贊美北川雅子來安慰她放心。

「我希望她能相信我父親經營公司的方法。」

「會的!」這次山口哲至舉起她手輕拍著。

不知怎搞的,對這女孩,他就有那股油然而生的保護心理。奇怪,雅子就像從來不需要他保護,反倒是她一直監護著他,山口哲至低笑一聲。或許是因為丁德馨的嬌小吧!

就像個小女孩要人保護。

☆☆☆

丁德馨輕輕掙月兌他的接觸,害怕他造成的震撼。

「我剛听說你明天要出院了。」這個消息跟晚報標題一樣讓她感到傷心。

「嗯!好了差不多,也該出去透透氣。」他真的是悶斃了。

「會馬上回日本去嗎?」

「應該,這次到台灣‘玩’太久了,該回去辦辦正事。」他自我解嘲著。

「哦!」丁德馨語氣透著明顯的失望。

意思是說,過了明天這一切都將結束,一場未曾開始的戀情轉眼便結束,丁德馨一陣惆悵上心頭。

「恭喜你出院!」情不自禁地,她湊上前輕吻了他臉頰。一陣苦笑後,慢慢地走向房門,一切是那麼自然、溫柔……山口哲至沒想到她會有這舉動,愣了半晌。看她轉身離開,急著叫她的名字。

「德馨!」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丁德馨沒因他的喚聲停下腳步,只是在闔上門時轉頭,苦澀的說︰「明天一定會有很多人來歡送你,今天算我私下向你道別,保重!」

隨後落寞地闔上門。

☆☆☆

那兩個出事車主向法院提出告訴這件事,將丁仲嚴好不容易運用關系壓下來的新聞,又重新炒熱起來。身為豐亞法律顧問的楊榮,這時當然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丁叔,設計部門跟危機小組到底查出什麼了沒?」再這樣下去,他實在沒把握打贏這場闢司。

「……」丁仲嚴充耳不答,只是一味地沉思。

「丁叔?」楊榮這次干脆叫更大聲些。

「哦,楊榮!」丁仲嚴如大夢初醒般望著眼前的年輕律師,他知道他是為那件事心急。你先別急,照目前初步的研判!應該是這兩名車主自行改裝某些零件,才會發生這些問題。

「但是設計部門張經理說,那些零件上頭也打了豐亞的mark,應該是豐亞原廠的東西,這樣一來,豐亞還是難辭其咎。」

「事實不然。」丁仲嚴起身離開椅,雙眼犀利地望向大樓底部的車水馬龍。

「那些零件是劣級品,有人從咱們報廢的零件中偷了出來,並鑄上豐亞的mark後,傾銷出去。」

讓他百思不解的是,到底是什麼人有這能耐,拿到報廢零件又能鑄上mark?那又到底有多少像這樣的東西流入市場?

「如果我們拿不出被竊或是傾銷人的證據,在法院上,豐亞仍然站不住腳。」楊榮相信丁仲嚴應該了解這一點。

「這我知道,我已經要品管部門及物管去查了。楊榮,你現在只要將重點放在——為什麼幫那兩名受害車主換零件的修車廠竟同時倒閉,關門不知去向,以及,才買不到一年的車子,為什麼要自行找保養廠替換零件,而不回原廠保養——這兩個疑點就成了。

要讓法官產生疑問,為什麼他們要多花冤枉錢?」

「我知道了,這的確是讓人費疑猜的地方。」

「多方面進行調查,我希望這件事越快落幕越好。」

「我知道,丁叔,以免影響我們與勁田簽約的事。」楊榮當然了解這事情若不好好處理,可能造成的影響有多大。

「沒錯,但我擔心今天這件法律訴訟一上報,勁田那邊不知道會不會延期簽約。」

一整天讓他精神無法集中的就是這件事。

「應該不會吧!」楊榮語氣中充滿擔憂。

「希望不會。」丁仲嚴說的一點也沒把握。「好了,很晚了,你快回去吧!有空找德馨出去約約會,放松一下心情。」他知道這些天德馨的日子不比他好過。

「謝謝丁叔。」

楊榮走後,丁仲嚴將整個人塞進大皮椅中,思維快速翻騰著,這陣子出的事太多了!

多到讓人覺得不真實……就像一個網一樣,從四面八方向罩了下來。

丁仲嚴點燃一根煙。整個辦公室在楊榮離去後,僅剩他一個人,熄掉辦公室內的大燈,他讓自己置身在黑暗中,俯視著外頭七彩夜色……這一切像是個有計劃的大陰謀……但是,到底是誰?是誰有心弄垮他……「鈴……鈴……」

突來的鈴聲,讓他警覺地回頭。

丁仲嚴看著破壞寧靜的聲音來源,桌上那支專線電話正賣力的響著。已過下班時間這麼久,還會有誰找他?

「喂!我是丁仲嚴。」他還是接起了電話。

「我是北川雅子,請你喝杯酒如何?」那頭傳來不帶猶豫、清脆的邀請。

「雅子?」丁仲嚴盯著話筒,驚訝是她的來電。「請我喝酒?希望這不是鴻門宴。」

他想到可能發生的問題。

「放心,今夜不談公事。」話筒那端傳來一句承諾。

「好!」不知怎搞的,一听她這麼說,他竟毫無保留的相信她,心里便直覺一陣釋然。

苞這女人講話就是爽快,從來毋需揣測臆度或是拖泥帶水,她說不談公事便是真的不談公事,他當然欣然赴約。

今夜,丁仲嚴突然渴望大醉一場……☆☆☆

從小酒吧出來,了仲嚴載著北川雅子直沖北海。在北海高爾夫球場小山崗上,他們倆坐在草皮上,丁仲嚴將早先準備的外套讓北川雅子披上,兩人不發一語直盯著海上的點點漁火。

這份沉默自球場門口漫步開始,便一直延續到小山崗。良久,丁仲嚴決定問出一整晚憋在心頭的話。

「你對豐亞還有沒有信心?」他相信她應該看到了晚報。

「不是說好今夜不談公事嗎?」北川雅子溫柔淺笑,提醒他犯規。

☆☆☆

「對不起,算我破壞今晚的完美好嗎?我真的很在意。」

他深信她約他出來應有目的。豐亞TWISTER汽車發生問題的事,在消基會打電話給豐亞當天晚上就上了報,消基會向豐亞保證,絕不是他們所公布,不知那名記者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自此之後,所有媒體記者天天緊咬著豐亞集團不放。

才隔幾天,今天又一樁官司案上了頭條,這一切快得讓人招架不住,丁仲嚴雖有自信——豐亞集團所有的一切產品都是最好的,但北川雅子有沒有像他一樣的看法,他就不知道了。他沒把握任何一個企業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給謠言不斷的合作廠商澄清的機會。

若她听信一個未經證實的謠言,放棄與豐亞合作的計劃,那他也認了,這是人之常情。當然,在他心里也會認為,她沒有原先自己認為的那樣睿智。

這兩個星期來,為了合約的事及解釋新聞事件,可以說幾乎天天跟她見面,甚至說朝夕相處,對她的了解已近乎像個知己朋友,難得現今社會還有這樣才德兼備的女子。

他不是不了解自己內心深處點滴涌出的感覺,但他沒資格要她拿勁田企業的投資冒險。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一點也不在意這場闢司。」像是看出他對她當初的承諾的疑惑,雅子輕聲再下一次保證。

「真的!你的意思是……不會因為這則新聞取消簽約?!」她的信任真令他意外,並有些慚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北川雅子的確與眾不同。

「別將我跟那些隨波逐流的人視為同類,我說過,會取消合同只有一個可能……」

北川雅子杏眼一轉,有點怪他誤解人心。

「你只在乎賽車車種的事!」他突然會意的說出這句話。這女人可以為一個賽車部門跟他爭的面紅耳赤,面對這種影響整個企業的生死攸關問題,卻毫無疑問的相信他。

「沒錯!」

不知是不是晚餐的酒精讓她的語氣變得有點嬌嗔,丁仲嚴從沒听過她這樣無設防的說話。這時候,她像個真正的女人。

「雅子,你真是奇特的女人。」他沖口而出一句內心話。

「你又何嘗不是奇特的男人……」而她竟回他一句溫柔形容。

兩人間因這句話產生一陣怪異的沉默,空氣中流竄著一種不知名的氣氛……丁仲嚴感覺到蟄伏的,將眼神由遠方的海面慢慢移回身旁。

真的是酒精在作祟!丁仲嚴用這個理由來當自己心頭翻騰的借口。

「雅子……」他撐起身凝視著她,雙手微顫地捧住她臉頰,想從她眼中得到拒絕。

明知是錯,但我卻願意……她輕輕地合上眼簾。

「雅子……」驚訝佳人的默許,丁仲嚴哪還壓抑得了那股奔騰的,一記深吻忘情地印上那片紅唇。

「仲嚴……」

那是串膠著、纏綿的熱吻,彼此間的情愫像久旱逢甘露,又像搜尋好久的寶藏霍然出現,那種探索、需求是那麼強烈、那麼饑渴……「雅子,你好美……」

「愛我!仲嚴……」

寂靜的夜,只听得海風拍岸的聲音及……兩顆怦動急跳的心……☆☆☆

一幢海邊的私人別墅,面對海景的主臥房床上躺著一對赤果男女。

北川雅子首先打破沉默,枕在丁仲嚴懷中,她像個十足的女人,一面玩他的胸膛一面說著話。

「你不覺得這一堆事就像是張網嗎?」

「網?」怎麼跟他想過的形容詞一樣。

「是啊!我母親派我到台灣來認識了你,隨後一連串的事讓我們倆幾乎天天膩在一起,而來來往往的爭執與腦力激蕩讓我們倆心心相惜,你說像不像一張網,讓我們在網中掙扎、互助。」

「你這小腦袋倒會聯想,告訴我,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是錯誤嗎?」現在他腦子里壓根忘了豐亞風波那些事,他只記得她昨夜呢喃的那些話。

他不該傷害她的,畢竟她是個有婚約的女人,而且還是個處女……想起這事實又讓他一陣心悸,摟她的手不禁又加重力道。她竟然願意將她珍貴的第一次給了他。

「跟你在一起不是錯誤,我昨夜的行為才是錯誤。」像是了解他心思,北川雅子微笑說著。喜歡他是事實,誘惑他也是心甘情願!她一點都不覺得後悔。

「怎麼說?」看她臉上沒露出絲毫痛苦、遺憾的表情,丁仲嚴心頭稍稍放松些,但還是無法完全原諒自己的沖動。

「一來,我有婚約,跟你發生關系當然對未婚夫不公平。再者,我們有生意往來,往後談起生意就很難客觀了。」

「你是那種會感情用事的人嗎?」

「不是!」她答得自信。

「那第二點就不能成立。至于第一點……我希望你給我跟山口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妻子去世十九年,她是第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

「沒辦法,你們倆不可能有公平競爭。」北川雅子笑著看看他。才認識他不到兩個星期,她竟覺自己像陷入千年漩渦一樣,愛情這事真是奇特。

「為什麼?」丁仲嚴聞言微怔。

「因為……對哲至我一直像個姊姊,而對你卻是……愛上你了。你說,還能公平競爭嗎?」她略帶羞怯地調侃著。

「你這鬼丫頭……竟敢戲弄我……」丁仲嚴翻身壓上她身子,在她臉上、頸間狂吻著。有她這句掏心的表白,他知道這輩子他都願意心甘情願任她擺布。

「我愛你!一輩子……」被她真情的感動,讓他在她耳際吻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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